泥砖屋激励孙中山成龙-《历史侦探》第二十八章

上一章提到，孙中山的父亲孙达成离开祖屋“异居”。为什么？孙达成是大哥（1813—1888），理应继承祖屋。无奈有关史料显示，孙家到了孙达成那个时代，所有祖先遗留下来的耕地所剩无多，他在翠亨村无法谋生，1830年他虚龄17岁时，就迫得跑到澳门的一所鞋店当学徒。[1]二弟学成（1826—1864）比他少13岁；三弟观成（1831—1867）比他少18岁。两位弟弟留在父母身边，自然就如孙妙茜所说的：“二叔、三叔……住于翠亨村祖先遗下之老屋。”[2]到了1845年孙达成32岁回翠亨村成亲时，祖屋当然住不下双亲兼成长了的三兄弟暨家眷，所以孙达成必须另建房子。但孙达成在澳门当学徒三年没收入，后来当正式鞋匠的13年，在葡人开的鞋店做工，月薪4元[3]，他能积下多少？

先考证该“月薪4元”口碑的可靠性如下：

1.比诸1883年钟工宇在檀香山当裁缝师傅的月薪5银元[4]；

2.又比诸当时香港洋人雇用华人厨师所给的月薪8元[5]；

3.香港洋传教士雇请私塾老师专门教授中文所给予的每月8到10元不等[6]；

4.伦敦传道会在香港的传教士，每月付给他们训练有素的华人宣教师也只是10元[7]。

5.澳门不如香港繁荣，工资历来比香港低，承澳门草堆街78号东兴金铺老板熊永华先生赐告，其祖父熊子鎏雇请的打金师傅月薪2元，包食宿[8]。

6.孙达成在澳门葡国人开的店当鞋匠，洋雇主不包食宿，月薪4元[9]这样的口碑，窃以为是可信的。

7.应该指出，这里所说的“元”，无论是在澳门、广州、香港和檀香山，皆墨西哥银元。它是当时的国际货币，以银的重量计算。

接下来的问题是：孙达成在不名一文的情况下到澳门谋生，3年当学徒没有工资。继而13年当鞋匠，每月能积储多少钱？准此，窃以为必须考虑下列因素：

第一，不像华资企业那样，洋资企业既不为员工免费提供吃住，年底也没双粮（加倍发薪）。估计孙达成每月在澳门这个城市的食宿费至少需要2元（见下文第二条）。

第二，2006年3月29日，本侦探采访澳门草堆街旁边78号东兴金铺铺主熊永华（67岁）先生时，他说其祖父熊子鎏先生所雇的打金师傅月薪2元，包食宿。他又热情地带领本侦探参观楼高三层的东兴金铺内部，边走边介绍说：一百多年来金铺的布置没有改变，即金铺的前一部分摆首饰做买卖；金铺的中间一部分是工作坊，当时打金的百年机器仍在；金铺的再后一部分是宿舍、饭堂、厨房。[10]在雇主的工作坊吃住一般要比雇员在外面自己租地方和买菜做饭要便宜。尽管从最保守的标准计算，即孙达成节俭到把吃住的费用保持在月支2元，那么他每一个月能省下来的钱顶多只有2元。

第三，当时物价稳定，故工人很少增加工资。例如区凤墀为伦敦传道会干了大半生的宣教师，薪金从未提高。故估计孙达成干了13年鞋匠，薪金也没有提高。

第四，孙达成在故乡有双亲、2名幼弟，他要汇款多少回家才算合理？考虑到后来孙眉初抵檀香山当劳工的11个月，月薪15元，每月汇10元回家[11]，比率是2/3。若此言可信，则孙达成每月汇该月能省下来的钱的一半（即1元）回家，亦合乎情理。

第五，这样一计算，孙达成每月能积储一元；一年积储12元，13年应该能积储156元。但相信实际数目要比这个低，盖过年过节，总不成空手回乡。发烧感冒，能不看医生？寒流袭澳，能不添寒衣？若净储得100元就很不错了。这就是为什么，孙达成迟到32岁才有能力回乡成亲。在这种情况下，手中拿着大约100元的孙达成，要考虑下列开支：

1.买一块地皮以建房；

2.买木梁和瓦做屋顶、买木门等；

3.建筑房子；

4.买家私；

5.成亲的费用诸如聘礼、宴请亲友等；

6.预备婴儿出生时所需的一应费用；

7.此时孙家甚少自己的耕地，他必须租地耕种。当时他能租到的，只有翠亨村所有孙氏家族共同拥有之所谓“祖尝地”，并只有二亩半，但必须预先缴交一笔、按风调雨顺计算的“期价银”年租六两六钱[12]；

8.此外他又必须租用嫂嫂程氏之瘦地四亩，如此也必须预先缴交一笔、按风调雨顺计算的“期价银”租金（数量不明）；

9.添农具；

10.供养年纪老迈的双亲；

11.最好预留一笔储备金应急：例如万一双亲去世的费用。

出于上述种种考虑，32岁的孙达成，回乡后，必须优先在翠亨村的村墙之内买地皮。若住村外，没有村墙保护及村民之间互相照应，就必须日夜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当时盗匪横行，尽管在村内也不保险，孙中山就曾回忆翠亨村被海盗打劫的苦况。[13]那么，孙达成在村内能买到的地皮之具体位置是哪里？在当今故居“屋内北墙下，有石栏杆井一，即总理诞生之所也”。[14]当今的故居，在翠亨村西南面的边缘，比陈添、陈兴汉等下户之村边房子更村边，其实是当时翠亨村的最边缘地方，靠近村墙，可能是当时最便宜，亦是他财力所及唯一能买到的村内地皮。

至于建筑材料：

1.首谈青砖。2006年3月14日，本侦探到孙中山的原配夫人卢慕贞故乡外沙村实地调查时，发觉卢慕贞故居面积颇大，青砖瓦顶，看来家道不俗。问青砖何来，答云来自顺德县，盖香山县没砖窑。问翠亨村之青砖是否同样来自顺德。村长詹华兴答曰：“是。建筑商在顺德买了适量青砖后雇船运往靠近翠亨村的码头，再雇人肩挑青砖往翠亨村工地。自邻县买砖建房，所费不赀。”当天下午，本侦探转到孙中山外祖父的家乡崖口乡调研，先到陆红英的家。陆红英是杨连合的孙媳，而杨连合又是孙妙茜的孙子，陆红英与婆婆在家里接待。本侦探问崖口乡的人若要用青砖建房子，青砖从哪儿来？她们的答案同样是从顺德买回来。

2.次谈桩墙屋。本侦探又查出卢慕贞故居附近就有一桩墙屋，很厚，生了青苔，但能看出是一层一层地把泥土往下摏压而成，每层高度与泥砖相若（即约0.1米）。墙的厚度约0.5米。做法是先用木板，在将要建筑泥墙的地方做模，两板相隔的距离是将来泥墙的厚度，把拌黏的泥浆灌入板模至大约0.1米，用木头从上往下摏压，抹平。待晒干坚固后，再灌压第二层泥浆。如此一层一层地往上建筑。泥浆以外，也掺稻米及石灰以增加其黏性，加蠔壳以增加其坚固性。如此建屋，费用虽然少次青砖屋，但也不菲。准此，大家一致认为，孙达成财力所及，只能是泥砖屋。[15]

3.三谈泥砖屋。本侦探向外沙村村长詹华兴、族人卢华成（69岁）等请教时，他们同声说：“建筑泥砖屋，可以自己动手造泥砖，待建筑时才请有建筑技术的人帮忙，费用很轻。若青砖，费用就贵大约20倍。”

那么，翠亨村有没有适合打泥砖的黏土？从孙中山故居试验田的土质看，窃以为其黏性应该能打泥砖，但本侦探不是地质专家，不能瞎猜。萧润君馆长见本侦探对土质这么感兴趣，就说：“为了建设故居纪念馆〔1996年11月12日奠基，1999年11月12日启用〕，打桩前曾钻土抽样绘图。”本侦探大喜过望，说：“这样的工程图纸更科学！”萧润君馆长拿出图纸与本侦探一道研究，结果发觉其中第二层是黏土。[16]

图28.1　翠亨村土质钻探报告，1997（孙中山故居纪念馆提供）

准此，孙达成设计他要建筑的新房子，会选择昂贵的青砖还是自己动手造廉价的泥砖？用青砖，住得舒服。用泥砖，则过了若干年后，泥砖从空气中吸纳了大量的氮（nitrogen）以后，可以打散作为肥田料。当然，每隔数年就把房子打散重建，既大费周章，又必须求邻居暂时收留。但是，在没有选择余地之时，只好如此。孙达成回乡后那贫穷苦况，观之李伯新先生所撰的《孙中山史迹忆访录》，则所有被采访的人，无论亲疏，都异口同声地、细致地作了证明。[17]

准此，本侦探的第一个结论是：孙中山出生的房子应该是泥砖屋。类似的泥砖屋，在毗邻翠亨村的后门坑村、竹头园村等，仍处处可见。

图28.2　毗邻翠亨村的后门坑村泥砖屋，2007年12月21日，黄宇和摄

本侦探的第二个结论是：1866年11月12日，孙中山在珠江三角洲五桂山山脉当中一个山谷里的一座穷乡僻壤名翠亨村最边缘的一所泥砖屋诞生了。

该泥砖屋的墙壁，是用未烘烤过的泥巴方块砌成的。天气潮湿的时候，在室内活动而揩上墙壁时，衣服都全是泥巴。而翠亨村所在地的珠江三角洲的潮湿天气，是著名的。墙壁上没有窗户，只在较高的地方留了几个小洞透气。当刮大风下大雨时，大风会把雨点刮过这些小洞直闯室内。该等用泥巴方块切成的所谓一开间，在广东穷苦的山区仍然能找到。2004年2月20日本侦探到开平访问时，汽车经过山区时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一幢所谓“一开间”。可惜当时在高速公路，无法停下来拍照。

图28.3“一开间”泥砖屋[18]

孙达成“一开间”的屋顶，是用瓦砌成的，共17坑瓦，约4米。[19]这是该屋的宽度。该屋的长度约8.68米。[20]全屋面积约共34.72平方米。

孙中山排行第五。大哥孙眉，1854年生。二姐、三哥早夭。1863年四姐妙茜（1863—1955）出生。父亲孙达成（1813—1888），母亲杨氏（1828—1910），还有祖母黄氏（1792—1869）[21]，一家共六口，就挤在这34.72平方米的、几乎密不透风的泥砖屋过活。1871年，孙中山添了妹妹孙秋绮（1871—1912）[22]，就变成一家七口了。实在挤不过来，姐姐妙茜稍长就不得不搬到屋背后杨成发家中寄居。[23]

孙中山的祖母黄氏，年老体衰。母亲杨氏，小脚，不能下田；只能养些猪、鸡、狗等小量禽畜。[24]它们在哪栖身，才免被盗？孙达成就在泥砖屋的门口、屋旁用泥砖建起猪圈、鸡窝。结果它们的粪便也在住人的斗室之旁乱撒，臭气熏天。加上猪叫、鸡鸣、狗吠，让人日夜不得安宁。

鉴定了孙中山出生的房子，是青砖大屋还是泥砖蜗居这芝麻绿豆的小事，意义何在？且看孙中山同村的同侪杨鹤龄：他属于富有的杨氏家族，住青砖大屋，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之余，终于“成虫”。“成虫”与“成龙”，难道就由青砖大屋与泥砖蜗居来决定。绝对不是，当然还有教育、个人奋斗等其他客观和主观因素。详见本书其他章节，尤其是题为“谁是‘成龙’的料子？——厘清‘四大寇’之谜团”的第四十二章。

18。

[1]李伯新采访杨连合（48岁），1962年5月24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82—85：其中页82。

[2]钟公任：《采访总理幼年事迹初次报告》，[1931年4月26日]，原件藏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馆，转载于孙中山故居纪念馆编：《孙中山的家世：资料与研究》（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1），页120—124：其中页121。以下简称为故居编：《家世》。

[3]孙中山的姐姐孙妙茜言，见王斧：《总理故乡史料征集记》，载《建国月刊》，第5卷第1期，1931年出版。转载于故居编：《家世》（2001），页113—119：其中页117。又见李伯新采访杨连合（48岁），1962年5月24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82—85：其中页82。

[4]Chung Kung Ai，My Seventy Nine Years in Hawaii，1879-1958（Hong Kong：Cosmorama Pictorial Publisher，1960）.

[5]Sm ith，Carl T.A Sense of History：Studies in the Social and Urban History of Hong Kong（Hong Kong：The Hong Kong Educational Publishing Co.，1995）.

[6]美国纲纪慎传道会档案，Hager to Clark，19 February 1884，ABC16.3.8：South China，v.4，no.15，p.2。

[7]美国纲纪慎传道会档案，Hager to Clark，12 April 1883，ABC16.3.8：South China，v.4，no.3，p.4。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在广州传道，帮助传道的华人助手，先读神学3年，再实习3年，从此薪金每月才7元。

[8]黄宇和采访东兴金铺老板熊永华（67岁），2006年3月29日。

[9]孙中山的姐姐孙妙茜言，见王斧：《总理故乡史料征集记》，载《建国月刊》，第5卷第1期，1931年出版。转载于故居编：《家世》，页113—119：其中页117。

[10]黄宇和采访熊永华（67岁），2006年3月29日，《黄宇和澳门调查报告》（手稿），2006年3月29日。

[11]黄彦、李伯新：《孙中山的家庭出身和早期事迹（调查报告）》，《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孙中山史料专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页274—290：其中页281。

[12]黄彦、李伯新：《孙中山的家庭出身和早期事迹（调查报告）》，《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孙中山史料专辑》，页274—290：其中页279。

[13]Paul Linebarger，Sun Yat-sen and the Chinese Republic（New York：1925；reprinted，New York：AMS Press，1969），chapter 8，pp.59-61.林百克著，徐植仁译：《孙中山传记》（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页52—54。

[14]王斧：《总理故乡史料征集记》，载《建国月刊》，第5卷第1期。转载于故居编：《家世》，页113—119：其中页114。

[15]黄宇和：《唐家湾、外沙村、崖口杨家村调查报告》（手稿），2006年3月14日。

[16]黄宇和：《翠亨村调查报告》（手稿），2006年5月19日。

[17]《中山文史》第38辑（中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中山市委员会文史学习委员会，1996）。

[18]张国雄编：《老房子：开平碉楼与民居》（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2），图228。

[19]李伯新访问陆天祥（86岁），1962年3月31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65—68：其中页66。

[20]据孙中山的姐姐孙妙茜及翠亨村耆老陆天祥回忆说，则该屋长约二丈六尺，宽一丈二尺。见黄彦、李伯新：《孙中山的家庭出身和早期事迹（调查报告）》，《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孙中山史料专辑》，页274—290：其中页279。该文转载于故居编：《家世》，页151—155：其中页154。本侦探将该屋的长度和宽度折算为米，则分别约为8.68米和4米。

[21]《孙氏列祖生没纪念簿》，广东省中山市翠亨村孙中山纪念馆藏。该文转载于故居编：《家世》，页10—11：其中页153。

[22]孙满编：《翠亨孙氏达成祖家谱》，该文转载于故居编：《家世》，页12—28：其中页

[23]孙妙茜言，见黄彦、李伯新：《孙中山的家庭出身和早期事迹（调查报告）》，《广东文史资料》第25辑《孙中山史料专辑》，页274—290：其中页279，注3。又见李伯新采访杨珍（68岁），1965年8月15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96—97：其中页97。

[24]李伯新采访陆天祥（88岁），1964年5月13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73—78：其中页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