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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侦探:揭开叶名琛的清白之谜

【摘要】:骂叶名琛无能,所据之一乃“信乩仙”的传说。本侦探在英国人抢走的叶名琛档案中,的确发现扶乩之类的文献。像其父亲一样,叶名琛同样是既承担历史的包袱,更必须迎战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挑衅,包括军事挑衅。这两件是叶名琛档案中总共只有4份与风水占星显圣有关的文献。第三份是叶名琛与柏贵的联衔奏稿,第四份是讨英檄文。英军轰城,是要强迫叶名琛就范。再不出几十个小时叶名琛就归西了。

叶名琛无能,所据之一乃“信乩仙”的传说。本侦探在英国人抢走的叶名琛档案中,的确发现扶乩之类的文献。难怪英国战地记者柯克一口气问了叶名琛五次可曾扶乩。每次叶名琛的回答都是“没有”,并补充说:“我为了公事已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干这事儿?不错,占卜问卦者曾被差遣到过我处,但他们的话从来就未曾影响过公事。”[1]

叶名琛无疑是个超级大忙人,但如果他不愿意接见占卜问卦者,谁敢差遣他们去打扰他?他的老子,而他又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准此,话题就转到叶名琛的父亲叶志诜身上。当绝大部分中国人对解剖既害怕又反对的时候[2],叶志诜支持解剖学,这是他进步的一面。他又专药剂[3],是他经世的一面。他更精金文[4],而金文不少是占卜问卦的记录,这是他学问与爱好的一面。他儿子被囚禁在英军“不屈”号军舰上后,他差人送去一些佛道的书籍,是他关心儿子精神生活的一面,也反映了他自己的人生观。[5]那么儿子被囚前,他出于同样关怀儿子的心情而遣些专于占卜问卦者去看他,也在情理之内。在烽烟四起的时代,当父亲的叶志诜心情可以理解。一句话,清代中叶的中国知识分子既继承已经积累了华夏文明五千多年的传统,又开始接受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挑战。何去何从?他们都在摸索中。

像其父亲一样,叶名琛同样是既承担历史的包袱,更必须迎战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挑衅,包括军事挑衅。所以他也在积极地摸索。先说历史包袱吧。本侦探在叶名琛的档案里,发现了6份有关占卜问卦的文献,日期从1851到1857年。就是说,7年当中出现6份有关占卜问卦的文献。所有6份文献都与平乱有关:不单是广东的叛乱,还有广西、江西以至全国的叛乱。兹列表如下:

表19.1 有关扶乩占卜的文献[6]

在外交上,叶名琛驾驭绝不寻常的十余年,又有多少条占卜?没有!若勉强说是有的话,则只有“具奏关圣帝君显应请加封号”(见下文)一件。替关公加封号,就是大型的群众活动了,目的像题为《合省绅士讨英夷檄文》的另一件中所言的“占之天文书”(见下文),明显的是要激励民心。这两件是叶名琛档案中总共只有4份与风水占星显圣有关的文献。其中第一、二份是关于风水的。第三份是叶名琛与柏贵的联衔奏稿,第四份是讨英檄文。兹列表如下:

表19.2 有关风水占星显圣的文献[7]

叶名琛相信乩卜星占吗?他回答:“说不准,有时候我相信,有时候又不相信。”[8]他说的可能都是实话。占卜本来就是华夏文明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最古老的典籍之一正是《易经》,它记录了上古时代占卜的结果。

上古,上古!叶名琛修身养性的方式也很有上古的味道:“盘腿打坐,面朝东方,入静十来分钟就够了。”当他最初被囚于“不屈”号军舰时,每天多次打坐入静。慢慢安定下来后,则每天一次就够了。他不需要任何神像。当被问及为何不朝西以便面对如来佛祖时,他回答说,如果他在祈祷,那么他应该朝西;但他不是祈祷。朝东是因为东方是“生气”而西方却是“死气”。[9]

“这是什么道理?儒家的?”——“是。”

“佛家的?”——“是。”

道家的?”——“是。比儒家更早就有了。是上古的礼仪。”

“这上古的道理是否高于儒、释、道的道理?”——“是。上古的道理包罗万象,当然包括儒、释、道的道理。自从有东方就有这个道理。”[10]

柯克对这些回答理解如下:“当叶氏朝东入静时,他是崇拜大自然,而不是崇拜大自然的创造者。”[11]准此,柯克认为:“叶氏是没有宗教信仰的。如果他有任何信仰的话,那么他是属于那最超然脱俗的佛家中人,绝对没有膜拜神像、吃素念佛等庸俗的做法,而是靠全心全意地修身养性以求自我完善。”[12]难怪柯克又注意到:(1)叶氏非常藐视和尚、道士牧师等人[13];(2)叶氏自己在私生活上无懈可击,“丝毫没有染上其他中国人那种普遍的、害得那善良的耆英也声名狼藉的、让人恶心的陋习”[14]。耆英那让人恶心的陋习是什么?柯克没有言明。从常理推,不会是吸鸦片:若朝廷重臣吸毒,甫一被发现即杀无赦。从当时基督宗教的价值观看,很可能是柯克极端鄙视耆英纵情酒色等物质享受吧。

柯克又察觉到,叶名琛睡得很香,“香得像个婴儿入睡——从来不会半夜扎醒的。孤儿寡妇的悲惨号啕,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这个刽子手,砍了成千上万的人头以后,却比吃了水鱼大餐的伦敦市政厅议员睡得更香”[15]。

看来叶氏是修炼得比较到家的人,能达到心境平和,漠视人间一切,包括苦难。不单是别人的苦难,还有他自己的苦难:1856年10月27日,英军炮轰广州城,南海县令华廷杰目睹“敌船桅上,及海珠炮台上,均飞炮入城,督署尤多。叶相危坐二堂上,绝无惧色。予在大佛寺军需总局内,司道命往白一事,入督署,则材官、门役逃匿一空,仅一文巡捕引入,谒于二堂东偏厅事,炮屡及席前,夷然不动”[16]。英军轰城,是要强迫叶名琛就范。叶名琛坚决不屈,迫得那位下令轰城的英使包令也哀叹:“我们不断向他增施压,压力愈大,他愈是不屈,真拿他没办法!”[17]

1年多以后的1857年12月28日,英法联军攻打广州城,华廷杰再一次经历到:“连珠炮声如千万爆竹,接续不断,又似专击督署。予念一署受如此炮,则相国全家休矣。急趋视,则辕门内不见一人。冒烟入……至花厅,见叶氏袍襟上挽,独在此寻检紧要文件。”[18]

再过了1年多,叶名琛随身带往印度的粮食用尽之后,耻食英粟,决定不吭一声地绝食以示不屈,并于1859年4月10日无声无色地身亡。绝食过程中,病态露出来了,随从唤来一位英国医生。叶名琛谈笑风生,连该西医也被他瞒过去了,结果医生看不出一点端倪。再不出几十个小时叶名琛就归西了。[19]

再谈叶氏对待西学的态度。像其父一样,他对“欧洲解剖学表示极大兴趣”,虽然他明知当时的中国是绝对不容许的。为什么他与一般人不一样?因为他认为解剖是格物致知的必经程序。[20]格物致知?——在“不屈”号军舰上,当他孤身独处时,会坐在舷窗边饶有兴致地注视军舰经过的地方。到达印度后,他每周都接见许多来访者,其中有军官、文官、法官传教士。[21]他每天起床甚早,起来后就坐立不安,直至收到当天的报纸——《加尔各答英国人报》(Calcutta Englishman)——才安静下来。这时,他就请翻译阿查里把新闻翻译给他听。若报上刊登了英国议会辩论的消息,他会全神贯注地听。若没这类报道,他就会显得极度失望。当他听到议员们攻击那鸦片烟的罪魁祸首——东印度公司,他显得特别兴奋。当他听到巴麦尊子爵(Viscount Palmerston)[22]下台的消息,自然感到痛快,但最痛快的当数当他听到新上任的首相(原反对党领袖)德比伯爵(Earl of Derby)表达了尽快与中国媾和的愿望,因为叶氏听后乐得全身发抖。当他听到英、法、美、俄四国联手向中方投函时,他霍地站起来,显出从来没有过的激动。[23]看来,这位在神志清醒时连炮弹也打不动的理学高手,却被关乎华夏文明生死存亡的只言片语击得神魂不宁。

把这样一位关心华夏文明、国家大事、有气有节、尽忠职守的封疆大吏,竟然说成是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昏聩庸吏!确实证明了杜撰该顺口溜的人,矢志摧毁这位中国人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英雄形象。本侦探在上两章已经查出,该顺口溜的始作俑者极可能是巴夏礼,推波助澜者则极可能是巡抚柏贵等大小官员和汉奸。

但本侦探还是不放心。因为日夜萦绕着本侦探的一个问题是,若将来再度发生文明交战,后果会如何?在叶名琛那个时代,华夏文明与盎格鲁·撒克逊交锋,华夏文明全线溃败。百年屈辱,除了责怪帝国主义者侵略中国以外,华夏儿女难道就不必负上任何责任?不必反省?华夏文明是否患有癌症?若有,该癌症是什么?如何医治?从本书发掘所得,叶名琛可以说是华夏精英当中的佼佼者。若华夏文明真的患有癌症,精英当中的精英叶名琛,很可能也有。如此,本侦探在下一章,就必须锲而不舍地继续侦查叶名琛的表现了。

在结束本章之前,谨提供一条线索,恭请读者把本书题为“生牛排和生洋葱妙用无穷”的第十四章开宗明义所复制的一幅叶名琛被逮时的速写,与叶名琛被送到印度后一位摄影师为他所拍的一幅照片——图19.1做比较。

图19.1 叶名琛被送到印度后一位摄影师伊文思为他所拍的一帧照片

图19.2 叶名琛油画绘像

图19.1是叶名琛被送到印度后,由加尔各答的一位英国人摄影师伊文思(E.Evans)为他所拍的一帧照片,伊文思并在照片上签署了他的名字。当时《泰晤士报》的战地记者柯克也在场,并取得一帧照片,后来就收入他的大作。[24]这帧照片,突显了叶名琛“任他日把丹青绘,恨态愁容下笔难”的诗句。图19.2所显示的叶名琛油画绘像,是本侦探特意邀请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香港艺术家,根据图19.1绘成的油画。此油画与本书第六章中巴麦尊首相的插图,把失败者与胜利者之间强烈的对照发挥得淋漓尽致。文明交战兮,文明交战!

此外叶名琛油画绘像与叶名琛速写互相比较之下,同样犹如天壤。为何如此?英国驻香港的记者与叶名琛会面之后,认为速写说谎。但油画有没有说谎?且听下回分解。

[1]Cooke,China,pp.408-409.

[2]Cooke,China,p.411.

[3]Cooke,China,p.411.

[4]叶志诜:《叶氏宗谱》(1873年刊),卷20。东京东洋文库藏。

[5]Cooke,China,p.410.

[6]本表录自拙著《两广总督叶名琛》页4,其中第三列则按新的档案编号列出。

[7]本表录自拙著《两广总督叶名琛》页5,其中第三列则按新的档案编号列出。

[8]Cooke,China,p.409.

[9]Cooke,China,p.402.

[10]Cooke,China,p.402.

[11]Cooke,China,p.420.

[12]Cooke,China,p.406.

[13]Cooke,China,p.405.

[14]Cooke,China,p.401.

[15]Cooke,China,p.404.

[16]华廷杰:《触藩始末》(1885年刊本),载《二鸦》,册1,页166。

[17]Bow ring to Edgar Bow ring,29 November 1856,Ryl.Eng.MS1228/165.

[18]华廷杰:《触藩始末》,载《二鸦》,册1,页180。

[19]见拙著《两广总督叶名琛》,第十一章。

[20]Cooke,China,p.411.

[21]Herbert's reports,1858,passim,Range 202-203,India Political and Foreign Proceedings,India Office Library,London.

[22]长期以来,国内不少刊物搞错他的名字,故本侦探特别设计了题为“巴麦尊子爵姓巴麦尊,名字的英文字母缩写是H.J.T.”的第六章以正误,敬请读者留意。总祈国人不要永远被外国人耻笑,为祷。

[23]Cooke,China,pp.429-430.

[24]George Wingrove Cooke,China:Being“The Times”Special Correspondence in China in the years 1857-1858,with corrections and additions(London:Routledge,1858),p.399,footn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