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辅仁文社成员的香港会党头目朱贵全等,信誓旦旦地对孙中山等人说,可以派出“决死队三千人”,作为乙未广州起义的主力部队。故本侦探在此重点查探孙中山与香港会党的关系。的第四十七章和题为“侦破乙未广州起义密谋为何泄露”的第五十三章分解。当务之急,是处理会党问题。他所提供的证据,包括会众的会员证——称“腰屏”,就作为本侦探调查孙中山与香港会党关系的切入点。......
2023-09-18
时人从何得知过往事?看书!——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写书的人又从何洞悉过往事?看前人的书。
前人又从何洞悉过往事?语塞。
难怪孟子(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2]据云太史公司马迁(公元前145年或公元前135年—公元前86年),用以补救图书不可尽信的办法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3]。即用实地调查的方法,核实写书的前人可有说谎,也借此增广见闻。在这个问题上,余英时先生音译为柯灵乌[4]的英国牛津大学史学名家罗宾·乔治·科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1889-1943)教授[5],也认为历史工作者科研的第一步,犹如侦探破案。[6]侦探要破案,却不到案发现场搜集证据,是不可思议的。科林伍德是西方历史学理论的鼻祖,司马迁则是华夏文明的太史公,可知古今中外的大师,皆强调侦探般的实地调查是不容或缺的治史方法。若不具备侦探般的行事方式、逻辑思维和实地调查的毅力,确实不配治史。
而且,治史的要求,比诸侦探更高。因为,若要侦破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所发生的历史悬案,比当代侦探当场破解当代的案件,要困难得多。君不见,司马迁的《史记》仍然从其他书籍中如实般转载了不少离奇怪诞、明显是虚构的故事。当代的中外史学著作也有类似的情况,本侦探在各种拙著中,尤其是最近的《三十岁前的孙中山》[7]和《孙文革命:〈圣经〉和〈易经〉》[8],就列举了不少例子。
为何如此?近世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1890—1969)解释说:“古人著书立说,皆有所为而发。故其所处之环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明了,则其学说不易评论。而古代哲学家去今数千年,其时代之真相,极难推知。吾人今日可依据之材料,仅为当时所遗存最小之一部,欲借此残余断片,以窥测其全部结构”,难以哉。如何是好?解决办法是:治史“必须备艺术家欣赏古代绘画雕刻之眼光及精神,然后古人立说之用意与对象,始可以真了解。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否则数千年前之陈言旧说,与今日之情势迥殊,何一不可以可笑可怪目之乎?”[9]
陈寅恪先生此言是经验谈,因为他本人就曾利用“神游冥想”的治史方法破解了不少今人目之为“可笑可怪”的历史悬案。例如他借此而对魏晋南北朝“宇文泰、苏绰不得不创立关陇文化本位政策之苦心孤诣”,喜获同情的理解;又例如,他能“论唐太宗对魏徵之所以恩礼不终”,“不得不斥责魏徵于已死之后”,也是他成功地“运用神游冥想真了解之法治史的又一例”。[10]
陈寅恪先生所说的“神游冥想”,正是西方史学界所强调的“历史想象”(historical imagination)。众多运用此法中的佼佼者、牛津大学前皇家近代史讲座教授(Regius Professor of Modern History)休·崔姆—路普(Hugh Trevor-Roper,1914-2003)甚至说:没有想象力的人不配治史。[11]
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A lbert Einstein,1879-1955)更说,逻辑可以把你从A带到B,而想象力则可以把你带去任何地方(Logic w ill get you from A to B.Imagination w ill take you everywhere)。[12]不是说想象优于逻辑:逻辑是证明真假的必要手段,但逻辑很难让人有所发明。若要发明,思想就必须有所飞跃。若要思想有所飞跃,就必须靠超人的想象力。想象所得是否可行,又必须靠逻辑及实践来证明,否则就变成想入非非了。
著名的上古历史学家郭沫若(1892—1978)先生,就是以超人的想象力而做出骄人的成绩。对于郭沫若先生的治学方法与成就,余英时先生做过如下精辟的评价:“郭沫若以新诗人一变而为甲骨、金文的专家,大家都说他聪明绝顶。他的聪明自是不在话下。甲骨、金文在门外汉看来好像是一个一个字地辨认出来的,非日积月累不能为功。事实上治此学的人在具备了关于古史和古文字的基础知识之后,最重要的是要有丰富的想象力,把初看毫不相关的东西联系起来,从而展示出全新的意义。”[13]
图1.1 罗宾·乔治·科林伍德
图1.2 陈寅恪
图1.3 休·崔姆—路普
且别说古代史研究,其实哪怕是当代探案,若侦探缺乏想象力,就很难在大量证据面前有效地推测、准确地锁定犯案的人。故本章取标题为“当不成侦探者不配治史”。
本侦探凛遵古今中外前贤的教导,上穷碧落下黄泉,环球飞行发掘原始档案的崭新资料,配以世界各大图书馆的藏书以便融会贯通前人智慧,同时竭尽所能进行实地调查,更在收集到的坚实史料基础上努力做“历史想象”,效应果然妙用无穷。在20世纪70年代研究两广总督叶名琛时,推翻当时已经盖棺定论近一个世纪的“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之所谓“六不”总督顺口溜,侦破此百年冤案,为叶名琛平反了。[14]在80年代研究孙中山伦敦蒙难时,试图破解国人争论近百年的、孙中山是被绑架还是自投罗网这一悬案。碰巧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所著的《宋家王朝》在1986年出版了,罕有地畅销,它力斥孙中山愚蠢地跑到公使馆宣传革命,结果锒铛入狱。[15]本侦探凭着档案钻研、实地调查和历史想象,证实孙中山的确是被绑架进入公使馆的。[16]如此又为孙中山洗脱了“愚蠢到自投罗网”的冤屈。1998年出版的英文专著《鸩梦:第二次鸦片战争探索》,推翻当时雄踞西方学坛垂半个世纪的所谓“自由贸易的帝国主义”理论,证明鸦片确实是促使英国发动两次鸦片战争的罪魁祸首,而并非“自由贸易的帝国主义”这种笼统概念在作祟。[17]2005年出版的《中山先生与英国》,澄清所谓孙中山“联俄容共”(国民党语)或“联俄联共”(共产党语)的真相。[18]2011年出版的《三十岁前的孙中山》,破解的悬案包括中国史学界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甚至曾引起法律诉讼以及政治风波的所谓“孙中山祖籍问题”。[19]2015年出版的《孙文革命:〈圣经〉和〈易经〉》,更用这种实证结合历史想象的治史方法,探索学术界长期以来避而不谈的孙中山与基督宗教《圣经》的密切关系。[20]
在下一场可能发生的“文明交战”中,华夏文明的生存率有多高?
要生存,不但需要大量的知识,还急需大量的进化。如何方能进化?想象!爱因斯坦说:“想象比知识重要。知识是有限的,想象则是无涯的,刺激着进步,人类的进化由此而诞生。”(Imagin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 ledge.For know ledge is lim ited,whereas imagination embraces the entire world,stimulating progress,giving birth to evolution.)[21]准此,反对想象、压制想象,就是压制进化。若华夏精英压制同胞进化,迫使其远远落后于其他民族时,则将来万一再度发生“文明交战”时,华夏文明将重蹈第二次鸦片战争惨败的覆辙。[22]期待着本书能起到警世钟的作用,是所至祝。
从宏观再回归到微观:光从治史的方法看,如何从“想象”飞跃到“进步”?关键是在发掘坚实的史料之后,如何解读这些史料来重建历史。重建逼近真实的历史,才能以史为鉴,并借此达到经世致用之目标。如何重建历史?古今中外的历史学家们历来都有争议。就以中国史学界的后起之秀茅海建教授为例,他与房德邻及贾小叶两位教授的笔战,就很有意思。茅海建开宗明义地说:这场辩论“真是一件应该张开臂膀来欢迎的好事”。他殿后的一句话是,若其他“史林高手们果能新入,也必将绽放绚烂之花。历史学家的最终目的,不在于证明了自己的正确,而是使人触摸到历史的真实”。[23]
年已古稀的本侦探深深地赞同此言。在重建历史的过程中,作者不可避免地沁入个人见解。但不用怕,因为哪怕沁入了作者更多个人见解的“史论”,则先贤陈寅恪先生有如下发人深思的高见:“史论之作者,或有意,或无意,其发为言论之时,即已印入作者及其时代之环境背景,实无异于今日新闻纸之社论时评。若善用之,皆有助于考史。故苏子瞻之史论,北宋之政论也;胡致堂之史论,南宋之政论也;王船山之史论,明末之政论也。今日取诸人论史之文,与旧史互证,当日政治社会情势,益可借此增加了解,此所谓废物利用,盖不仅能供习文者之摹拟练习而已也。”[24]
此言与当今西方史学界的最新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今西方史学界强调历史是文化的一部分,而文化本身就是一件不断发展的事物,它应该是充满活力而不是冻结了的[25],它是当今与过去的对话。[26]窃以为认真地与过去对话,本着求真的态度礼貌地与同侪辩论,以臻“道理愈辩愈明”的文明境界,正是“使人触摸到历史的真实”的最佳途径。
愿与读者诸君共勉之。
[1]有位挚友看了这个题目,认为可能用力过猛,会开罪不少人,故本侦探曾拟用“探案与治史”取代之。其后思考再三,仍深感清代乾嘉时期所养成的那种缺乏思想的纯考证,贻害匪浅,害得中国史学界几乎病入膏肓,如此下去,亡国灭种之日不远矣。详见本章下文及行将出版的拙著《文明交战》。沉疴必须用猛药,开罪某些顽固派也在所不惜。故本侦探一咬牙,决定保存“当不成侦探者不配治史”作为本章题目。
[2]《孟子·尽心下》。
[3]对于这句风行的话,经多人查证也找不到出处。某网友努力不懈的结果是查出西汉刘向(公元前77年—公元前6年),在其《说苑》当中转述春秋时代的一个“秉烛夜读”的故事,曰:“惟平生有三愿:登万重山,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见https://hk.know ledge.yahoo.com/question/question?qid=7008083101469,2015年6月9日上网阅读。
[4]余英时:《章实斋与柯灵乌的历史思想——中西历史哲学的一点比较》,载氏著:《历史与思想》(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6),页167—222。
[5]他是牛津大学的形而上学教授(Professor of Metaphysical Philosophy)。
[6]Robin George Collingwood,The Idea of History(1945;Oxford Paperbacks,1994).
[7]黄宇和:《三十岁前的孙中山》(香港:中华书局,2011;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8]黄宇和:《孙文革命:〈圣经〉和〈易经〉》(香港:中华书局,2014;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
[9]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载氏著:《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页247。
[10]王永兴:《陈寅恪先生史学述略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页126—131:其中页128、130、131。
[11]这是路普在牛津大学退休演说会上所说的话,可以说总结了他一生教研历史的经验。演讲全文刊Hugh Trevor-Roper,History and Imagination(Oxford:Clarendon Press,1980)。
[12]它可能出自Autobiographical Notes in Albert Einstein:Philosopher-Scientist(translated and ed.Paul Arthur Schilpp,1949),或Ideas and Opinions(1954)和On Science and Religion(in Nature,1940)。Xn4 02:32,29 September 2007(UTC).见http://en.wikipedia.org/wiki/Wikipedia:Reference_desk/Archives/Humanities/2007_September_29。
[13]余英时:《谈郭沫若的古史研究》,香港《明报月刊》1992年第10期(总第322期),页28—35,其中页29。
[14]John Y.Wong,Yeh Ming-ch'en:Viceroy of Liang-Kuang,1852-1858(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汉语增订本见《两广总督叶名琛》(北京:中华书局,1984;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15]“他认为他乔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他相信公使馆内没有任何人会认出他,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公使馆,视该馆职员如无物……若无其事地,孙逸仙向该馆职员述说清朝如何不稳定。”Sterling Seagrave,The Soong Dynasty(New York:HarperPerennial,1986),p.80.
[16]John Y.Wong,The Origins of an Heroic Image:Sun Yatsen in London,1896-1897(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汉语增订本见《孙中山伦敦蒙难真相:从未披露的史实》(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17]John Y.Wong,Deadly Dreams:Opium,Imperialism,and the Arrow War(1856-1860)in Chin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18]见拙著《中山先生与英国》(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5)。
[19]见拙著《三十岁前的孙中山》。
[20]见拙著《孙文革命:〈圣经〉和〈易经〉》。
[21]Albert Einstein,On Cosmic Religion and Other Opinions and Aphorisms(1931;Dover Publications reprint,2009).
[22]关于这一点,本侦探在行将出版的《文明交战》中,有进一步的论述。
[23]茅海建:《史料的主观解读与史家的价值判断——覆房德邻先生兼答贾小叶先生》,《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5期,页91—107,回应《近代史研究》2007年第1、2期连载的房德邻先生论文《康有为与公车上书——读〈“公车上书”考证补〉献疑》,和第3期上刊出的贾小叶先生论文《也谈刘坤一、王文韶的两件电奏》。
[24]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载氏著:《金明馆丛稿二编》,页248。
[25]Raymond Williams,Keywords: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London:Croom Helm,1984),p.90.
[26]Law rence W.Levine,Highbrow Lowbrow:The Emergence of Cultural Hierarchy in America(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p.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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