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沟旧事-海津讲坛荟聚，2008年起研究，巨大反响！

郭文杰 天津市艺术摄影协会副会长，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起研究陈家沟子，曾印行有《天津记忆·陈家沟杂谭》。

我开始研究陈家沟，要从李世喻老先生说起。李世喻是研究天津文化的一位大家，我有幸通过别人介绍跟李老有一些交往。有一次他跟我说：“我写了一本叫《梁家咀儿地理买卖杂字》，你既然喜欢陈家沟你为什么不写一个地理买卖杂字呢？”于是我听从老先生的建议，回去就写了一个地理买卖杂字。所谓“买卖杂字”是明末清初一个比较时兴的写作体裁，它是三个字、三个字、七个字，要有押韵的那么一种格式。以前最早有《杨柳青地理买卖杂字》《老天津地理买卖杂字》等等。后来《中老年时报》发表了李老先生的《梁家咀儿地理买卖杂字》，再后来我写了一个《陈家沟地理买卖杂字》，结果这一段小文章引发了陈家沟这些老街旧邻的巨大反响。很多老邻居通过电话找到我，然后大家慢慢汇集到一起，就有人提议说陈家沟现在已经消失了，你是不是能写一写或者说画一个陈家沟地图。这想法一有了之后，我就跟周边的人聊起来这个事情，正巧我身边有一个天津文化学者叫张显明，这位张老对此事特别上心，回去之后，就给我画了一个陈家沟的草图。我就在这个草图基础上，历经五年时间，经过数次更改，有了目前这样一个成品。现在这幅图的时间基本定位在新中国成立前。因为大家知道1956年，陈家沟的公私合营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当时比较繁华的景象已经消失了。我这图就基本停留在新中国成立前，即使是这样我们依然可以在这图上看到买卖店铺370余家，有名字的胡同90余条，没有名字的胡同有十几条。画出这个图来，我更觉得陈家沟有很多历史可以挖掘，所以又进一步调查，内容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

要说陈家沟就先要了解陈家沟的历史。要提到陈家沟历史，首先说的就是水，陈家沟这地方离不开水。在元朝之前，这一带河流星罗棋布，野鸭与白鹭齐飞，景色非常美丽。

为什么说陈家沟在元朝时候就有雏形了呢？那个时候陈家沟有一个娘娘庙，住在陈家沟的人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娘娘庙。可是在天津市陈家沟，这娘娘庙并不是很出名，据史志记载它是天津第二座娘娘庙，也就是说它是继天妃宫之后的娘娘庙，比现在的天后宫还要早。当然这是一家之说，但也证明陈家沟这地方，是一个比较早的有社区生存的一个地区。

娘娘庙的历史标注时间是元延祐年间（1314—1320），由此可见陈家沟之设早于天津卫。我们谈到陈家沟又谈到娘娘庙，娘娘庙确实是谈起陈家沟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因为它是陈家沟的精神家园。在废庙兴学以前，娘娘庙在陈家沟一带是比较繁盛的一个庙宇，烧香祈福非常繁忙。这个娘娘庙是什么样子的呢？据说早期它是坐南朝北，后来在娘娘庙上学的人都知道，庙门是在中街，其实最早它的门是在前街，对着王庄子沈庄子这一带。这庙进去之后是一个大广场，据资料记载庙外头有一个几人都抱不过来的大香炉，穿过大香炉进庙门之后，两侧是厢房，从里边穿过一条走廊之后是二层木结构的正殿，左右都带有楼梯。当时娘娘就供于殿中，正殿右侧有个小门，过去之后还有一个套院儿，再后来改成学校之后，后边的院子都是征用的民房。这在当时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庙宇。当初建庙的原因，是海运在陈家沟聚集，从津南、宁河、北塘上来的海船，在陈家沟聚集。另外的原因是跟一个传说有关。据传有一个福建船队北上，船队拉着妈祖，要建一座妈祖庙，路经陈家沟，结果船一走，陈家沟就骤降暴雨，船队不得不停下，船队一停则雨过天晴，船队重新出发大雨又倾盆而至。于是有人就说是娘娘不想走，想住在陈家沟，大伙觉得这也有道理，于是就地建庙，才有了陈家沟这娘娘庙。当然这是民间传说，娘娘庙还有好多故事。最典型的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事变”，当时八国联军中的俄军攻打天津，那时候陈家沟这一带差不多是天津城防的边缘，所以来攻打陈家沟的娘娘庙。当时娘娘庙有清军驻守，还有义和团，有所谓的“第九座炮台”。天津以前有八座炮台，所谓第九座炮台就是在陈家沟的这个小学院儿里建的，所以当时清军和义和团在这里抵挡俄军的进攻，抵挡了两三天，俄军也没打进来。后来他们就撤退了。两天之后，又集结了两三千人来打陈家沟。俄军的一枚榴弹炮直奔娘娘庙而来，结果只起了一道白烟，没有爆炸。结果发现炮弹是打在石头做的香炉中，炮弹完好，只是烟灰四起，结果将士们都说这是娘娘保佑我们。虽然娘娘庙没有被攻打下来，但当时由于清政府的妥协，清军不抵抗就撤军了，所以娘娘庙就这样被俄军给占领了。之后俄军烧杀抢掠，在陈家沟这一带留下了很多让我们不能忘记的罪行。从那以后一直到光绪三十年（1904），娘娘庙就开始因为废庙兴学改建成学校了。娘娘庙小学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六年制小学，在1923年改为第22小学，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又改为第15小学，到我上学的时候又改称“陈家沟小学”。所以很多人知道娘娘庙是知道它是小学，但不太知道它真正的历史传承。

接着我们了解一下陈家沟的来历。这个地方本来是有一些村落，人口虽多但规模不大。到了永乐二年（1404）元朝建卫筑城的时候，需要很多砖瓦建民房或城墙，工程很大。河东这一带跟老城区只是一河之隔，于是得天独厚，有那样一个商机，建起了很多窑厂，像现在还有叫“金家窑”“白家窑”的，当初就是窑厂，还有一个叫“陈家窑”。这个陈家窑与白家窑毗邻，当初两家划地取土烧砖，结果产生了矛盾。白家仗着有五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带着几十个人越界到陈家去挖土，很短的时间就挖出一道深沟。他们把土取走之后呢，陈家找他们理论，可是人丁单薄，只好对簿公堂。可白家早已跟官方疏通，陈家官司也没打赢。之后官府派俩差役勘察陈家沟，正赶上下大雨，下得是沟满壕平，结果这俩差役不小心就掉在这陈家沟子里淹死了。官府借这次机会治了陈家的罪，罚银500两，陈家赔不起，晚上趁没人就跑了，但是陈家沟这名字算留下了。所以虽然陈家沟后来有几个大户，也有姓陈的但是跟那个陈家不是一回事儿。当然这是一个带有演绎色彩的传说，但是不管怎么说，陈家沟这个名字它是从元朝就沿袭下来了。到了清朝，陈家沟曾经修葺了两次。陈家沟作为一个引河也在历史上起过作用，乾隆年间修了一次。当然这河不宽，据文献记载，宽约一二丈。这个引河修了两次，也是因为它的流水不畅，就慢慢淤积了，所以就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陈家沟子这个地方四处都是水。大伙都知道陈家沟有一个地名叫“小石道儿”，这个小石道儿在哪儿呢？在陈家沟的中段这块儿，是陈家沟最后遗留下来的一段臭水沟，人们过来过去特别不方便，后来陈家拉来石料，把这段儿给垫实了，所以叫“小石道儿”。这小石道是民国期间才有，以前是没有的。我们在1846年出的《津门保甲图》上，在陈家沟，娘娘庙的四边标有“小集”字样，可知当初在清朝时候，约一八四几年这块儿地方已经开始繁华了。

陈家沟这个地域是怎么划分的呢？现在说起陈家沟，年轻的可能不太清楚，它应该是现在的北岸华庭，这北岸具体跟陈家沟有没有关系有待考证，但它叫“北岸华庭”。差不多北岸华庭这片小区就差不多是陈家沟子。但是陈家沟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区域，它不是单指一个点。北至现在的狮子林大街（以前叫“水梯子”，这条线以北的很多居民，也觉得自己是陈家沟子人），南到沈庄子铁道边，东边截止到小树林就是现在的昆纬路，昆纬路以西这一块到十字街也就是到粮店街这一块，这一片都叫陈家沟。所以我画的图基本是沿用了那样一个思路，我画的这个陈家沟子长在790—810米之间，这条街不到1000米，但有记录的就有370余家店铺。

人们提起陈家沟就会提到一句谚语：“打一套又一套，陈家沟的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大伙一听好像很多文学作品都会提到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就要提到陈家沟的一个行业，叫“渔行”，也叫“渔锅伙”。有几家渔行的势力大了之后成为渔锅伙。当时是纯粹的市场经济，除了盐是官方垄断外，运输都是民间的，过去漕运、青红帮的出现就是因为需要民间的这些势力，来保障商人在河上的安全和利益，锅伙也是一样。最早在陈家沟子比较典型的有高家和安家，安家叫“四合鱼店”，高家叫“共和鱼店”。很多从海下过来运着海货的船都要在此停船休息，一早四五点钟船就会过来，发行们上去发鱼发蟹的时候就抢，经常闹一些小摩擦或争斗，价格谈不妥还闹很多乱子。于是就有几家大渔行跟渔家商量价钱，等于他们替渔家发鱼。开始是这样的，因为开始还是很规矩，帮着渔家开秤卖鱼。这样慢慢就形成了几大家，这几大家之间也闹了一些纠纷，据说还有人命官司，因为不好解决，用通婚的办法了结此事。但是不管它多红火多繁忙，陈家沟的渔锅伙不得不在1897年终结，因为1897年建铁道把金钟河的水拦住了。从海下来的船没法上这边靠岸，这些渔锅伙就慢慢地到了官银号大胡同这一带了，他们的很多后人还在做渔行。据张显明先生讲，有三个地方有渔锅伙，紫竹林、梁咀子再有就是陈家沟这边。

这渔锅伙后来就演变成一个给人暴力印象的组织，其实我也没看到他们为害邻里，伤害百姓。当时最早的渔锅伙应该还是对渔业的发展、对陈家沟乃至天津卫吃鱼做出了很多不可替代的贡献。据老人们说早期渔锅伙很规矩，他们和渔家结算从鱼贩那里收账，开始人不熟悉的时候是当场结账，后来演变成赊销给小行贩之后下午派人（当时叫“混混儿”）收账，待收回小贩的赊款之后，再给渔民开清单付款（行话叫“开片”），同时扣除双方10％佣金作为酬劳。后来逐渐的极端化了，压低进价或抬高售价。人们怨声载道，有很多矛盾甚至人命案，政府就进行干预，说这样不合理，并出台了一个规定，大船要五百，小船要一吊。所以后来就有这样的一个歌谣叫“打一套又一套，陈家沟的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后来我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吊儿郎当的混混儿严格说已经不是早期的锅伙了，后来的混混儿追求外在形式比较多，歪戴着帽子敞着怀，已经跟最早的陈家沟混混儿不是一路人了。

说完了渔锅伙了，我们说一下陈家沟的东码头。西码头应该比东码头兴旺，因为那边是从北运河过来的船，东码头主要是从河淀这边过来的渔船。修铁道之后，东码头第一次衰败，再后来截弯取直河水改道，这东码头就更不如以前那么兴旺，甚至可以说是凋零了。

除了娘娘庙是陈家沟的一个精神家园，理教对陈家沟影响也很大。年长的人知道过去在吃饭的时候，有时候人家劝酒让烟的时候，对方会说“我在理儿”，这样大伙就不再劝了。他说的“在理儿”就说的是理教。

理教是明末叫羊来如的一个人创办的，当时是有反清复明的政治目的的，但是到清末到民国，反清复明就不太可能了，于是理教走向民间。在民国期间政府允许它传教。于是在天津陈家沟东派理教为聚集点，然后梁咀子那边有西老公谓为西派。他们叫“东传葫芦西传法”，理教大法是在西老公所，东老公所这边没有大法但是传的是葫芦，所以以前在老公所里供奉的是葫芦，领众也叫“当家人”天天擦葫芦。所以天津还有一句老话叫“公所的葫芦玩儿老的”。在陈家沟这边有五个公所，其中有两个是二众公所，是女性活动的地方，内舍清福堂。在离此不远的娘娘庙前街还有一处公所，叫“前公所”，有清德堂。他们基本都要舍东西，糖啊药啊之类的，谁的嗓子疼都可以来这里取药，都是不要钱的。西公所做的比东公所规模要大，西公所当时舍棺材。那时候死人之后家里没钱埋，找西公所。西公所会派人过来查看，一看确实经济条件不好，就舍口棺材。东公所不舍棺材，不但不舍棺材，他们当家的死都不用棺材。这就是东公所和西公所的一个区别。东公所这边人死了之后，不用老百姓都用的棺材，是坐在一口大缸内，缸是上下两个缸扣在一起。不是谁都有权利坐缸里的，这个当家的要不行的时候，就盘腿而坐，死了之后，用另一口缸盖上，这两缸扣上之后，类似水泥管子，两头有口，再用水泥封上，里边还有一盏长明灯，可以使空气燃尽。据说“文革”时期，深挖洞广积粮，在小树林这一块挖出很多这样的缸，据传有的尸体还没腐烂。当然这公所还有很多故事，像戒烟、组织公益活动、吃饭、聚会咱就不一一细说了。

其实很多老百姓也没有那么严格的宗教意识，陈家沟娘娘庙没了，有一个庙兴旺了，叫“尚师父坟地”。尚师父坟地在水梯子大街以北，起源于一个叫尚俊如的人。他是光绪年间青县人，先在静海传教天地门，后来来到陈家沟水梯子这一带。当时这一带都是水坑洼地，这地方被他修整后盖了几间房子，然后慢慢兴旺起来。兴旺起来之后，徒弟越来越多，到了光绪三十三年（1907），他已在这儿传教20年。他死后他的徒弟和信众给他盖了一个庙，说这庙里其实没有尚师父的坟，没有尸身只有他的衣冠冢。尚师父坟地后面是一个坟，前边是殿，供奉有观世音、弥勒佛、千手娘娘、挑水哥哥、千眼娘娘还有王三奶奶等等，当时香火很旺。据我父亲说，在他的小时候，初一十五尚师父坟地就像着火一样——那么大的香火。尚师父坟地后来就变成一小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是七月十五，所谓鬼节、盂兰盆会。当时在尚师父坟地烧纸船，大家把家里先人的名讳写在纸上，扔到船里，一起烧掉。大年初一烧头香，这里更是人头攒动，好事的男青年都去，为什么呢？初一妓女们都赶着烧头香。到光绪三十三年的时候，袁世凯才同意妓女可以坐轿，以前妓女是不允许坐轿的，所以尚师父坟地初一早上来了很多妓女，人们都去看热闹。

陈家沟这地方没有太大的人物，这让老陈家沟的人有点失望。只有李纯这么一位，江西督军。这是一个陈家沟值得说一下的人物，李纯从小家境贫寒，父亲卖鱼，家里兄弟众多。他十几岁就参加北洋学堂，后来慢慢做到江西督军这样一个位置，也挣了一些钱，就让他弟弟做经营，在北京天津做房地产。我们经常看文献中说李纯有很多房产，但最值得说的一件事情就是，他曾经花50万捐赠南开大学。南开大学图书馆旧址那块地方，就是李纯捐助的，还捐助了三个秀才小学。李纯后来身亡，坊间流传是被他人所害。但我查了很多资料，发现李纯光遗嘱就写了两到三次，由此可见李纯临终那些年是得了“忧郁症”——忧国忧民。当时他想施展他的爱国抱负，但不得所愿，最终自杀身亡。天津到现在还有李纯祠堂，也就是庄王府。

陈家沟在玩儿上也很出名。现在咱说说节节高也叫“重阁”。重阁当时在天津非常有名，现在皇会中已经没有了。李鸿章曾经给这个节目发过八面金牌。它一共八出戏：《万家店》《错中错》《辛安驿》《一两漆》《戏牡丹》《泣残红》《探亲家》《逛花灯》。这八出戏设计巧妙，下面是身强力壮的人，上面是一个六到八岁的小姑娘，天天吃鸡蛋少喝水，减少方便次数。下面的人扛着一个物件叫“扛芯子”，上面的小孩立在这物件上叫“站芯子”，仅凭肩上扛着的一件蹊跷东西来立足，叫人们看到很是惊险。其实腿脚是假的，真人是坐在小椅子上，并且有绳子捆绑等安全措施的。去参加皇会的小孩儿，有的是自家的小孩儿，他们这行里有些秘密也不想叫别人知道，还有是还愿的，比如我们家在娘娘庙许了愿，我们家孩子出会还愿，做这样一种服务。

陈家沟三道会，这是一道。还有一道呢就是高跷，小石道东马路高跷是在吕家胡同后边。还有一道香会，叫崇雅香会，但相比而言，最有名的还属节节高。天津市人们爱玩儿，陈家沟这地方的人更爱玩儿，这里除了黄赌毒之外，其他玩乐基本上都有。你说小吃，天津卫的小吃，不能说陈家沟的最好，但样样都有。你说玩儿的，比如书场，陈家沟也有。这一片有四个书场，其中一个马家书馆，在小石道儿附近。这个书馆儿二层，楼下住户，楼上说书。这书馆儿很有特点，上午像一个生意场，两类人居多，一类来谈生意，一类是遛鸟的，下午开书，说大书，说西昌板大书，也会请名角唱大鼓。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书场关了改成了粮店。

再来说说陈家沟的吃。有一种小吃，上岁数的人爱吃，是面茶，上岗子面茶，这真是传承。这面茶的传承人现在是孙子辈在做，孙子已经60多了，在王串场卖，现在你去一样排队。他爷爷从山东老家学来手艺之后，就开始做面茶，他们家的面茶还是水磨的。咱们现在吃的面茶多数是糜子面的，有人说里边还有小米面，这纯粹瞎闹。这个面茶一定是纯糜子面，上水磨过细锣，还有香油、芝麻，芝麻炒的时候不要全熟，靠最后面茶的热度将芝麻的香味逼出来，口感甚佳，这是他们家的一个技巧。另外他们家还卖另外一种东西，叫“鞋底子果头”。大伙来一碗面茶来一个果子，吃完之后剩点底儿不干净了，拿这果一擦，都不用刷碗——干净到那样一个程度。陈家沟还有一个王爷锅巴菜，在李家胡同对过。还有一种东西——粉汤，这东西在天津基本绝迹了，小虾米粉条打卤做粉汤。还有一个特别要说的，娘娘庙小学外墙这儿有一个临时摊位，这大爷卖鲶鱼面汤，一天只做一锅。鲶鱼在天津来说不是好鱼，恰恰他的鲶鱼面汤卖得非常好。他的面汤一端出来，喊两声“热乎的”，马上就有人来，一会儿就没了。

所以陈家沟这地方的老居民，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活得是有来道去洒脱自在。

陈家沟练舞的练杠子的健身的有很多处，家里树上还有吊环的，还要说一个练功夫的，在天津乃至全国都有名气的，韩恩玉，他是练杠子出身。过去的杠子跟现在的单杠有一个区别，过去的练杠子是表演成分多，主要作为一个杂技表演，那时的杠子是木头的，是一把攥不过来的。这韩恩玉曾经因为练杠子，世界各地跑了很多地方，美国、澳洲、德国等，他有很多徒弟包括他的孙子，在杂技团很多。以前北京天桥有一个人叫“飞飞飞”，就是他徒弟。练把式的有名的也很多，刚才说上岗子面茶的传承人就练皮条，四根牛皮，有吊环的那个形式，但是也有特殊的地方，把自己卷上去，再吊下来各种花活技巧，特别精彩。后来改到室内，练法也有很多讲究，很多说法。

陈家沟这地方是一个成熟的社区，它生丧嫁娶都不用离开这趟街，就都办了。当时有一家奎利斋专门承办喜事、丧事。喜事租的轿子配有霓虹灯，这在当时是很先进的。说到结婚再提一个人，叫“王五奶奶”，住在陈家沟子玉珂里旁边。这老太太学过西医，所以她接生就不像过去稳婆接生那么粗糙，就相对讲究一些。她知道消毒，卫生等等，当时在陈家沟这一带很出名，她还培养了很多学生。新中国成立之后整个天津的妇产科行业有很多专家就是她的学生。这王五奶奶是一个东北军阀的五姨太太，因为她做了很多好事，大伙都非常尊敬她，都称她为“王五奶奶”。她家有面墙上贴着一张纸，这纸上分开两列，男孩、女孩，接生孩子之后都在上面划道，一年接生多少孩子都有记载。

陈家沟子药行中西医都有，还有一些卖小药的，像卖膏药的，拔风膏，几分钱一帖。还有一个在李家胡同，人们管他叫“李大嘎子”，专门卖治嗓子药。他拿那药面儿灌一管儿里，往你那嗓子吹，一次不好再多去一次，两次就好了。新中国成立后这些都慢慢失传了。

陈家沟子还有两家照相馆，有一个赵士斌开的士斌照相馆，后来被姓谢的人给买过来了。这照相馆一进三间房，前面开单子，后面照相，我小时候基本都是在那儿照相。这士斌照相馆的东家画背景很出色，他学过画画，天津很多照相馆都用他画的背景。

陈家沟其实有很多东西可聊，像刘海药铺。刘海药铺的正名叫“天育堂”，门脸不大，两个大落地窗，二十四小时营业，为什么叫刘海药铺呢？因为它上边有一个砖雕，是“刘海戏金蟾”，因着这砖雕就叫它“刘海药铺”。还有一个有名的副食店叫“福增茂”，其实它正名叫“复增茂”。别人给我讲一个故事，它在抗日战争以前叫“福增茂”，抗战时牌匾不知道是摘了还是丢了就是没有了。到了日军占领的后期，他就叫人做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就是“复增茂”，挂上之后别人不理解，老板贾瑞庭笑而不答。直到日本投降之后，他才告诉大家说，他当初叫“复增茂”是有光复之意，他说我觉得日本人一定会被我们打走，所以我叫“复增茂”。过去很多店铺取名字都跟生意无关，提到钱不好意思，都喜欢用文化的词儿来隐藏赚钱的目的，现在我们反而都是喜欢用钱啊利啊来给店铺取名字。

再说说小树林的来历。说小树林这儿有一个大车店，叫“三合益大车店”。当初他们家停马车特别多。它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这院子有个后门，当初马车停完之后，马没处栓。于是他们就在马路边上种了很多小树，慢慢的树越来越茂盛就形成一个小树林，这就是小树林的来历。

再说一说澡堂子。陈家沟原来有四座澡堂子，有老式的也有新式的，其中明兴池是规模比较大，后来公私合营之后一直经营到拆迁。这个澡堂子是老板自己设计的，自己经营，新中国成立后叫“顺兴池”了。

还有要说一下水会。同善首局是天津市第一个命名的水会。水会就是消防队，以前的消防队后来也发展为小混混儿之类的，也是皇会啊高跷啊聚集的地方。因为有闲人，是大伙靠着捐助来支撑的那么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