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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创造美与自由的生活-《南非艺术笔记》

【摘要】:舒弟性格粗犷、体形魁梧,一生行走天下,他对非洲艺术的痴情着实令人感动。凡此种种考虑,故而拟了《艺术是创造美与自由的生活》这样一个题目,作为此序文的主题。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在自由想象中的个性创造,千变与万化,差异与多样,构成了艺术永恒的品性。艺术是民族的,又是无界的。非洲艺术的天然魅力和持久活力,都是与非洲大陆的独特生态环境与历史进程联系在一起的,这是非洲大陆的艺术创造,是非洲人民的审美生活世界。

INTRODUCTION

李舒弟先生与青年学者喻夏翡合作的《南非艺术笔记》即将出版,李舒弟先生约我写个序文,我欣然接受。一是我与舒弟交往多年,对其人品、学品很为敬重。舒弟性格粗犷、体形魁梧,一生行走天下,他对非洲艺术的痴情着实令人感动。初阅了这部新文稿,让我对当代南非艺术有了新的认知,先睹为快的受教之余,也有一些感受想写一写。二是非洲艺术研究是非洲研究的重要内容,我2007年到浙江师范大学创办非洲研究院后,一直力推有关非洲艺术的研究与传播工作,在这方面我与校内外同仁做了许多努力,这本著作也是我们立项资助的成果之一,现在著作经多年打磨将正式出版,可喜可贺。印象中,这些年来我已经给好几名浙江师范大学老师完成的有关非洲艺术、文化、文学研究的书写过序文,包括去年浙江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院长汪静一教授有关非洲音乐在中国传播的著作,在该著作完成时,我也写了一篇题为《奏响中非人文交流的新乐章》的序文,所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这自然都是很快乐的事情,我也想借此机会就如何进一步推进非洲艺术研究与传播谈点个人的看法。三是艺术乃我一生的梦想,虽然此生没能成为一名专业画家,但艺术之梦始终伴随着我,它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持续鲜活之力量,让我在人生路上始终保有一颗敏感、年轻而好奇的心,这对我的学术之路选择与研究工作影响甚大。四是多年来在建设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的过程中,我一直强调,我们做非洲研究,如果懂一点非洲各国各民族的艺术,能有一些欣赏非洲艺术的禀赋与能力,对于我们真正把学问做在非洲文明的大地上,把研究工作做好做实,必有特殊的增益作用。凡此种种考虑,故而拟了《艺术是创造美与自由的生活》这样一个题目,作为此序文的主题。

一、人类因艺术而心相亲

艺术是个奇特而又普通的世界,可为阳春白雪,步入神圣之殿堂,亦可为下里巴人,流布于市井民间。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文明之光洒向大地以来,天底下所有民族,都创造了作为自己生活一部分的艺术而各美其美。人们在生活中创造艺术,追求美感,并且因为这种创造与追求而赋予了日常单调的劳作生活以丰富的光彩和无限的自由,让这世上普普通通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餐一饮,都变得灵动,且有无限变化的可能。

非洲面具

可以说,数百万年来人类的艺术追求与审美创造,那优秀的歌声、动人的旋律、欢乐的节奏、丰富的色彩、神奇的想象,不仅改变着人类的自然属性,推动着人类向更完美的方向前进,而且艺术本身也因此成为人类文明进步发展的持久动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与艺术天然地联系在一起的。艺术产生于生活的过程,形成于不同的环境之中,人生之不同,环境之相异,艺术的表现形式也是千奇百怪的。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在自由想象中的个性创造,千变与万化,差异与多样,构成了艺术永恒的品性。另一方面,这千奇百怪的各民族各国家的艺术又是可以互赏和借鉴的,它甚至比语言或文字具有更普遍的传播力。

许多时候,我们可以听不懂异国他乡人们的语言,读不懂其他国家民族的著作文献,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优美的音乐旋律、悦目的绘画色彩、动人的雕塑造型、多彩的服饰文身、奇异的建筑群落中,与陌生世界的人们交往交流甚至心心相印。因而一种地域性的、民族性的艺术产生后,它往往可以传播到更遥远的世界,并在与其他地域、其他环境的民族艺术碰撞后,发生融合性的转化,演绎成新的艺术形态。

艺术是民族的,又是无界的。无论是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壁画,还是纳米比亚大沙漠的远古岩画;无论是非洲热带雨林深处的尼格罗非洲族群的抽象面具,还是云南高黎贡山深处的佤族独龙族图腾面具;无论是东非斯瓦希里海岸的班图人塔拉布说唱歌舞,还是中国西北内陆各民族的花儿曲调与十二木卡姆,这些相距万里之遥的各民族的造型艺术与声乐艺术,都是人类创造的美的遗产,可以为今日人类所共享共赏而感动天下之人心,联结万邦之世界。

非洲艺术的天然魅力和持久活力,都是与非洲大陆的独特生态环境历史进程联系在一起的,这是非洲大陆的艺术创造,是非洲人民的审美生活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着非洲大陆去殖民地化进程的推进,有关非洲艺术的历史价值与现代意义的本土研究得到重视,世界范围内的非洲音乐与艺术研究机构也在各国的大学、城市博物馆中出现。[1]

尤其是自非洲大陆独立以来,研究者们努力突破近代以来用西方标准理解非洲艺术的局限,来自非洲本土和世界各国的艺术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对于非洲艺术的研究给予了持久的关注,不仅只是从社会功能、文化学和传播学的意义上研究非洲艺术,也开始更多地从艺术本体、审美本身的角度来理解非洲艺术的美学意义和天才创造。[2]随着研究的深入,借助于新的记谱方式,录音手段,跨学科的口述史、田野访谈、艺术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的新方法,以及其他学科如考古学语言学的新成果,非洲大陆各民族的传统音乐、美术舞蹈的复杂历史逐渐得以重构并为世人所敬重,而中国艺术家对于非洲艺术的接触与吸收,中国学者对于非洲艺术的研究与传播,在过去数十年间获得了明显的推进。[3]

二、我的艺术人生梦

我对非洲艺术的情感其实源自我早年的生活世界,那个具有艺术气质的中国西南边疆世界的山山水水给了我最直观的艺术启蒙。我出生在云南西双版纳边地勐遮,秀美的傣族文化世界,后又在云南滇西北横断山脉深处丽江、迪庆藏族自治州的高山峻岭世界中度过了童年与少年,这让我有机会在人生的早期成长过程中感受大自然的壮阔美丽,接受边地世界的纳西族白族傈僳族、藏族等多样性文化的浸泡。从艺术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这些散布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大峡谷深处的自然与文化世界,可以说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最具情感的文化世界,在这样的生活世界中长大,天性里面可能都应该有一些本真艺术的天分,或者说,在这样的生活世界中长大而不学点艺术,都应该是一种人生的遗憾吧!

大约在上初中时,我开始学习绘画。那个时期,大家都没有上大学的可能,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因为时代的特殊环境,那时自学艺术的人倒是不少,学画画的,学拉琴的,学书法的都有。丽江风光优美,自然壮阔,本就文墨词画之风兴盛,民间对琴棋书画多有喜好。“文化大革命”时期虽然文化受冲击,但时不时也还是有一些外地的画家、艺术家来到丽江周边写生作画,让丽江的人们多少可以感受到一种此地乃可习艺的自豪。事实上,丽江古城本身就是一座艺术城堡,那一个个四合院里的雕梁画栋,古镇上的小桥流水、山墙石板,让孩子从小就多少可感受到某种艺术的味道。那时我认识了丽江文化馆的一名工作人员,跟着他学绘画,虽然学得很肤浅,但对艺术有了初步的接触,让我开始用特殊的眼光来观察周围的自然与生活世界。

刘鸿武正在进行艺术创作

那时在丽江学绘画,自然最多的就是学画古城里的小桥流水、狮子山上的古柏树,或是在黑龙潭写生,观察清清泉水中的石树倒影,画远处环绕玉龙雪山雪峰的蓝天白云,也有机会找到一两本画册,得以临摹俄罗斯画家希什金的松树林自然风光画,因为这些俄罗斯风景画与丽江周边的高山草甸和雪松树木的景色很相似。

对于一个多少还有点懵懵懂懂的少年来说,这种在大自然中观察临摹艺术的训练,就如少儿读诗虽不解其意却会在内心中植下丰富的种子,在日后生活中的某一天可能会突然苏醒过来,长成参天大树,获得新的生命理解。所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于我来说,这种突然的精神苏醒或心灵开窍,大致就是许多年后当我抵达遥远的非洲大陆,在几内亚海湾附近灼热的赤道阳光下,面对全然不同风格的非洲黑人各民族的艺术时,内心莫名而起的、奔腾而至心头的那种激动与感动所唤醒的。[4]

1976年我高中毕业时,包括在云南西双版纳农场的全国各地的插队知青已经在酝酿返城,但因为丽江地方偏僻,信息来得慢,当地政府还是组织我们这些本土小县城里的应届初高中学生下乡当了知青,因而我算是赶上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知青潮”,到丽江巨甸的农村生活了两年。

想起来,下乡插队两年是我一生中很幸运的一种经历。巨甸是丽江的金沙江上游一个风光秀美的河谷之地,我下乡的村子是巨甸公社的古渡村,崇山峻岭下一片优美的田园景色,似有江南秀美与青藏高原雄浑融合的特点。下乡这两年,虽然也做农活,很辛苦,但因为我会一点点绘画,所以更受村民们的欢迎,经常给队里画个墙报、做个文书什么的。那两年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让我在那风光如画的乡村中观察天地,我画了许多观察金沙江两岸的素描风景写生,以及观察壮美大自然与村民朴实生活的风俗画。后来想一想,这种生活过程中的自然与艺术的浸润,对于我心智与情感的成长一定是有长久影响的。

丽江因为地处边城,恢复高考的事,我在遥远的金沙江上游大峡谷中自然全然没听说过,因而1977年恢复高考我没有参加当年的考试。到1978年我从下乡的农村回到丽江城里,在一个政府机关工作后才知道可以考试,于是就想当然地报名参加了当年的艺术类高考,以我那点极不规范的艺术功底,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那一年,昆明师范学院艺术系(现在的云南艺术学院前身)在丽江招一名艺术生,最后录取了一位纳西族女孩子,不过初试完后,那位主考的老师对我说了几句话,意思大概是你考艺术专业可能不行,因为这是特殊的专业,在丽江这样的少数民族地区,一般只会录取少数民族学生,但如果你去报考艺术史类的专业,或许可以有希望。

听了这位老师的话,加上我父亲严厉训斥我报考艺术专业,认为这完全是不务正业,要我好好去复习参加正规的高考,于是第二年,即1979年我就老老实实地去参加文科类高考,结果历史分考得名列云南省考生前茅,就填报了景色秀美的武汉大学(以下简称“武大”),在秋天的时候离开了丽江古城,来到珞珈山学习中国史。

在武大读书的几年,虽然不是专门学艺术,但选读、选修了一些中外艺术史方面的著作和课程讲座,也参加了学校的学生绘画展,依稀与艺术还有一点点联系,同时大学里专业系统的中外历史学的学习也让我对于艺术有了新的理解,我借此机会系统阅读了文史哲方面的著作。早年的生活经历,让我在多年后编写了几本“文史哲与人生”话题的书和教材。

这里还要提一件我与艺术作品有关的难忘之事。1984年大学毕业那一年(我本应该是1983年大学毕业,但大学一年级时因胃病严重休学了一年),我们这一届的武大毕业生商议大家给学校捐钱建一个雕像,因为武大77级、78级的毕业生之前已经捐了一个鲲鹏展翅的雕像建在了校园樱花大道附近,我们这一届就也想做一个。当时我因为是历史系学生会主席,也是校学生会成员,大家知道我学过绘画,就让我负责这件事。刚好那个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信息,说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要举办“首届全国城市雕塑设计方案展览会”。征得学校同意后,我就去了北京,先去北京大学见了我正在上本科二年级的弟弟刘晓为,让他陪着我一起去看了中国美术馆的展览,连续看了两天,我用一个老式照相机拍了许多现场的作品照片并带回学校。

这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首次全国城市雕塑展,数百件设计样本被集体展出,可以说让我大开眼界。当时我从所拍的展出作品样本中选了一件作为建议作品交给学校领导,这件作品我记忆中它是当时广州美术学院潘鹤老师的作品,一块花岗岩石头,上半部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他的上半身已经成形,他左右手分别拿着一把铁锤和钎子,在用力地把自己的下半身雕琢出来。这件作品创作于1982年,名字叫《自我塑造》,我觉得蕴意很好,教育就是塑造人的,而且特别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主动地塑造自我,把它放在大学校园里,正可以激励年轻学子发奋读书。但后来这件事没有办成,学校研究后不同意建这个雕塑,据说是有人认为提自我塑造不符合政治原则,有人说武大的校园不能随意增加雕塑,总之这事不了了之,也是遗憾之事。

潘鹤的雕塑作品 《 自我塑造 》

刘鸿武的《故乡回归之路——大学人文科学教程》

刘鸿武的《文史哲与人生——人文科学论纲 》

关于这个作品,这里也顺带多说两句。1984年这件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是设计样品,我印象中大约有一米高。这次写舒弟教授书序文,遥忆往事有些感慨,那天夜里一时冲动就打开电脑,以“雕塑—自我”为关键词上百度搜索,结果还真找到了相关信息。原来,这件雕塑在它被创作出来快三十年后的2012年,已被正式安放在了改革开放的先行城市—深圳,安放在中共深圳市委办公楼前的绿荫广场上,取名《自我完善》,铜雕,高三米。想起来,当年在北京初次见到这件作品时,我还是名大学生,就很激动,以后一直放在心上,在后来我写的几本书中,如2004年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故乡回归之路:大学人文科学教程》、2010年云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文史哲与人生:人文科学论纲》,我都提到这件作品的美学价值与哲学意义。[5]如今执教三十多年,可谓育人无数了,但再看它时,我依然被它感动,对这个作品的意义也有了新的认识。在我看来,这是当代中国雕塑中最好的作品之一。正所谓一件艺术作品影响人的一生,这就是艺术的价值与意义吧。

当然,考艺术院校没被录取,选雕塑作品也被学校否定,似乎证明我命中不该有艺术之梦,尽管如此,艺术依然如影随形,在我的心中深藏着。

三、留学非洲的艺术经历

到遥远非洲留学的经历,重新开启了我对艺术的梦想大门,从那时起,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和收藏非洲艺术品。

1989年年中,我获得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计划前往西非的尼日利亚的拉各斯大学留学,但由于种种原因,延后到1990年年底才得以成行。那是我第一次前往非洲国家,当时从中国去非洲尤其是西非国家还很不方便,我先从昆明飞到北京,在北京办理各项出国事宜后启程出境。第一站是从北京飞到法国巴黎,在那里转机停留了一天,然后途经尼日尔首都尼亚美,飞到大西洋边的多哥首都洛美,住在海边的一个叫“和平饭店”的酒店里,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西非金色的海滨沙滩。停留两天后,终于搭上了一趟航班飞到最终目的地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在大使馆的帮助下抵达拉各斯大学,在简陋的国际学生宿舍里安顿了下来。整个宿舍楼里住满了来自西非地区各国的黑人大学生,也有少量来自中东的留学生。

初次到遥远的非洲且一头就扎进了非洲当地人的生活环境中,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而吸引人。异域的风情、独特的环境、多样的民风,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跟随父母去到一个新的少数民族地区的陌生世界里,环境、生活、语言、风俗的种种差异令人新奇,让我敏感而有所触动,似乎我的精神生命开始复苏,续接上过往的生活世界。

这次留学的专业本与艺术研究无关,[6]我带着的课题是非洲文化史研究,但尼日利亚的特殊经历让我开始对非洲艺术有了特殊的情感与喜爱。说起非洲艺术,尼日利亚是一个不得不提的国家,因为这个国家的艺术,尤其是美术,在非洲艺术世界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一方面,它有着蜚声全球的写实主义的非洲黑人艺术传统,既有以伊费-贝宁为代表的陶雕、铜雕、石雕的写实艺术,也有由变形抽象的几内亚湾黑人各部落艺术组成的木雕、面具、图腾符号和宗教祭祀所混合的艺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态却在这块土地上以特殊的方式融合了在一起,这让我十分惊叹。[7]

过去人们说起非洲黑人各族群的艺术,都是毕加索笔下的那种夸张变形的艺术形态,它被认为是非洲黑人的唯一艺术形态,事实上我到尼日利亚后,看到的它从诺克赤陶小雕像开始的延续了两千年的艺术传统,却有着极高的理性精神与写实主义风格。这说明非洲艺术家的创造其实是多种多样的,并非只有所谓的黑人原始艺术。不过,相比于欧美国家对非洲艺术的研究与收藏,中国在这方面的工作可以说是十分落后的,无论是专业人才还是普通知识,都还处于初始阶段。我后来在国内大学讲授的“非洲文化史课程”涉及的内容虽然很广泛,但因为我个人的爱好,始终会对非洲艺术史给予特殊的关注,并且希望在中国高校推进对非洲艺术史、博物馆学的教学与研究。

尼日利亚历史上的地方文化艺术品

尼日利亚历史上的地方文化艺术品

刘鸿武跟“挺噶挺噶”画家学艺

2003年我去坦桑尼亚的达累斯萨拉姆大学留学,对东非地区的艺术形态有了新的感受。东非坦桑尼亚、肯尼亚等国的艺术有两种艺术形态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个是蜚声海内外的最具有非洲本土黑人艺术特性的“马孔德乌木雕”,另一个则是具有现代市井文化特点的具有装饰性的油漆重彩画“挺噶挺噶”绘画。相对于西非尼日利亚艺术,这两种东非艺术形态在国内已经得到了一定的传播和收藏。我在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学习时,曾与一位画家初步学过“挺噶挺噶”绘画,这种绘画让我想起一种源于云南西双版纳自然风格的云南重彩画,尽管云南与坦桑尼亚相距万里,但这两种风格的艺术绘画似有神形相通之处。

那些年我自己开始收藏非洲艺术作品,虽然能力与精力有限,可但凡去到一个新的非洲国家和地区,就会特别留意它的艺术世界,包括传统的部落文化与传统习俗,并且越来越感觉只有懂得这些存在于民间生活世界中的文化,作为一名外来的中国学者,才可能真正懂得非洲当地人民的内心情感与丰富历史。2007年我到浙江师范大学创办非洲研究院时,我就带着一堆非洲艺术品到了金华,包括一些卷起来的“挺噶挺噶”绘画作品,到金华后请诸葛八卦村的诸葛师傅用当地松树加框后,挂到了办公室楼和博物馆里,算是一种思念非洲的情感安放。平时大家在我们非洲研究院博物馆内见到的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黑巫师”—那个插满铁钉、缠着动物骨头和石块的雕像,是我从加纳一个艺术品市场买回来的,这是理解非洲宗教艺术的一个关键作品;还有一个放在办公室二楼大厅的捣木薯的木桶,它是我从尼日利亚阿布贾附近的一个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尽管这些东西并不是多么珍贵的国宝文物,且要从非洲带回国十分不容易,但有了它们,平时给学生上课,讲非洲文化与生活,就形象生动多了。

后来去非洲国家的机会多了,我养成了每到一地就尽量去它的国家博物馆、艺术馆或艺术品市场转转的习惯,也想努力去搞明白复杂的非洲各国各族群的艺术风格与历史形态。[8]时间长了,看了许多非洲各传统部落和区域民族的艺术文化形态,包括差异极大的各部族的舞蹈雕塑、文身发饰、服装布料、乐器种类、建筑式样,得以更广泛地感受非洲大陆各种艺术世界的复杂多样,知道这块广袤大陆上的人们所创造的艺术,是一个如此复杂深奥的融合着传统宗教、习俗、祭祀、巫术、医术在内的文化世界。数百万年来它们在大陆内部广泛传播着,相互融合着,近代以后又逐渐流播于全球各地,尤其是与欧美艺术相融合,形成了当代世界黑人艺术作品的跨越古今的艺术形态,以至于我们今天很难用一种简单的概念来标示非洲艺术的全貌。

四、浙江师范大学的非洲艺术研究

2007年我在浙江师范大学创办非洲研究院后,心中的这个艺术之梦似乎又再次活跃起来,在烟雨江南的秀美环境中,在各方支持下,我与同事们开始做一些更为具体的集非洲艺术品收藏、研究、传播于一体的落地工作。

首先,在初建非洲研究院的过程中,我就有意识地重视对非洲艺术研究的布局与相关人才的招揽,同时努力把研究院的办公环境装修装饰得更富非洲艺术与文化的气息,这算是了却我的一种心愿。其次,是开始推动学校相关学院开展非洲美术、音乐、传媒、文学的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这所大学中的美术学院、音乐学院、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外国语学院的一批很有才华的教师。毕竟这是一所专业化的师范大学,艺术类的专业教师们都满怀着才情来推进相关的工作。我与美术学院的李舒弟副教授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并成为好友的,他大学美术专业出身,后前往南非工作学习多年,曾在南非夸祖鲁·纳塔尔大学(以下简称“纳塔尔大学”)攻读视觉艺术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可称得上是南非艺术的专家,也是一位优秀的油画家和摄影师。

事实上,多年来,浙江师范大学的美术学院与音乐学院的一批老师与我很是投缘。早在2009年5月非洲研究院与美术学院共同举办了“浙江师范大学首届非洲典藏艺术展”,挂牌成立了“浙江师范大学非洲艺术研究中心”,一个月后的6月24日又与音乐学院合作举办了“中非音乐舞蹈专场演出”,一时在校园内兴起非洲艺术研究、传播的热潮。后来我在筹建非洲博物馆的过程中得到了大家的大力支持。舒弟副教授还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些非洲艺术品捐给了博物馆,并积极从南非艺术品市场上为博物馆购买具有收藏价值的艺术品。当时我们一起设计建造非洲博物馆,画图纸,做方案,买材料,装修装饰,亲自动手做非洲博物馆的大门和展台,并且一起在2010年11月非洲博物馆开馆之际,再次举办了“非洲艺术国际研讨会”。来自乌干达的著名中国企业家郭栋先生也是一位慷慨的艺术家,他一次性给非洲博物馆捐了一百多件精美珍贵的非洲艺术与生活物品,包括一些大型的动物和乐器作品,这些年,包括时任苏丹驻华大使萨利赫先生、时任中国驻卢旺达大使曹忠明先生等众多非洲国家与中国的大使,都给博物馆赠送了一批珍贵的藏品,此外,著名非洲艺术收藏与研究专家程辉、王少波、李松山诸先生,以及旅美的华人华侨秦惠鹏先生,都为博物馆藏品建设做出了贡献。

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的成立

刘鸿武与非洲博物馆

非洲博物馆的馆内陈设

非洲博物馆里收藏的非洲乐器

在2010年的研讨会上,我与舒弟副教授合作编纂的《非洲艺术研究(第一卷)》被推出,这本书从全球化时代人类艺术多元交流的背景下探讨非洲艺术的品质、形态及现代意义问题,介绍了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对于各种类型的非洲艺术及特征、中非艺术交流史、非洲艺术流失与国际传播等问题,也做了视野独到的探讨分析。[9]2016年11月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又推出了《非洲艺术研究(第二卷)》,研究内容也更为丰富多样。[10]

过去十多年里,非洲艺术研究成为浙江师范大学美术、音乐等学院的一个新的特色方向,历任学校党政领导、新闻宣传部门同志,美术学院的前后两位院长周绍斌教授、邱兴雄教授,音乐学院院长郭克俭教授,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院长施俊天教授,以及其他相关学院的领导和教师都积极支持和参与,有的则直接加入非洲艺术的研究与创作中来。大家创作非洲题材与风格的艺术作品,组织教师成团前往非洲国家写生,观察学习非洲艺术,共同出版了多部相关理论著作与艺术创作文集。据不完全统计,过去十多年里,浙江师范大学各学院的学术团队发表的有关非洲艺术的文章已经有数十篇之多,这些文章分别发表在《文艺争鸣》《中国音乐》《中国美术》《当代电影》《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非洲研究》等专业刊物上,产生了广泛而重要的影响。[11]

此外,我们还组织翻译了一批有关非洲艺术方面的经典著作,包括国内第一部非洲艺术通史译著《非洲艺术史》(A History of Art in Africa)[12],国内首部介绍当代非洲摄影艺术的《当代非洲纪实摄影文化地理》[13],我们也创新性地组成了非洲学者与中国学者合作团队,共同创作和拍摄影视作品,如与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合作拍摄并出版了《携手》(三集大型纪录片),我们自己组团拍摄的《非洲人在义乌》(六集大型纪录片)、《重走坦赞铁路》(三集大型纪录片)等,还出版了赴非写生作品成果《打开尘封的记忆—坦赞铁路绘画交流展作品集》[14]。上述作品和著作,有的已经被翻译成英、法、斯瓦希里语的版本在非洲国家展演或出版,对推进中非艺术合作与人文交流起着积极作用。

过去这些年,我们还到上海喜马拉雅美术馆、宁波美术馆、杭州余杭区图书馆、杭州文化博览会上举办过非洲博物馆馆藏艺术精品展等多项展出活动,展出期间还面对普通市民举办了非洲艺术专题讲座,普及非洲艺术审美知识。2015年10月,我们在南非举办“中非智库论坛第四届会议”时,在南非斯坦陵布什大学策划举办了“中非绘画艺术展”,有的创作展品还被中国驻南非大使馆荣誉收藏。[15]

因浙江师范大学的师范属性,我自创办非洲研究院以来,也特别重视在中国中小学教育中积极稳妥地推进中非艺术交流,尝试将非洲文化艺术引入中国基础教育领域,并做了一些产生广泛影响的实践尝试。比如,多年前我们就在浙江金华的秋滨小学启动了国内首个“小学校园非洲文化艺术普及项目”,建成了集非洲音乐、体育、建筑、绘画、雕塑为一体的“非洲活力园”,编纂了五本普及非洲文化艺术的小学校本教材,这个实践项目后来获得浙江省基础教育省级教学成果一等奖。[16]我们以非洲博物馆为基地,与国内出版机构合作,引入了国际著名的非洲儿童绘本在国内出版推广,从娃娃做起助推中非人文交流。我们还在金华锁园村建设了“非洲文化沙龙”,尝试在江南乡村民俗旅游和游学项目中融入非洲文化艺术元素,这个项目后来成为金华旅游的特色品牌,吸引了大量观众游客。

艺术是一种实践的形态,重在实际的操作过程。过去十多年里,我们策划举办了多次非洲艺术题材与中非艺术交流的绘画作品展、摄影作品展、中非音乐会专场演出。2018年2月,在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成立十周年庆典晚会上,非洲研究院与音乐学院合作正式成立了“浙江师范大学非洲音乐研究中心”,我与音乐学院院长郭克俭、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江东等共同为国内首个非洲音乐研究中心揭牌。

刘鸿武向赞比亚驻华大使赠送著作

非洲二十三国大使访问浙江师范大学

刘鸿武参加第二届中非友好贡献奖颁奖典礼

在上述活动的基础上,我们与金华市政府合作,于2016年正式启动了机制化的“金华中非文化艺术合作交流论坛”,每年举办一次综合性大型会展活动,这有力地拉动了金华市乃至整个浙江省的对非文化艺术交流。这些创新性的探索努力,也有力地推进了浙江师范大学乃至全国的非洲艺术研究。通过多年的努力,目前浙江师范大学已经成为国内研究非洲艺术的重镇,形成了综合化的学术成果与知识普及平台,一批专业的研究人员开始成长起来,金华也日益成为中国大地上一个推进中非艺术文化交流的高地,受到各方面的高度关注,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为“中非合作的金华样本”。[17]

五、南非与非洲国别艺术研究

非洲艺术的国别研究是一个值得深入推进的领域,而南非艺术无疑是当代非洲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南非作为非洲大陆上族群关系复杂多样、经济科技发展水平相对较高、城市化与国际化生活相对比较成熟、种族与民族关系又持续紧张的国家,其艺术既有非洲艺术的普遍特点,总体上属于非洲艺术的世界,但因为其特殊的多种族多民族多文化融合的特点,它的艺术世界又呈现出所谓“彩虹之邦”的独特魅力。

同时,南非是当代非洲艺术世界的最重要集散地,艺术教育与创作实力也都处于非洲各国前列,此外南非还有较为成熟发达的非洲艺术品收藏、研究、拍卖的市场机制和专业人才。但凡非洲大陆东西南北各国的传统艺术、现代艺术的各种流派与知名作家,在南非的艺术市场上都能找到一席之地或得到关注,因而研究南非艺术对于把握非洲大陆艺术的整体概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渠道。

南非因为相对发达的经济与教育,过去几十年来,尤其是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有不少来自中国的学生与艺术家前往南非,在那里接受专业教育,或是在南非市场上寻求发展。这些来自中国的艺术家与研究者对于推进中非艺术交流起着特殊的作用,他们有理论的专业积累,熟习东西方艺术,对于中国艺术与非洲艺术、非洲艺术世界中的南非艺术都有比较深入的实践与观察,我与其中一些人还有过不同程度的交往接触。这是一群具有艺术家专业属性,同时也是在南非谋生的职业各异的非洲艺术品的收藏者与研究者,他们在不同时期还在南非与国内策划过一些市场化的展出与专业性研究活动。应该说,这些活动为中国国内学者研究认识南非艺术及整个非洲艺术提供了比较有意义的参考与借鉴。

这部著作大体上就是在此背景下形成的,舒弟副教授本身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个长期的实践者与研究者。本书是一部纪实性的艺术笔记,作者通过长期在南非的生活实践和观察,记录了南非各种形态的艺术作品与艺术活动的真实感受与体会,本书具有鲜活的个性与丰富的资料价值,是我们理解复杂的当代南非艺术形态的一个很好的参考指南。

目前我与舒弟及其他一些非洲艺术的研究者、爱好者还在策划新的研究与展出活动,拓展浙江师范大学非洲博物馆的构想也在抓紧推进,在此方面我们还有更多的工作可以共同努力,中非艺术交流与年轻一代的培养也需要更多的优秀人才的加入。

相信本书的出版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更有意义的开始。

刘鸿武撰写的《论中非关系七十年》

刘鸿武接受媒体采访谈中非艺术交流

刘鸿武

写于浙江金华

2020年10月5日

【注释】

[1]刘鸿武:《非洲文化与当代发展》,人民出版社 2012 年版,第 27 页。

[2]Nketia,J.H.Kwabena,“African Music and Western Praxis: A Review of Western Perspectives on African Musicology.”Canadian Journal of African Studies,1986,20,(1)pp.36-56.

[3]刘鸿武:《非洲艺术的品质、形态及现代性——兼论全球化时代中国认知非洲艺术的意义》,载刘鸿武、李舒弟主编:《非洲艺术研究(第一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 1—37 页。

[4]刘鸿武:《从中国边疆到非洲大陆——跨文化区域研究行与思》,人民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28 页。

[5]刘鸿武:《故乡回归之路:大学人文科学教程》,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22页。刘鸿武:《文史哲与人生:人文科学论纲》,云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37页。

[6]与我同行留学尼日利亚拉各斯大学的还有一位来自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的青年科研人员,我们一起在尼日利亚度过了难忘的岁月,遗憾的是,他回国后放弃了学术研究下海经商去了。

[7]刘鸿武、张佳梅:《尼日利亚古代文化艺术史述略》,《西亚非洲》,1999 年第 2 期。

[8]亢升、刘鸿武:《非洲撒哈拉南部黑人的成年人仪式》,《民族艺术研究》1998年第4期,第75—78页。

[9]刘鸿武、李舒弟主编:《非洲艺术研究(第一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0]邱兴雄主编:《非洲艺术研究》,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6年版。

[11]崇秀全:《新时期中国非洲艺术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 2 期。

[12]莫妮卡、布莱克曼、维索纳等著,陈凤娇、潘江龙等译:《非洲艺术史》,后浪出版公司、湖南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

[13]崇秀全:《当代非洲纪实摄影文化地理》,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14]邱兴雄主编:《打开尘封的记忆——坦赞铁路绘画交流展作品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7年版。

[15]刘鸿武:《铺设中非合作的艺术之路(序)》,载邱兴雄主编:《非洲艺术研究》,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6年版。

[16]金璐:《非洲记者团赞叹“活力非洲园”》,载《金华日报》2016年4月19日,第4版,见:http://news.zjnu.edu.cn/2016/0419/c8451a190230/page.htm。

[17]2020年中非合作论坛成立二十周年之际,金华市相关媒体机构连续推出十期介绍金华与非洲合作的专题报道文章,详见何百林、张果果等:《中非合作金华样本①》,载《金华日报》2020年9月1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