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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充夫妻树:一个神话与摩擦的故事

【摘要】:禄充的“夫妻树”神话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我意识到,她是不想我继续“探问”她与夫妻树之间的故事。▲禄充夫妻树小曼看了看六哥,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微笑里带着暖意。我打消了和小曼再聊夫妻树的念头。禄充的“夫妻树”在“对接”成“夫妻”之前,必定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摩擦,那一定是皮开肉绽的摩擦。

六哥三年没回澄江了,他患上了痛风,走不动了。

在玉溪文庙公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坐着的六哥不停地挪动着不舒服的腿脚。座位左边放着他的拐棍,右边,是他的妻子小曼。

“提到我,就写‘六哥’吧。我名字……名声不好。”他说。

三年前六哥出狱。之前他在监狱里待了差不多六年。他很小就离开老家澄江,后来读了大学,毕业后在长沙一家公司做了会计,2009年公司老总因经济犯罪入狱,六哥是“从犯”。

电视、报纸都报道过,那案子你查么查得到呢。”六哥说。

“不是聊案子,是聊聊‘夫妻树’。”我说。

小曼看了六哥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禄充笔架山下有一株树,两个根。树干弯靠在一起连成了一体,搭成了拱形,相依相偎,地老天荒。这株“夫妻树”是小曼的寄托,也是六哥和小曼爱情的“见证人”。

小曼是湖南人,“夫妻树”的故事是六哥讲给她听的,六哥入狱后,小曼每年都要到抚仙湖畔静静心,她会在禄充住几天,静坐在树下,守一阵这对地老天荒的夫妻。

禄充好山好水,一棵笔架山下的老树修炼千年后,爱上了禄充村一位姑娘。姑娘常到湖边打鱼,天热时到树下乘凉,下雨时在树下避雨,她感觉到了这棵树一直在呵护自己。终于有一天,这棵树现出了玉树临风的人形,与姑娘相爱了。

万松寺里供着的山神反对人仙通婚。但树神不听劝,与姑娘越爱越深。山神大怒,用神通把树神打入抚仙湖水底冷宫受刑

姑娘找不到树神,痛苦万分。树神托梦给她,告诉姑娘对着冷宫的方向烧满一千炷香他才可以脱离苦海。姑娘便每天在笔架山下烧香。烧够一千炷,却不见树神身影。树神又托梦给姑娘,说冷宫加强了戒备,逃不脱,叫她不要烧了……

姑娘毫无办法,她只能烧香。终于,无数个“一千炷”之后,山神被姑娘的执着打动,除去了树神化人形的神通,放出了树神。

那一天,姑娘再次对着湖水摆上了香烛,她发现身后出现了一棵榕树,那棵树对着她慢慢弯下树干,展开枝叶裹住她……她知道是树神回来了,紧紧抓住树枝,再也不想放手。

那一天,笔架山被朝阳拥抱,抚仙湖无风无浪,湖畔的红烛檀香缭绕着一场爱情,姑娘变成了树,与树神融成了一体。

等待六年并不容易。六哥入狱时小曼已近30 岁。她要听着父亲的谩骂,要看着母亲的泪水。她有委屈,在给六哥的信中曾写过两句苏轼的《洞仙歌》,“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但她仍然坚持下来了。

“我给她写信,先头和她说的是,等不了你就嫁人,我也不怪你。后来她回信,写的是,36 岁,咱们成家,你脱囚服,我穿婚纱。”六哥说。

“她不是去烧香,也不是去拜神,不是祈求。她知道我说那树的故事是后人编的。她是在那静坐,一坐就是半天,心里有个寄托。我是澄江人,特别喜欢禄充,我给她讲过禄充笔架山、波息湾、观音寺,后来我出来了她又讲给我,讲得比我还熟。那段时间难熬哦。我们2003年就认识了,一个什么联谊会上,舞台有各种乐器,我喝多了去打鼓,打鼓没人听,她就出现了,弹琴。也是邪门,我怎么打她都有的弹,心有灵犀。我就觉得这是缘分,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爱情?心有灵犀就是惊天动地。你说,没这个缘分,不了解我的话,谁等个坐牢的人……”六哥说。

咖啡馆里人不多。小曼一直安静坐在六哥身边,像朵精巧的山菊。看不出小曼已有40 岁,有爱情的人不会老。

禄充的“夫妻树”神话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在中国,这种连理枝并不少见,北京、四川、浙江、台湾都有,每一株都有类似的神话,无一例外,全是“爱情故事”。现代科学早已揭开连理枝的谜底——树皮下植物细胞都有外向性,如果两棵树碰巧发生摩擦,天长日久把树皮磨光,挨得紧的枝条就会嫁接在一起。小曼是湖南大学高材生,自然明白连理枝的来历。但她还是痴迷坐在夫妻树旁的感觉,她没说过那是什么感觉,六哥却知道。

“不是大家常说的‘无怨无悔’。无怨无悔这句话都是有怨有悔的人说的,那种境界实际上凡人都做不到。但把‘无怨无悔’当成信念就不一样了。”六哥说。

小曼少言寡语,几乎不和别人谈自己的人生、婚姻、家庭,和人见面时,也会把寒暄省略,礼貌地微笑、点头,让人觉察不到她的故事,只看到她的无嗔无怪。六哥说,婚前磨人的等待改变了爱说爱笑的妻子,人言可畏,人心可畏。婚后的六哥和小曼在玉溪开了一家茶庄。六哥痛风严重,茶庄一切都是小曼在打理,小本生意,细水长流,小富即安。

“还有些树。”小曼递给我手机。我意识到,她是不想我继续“探问”她与夫妻树之间的故事。她手机相册里存着在禄充村拍的树,她拍树的角度很特别,或近距离仰视——树干的纹理的清晰度随距离变化,近处清晰,远处模糊,树枝树叶会成为一片朦胧的绿色;或“一叶知春”——几片挂着露珠的树叶脉纹细腻,稍远的树干会只剩下轮廓……但我认得出那棵南诏时期留下的巨大的清香树,也认得出沿湖生长的株株老榕。

有一张不知在哪里拍的照片,树墩上满是泥土,遍体伤痕。

“这是哪里的树?”我问。

“禄充。枯了,我买回家了。”小曼说。

六哥把那个枯树墩切片打磨上漆,做成了四个摆件,放在了茶庄里。他说那是禄充的树,有渔村的年轮和水土。

小曼接了儿子的电话,轻声安慰了几句,说,爸爸妈妈在一起,等一下就回家。

▲禄充夫妻树

小曼看了看六哥,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微笑里带着暖意。我打消了和小曼再聊夫妻树的念头。幸福其实是隐私。我想知道的是她那段时光的苦楚和坚持,但在她心里,那段时光也许是一种别样的幸福。那种幸福可能只和六哥有关,别人体会不到,那种幸福像花儿开放一样,悄无声息,却香气扑鼻,那是生命中的地久天长。

禄充的“夫妻树”在“对接”成“夫妻”之前,必定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摩擦,那一定是皮开肉绽的摩擦。两棵树的结合,意味着它们付出过伤痕和疼痛。

我脑里飘出一句话:

愿所有苦楚的执着,都连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