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龙舞朝阳:禄充人鱼笼编织手艺的古老风韵

龙舞朝阳:禄充人鱼笼编织手艺的古老风韵

【摘要】:多年来车水捕鱼已成为当地一景,游客也会参与其中,亲自上阵,“拿”鱼,尝鲜。故事中的“鱼笼”,指的就是禄充人用的捕鱼工具。把这种称谓的由来归结在汉文化“进驻”云南后的“同化”上,倒更合理。或者,专注于鱼笼的编织手艺,也可把它的“古”风说出一二。在当地,念出这些谚语的人个个都是“老禄充”。严格地说,这种现象是鱼急于产卵,扯不到“男欢女爱”的层面。

海阔任鱼跃。抚仙湖里鱼虾无尽,整个水域都是它们的共同家园。只是,小巧欢快的鱼像是更喜欢禄充。

鱼,属鲤形目,鳊鳇亚科,白鱼属。体形细小,形如短梭,肉细、刺软、味香,与滇池金线鱼、洱海弓鱼齐名鱼常居水下40米,产卵季节则成群结队浮出水面,游到岸边沙滩礁石处,寻找流动的清泉,迎浪竞游,逆水而行,抢水产卵,每批次连续产卵三天,间隔七天,人称“来三去七”……

这些定义一部分出自专家学者,一部分来自抚仙湖的渔民。多年来车水捕鱼已成为当地一景,游客也会参与其中,亲自上阵,“拿”鱼,尝鲜。

▲车水捕鱼——被诱捕到洞穴内的

网,从来不是鱼难逃的魔咒,水车和鱼笼却是鱼的宿命。

看到过一篇根据澄江关三小姐传说改编的故事,其中有这样的段落:

……

话说关三小姐嫁给李蔚后,李家军坐镇俞元,社会稳定市场繁荣。关银屏脱下战袍换上布衣,在澄江生儿育女,积极融入百姓的日子。当她发现当地人打鱼的工具是木箱和鱼笼时,记起《易经》中提到过伏羲氏“结绳为网”,略作推算,觉得澄江捕鱼技术落后了几千年,于是便开始教渔民一些先进的织网技术,引领了一场渔业改革。“大海边哎,沙滩上哎,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边哎,织呀织渔网织呀么织渔网……”随后,澄江的渔业及餐饮业发达起来……

这种充满喜剧色彩的戏说,读起来着实让人愉悦,但戏说就是戏说,深究不得。故事中的“鱼笼”,指的就是禄充人用的捕鱼工具。禄充人用鱼笼捕鱼很有些讲究,“鱼笼下不正,鱼儿不沾边;鱼笼淹过坡,鱼儿在外转磨磨,笼口淹过扦,鱼儿滚岸边”,要把下笼手法掌握好,需要三年五载的磨炼。在禄充捕鱼,鱼笼和渔网之间并无冲突,也并不存在鱼笼“落后”的概念。捕捞鱼不用渔船,不用下湖,不用撒网,只在岸边用水车和鱼笼捕捞,当地渔民称为“拿”鱼,一个“拿”字,概括了渔民们的捕鱼之道。

禄充的捕鱼手法被很多文人过度解读了,甚至找到了《诗经》里的描述做佐证。《诗经》中确有“笱”和“梁”的记载,但把延至今天的禄充捕鱼方式和商周时期的劳作方式生生联系在一起,很是牵强。《齐风·敝笱》有“敝笱在梁,其鱼鲂鳏”诗句,描述的是山东、河北一代的捕捞作业,《邶风·谷风》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言辞,写的是河南疆域的民生劳作。《诗经》成书于春秋中期,数百年后古滇国才建立,“诗经时代”云南疆土分散着各自为政的滇人部落,远离群雄争霸,远离诸子百家,独理生息,独操语言。“笱”“梁”这种外来语在春秋年间被澄江的彝族先民掌握并应用、流传几乎是毫无可能。把这种称谓的由来归结在汉文化“进驻”云南后的“同化”上,倒更合理。况且,用鱼笼捕鱼并不是澄江禄充仅有,在沿海地区“地笼捕鱼”也早有历史,地笼和鱼笼叫法不同,材质、形状、工艺上略有差别,捕鱼原理却大同小异。

禄充的鱼笼,要与水车放在一起解析,才成风味。

或者,专注于鱼笼的编织手艺,也可把它的“古”风说出一二。

我在禄充拍了很多鱼笼的照片。年久的鱼笼泛着金黄色,像是风雨和日光染出来的颜色;新编的鱼笼周身乳白,甚至能闻得到青竹的香气。我用连拍记录工匠们出神入化的编织手法,那一双双手如同训练有素的舞者,手腕跳跃,手指翻飞。连拍禄充工匠们生动、鲜活的“日子”会惊喜连连,那些画面连在一起会有电影胶片一样的呈现效果,不用挑选哪一帧,每一帧都是趣味盎然的动感态势。

禄充工艺师杨永坤制作鱼笼十分讲究,他已把鱼笼当成工艺品来做,并按工艺品的定位推向了市场。大城市里有很多“鱼庄”,昆明、玉溪两市都有专卖抚仙湖活鱼的酒楼饭店,店主们用作装饰的招牌往往就是禄充的大鱼笼。

禄充会编大型鱼笼的工匠已经不多了,杨师傅是其中一位。

编织大鱼笼不但需要技术,还要有足够的体力——选竹、破篾、编织,几乎都是站着操作,而且不能分心。

▲20 世纪80年代禄充编织大渔笼

每个上好的鱼笼都浸着杨永坤的心血。制作大鱼笼的材料是金竹或水竹,砍伐和破篾都要在农历八九月完成,竹片的规格均有要求,含糊不得。杨永坤说,这手艺全凭经验。大型鱼笼有固定规格,竹篾大概要四百四十片,纬篾二百片,经篾二百四十片,纬蔑五片一组,编六转有一拃的长度,编到六拃开始扩大,编到十八拃开始缩小,至收尾合拢。鱼笼最好的样式是要像颗大麦粒,起头、中间、收尾都要匀称美观,要平滑。“编呢不好瞧,鱼不来钻。”

听禄充工匠讲鱼笼,会有种听“天书”的感觉。很多行话就像武学大师对每招每式的诠释,简练,精准,独特。纬篾片编织中的有“上三下二压七抬八”“压一抬三压七抬九”“压二抬二”等口诀,说的是篾片的多少和方位顺序;“丢头花”,指的是改变编织方法;“打篾”的意思是把多余的经篾片折断;“行三篾”,意思是改变纬篾片数量,只用三片纬蔑来编,压三抬一,收尾要收出花样……大鱼笼还有一个关键装置——倒须,是扣在鱼笼口的机关。这个看似简单的倒须却需要高超的编织技术,先“上三下二压七抬八”,再“抬三压三”编织倒须口,孔口不能大也不能小,倒须不能长也不能短……“口小须长鱼不进笼子,口大须短进笼的鱼又会出来,考手艺。”

大型鱼笼通常是直径1.5 米,长度超出2 米。

到了捕捞鱼的季节,禄充湖畔会立着很多这样的鱼笼,像是民间艺术家们建造的迷幻城堡,剔透、圆润、古朴、神秘。

水车,在云南并不少见,但捕捞鱼的水车唯独禄充才有。这种袖珍的水车一般靠双手操作,两根长杆以偏轴原理安装,推拉长杆便可使划水的叶片转动,慢推清波,请鱼入“瓮”。

老渔民们早已摸准了鱼的习性,会在最合适的日子驱动水车。立春至立夏鱼认风不认雨,刮一次北风就会有一批鱼儿“靠岸”;立夏至立秋鱼认雨不认风,下一场大雨就会有大批鱼儿出现,逆流跃入鱼笼。“三十晚上三牲鱼,正月二月春洞鱼,三月走马鱼,四月误子鱼,五月烂肠鱼,六月鱼不断,七月扯两水,八月收车杖”……在当地,念出这些谚语的人个个都是“老禄充”。

捕鱼季,鱼争先入笼,甚是壮观。严格地说,这种现象是鱼急于产卵,扯不到“男欢女爱”的层面。见过有文章中有“鱼儿们携伴结侣,钻进渔笼,笼内环境优雅静谧,鱼儿在其中男欢女爱”等描述,只是文人们的“修饰”。文人们喜欢自以为是地营造些自己中意的氛围,该当别论。

▲车水捕鱼

禄充清代举人杨汝河写的《鱼赋》,并没把交尾、产卵“合并”,只是他写了“为偶”,可能误导了不用脑的后人:

或亿万为群,往来于泽畔;或百千为偶,上下于湖滨;有时逐乎清流,而踊跃争先,若惧逡巡之赤额;有时依乎野岸,而随波浩荡,不辞放诞以比鳞。

鱼生性活泼,喜好逆流而上,从不在意人类的圈套,只求自己的欢愉,只为自己无处安放的青春。

说“”二字是康熙所赐,并无实锤,在正史野史中都找不到两个字“出于康熙”的踪迹,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有“传说”。传说大意是——赵士麟赵大人吃“海蛆”(鱼曾用名)被康熙察觉,康熙嘴馋,见赵士麟藏藏掖掖的,龙颜不悦。赵大人诚惶诚恐解释一番:皇上息怒,此鱼一来名字不雅,叫出口怕冲撞了皇上,二来捕捞过程中又游经女人胯下(车水捕鱼,鱼必经人之胯下入鱼笼),怕皇上您忌讳,我怎敢鲁莽献给您吃啊。康熙大度,没在意,闻着香味耐不住了便强行吃鱼,来自云南的美味让他赞不绝口,来了兴致,赐了个鱼名,“”……

然而,“”二字并非康熙“赐名”之后才跃然纸上,最早是《五音集韵》里出现了“”,释为“宫室空貌”,“凡物空者皆曰”;后来是明代梅膺祚编的《字汇》中收录了这两个字,释为“澄江有鱼,滇人呼为鱼,以其乾而中空也”。现存最早的《字汇》版本出自明万历四十三年,就是说,大约四十年后,康熙大帝爱新觉罗·玄烨才降临人世。

▲油炸

论传说之虚妄,还有一据:赵士麟在《河阳游记》中提到过抚仙湖独特的鱼种、鱼洞及捕捞过程,但他用的称呼是“鱇䱶”(每盛暑,鱇䱶鱼发,则蔽湖而来……),传说中赵大人对皇上说的是此鱼当地人叫“海蛆”,没有大名。那么,“鱇䱶”二字从何而来?姑且以讹论讹,若皇上已赐名“”而赵大人偏用“鱇䱶”,岂不是犯上?若当初赵大人禀报皇上时不提“海蛆”只提“鱇䱶”,康熙另给取了个“”,难道……大清天子真的有另一番“三观”?

在禄充乃至立昌,酒馆、鱼庄里少不了“”二字,店家都相信这两个字真是康熙造的,会给客人讲讲康熙和赵士麟的故事,讲得添枝加叶,活灵活现。吃鱼的客人会在绘声绘色中大饱口福,也会慢慢体会出民间“话本”的精髓。

无论如何,人们都会从此就记住了“”,抑或“闶阆”,抑或“抗浪”。与时俱进的潮流里,康郎、扛郎、糠浪都可出现,响彻南北,无问西东。

禄充的鱼洞据说有108 眼,这个数字更像是刻意而为的“吉数”,旧时鱼洞的实际数量并不确切。利用鱼洞捕捞㝩䆡鱼是近代才出现的,早年的车水捕鱼、香把捕鱼渐被放弃,渔民们更专注于好看好玩的车水捕鱼,他们借助真水洞、转水洞、肋巴沟捕捞,把车水捕鱼推进了民间文化领域。

▲鱼洞

真水洞捕鱼,是在岸上挖约五平米圆形深塘,石料垒砌周边,把两个鱼笼并排放置其中,以三架水车车水。这种鱼洞必备的条件是,岩洞必须有泉眼,渔民称之为“真水”。禄充村南的“大洞”是典型的真水洞,山泉喷涌,冬暖夏凉,旱涝保收,产量可观。

转水洞是另一种摆布,真水洞鱼笼笼口向湖,转水洞鱼笼笼口向岸。转水洞意在形成一片可供鱼活动的封闭水域,只要鱼游至浅岸,水车搅起的激流就会误导鱼的走向,使其钻入鱼笼。转水洞捕鱼的“技术含量”颇高,方位不对,流向不定,水头不活,鱼笼不正,都会影响捕捞效果。“水头扯不抻,鱼儿绕个圈,鱼笼下不正,鱼儿不沾边;鱼笼淹过坡,鱼儿在外转磨磨;笼口淹过扦,鱼儿滚岸边。”

▲酱渎

肋巴沟,实际上是转水洞的一个分流渠道,做的是类似“拾麦穗”或“打扫战场”的工作。鱼多的时候,转水洞无法全部接纳,肋巴沟会有不小的收获。

禄充人对鱼洞感情深厚。沿湖偏狭,人多地少,鱼洞曾是当地渔民的生活依托。“祭洞”,是当地人每年六月中旬的“法定”祭祀。人们买猪买鸡,燃香秉烛,走一套约定俗成的程序——渔民换上新衣,带上祭品,先到湖边的龙王寺,在老祭司的主持下统一向龙王献祭、礼拜,随后各家分头来到自家鱼洞前,摆上祭品,点燃黄香,对天三拜,对湖三拜,祷告一番,再把祭品抛入湖中,燃放鞭炮……

这些年,向湖中抛洒祭品的举动已被取缔,渔民们也意识到保护湖水事关子孙后代,都在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家园。

简单的铜锅煮活鱼,是禄充人的拿手绝活,也让中外游客眼界大开。铜锅的古风,抚仙湖水的清冽,鱼的鲜嫩,浅尝轻啜间,像是在匆忙人生中潜心修行片刻,会洗掉些尘世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