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社会建构：白堠乡的故事

2023-08-30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清与反清势力之间进行着激烈的征战，各地相继陷入战火。同时正朔不明，国法家法难行，地方割据势力纷纷崛起，社会处于剧烈动荡之中。因击败叶阿婆等其他地方割据势力有功，被明政府委以官职，“当事嘉其能，委守丰顺营”。明亡后，先后归附南明隆武政权朱聿健、永历政权朱由榔，被授为总兵官，“明亡，附桂王为总兵”，以“舟师驻南澳”。至明末清初，多次成为势豪的勒索对象。

崇祯十七年（1644）明亡后，在东南、华南地区的明王势力，相继建立弘光、隆武、永历三个王朝，号召各种势力抵抗清军南下，企图重建明王朝。清与反清势力之间进行着激烈的征战，各地相继陷入战火。同时正朔不明，国法家法难行，地方割据势力纷纷崛起，社会处于剧烈动荡之中。“明末弘光、隆武、永历三朝，粤东未归清版，朝家法令难行，乡国郡邑扰乱。”^[49]

在政权鼎革之际，各地土豪纷纷崛起，占山为王，划地而治。名为保境安民，实即为“土霸”。当时官员对此有特别的议论，所谓：“明末土寇，皆谓之土霸。顺治元年（1644）兵部侍郎金之俊上剿抚疏：‘窃照寇名为土，本皆土著之民，本当作土霸之转音。’”^[50]

吴六奇集团的崛起，是粤东地方割据势力的一个典型。吴六奇是粤东地方一传奇人物，^[51]有着不断从“土霸”变为朝廷命官的经历。吴六奇为海阳县丰政都汤田乡（现为丰顺县丰良镇）人，出生于豪富之家，其祖曾任观察使。但因少年好赌狂饮，家产荡尽，沦为乞丐，曾流浪于岭南、江浙一带。他颇有勇力，相传曾一棒打死双虎，远近知名。明末乱世，他返回家乡，以保护村寨为名，募集乡勇，逐渐形成一大地方势力。“与弟汉、标二人，及同里邹瑞、王金训练乡族，力为捍御。”“设团练以训习乡众，地方晏然。”因击败叶阿婆等其他地方割据势力有功，被明政府委以官职，“当事嘉其能，委守丰顺营”。^[52]得到官府承认后的吴六奇因而如虎添翼，势力迅速壮大。明亡后，先后归附南明隆武政权朱聿健、永历政权朱由榔，被授为总兵官，“明亡，附桂王为总兵”，以“舟师驻南澳”。^[53]

顺治三年（1646），吴六奇沿韩江北上，率部攻占三河坝，又占大埔县城。顺治七年正月，清平南王尚可喜攻韶州，他率部迎降，投降了清朝。他不仅“维持封疆”，还“请为向导，直趋潮城”。官方文献载曰：“本朝顺治七年，大兵下韶州。六奇谒帅于军门，备陈诸郡形势，请给游札数十通。散其土豪，所至皆下。帅上其功，授潮州副将。”^[54]

顺治十年，吴六奇参与镇压反清的潮州镇总兵郝尚久，以功升任总兵。十一年十一月，清世祖“专敕方印，俾严镇守（饶平），而援剿之权，则无分疆界”。^[55]

大埔三河北为汀江、清远河，连接汀漳地区；西为梅江，连接东江乃至江西，是连接粤闽赣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南为韩江，是粤东沿海通往内陆山区的唯一水道。三河地处四条河相交之处，具有控制粤东乃至粤、闽、赣三省的重要战略意义。顺治三年吴六奇占据三河后，即以此为基地，向四周扩散。一方面网罗各地土豪以壮大势力；另一方面向各地征收钱粮以为军饷，不从则以官府名义进行征剿。经过数年经营，吴六奇所部成为粤东地方最大的一股势力。

吴六奇从顺治三年控制大埔，至康熙四年（1665）去世，官大势雄，权倾山城，控制粤东地区长达20年。其中对大埔地方影响最大的，一是在三河设行台，驻扎重兵控制韩江上游地方，致力于大埔等地秩序的恢复和重建。如在大埔县令赵觐光的请求下，于顺治十六年捐金重修大埔学宫及先师圣庙、明论堂等。一是以筹集军饷为名，到处搜刮钱财。“癸巳（顺治十年，1653）吴六奇以挂印开阃饶平，建辕行于三河，声势煊赫。裨将三十人，横搜窘索。”^[56]

大埔乡村稍富裕者，多受其害。如距三河不远的永兴甲汶上村庠生戴晃，“值明季鼎革，士之有气节者多怀挟图书逃遁林薮。晃亦抱经伏处，甘以遗老终”。但被吴六奇部将勒索军饷，“以晃为殷厚，勒输兵饷千金。然晃实无以应，乃权将居室书券付之”^[57]。三河陈金村人邓嘉元，“因助军饷功，饶镇六奇题授守备职，随营效用”^[58]。与其说是助饷，毋宁说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

富裕的白堠，自然成为其勒索对象。如堠南杨氏，八世祖直斋公原有祀租五百余石，“自甲申（崇祯十七年，1644）兵燹之后，消耗殆尽”^[59]。杨廷章（1600—1681）“少游庠壁”，明朝末年置下丰厚家产。“丁明之季，韬晦自藏，绝意进取。席祖父余庇，济之以勤俭，所置田产甚丰。”^[60]但在明清交替之际，社会动荡，土豪竞起，不堪摊派，只好贱价出售以免身累。“鼎革之秋，土豪派军需，纵横旁午，殆无虚岁。公曰：‘积业遗子孙，以求安也。今重为身累，将焉用之？’少给诸子口食外，遂贱价出售，存者什不逮一。”^[61]

东山村富商萧文明之子萧国荣（1587—1656），虽自幼业儒，但未得功名，经商后大富，因行善在乡中颇有声望。“幼学操觚，工帖括，数奇弗遇。承父支分业产，扩而大之至数万，置田亩米六十四石。积而能散，好施与。万历丁巳（四十五年，1617）岁歉，减价平粜二千余石，乡党族戚咸沾德惠。与杨东野、丘坤生公联姻，诗酒陶情。”至明末清初，多次成为势豪的勒索对象。“明末土弁利其有，欲倔抑之，公耿介，义不苟循，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之操。”^[62]为了应对，他甚至借南明王朝为措集经费大卖官职的机会出钱为其三子绵基购得“福建省尤溪县知县”的官职，以抬高社会身份和地位。但一介商人，怎么是地方势豪的对手？相传萧国荣多次被吴六奇勒索，最后家底无存，还被威胁要“点天灯”。萧国荣本想出点钱通过吴六奇买个功名，实现由富而贵的理想，但钱花光后不仅没有得到想得到的，甚至差点连性命也要搭上，因此甚为悔恨。后来立下家规，禁止本房人与吴姓通婚。^[63]多年来这些故事一直被族人流传，反映其受害之深。

而堠南人李天培，凭借曾有恩于吴六奇，拒绝吴六奇摊派兵饷，结果遭到吴氏发兵围攻。白堠《李氏族谱》载其原委曰：

李天培，北京国子监监生。崇正（祯）九年（1636）丙子，铨试中式官天下第一名。部元授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主簿，治有政绩……时总兵（吴）公讳六奇落魄在浙，犯法，讯于公。公询之，潮人也，特贳之。后升福建邵武府经历，题延平府永安县知县。之任之日，途遇贼屠人，横尸满河。公以世变寇多，遂弃官回家。与杨姓共筑楼避寇。是时吴公六奇守饶平，派饷及白堠，公拒之。遂统兵入攻白堠，围楼数月。其标官蓝公讳蓬是公连襟，以亲眷缓之。适福建都统将军经过，询兵故，人告之由。曰：“是良民，何得攻之？”吴惧，乃解围去。^[64]

李天培曾在崇祯年间于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主簿任上救过吴六奇，但仍受到吴的摊派，因拒绝而遭致军队围攻。这使白堠人认识到，在豪强取得对地方的绝对控制权力后，乡村社会生存问题的严重性。这次被围楼数月而幸免于难，除了福建都统将军指出其非法性外，李天培的连襟、吴六奇的标官蓝蓬“以亲眷缓之”，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因此白堠人从中意识到：与豪强进行联姻，不失为保全自己的一种方法。

湖寮蓝氏是当地大姓，与白堠人有悠久的通婚历史。在明清之际的社会动乱中，富有勇力的蓝文佩、蓝蓬崛起，在吴六奇的支持下，成为湖寮地方的主要控制力量。

湖寮庠生蓝文佩（1593—1649），为人慷慨，膂力过人，且熟知兵书，能随机应变。仲子蓝蓬又力大无穷，“英年与乡间少年驰射较力，无与敌者。智谋优出人意外，英声播邻近州县”^[65]。蓝文佩因此被乡人推为山寨寨长，守卫乡里，“时与仲子调划捍御”^[66]。蓝蓬配合其父，“统一众志，靖内气而拒外侮，境内藉安”^[67]。

吴六奇占据三河扩充地盘时，想招蓝文佩父子为己用，但被拒绝。后来乡中矛盾不断，蓝文佩父子成为被攻击的对象。邻村邬某称霸乡中，“虎而冠，乡里震慑”，乡人“遇事莫敢违”。邬某的行为，引起出身大家族的罗僖、蓝守诰翁婿两人的不满，双方矛盾激化。顺治六年（1649）八月初八日，邬某设计将两人杀死于龙潭寨中，并准备围杀罗、蓝氏村落。迫于邬某的压力，蓝文佩父子只好投奔势力更大的吴六奇。“恨凶党怀忌，鸠贼谋寨，父子幸脱虎口，携仲子奔见吴镇，即以一乡事权属之，仲子乃受事。”^[68]蓝氏父子成为吴六奇部下，湖寮遂成为吴六奇的地盘。

得到吴六奇支持的蓝蓬，很快确立了在湖寮一带的统治地位：

吴总戎委以汛守联络之任，扼御捍卫，邻寇莫敢窥伺。安上而全下者二十年，吴启两藩授都司札，俟后军功叙用。^[69]

蓝蓬听从吴的调遣，征伐各地的异己势力。同时又根据自己的利益需要，有弹性地执行吴的命令。除在进剿白堠时蓝蓬使用了缓兵计外，在康熙三年（1664）吴六奇征剿木窖时，蓝蓬也释放了不少无辜者。“吴镇奉委行剿木窖，偕公带兵同往。公念无辜受累，暗中从释甚多。”^[70]

为在乡中赢得社会认可，蓝蓬积极参与公益活动。“康熙七年乡遭洪水，公出资雇船，大发家中兵卒，救济全活无算。倡设始祖烝尝，经营备至。”^[71]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和影响，蓝蓬以通婚关系，与周围各大姓建立起紧密联系。他娶妻十房，生子十三，女八。通过子女与周围各大姓通婚，如湖寮罗姓、莒村何姓、茶阳饶姓、程乡李姓、平和叶姓等。

白堠人为了与清远河流域最有实力的蓝蓬建立紧密关系，先后有三户很有身份和地位的家庭与之通婚，成为蓝蓬子女通婚最密集的地方。其中堠南举人杨廷纪之女嫁其长子蓝元骏，堠北进士萧翱材的女儿嫁其次子蓝元驺，堠南廪生杨士栋娶蓝蓬之女。^[72]

为了确保白堠地方社会的安全，杨姓人甚至嫁了一个女儿给吴六奇。^[73]不过民间传说，吴六奇娶杨家女做妻子，不是对杨女有感情，而是对杨家的钱财感兴趣。吴六奇多次邀请岳父去做客，岳父诚惶诚恐，最后实在躲不过，就送了几十石租谷的田契给吴六奇，此后吴就再也没有邀岳父去做客了。^[74]就传说而言，吴虽然看中杨氏的财产，但作为白堠人的女婿，自然行事有所忌讳。因为这重关系，一些白堠人投奔了吴六奇，受到重用。如杨襄哉（1623—1684）在饶平为官，任饶平镇千户。^[75]

白堠的萧翱材家族、杨士薰家族等，与吴六奇家族一直有着密切的往来。杨士薰的妻弟萧翱材是当时大埔县唯一的进士，吴六奇为控制大埔，与萧翱材关系密切，顺治十二年（1655）曾共同捐款资助海阳进士罗万杰在湖寮创建盘湖庵。^[76]萧翱材生四女，除长女嫁湖寮蓝蓬次子外，次女嫁给了海阳通判府吴家，即吴六奇的儿子，三女、四女嫁给了湖寮进士吴与言的后裔。联姻之家，均为当时的地方势豪。

而其他地区，一直受到吴六奇及其部下的盘剥。稍有不从，即招致残酷杀戮。“木窖乡之难”是其中典型事例。

乡村社会建构：白堠乡的故事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