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战国史:二文体变革与文学发展

战国史:二文体变革与文学发展

【摘要】:春秋、战国间,随着社会制度的变革、阶级结构的变动,文学也有了发展。很明显的,这话是模仿古文的,和当时一般人的口语完全不同。这种模仿古文的官样文章,已经成为毫无生气的东西了。到战国时代,这种文体的应用更广泛了,除了某些官样文章以外,几乎已完全代替了过去典雅的古文。“兮”字的有无是区别当时贵族文学和民间文学的标准之一。

春秋战国间,随着社会制度的变革、阶级结构的变动,文学也有了发展。这时文学所以会发生变化和发展,主要是由于新兴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需要发表他们的观点和主张,需要比较广泛地进行宣传,需要在思想领域里开展斗争,需要展开“百家争鸣”,因此必须改革旧的文学形式,创造新的文学形式。这是新内容决定了新形式的表现。其次是由于这时期文人学者很多是出身于“贫贱”的,他们吸收了民间文学的养料,经过了提炼和加工,因而使文学作品能够脱出过去贵族文学的范畴,提高了思想性和艺术性。

散文的发展 春秋以前的散文,都出于贵族之手,都是很典雅的文章。原来贵族的散文,见于《尚书·周书》中的,不外乎“诰”和“誓”两种文体。“诰”是贵族为了政治需要而颁发的文告,“誓”是军队出发前的宣誓,比较起来,“誓”的文体比较接近于口语。到春秋时代,这类文章已逐渐趋向公式化,逐渐成为僵化的滥调。许多贵族往往脱离了口语,模仿古文作文。例如公元前六四八年周惠王对齐桓公使者管仲所说的话:

舅氏,余嘉乃勋,应乃懿德,谓督不忘。往践乃职,无逆朕命。(《左传》僖公十二年)

很明显的,这话是模仿古文的,和当时一般人的口语完全不同。这种模仿古文的官样文章,已经成为毫无生气的东西了。

到春秋后期,就出现了用“也”、“乎”、“焉”等语助词的文体。孔子招收学生讲学,所有讲学的记录和言行的记录都采用了当时的口语,《论语》一书便是采用这种文体写成的。孙武所著的《孙子兵法》,是采用这种文体来阐述军事思想的第一部著作。到春秋、战国间墨子讲学的时候,既用这种文体来记录言行,同时也用来作论文,甚至引用古书,为使人容易了解起见,也不免要加以改动。墨子的文章,着重于论证他的政治主张,逻辑性很强。到战国时代,这种文体的应用更广泛了,除了某些官样文章以外,几乎已完全代替了过去典雅的古文。

《左传》一书是战国初期的著作,它不同于专门解释《春秋》的《公羊传》和《穀梁传》,是中国第一部叙事生动而具有真实性的编年史。这本书不但有丰富的语言,记述春秋时人的对话,圆转曲折,极为活泼,而且叙述历史事件,特别是描写战争,都能绘影绘声,令人读了如同亲历其境。唐代著名的史学评论家刘知幾曾竭力称赞《左传》的叙事文,认为是“古今卓绝”的(《史通·杂说上》)。分国记录春秋时代贵族言论的《国语》,虽然文学技巧不及《左传》,文辞也是和《左传》相类的。

战国时代诸子的著作如《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等,也都是优秀的散文。不论叙述和描写事物还是说明道理,写作的技巧都已很成熟。《战国策》记录战国时代纵横家谈说之辞,“其辞敷张而扬厉,变其本而加恢奇焉”(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上》),也是一部文辞极生动的著作。

清代历史学家章学诚曾经说:“盖至战国而文章之变尽,至战国而著作之事专,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文史通义·诗教上》)的确,在战国以前是没有像战国以后的各种文体的。章学诚又说:战国时人的文章“长于讽喻”,“深于比兴”(《文史通义·易教下》),所谓比就是比喻,兴就是运用景物的描写来激动感情。因为战国时人已善于运用比喻、讽刺和描写,以激发读者感情,或者运用寓言神话、故事等,以充实其内容,所以这些文章是很生动活泼的。

战国时代的散文,以《庄子》最为突出。庄子的后学曾说庄子的著作是“寓言十九”,“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摸不着边际)之辞”(《庄子·天下篇》)。司马迁也说他“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其言洋自恣以适己”(《史记·老子庄子列传》)。庄子善于运用独特的语汇来描写事物,善于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来发挥他奔放的思想感情,善于运用变化多端的文辞来表达思想。鲁迅就曾赞美庄子的文章“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汉文学史纲要》第三篇《老庄》)。

诗歌的发展 民间歌谣在春秋、战国间是非常流行的。《左传》、《国语》和诸子书,就时常称引民间的歌谣。由于歌谣的流行和发展,战国时代的诗歌,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有新的成就。

这时诗歌的发展正如散文的发展一样,首先表现在文体的变革上。在春秋以前的诗歌总集《诗经》中,《雅》、《颂》是贵族文学,《国风》是民间文学。“兮”字的有无是区别当时贵族文学和民间文学的标准之一。在《国风》里常见用“兮”作语助词,《大雅》、《小雅》、《周颂》、《鲁颂》、《商颂》中就很少见。原来“兮”字古音读为“啊”,是古时民间歌谣中常用的语助词。到春秋、战国间,民间歌谣中出现了句法长短参差而生动活泼的歌辞,已不像《国风》那样多用整齐的四字句。这时民间的歌咏往往是用音乐来伴奏的,在音乐伴奏中,唱着长短参差而生动活泼的歌辞,是很能感动人的。荆轲燕国出发入秦谋刺秦王时,路过易水,高渐离弹着一种叫做筑的竹制的弦乐器,荆轲歌唱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的歌和高渐离所弹的筑的音调是相和的,据说先为“变徵之声”(“变徵”是一种悲哀的音调),大家听了都流泪涕泣;后又“为忼慨羽声”(“羽声”是一种慷慨激昂的音调),大家听了,都睁大眼睛,头发也好像竖立起来了(《战国策·燕策三》)。

这时南方民间的歌曲,更是曲折变化,悦耳动听。据说当孔子南游楚国时,听到一个小孩唱的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孟子·离娄下篇》)

据说楚顷襄王时,鄂君子晰泛舟于新波之中。钟鼓的声音刚停止,打桨的越人就一面打桨,一面歌唱,用越语唱出了三十二个字音的一首歌,因为鄂君听不懂,请人用楚语译出,成为这样一首楚辞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说苑·善说篇》)

由于诗歌的发展,南方的思想家就有用诗歌来阐明哲理的。《老子》五千言,大部分是用韵文写成的,语言精炼而生动,含义深刻。例如它对善于实行“道”的人的赞扬: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谁能浊以止,静之徐清?谁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老子》第十五章)

屈原创作的《楚辞》 战国时代大诗人屈原创作的《楚辞》,是当时南方新体文学的代表作,我国古代诗歌中的瑰宝。

屈原名平,生于公元前三三九年,出身于楚国贵族。楚怀王时,他做到左徒的高官,掌管出纳号令。他主张通过制定新法令来改革楚国的政治,联合齐国抵抗秦国。他认为“背法度而心治”,犹如无辔而御烈马,是很危险的;必须做到“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九章·惜往日》)。他要求“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偏邪)”(《离骚》),就是要选拔贤能担任官吏,按照法令的准则来办事而不能发生偏差。结果他遭到子兰(楚怀王幼子)、郑袖(楚怀王宠姬)和上官大夫等贵族的迫害。楚怀王听信谗言,免除他的官职,并把他流放。顷襄王继位后,他又再度被放逐。等到楚被秦攻破,国都郢失守,他就投汨罗江自杀了。

屈原不但是一位有抱负的政治家,而且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他吸收了民间文学形式,采用了方言声韵,融合了神话传说,创作了长篇的诗歌。热烈的爱国情感,丰富无比的想象力,美丽的词藻,使得屈原的诗篇成为不朽的杰作。

《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品,我国古典文学中最长的抒情诗。全诗二千四百多字。诗人通过对自己的战斗历程的回溯和未来道路的探索,表现了他追求崇高理想的坚贞意志和深挚的爱国主义感情,也揭露了楚国政治的腐败和黑暗势力的猖狂。诗中运用香草、美人的比喻,编织神游天上等幻境,文采绚烂,结构宏伟。鲁迅指出:屈原的《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较之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汉文学史纲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

屈原的光辉诗篇,继承了《诗经》的优秀传统,开拓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创作道路,对我国文学的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

在《楚辞》中除了《离骚》以外,主要的作品有《九歌》(包括《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天问》、《九章》(《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远游》等篇。《九歌》是祭祀鬼神的乐曲,原是楚国民间的创作,经过屈原重新创作或加工,就显得更美妙了。《天问》一篇所问的,从自然现象和神话一直问到远古的历史传说,是一篇美丽的史诗。原来在楚国的宗庙和神祠里,壁上往往绘有关于自然现象、神话和远古历史传说的大幅壁画,《天问》正是针对这些壁画所描写的神话传说来发问的。全诗一千五百多字,诗句大体以四言为主,一共提出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表达了屈原对传统思想的怀疑和探索真理的精神。正如鲁迅所指出的:“怀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琐末,为前人所不敢言。”(《坟·摩罗诗力说》)

屈原以后,楚国有宋玉、唐勒、景差等人继起创作《楚辞》,“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史记·屈原列传》)。宋玉所作的《九辩》,是一篇比较优秀的作品。它描写一个失意文人在萧瑟秋风中触景生情,发泄怀才不遇的不平情绪。他用一连串凄凉悲哀的词句,细密地描绘秋天“萧瑟”、“泬寥”、“寂寥”、“寂寞”的情景,刻画出自己“憭栗”、“憯凄”、“怆恍”、“坎廪”、“廓落”、“惆怅”、“掩留”的哀怨感情。宋玉同情屈原的境遇,艺术技巧上学习屈原,但是他的作品只是用来抒写个人的哀伤,因此和屈原的创作相比,就差得远了。鲁迅评论《九辩》说:“虽驰神逞想,不如《离骚》,而凄怨之情,实为独绝。”(《汉文学史纲要》第四篇《屈原及宋玉》)宋玉的作品,还有《招魂》、《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大言赋》、《小言赋》、《约赋》、《笛赋》等篇,见于《楚辞》、《文选》、《古文苑》等书。

荀况创作的赋曲 战国末年的大思想家荀况,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荀况创作的《成相篇》,是运用当时民间喜闻乐见的曲调来宣传他的政治理论的。“相”是一种用皮革制作、里面装着糠的小鼓,用手拍击,歌唱时用来调节节奏的[1]。《成相篇》包括三首歌,每首开场的第一句歌词是“请成相”,就是请准备打鼓而歌唱的意思。因为这种民间曲调,都用“请成相”开唱,“成相”就成为曲调的名词。《汉书·艺文志》有《成相杂辞》十一篇列“杂赋”中,也该是采用“成相”这种曲调创作的辞。“成相”的曲调,六句组成一章,第一、二句三个字,第三句七个字有韵,第四、五句四个字,多无韵,末句三个字必有韵。可以说,这是我国最古的鼓儿词,是后世大鼓书的开端。

《成相篇》的第一首从“请成相,世之殃”起,到“宗其贤良,辨其殃孽”为止,共二十二章。从当世之乱说起,前半首指出致乱的原因,后半首提出治理的办法。第二首从“请成相,道圣王”起,到“托于成相以喻意”为止,也是二十二章,通过讲历史故事来发表自己的政见。前半首叙述古代圣王故事,说明上世所以盛的原因,后半首叙述周幽王周厉王故事,说明季世所以衰的原因。第三首从“请成相,言治方”起,到“后世法之成律贯”为止,只十二章。主要讲统治的方法。第一首有“春申道缀(辍),基毕输”的话,该写在公元前二三八年春申君被杀,荀况“知道不行,发愤著书”的时候。他所以要采用这种民间曲调体裁,就是想借民间文学形式来广泛传播他的政治主张。这在文学创作上是一种创举。例如他说:

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第十八章)

君法仪,禁不为,莫不说(悦)教名不移。修(当作“循”)之者荣,离之者辱,孰它师?(第四十八章)

荀子的《赋篇》,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篇以“赋”名篇的文学创作。赋作为一种文体,就是从此开始的。这是从楚国民歌基础上产生的,同时又是《诗经》“体物写志”的“赋”的创作方法的重大发展。《赋篇》包括《礼》、《知》、《云》、《蚕》、《箴》(针)、《佹诗》和《小歌》七首。前五首通过对事物的具体描写,表达他的政治见解。后两首是针对“天下不治”的情景,抒发他的郁郁不平之感。它的艺术水平比不上《楚辞》,但是这种“体物写志”的创作方法和问答体的形式,给予后来汉赋不小的影响。

小说家的产生 《汉书·艺文志》有小说家者流,据说是“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是“闾里小知者之所及”,“刍荛狂夫之议”。可知小说家是从当时民间产生的。桓谭《新论》说:“若其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治家,有可观之辞。”(《文选》江文通《杂诗李都尉从军》注引)可知小说家采用一些“小语”和“譬论”,创作一些“短书”,都是有其“可观之辞”,都是有它的用意,是为了适应当时人们“治身治家”的需要的。《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伊尹说》、《鬻子说》、《师旷》、《务成子》、《天乙》、《黄帝说》等小说十五家,都以古人命名,谈的该是有关这些人的故事小说。班固说这些著作“非古语”,“浅薄”,“迂诞”,出于“依托”,该就是依托这些古人而创作出来的故事小说。《伊尹说》二十七篇,今已失传。《吕氏春秋·本味篇》记述伊尹“说汤以至味”,列举各地土产的美味,该即出于小说家的《伊尹说》[2]。孟子曾竭力驳斥“伊尹以割烹要汤”之说,该即出于小说家。《艺文志》还著录有《周考》,说是“考周事也”;又有《青史子》,说是“古史官记事也”,该属于野史性质。另外有《百家》一百三十九卷,大概是各家故事小说的汇编,所以卷帙特别多,到西汉末年经过刘向的整理校定。刘向在《说苑序》中说:“所校中书《说苑》杂事及臣向书、民间书,……除去与《新序》重复者,其余浅薄不中义理,别集以为《百家》。”司马迁曾说“《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史记·五帝本纪赞》),大概指的就是《百家》这部小说,可知《百家》也是谈古人的故事的。在《艺文志》的小说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就是著录有宋钘所著《宋子》十八篇。宋钘是个著名的道家,为什么他的著作也列入小说家呢?郭沫若根据《庄子·天下篇》谈到宋钘“接万物以别宥为始”,指出《吕氏春秋·有始览》的《去尤篇》和《先识览》的《去宥篇》“殆采自《宋子》”。顾颉刚更指出这两篇有个特点,讲的故事多,他列举七个故事作为例证。例如:

人有亡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也;颜色,窃也;言语,窃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也。抇(掘)其谷而得其,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者。

齐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见人操金,攫而夺之。吏搏而束缚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对吏曰:“殊不见人,徒见金耳。”

顾颉刚认为这类故事在《宋子》十八篇中想必不少,类于市井之谈,因而刘向父子校书时视为不雅驯,把它列入小说家中了。还认为宋钘所以这样列举市井之谈,为了便于向群众宣传他的主张,“含有通俗文学之意”。顾颉刚更认为宋钘以宋为氏,孟子曾在石丘和他相遇,石丘是宋地,该是宋国人。战国时代诸子书中讲宋人的故事特别多,可能都是“援引宋钘书以自张其说”[3]。不管战国时代诸子书中所讲宋人故事,是否出于宋钘书中,但是这类宋人故事,出于小说家的书中,是可以肯定的。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说:

案《百家》书,宋城门失火,取汲池中水以沃之,鱼露悉见,但就取之。(《太平御览》卷八六八引)

这个宋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故事,既然出于《百家》书中,可知类似这样的宋人故事,必然也是出于小说家的书中。在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思潮中,各派学者到处游说,著书立说,将自己的主张广为宣传。为了扩大宣传效果,各派学者常常引用譬喻,列举历史故事和民间故事,作为自己学说的例证。其中有些人着重于创作和编辑故事的,就发展成为小说家了。

战国时代人们常常提到《百家》之说,例如“甘茂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说”(《史记·甘茂列传》)。史举是个里巷的“监门”,“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于世”。甘茂从他学的《百家》之说,并不是当时著名学派的学说,该即是出于“街谈巷语”的小说家之说。甘茂劝说秦武王伐韩宜阳的时候,一开始就举出了曾参杀人的故事:

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战国策·秦策二》)

后来甘茂由于向寿等人排挤,从秦出奔齐,出关遇到苏代。他向苏代游说,一开始就讲江上处女的故事:

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战国策·秦策二》)

甘茂每次游说,一开始就讲故事,这就是他从史举那里学来的“《百家》之说”,这是当时小说家的特点。后来范雎也曾学过《百家》之说,他自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既知之”(《史记·范雎列传》)。范雎初次见到秦昭王,一开始就讲吕尚遇文王的故事和伍子胥出昭关的故事;后来他劝秦昭王向宣太后穰侯夺回大权,一开始就讲恒思少年和神丛赌博的故事:

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战国策·秦策三》)

这类故事,也该出于《百家》之说,出于小说家之手。

[1] 宋代朱熹认为“相,助也,举重劝力之歌”(《楚辞后语》)。清代俞樾根据《礼记·曲礼篇》郑注“相,谓送杵声”,也认为“盖古人于劳役之事必有歌讴,以相劝勉”,“其乐曲即谓之相”(《诸子平议》卷十五)。近人朱师辙认为“相如鼓,可以手拍之”,“奏乐之时,先击相,是相犹今鼓板,每大鼓书开唱之始,则先击鼓,并拍板”。并列举下列资料作证:《礼记·乐记》:“治乱以相。”郑注:“相即拊也,亦以节乐。拊者以韦为表,装之以糠,糠一名相,因以名焉。今齐人或谓糠为相。”《释名·释乐器》:“搏,拊也。以韦盛糠,形如鼓,以手拊拍也。”应劭《风俗通义》:“相,拊也。所有辅相于乐。奏乐之时,先击相。”这个说法,见朱师辙《答杜国庠论成相篇很像凤阳花鼓词书》,收入杜国庠《先秦诸子的若干研究》,三联书店一九五五年版。

[2]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索隐》引应劭曰:“《伊尹书》云: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卢橘夏熟。”《伊尹书》当即小说家的《伊尹说》。《吕氏春秋·本味篇》记述伊尹“说汤以至味”,也讲到“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甘栌焉”。可证《本味篇》即采自《伊尹说》。

[3] 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五四《宋钘书入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