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努尔哈赤祖上即属于野人女真,其所在的建州女真散居于长白山、牡丹江与松花江流域,据考证多数也是由更北之地渐次南移的。努尔哈赤家族从哪里、怎么到的建州一带,历来存在不同说法,大清立国后,编写了一个仙女佛库伦在长白山布儿里湖意外受孕的神话,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因爱新觉罗家族出了个努尔哈赤,毅然以“遗甲十三副”起事,临战奋勇,惨淡经营,终至于勃兴。[3]努尔哈赤也未忘生活在海岛上的族裔,派员前往招徕。......
2023-08-29
1890年的库页岛(萨哈林)之行,对于契诃夫是一次淬炼意志的人生苦旅、一次精神洗礼。未去之前,年仅30岁、在文学界声望日隆的他正陷入苦闷彷徨;离岛之后,他的写作欲望重新勃郁喷发,作品也得以在思想境界上整体升华。短短几年间,契诃夫写出《第六病室》等惊世杰作,大都与在库页岛的见闻感悟相关联,而最为直接的产品便是《萨哈林旅行记》。
这是一部考察记录、报告文学,还是旅行随笔?叫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契诃夫的洞察秋毫与博大同情心,是书中随处可见的人文关怀,以及对殖民制度、专制恶政的抨击。他笔下的库页岛不乏自然美景,海岸,礁岩,溪流,草甸,月光下的静谧;不乏对原住民及其文化的关注,他们的习俗与信仰,他们的坚守与改变,他们的善良与无助,还有那原因不明的人数锐减……美丽安宁的岛屿,已分明成为一座人间地狱,理想和人道之光是那样黯淡微茫,人性之恶则无处不在:赌博、酗酒、卖淫、偷窃、高利贷,在这里皆是最普通的事情。于是就导致了逃亡的发生,出现不顾一切的逃亡,那逃出地狱的绝望和渴望,让人感同身受。
作者烛照幽隐,把挣脱桎梏的逃亡,写出此地独有的繁复与阴森:看守士兵暗中运作与引诱逃亡,为的是分得赏格;牢头狱霸鼓动甚至陪伴逃亡,为图谋新犯人的衣物钱财,然后在密林中加害。恶劣的环境最能催生恶劣品质与残暴行径。“两条毒蜘蛛放在一个罐子里,他们会把对方活活咬死的”,说的是两个曾任行刑员的犯人互相仇恨和折磨,在苦役地到处都有这样的“毒蜘蛛”。
也感谢本书的两位译者刁绍华、姜长赋,他们的译笔准确简洁,在第一版之后,又补译了《寄自西伯利亚》,撰写的两个前言都下了很大考订功夫。[38]由此可了解契诃夫踏访前的资料准备(“书单包括65种书刊”),以及离岛后的写作过程(“写作《萨哈林旅行记》的过程中,书单又增加了两倍”)。这部书的写作历时数年,与同一题材的小说创作交替进行,作家在完稿后抒发感慨:
我很高兴我那小说的衣柜里居然会挂上这件粗硬的囚衣。让它挂着吧![39]
囚衣,粗硬的囚衣,真是一个极为形象贴切的比喻。古往今来,世界上哪座监狱或苦役地的囚衣不粗硬?又有哪里会比库页岛的囚衣更为粗硬糙砺呢?
灰色囚衣,是这个苦役岛最常见的服装,也是苦刑犯得以越过严冬的保暖续命之装备。黑龙江版卷首附有契诃夫此行搜集的几张照片,由此可知在源源而来的运送犯人的轮船上,在登岛后为连车重镣犯人砸上锁链时,他们穿的都是这种囚衣——多数为皮质长大衣,也有短大衣。这种囚衣并非库页岛所独有,而岛上严酷的生存环境,却能给它带来特别的“粗硬”。作家在第五章有一段具体描绘,恰可作为注脚:
雨天,苦役犯下工回监狱过夜时,衣服往往淋得湿透,满脚是泥水,但没有地方烘烤。一部分衣服挂在床头,另一部分只能湿着铺到身下权当褥子。皮外套散发着羊皮的腥膻味,鞋子散出皮革和焦油的臭味。
粗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炼”成的。
人类的逃亡史应是一部大书。在库页岛,逃亡之险与苦,逃犯的坚忍与机警,皆非常人所能想象。被抓回的固属多数,可也总会有苦刑犯能够生离萨哈林,在日本长崎,在夏威夷,在加利福尼亚,都曾有逃离库页岛的苦役犯之行踪。他们通常是穿着囚衣离开的,却不知道是否愿意将它保留下来?或长或短的灰色外套,是专制与迫害的物证,也是一种屈辱身份的标识,最能映现出苦刑犯的苦难岁月,凝结着斑斑血泪与怨愤。而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彼时彼地,它又是一笔不算小的财富,一种“特权”,甚至会令自由移民艳羡。囚衣的价值不会高昂,典狱长却会因此鼓励犯人逃跑,说:“如果能在发放冬装的10月1日以前逃掉三四十人,那就意味着典狱长可以多得三四十件短皮大衣。”[40]剩余出来的囚衣会转卖给自由民,于是囚衣在这座岛上就更为流行,更难分清罪犯和平民了。
而一旦苦刑犯真的出逃,除了一些极端的例子(如疯狂杀害原住民),我们曾经的同胞费雅喀人倒也有事可做了。“沿着整个特姆河都有一条基里亚克人小径可走”,该岛军政长官科诺诺维奇曾邀契诃夫沿着这样的小径去打猎,作家扭伤了脚,疲累疼痛难耐,几乎回不到驻地。费雅喀人通常有两种选择:可以帮助逃犯躲藏或越海远飏,得到一些微薄报酬;也可以与狱卒或惯犯沟通一气,把逃犯押回监狱,一起分享赏金。不管哪一种方式,参与其中的原住民都会在蝇头小利中迷失自我,与原来的善良真纯渐行渐远。
契诃夫还在书中提及另一类全然不同的逃犯,即从大陆遣送来的东北的胡子:
我听说,中国的逃犯“红胡子”比任何人都能更持久地过逃亡生活。这些人是从滨海省流放到萨哈林的。听说他们能够一连几个月地靠草根和野菜果腹。[41]
此际的俄罗斯滨海省,本为我乌苏里江以东滨海地区,原属吉林将军衙门管辖。曹廷杰入俄界侦察,也写到“有犯重罪者,发往库页岛(俄名萨哈林)掘煤”[42]。红胡子,旧指在东北深山老林中打家劫舍之辈,其中颇有些绿林好汉,先是抗俄,再是抗日,都有他们矫健的身影。虽说是在注文中,契诃夫也流露出对其坚毅强悍个性的敬重。
他们能逃出生天么?
[1]石荣暲《库页岛志略》卷首。
[2]《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四,“三姓副都统衙门左司为查报贡貂之赫哲人私由旱路来城情形事札佛勒和乌珠卡官”,第382页。
[3]《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三姓副都统扎坦保为如何颁赏不致有误请示遵行事咨吉林将军衙门”,第58页载:“外藩之人不明礼法,若迁延日久,伊等聚众滋事亦在所难免,况且……”
[4]《清世宗实录》卷一三一,雍正十一年四月己卯。
[5]《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三姓副都统衙门右司为变通办理颁赏乌林事呈三姓副都统可什克图”,第124页。
[6]《曹廷杰集》,“条陈十六事(九)”,第383页。
[8]《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扎奥列岬”,第11页。
[9]《萨哈林旅行记》第二章,“科诺诺维奇将军”,第21页。
[10]《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三章,“米楚利卡”,第158页注①。
[11]《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五章,“向大陆移居”,第194页。
[12]《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29—130页。
[13]《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阿穆尔河畔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城”,第2页。
[14]《曹廷杰集》卷下,“西伯利东偏纪要”,附一:醇亲王奕譞奏折,第134—138页。
[15]《曹廷杰集》卷下,“西伯利东偏纪要十五”,第75页。
[16]《曹廷杰集》卷下,“西伯利东偏纪要十六”,第77页。
[17]《曹廷杰集》卷下,“西伯利东偏纪要一一八”,第130页。
[18]《曹廷杰集》卷下,“西伯利东偏纪要”,附二“希元奏派员侦探边情地势摘要密陈三十五条由”,第139页。
[19]朱批奏折04-01-0533-080:希元,奏为候选州判曹廷杰侦探夷情不避艰辛请破格奖叙事,光绪十一年十二月初八日。
[20]《曹廷杰集》,“条陈十六事(三)”,第375页。
[21]《曹廷杰集》卷下,第99页。
[22]《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一卷,第十一章《在阿穆尔沿岸地区升起了俄国旗》,第134—135页。
[23]《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二卷,“1850年:报告”,商务印书馆,1974年,第69—70页。
[24]《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二卷,“1850年:报告”,第73页。
[25]《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二卷,“1850年:上皇帝疏”,第68页。
[26]《曹廷杰集》,“东北边防辑要·界碑地考”,第58页。
[2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存《曹廷杰档案》004件《为将曹廷杰所请奖赏王守礼等三名银两绸布如数给领事给边务粮饷处札文》,光绪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J001-11-1151。
[28]《曹廷杰集》,“东三省舆地图说”,第231页。
[29]《曹廷杰集》,“西伯利东偏纪要六六”,第101页。
[30]《曹廷杰集》,“东三省舆地图说·特林碑说一”载:“其小碑之阴有二体字,两旁又各有四体字,或即巴海分界时所刻也”;“特林碑说二”载:“其六体字是否界碑,未敢臆断。惟《明实录》载特林山卫,《通志》谓宁古塔境内,与今特林相符。今土人相传,此碑系前数百年大国平罗刹所立,则六体字碑文或即杨宾所指之界碑也。”
[31]吴大瀓《皇华纪程》,殷礼在斯堂本,第17册,第16页。
[32]《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吉林将军衙门为欠放乌林采买苏布折给事咨三姓副都统富尼扬阿”,咸丰十一年三月十六日。
[33]《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三姓副都统富尼扬阿为造送关领及颁赏乌林数目清册事咨吉林将军衙门”,同治五年十月初一日,第101—106页。
[34]《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三姓副都统衙门右司为变通办理颁赏乌林事呈三姓副都统克什克图”:“早年颁赏赫哲乌绫,除来姓交官外,应即派员分次订限乘船下往援案迎赏,循办有年。惟于同治七、八年间,乌林差使下往迎赏经过俄界,讵被俄夷阻回,不准下往颁赏。”第124页。
[35]《曹廷杰集》,第383页。
[36]《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29页.
[37]《萨哈林旅行记》第十四章,第174页。
[38]第一种版本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本书所据大多为黑龙江版;第二种版本由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推出,书名增加了副标题“探访被上帝遗忘的角落”,译者前言大为扩展,并附有契诃夫作于途中的《寄自西伯利亚》。
[39]《契诃夫文集》第十五卷,“致阿·谢·苏沃林,一八九四年一月二日”,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
[40]《萨哈林旅行记》第二十二章,“萨哈林的逃犯”,第285页。
[41]《萨哈林旅行记》第二十二章,第290页注①。
[42]《曹廷杰集》,“西伯利东偏纪要四四”,第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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