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尔之眺：俄国的尼古拉耶夫斯克转折库页岛往事

2023-08-29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等到契诃夫抵达，庙街已成为俄国的尼古拉耶夫斯克。穆拉维约夫第一次率领船队航行黑龙江，即以加强庙尔的守备为重中之重，大量补充兵员，运来重炮与大批武器弹药。发展与发财的机会常附着于行政机关，庙尔降为普通市镇后，欺骗和盘剥库页费雅喀人，便成为一些俄国奸商恶商首选的生财之道。而在他之前五年，同样是在夏月，也有一位怀有特殊使命的中国文人抵达庙尔，也曾于此眺望库页岛，心情应更为复杂。

庙尔，即我们通常所称的庙街。这个名字的来历不详，望文生义，或许与曾存在过中华庙宇相关。元代曾在下江设置征东元帅府，其位置与明代的奴儿干都指挥使司衙署相距不远，永乐至宣德间，大太监亦失哈奉旨多次率大型舰队前来巡视，在特林修建了一座永宁寺，庙街一带曾发掘出古城遗址，或也有寺宇的存在。而涅维尔斯科伊闯来时，当地仍是规模较大的村屯，至于其历史，侵略者并无多大兴趣。

等到契诃夫抵达，庙街已成为俄国的尼古拉耶夫斯克。不能不佩服涅维尔斯科伊的战略眼光，他带人闯入后立足未稳，便选定在此建立要塞，既拥有隐蔽性极佳的天然良港，又能扼定黑龙江入海口，军事地位极为重要。穆拉维约夫第一次率领船队航行黑龙江，即以加强庙尔的守备为重中之重，大量补充兵员，运来重炮与大批武器弹药。当时的确是要防范英法战舰来袭，而穆氏的长远目标，则是要建成殖民统治的坚固堡垒。不久，俄新建滨海边疆区，庙街成为首府和军港，一度颇为兴盛。后来俄人大举南扩，首府迁往哈巴罗夫斯克（即伯力，又作伯利），该城失去了区域政治军事中心的地位，迅速走向衰落。

契诃夫从这里换船赴库页岛时，因等待航班被迫逗留数日，是以在旅行记中开篇即写庙尔，触目凄凉，“几乎有一半房屋被主人遗弃，东倒西歪，窗扇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个个的黑洞，好像骷髅的眼窝，注视着我们”[13]。发展与发财的机会常附着于行政机关，庙尔降为普通市镇后，欺骗和盘剥库页费雅喀人，便成为一些俄国奸商恶商首选的生财之道。作家在此居停时间虽短，仍然捕捉到一些实情：有个叫伊凡诺夫的俄商，每年夏天到岛上向原住民收缴贡赋，不缴者会被施以酷刑乃至绞死。没有沙俄官方与军队的支持，一个商人怎么能做到这些？

在庙街盘桓期间，契诃夫百无聊赖，不止一次地朝着库页岛眺望，急切想要登船前往，又怕因自己没有官方文件被拒绝。而在他之前五年（光绪十一年，1885），同样是在夏月，也有一位怀有特殊使命的中国文人抵达庙尔，也曾于此眺望库页岛，心情应更为复杂。

此人名叫曹廷杰，时为候选州判。他本来在京师的国史馆做文员，当东北吃紧之际，激于爱国大义，投笔从戎，分配到三姓军营办理边务文案。这是一个通常被视为无关紧要的闲差，可让有才华和责任心的人做来，便觉不同。在京师国史馆10年的经历，使廷杰别具慧眼，通过搜集勘查边疆历史地理史料，很快编成《东北边防辑要》《古迹考》二书，令人刮目相看。当年四月，副将葛胜林邀他讨论绘制中俄交界地图之事，廷杰直言现有的两种三姓地图都显得潦草粗疏，一旦打起仗来，几乎全无用处。他提议应该学习俄国的测绘方法，也说到刚编成《东北边防辑要》一书，再用几个月“比次排类，绘图贴说”，即会对边防有些实用。

其时，俄军大兵压境，得寸进尺，“逼珲春为垒，开通图们江东岸以窥朝鲜北境，行船松花江以窥三姓上游”[14]，东北边务情形更为严峻。吉林将军希元决定派密探潜入俄界侦察，本已选定他人，经葛胜林推荐，改为派遣曹廷杰前往。应说这是特务间谍之类活计，随时有生命危险，一介书生能担当么？曹廷杰慷慨任之，仅带一名士兵，另邀常往俄境做生意的王氏兄弟同行，自己也化装成商人，携带一些轻便货物，由徐尔固乘船进入俄境。此程大半为水路，廷杰先顺流赶到河口（庙街），然后逆江而上至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再折返，由哈巴罗夫斯克（伯利）过兴凯湖至红土崖，改由旱路至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从那里直接返回省城吉林。

在《东北边防辑要》和据此行报告辑成的《西伯利东偏纪要》中，曹廷杰不断提及库页岛，视该岛与东北大陆为一体，视其部落与黑龙江下游居民为同类，叙写甚多。光绪十一年六月初，廷杰抵达庙尔，测定经纬度和日时，察看地形、港湾与军事部署，记曰：

查庙尔地方在伯利东北二千二百七十余里，凡外兴安岭以西、以南，长白山以东、以北诸水俱于此处总汇，再向东偏南行百余里，即出海口。口内有天然八岛，天气晴明时，立岛上以远镜望之，可见库页岛高山。[15]

曹廷杰没能前往库页岛，当在于吉林将军已将该岛划为域外，上峰下达的侦察指令仅限于大陆地区，可他仍念兹在兹，极目远眺。

在庙尔是看不到库页岛的，据所记文字，他大约也没有前往江口八岛。但曹廷杰还是积极探询有关库页岛的信息，特别指明该岛屏藩黑龙江口和东北沿海，作为“海外门户”的重要性。此后，廷杰以数节文字，对俄人在岛上的行政设施、驻军情况、水路铁路交通、煤矿开采以及居住华人数量做了记述：

探库页岛有山产煤，俄人名沙哈林。凡隶东海滨省犯重罪者，俱发往此处掘煤，日给黑捏饽四两，最为苦楚。有实数兵百余名守之，该处有华人二百余名，其南数百里即堆依河。[16]

可证此时的库页岛，已经有了苦役地的名声。

曹廷杰在俄据地区待了129天，经行较为重要的地方皆密记与绘图，返回后整理成报件，共118条，附有地图8份，“凡彼东海滨省所占吉江二省地界，兵数多寡，地理险要，道路出入，屯站人民总数，土产赋税大概，各国在彼贸易，各种土人数目、风俗及古人用兵成迹……皆汇入其中，终以有事规复一策”。他所念念不忘的是恢复被占国土，对很多地方都提出如何攻打的具体建议。在最后一条，廷杰激情难抑，提出了一个王师反攻的总规划：

江省由卜魁驿路、呼兰小道，可出爱珲，抵大黑河屯，直捣海兰泡；吉省珲春出图们江口、彦楚河口，由海道捣海参崴，由旱道取彦楚河、阿济密、蒙古街、虾蟆塘四处；宁古塔由旱道出三岔口，取双城子；三姓水陆并进，取徐尔固、伯利二处。[17]

筹谋规划颇有气势，也不乏可行性。廷杰还提议战事一起，即在黑龙江、乌苏里江狭窄处伐大木堵塞水道，并发兵扼住俄军陆路咽喉要道赵老背，切断俄方电话线。就连堵江地方的水道宽深，都做了实测。

曹廷杰的报告“有图有真相”，得到希爵帅的赞赏，命其整合为35条，呈报军机处。廷杰在俄据地区侦察期间，沿途结交华商，在海参崴探知沙俄打算“借地修道”，即从在中国境内修筑贯通赤塔至海参崴的铁道，希元也在密折中特别奏报，引起清廷关切。至于恢复大计，希爵帅基本上吸纳了廷杰之议，政治和军事视野却大为扩展，提出东北与西北边境同时兴兵，调集北洋和盛京海陆劲旅，以期一鼓而下。[18]希元还提出曹廷杰“深入俄境，不避艰辛。举凡该夷与吉江两省毗连险要，绘图呈说，巨细靡遗，可谓胆识兼优、勇于任事者。方今时局多艰，人才难得，似此有用之器未便没其所长”，建议破格使用，最好仍留在吉林任用。军机大臣奉旨：“曹廷杰着希元出具切实考语，送部带领引见。钦此。”[19]廷杰在引见时显然受到重视，军机大臣等垂询颇多，“奉旨以知县发往吉林委用”，并命他向朝中大员详细介绍俄国方面的情况。

其时已是光绪十二年夏，总理海军衙门的醇亲王奕譞刚刚巡阅北洋水师还京，要求曹廷杰“抒呈管见”。廷杰即写成《条陈十六事》，痛陈沙俄侵占吉林、黑龙江与库页岛土地之广，全面阐述强国强军和光复之计，曰：

俄夷东滨海省地，布置尚未尽善，可及时一战，恢复旧境也。查俄人占据吉江两省旧地，合海中库叶岛计之，纵横共得一百四十度有奇。以每度二百五十里计之，实占地八百七十五万方里有奇，较之东三省现在之地尚觉有余。然核其兵数，不过一万五千余名……今若趁其旱道之铁路未修，水师之铁甲未置，以东三省之额兵固守各城要隘，再以奇兵数支分道并进，或伐木塞黑龙、松花、乌苏里三江，以断水道，令冬夏不能通行；或直抵双城子以北，深沟高垒以断旱道，令南北不相接济；并先将该省各处电线约期截断，使其声息不通，俄人自必望风鼠窜，可以恢复旧境矣……若再迟数年，待其火车道既修，铁甲船既置，不但东三省不能言战，即畿辅重地亦难言守。此曲突徙薪，所以有先事之虑也。[20]

书生谈兵，似乎过于乐观，但恢复之攻略思虑细密，对俄军的软肋也很清晰。后来清廷终不敢兴兵一战，东北大势不幸被廷杰言中，日本的侵入更是始料不及，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恢复旧境”。

庙尔之眺：俄国的尼古拉耶夫斯克转折库页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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