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努尔哈赤祖上即属于野人女真,其所在的建州女真散居于长白山、牡丹江与松花江流域,据考证多数也是由更北之地渐次南移的。努尔哈赤家族从哪里、怎么到的建州一带,历来存在不同说法,大清立国后,编写了一个仙女佛库伦在长白山布儿里湖意外受孕的神话,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因爱新觉罗家族出了个努尔哈赤,毅然以“遗甲十三副”起事,临战奋勇,惨淡经营,终至于勃兴。[3]努尔哈赤也未忘生活在海岛上的族裔,派员前往招徕。......
2023-08-29
清朝立国前后,东北东部以至外兴安岭地域部族众多,彼此亦掺杂融合,除达斡尔族外,其余多数部落因语言习俗相近,通常以熟女真、生女真、野人女真概称之。黑龙江中下游至海口和库页岛的部族有赫哲、费雅喀等,而一旦编入八旗,统称作“新满洲”。康熙帝在颁旨命官军驱逐哥萨克匪帮时,特别强调那里靠近本朝发祥地,一山一水皆为大清属地,所有部族皆为大清属民。雅克萨之役,清军水陆并进,打出了大国气势和威风,也打出了边境的长期安定。《尼布楚条约》签署后的一百六十余年,盗猎偷马之类虽偶有发生,然基本没有出现过大的沙俄军队越界事件。
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回思,真觉得有些难以判断。不知哪位说过“历史不容假设”,可阅读相关史料时,笔者还是忍不住设想:假如在康乾时代出现大规模入侵,清朝军队能战胜敌人吗?即使是失利或者惨败,是否也会刺激清廷,及早实现其边防与军队的变革?
正是由于这种漫长的安定平静,使得大清皇帝、满朝文武以及守边将士普遍产生懈怠;而东北大地的严寒,黑龙江流域尤其是左岸广袤土地的交通不便,也使此地越来越被忽略轻视。康熙以后的数朝,包括雍正帝胤禛和乾隆帝弘历,及至颙琰与旻宁,似都缺少对这条大江的关注,缺少玄烨那种强烈且明确的吾土吾民意识。雅克萨之战前,康熙帝决策在左岸兴筑黑龙江城,增设黑龙江将军,以堵御罗刹北来与东进之路。可千辛万苦耗费人力物力修成,启用约一年就迁至右岸。皇上并不情愿,但是架不住守土大吏与巡察官员提出的各种理由——土地瘠薄啦,过江困难啦,经费过巨啦,公文传送不易啦……
如果瑷珲不被降格,仍是黑龙江将军衙署所在的省城,如果这座城仍在左岸故址,也就是后来的江东六十四屯地方,如果周边添设镇城,结成卡伦驿站的防御网络,大东北包括库页岛的历史当是另外一种走向。
上有所忘,下必甚焉。乾嘉之后朝廷的轻忽,带来各边城守吏的松懈和疲玩,甚而者视其地在“边外”“界外”,呼其民为“生蛮”“生番”。道光二十二年(1842),三姓衙门公文中竟出现将赫哲视作“外夷”的说法:
适奉宪饬:四月十一日,贡貂之外夷富扬古等赫哲人四名,经审问供称,伊等随刨夫佟兆福、戴景明等自乌苏里经旱路越过卡伦边界入城。[2]
外夷,通常印象中指代外国人,如英、法、德、意,清代公文中常还要在其国名人名前特加小“口”,以示非我族类。赫哲、费雅喀等部族本为大清子民,怎么也变成了外夷?而此处将赫哲人称为外夷者,恰恰就是副都统本人(宪饬)。在此之前,三姓副都统扎坦保还将赫哲人称为“外藩”,并严格限定来城贡貂之人的停留时间,认为他们不明礼法,容易聚众滋事。[3]若在康熙朝,玄烨发现后会予以痛斥,可此际已然习以为常,清朝当地官员、卡伦兵弁大都如此认为。这种歧视必然反映到日常管理中,如禁止使鹿、使犬部落拥有枪支铠甲,沿途设卡阻拦,不许他们擅自入城。此案中富扬古的名字较常见,在上年贡貂名单中即出现三次,赫哲与库页都有。经此一番逮治讯问,能不离心离德吗?
将东海极边之地的民众视为外夷,原为晚明官府及一些汉族读书人的说法,女真人就曾长期被如此蔑称。清朝立国后,对西南等少数民族地区仍沿旧说,而再称东北极边之民则不可。雍正时也曾发生过此类现象,胤禛痛加批驳:
我朝肇基东海之滨,统一诸国,君临天下。所承之统,尧舜以来中外一家之统也;所用之人,大小文武,中外一家之人也;所行之政,礼乐征伐,中外一家之政也。内而直隶各省臣民,外而蒙古极边诸部落,以及海澨山陬,梯航纳贡,异域遐方,莫不尊亲,奉以为主。乃复追溯开创帝业之地,目为外夷,以为宜讳于文字之间,是徒辨地境之中外而竟忘天分之上下,不且背谬已极哉![4]
清代雍乾间大兴文字狱,以故史馆臣工在编述时,对“夷”“虏”等字避之唯恐不及,或设法曲为解释。胤禛儒学修为很深,仍能读出那隐藏心底的不敬,故有此一番训谕。却想不到数代之后,连满人都会将毗邻祖宗发祥之地的赫哲、费雅喀族,皆称为“外夷”了。
若说这种情况在道光间还是偶然发生,则在中俄《北京条约》签署之后,渐渐就多了起来。在三姓副都统衙门档案中,多数已冷冰冰地将“颁赏乌林”,改为“颁赏外夷”,咸同两朝皆如此。
被迫签署《瑷珲条约》的奕山堪称“千古罪人”,而他仍能在困难的谈判中,坚持在条约中加上一条,即左岸满洲人“照旧准其在原地永远居住,归大清国官员管辖,不准俄国人等扰害”。俄人对于三姓衙门派员到原行署木城发放乌林,起初并不干涉。自同治七年(1868)始,俄方哨卡开始进行阻拦,“不准下往颁赏”[5]。大块领土此时已真的成为“界外”,“于是贡道阻绝,彼不能来,我不能往,贡貂之典已属虚文。即间有数十人或百余人至三姓穿官者,亦皆随华商入境,借以自置货物,貂皮均由华商垫出,非真本人之贡”[6]。延续约两百年的朝廷“颁赏乌林”,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这之后,还有零星赫哲、费雅喀人不远千里抵三姓贡貂,然后渐告消歇。
光绪二十六年(1900)发生庚子之变,中国再遭浩劫,慈禧太后偕光绪帝远走西安,而陈旧僵硬的贡貂体制仍无改变。我们看押运貂皮的员弁在京师投送无门,看领乌林的官员在盛京苦苦等待,看地方大员为采购宫廷用的貂皮绞尽脑汁,看神通广大的商户在界内外的活跃身影,却再也看不到关于“库页六姓费雅喀”的消息……
他们去哪儿啦?
朝廷中怕没有人会想到他们,负有管理之责的三姓副都统衙门也没有再提到他们。古人作《孺子歌》,写沧浪之水,孔夫子从中读出凡事皆“自取”的道理,亚圣孟轲再作引申:
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7]
由论水而论人,再至齐家治国,义理相通。以往我们常习惯于单一地谴责列强入侵,说起来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分明忘记了《孟子》这段至理名言。清廷之骄矜自伐、荒疏愚蔽,从号称盛世的乾隆中晚期就开始了,轻忽东北边疆,贱视荒徼边民,其结果便是强邻入侵,大块国土的割离。
谁应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契诃夫抵达之时,该岛已归属俄国三十余年,清朝在岛上的基层管理机构如“噶珊”,任命的“喀喇达”“噶珊达”,皆已水流云散,杳无踪迹。费雅喀变成俄国味儿的“基里亚克”,特姆河谷等地散布着新旧移民屯落,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契诃夫似乎没有看到过穿绸缎服装的原住民,那些姓长、乡长与那些华服子弟去哪儿了?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读《萨哈林旅行记》,几乎看不到作家对国土扩拓的骄傲,看不到俄罗斯人对这块新疆域的热爱。还是在鞑靼海峡的一个岬角哨所,划舢板的士兵就告诉契诃夫:“若是自愿,谁也不肯到这个地方来!”[8]岛区长官说得更直接:“苦役犯、移民和官员,所有的人都想逃出这里。”[9]曾有一个深怀理想的农学家米楚利,“爱上了萨哈林”,把这里作为第二故乡,最后“因神经错乱殁于萨哈林,享年42岁”[10]。全书到处可见俄罗斯人急欲离岛的例子,这也使岛上居民的流动性增大,使当局不得不想出很多办法来加以限制,比如移民只能在待满10年并取得农民身份后才能返乡。契诃夫写了在锡扬查屯的见闻,当日监事官宣布25名移民转为农民,他询问有谁想留下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想回大陆去,能够立刻就走最好,不过没有钱”[11]。30年不能算短,而俄国人的治理实在是乏善可陈。在岛绝多的人朝思暮想的都是离开,以至督军考尔夫为“激发对美好生活的期望”,说的居然是:“以后你们还可以回到祖国,回到俄国去。”
人的命运总是与国运相连,不管在岛俄国人怎样的思乡心切,运送苦役犯和强制移民的船仍一班班开来,总人数仍是在逐年激增,而相伴随的是原住民的锐减。三姓衙门虽没对库页岛做过户籍人口统计,但从零星记载中仍可见出繁衍之盛。契诃夫踏访特姆河谷时,特地述及费雅喀人口的下降趋势:
据鲍什尼亚克搜集的资料,1856年萨哈林基里亚克人总数是三千二百七十人。大约十五年之后,米楚利已经写到,萨哈林基里亚克人的数量估计在一千五百人以下。而据最新的1887年的材料,现在两个区的基里亚克人总共只有三百二十人了。这个数字是我从官方的《异族人人数统计表》中得到的。假如相信这些数字是可靠的,那么过五年到十年之后,萨哈林的基里亚克人就将绝迹了。[12]
他在后面还记录了有关南部爱奴人的人口统计,也是快速减少。作者也说到这种官方统计数字往往不太靠谱,但俄据后原住民的大量减少,应是一个无法否定的事实。我们也可以推测,或许有费雅喀姓长、乡长之类岛上头面人物离开了故土,迁徙到大陆的三姓、宁古塔诸地,但不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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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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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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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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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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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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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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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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