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努尔哈赤祖上即属于野人女真,其所在的建州女真散居于长白山、牡丹江与松花江流域,据考证多数也是由更北之地渐次南移的。努尔哈赤家族从哪里、怎么到的建州一带,历来存在不同说法,大清立国后,编写了一个仙女佛库伦在长白山布儿里湖意外受孕的神话,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因爱新觉罗家族出了个努尔哈赤,毅然以“遗甲十三副”起事,临战奋勇,惨淡经营,终至于勃兴。[3]努尔哈赤也未忘生活在海岛上的族裔,派员前往招徕。......
2023-08-29
契诃夫历尽艰辛,前往遥远的萨哈林岛,回归后又在繁忙的文学创作间隙写成《萨哈林旅行记》,当然是为了记述生活在那里的俄国各色人等,重点则是监狱里的苦役犯;而作为一个富含平等意识和同情心的作家,他的目光也关注到岛上的原住民。在北部,契诃夫写了基里亚克即费雅喀人,几乎以第十一章一个整章来描写他们的生存状态;在南部,他记述了爱奴人的历史与习性,该书第十四章,重点描述的就是南库页的爱奴人。契诃夫也提到生活在东海岸中部至南部的奥罗奇人,认为是属于通古斯的一个部族。
奥罗奇人,又叫克加里人,其命名不知何所来,通常被称作鄂伦春。如涅维尔斯科伊,就在回忆录中认定这些人属于鄂伦春,或直接称之为鄂伦春人。侵入下江地区后,涅氏曾多次派人到库页岛探查,发现了这个较晚迁徙入岛的外来族群。首先进入鄂伦春村落的是鲍什尼亚克,就是那个收集到5名帝俄军人遗物的小鲍。1852年2月,21岁的海军中尉鲍什尼亚克奉命前往库页岛,由岛民的传统贡道横越海峡,先是沿着库页岛西岸向南,勘察露天煤矿与海湾,然后沿姆格奇河向东,越过山脊抵达特姆河上游,再步行40余里,便到了特姆河畔“鄂伦春人的屯子”。涅氏获知后颇为欣喜,在回忆录中特别加了一个注脚:
鄂伦春人或者奥罗奇人操通古斯语,杂以基里亚克语词汇。他们中间有这样的传说:他们是从乌第地区迁徙到萨哈林的通古斯人,因此,认为自己是俄国的臣民。[27]
也许有岛上鄂伦春人说过此类的话,却也当不得真。根据常理推论,那些原先生活在乌第地区的鄂伦春先辈,应是在两个世纪前,不堪忍受罗刹入侵者的欺凌和重税,由外兴安岭避居库页岛东海岸。那样一段民族痛史,居然能成为涅维尔斯科伊占据库页岛的首要理由,也是匪夷所思!他在这里所说并非一个屯子,而是相距不甚远的一批村屯。5名帝俄军人曾住过的地方是契哈尔卫屯,位于中部的东海岸,“屯子相当大”“住在三个茅屋里,还有过菜园”“其中有两人还和自己的克加里人妻子生了孩子”。涅氏在回忆录中强调:这里的居民,扩大至库页岛的所有民族,不承认任何政权的统辖,“无论是中国的,或者日本的”,不向任何人缴纳实物税。他也再次引述了村民的话,大意是在很早以前“从乌第河来到岛上安家落户”,却丝毫没有什么原来就是“俄国臣民”的说法。
另一次重要的勘察,是在占领南库页之后,根据涅氏的指令,海军中尉卢达诺夫斯基从穆拉维约夫哨所出发,一路向北与西北,测绘南部的河流道路等。在索苏亚湾一个爱奴与鄂伦春混居的屯落,他观看了熊祭,应是爱奴人的节日,而那只熊属于一位鄂伦春人所有。根据卢达诺夫斯基的报告,“当地居民,除爱奴人外,尚有奥罗奇人,即17世纪迁来萨哈林的我们的乌第地区的通古斯人”“他们之中有16世纪末从乌第地区迁来此处的鄂伦春人(通古斯人),即俄国臣民,这一点很重要。这一情况是证明俄国对萨哈林岛拥有不容置辩的主权的根据之一。而萨哈林岛因其地近阿穆尔沿岸地区和乌苏里沿岸地区,对我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未能读到卢达诺夫斯基的札记,这些话见于涅氏的回忆录,应该出自他的归纳提升,不一定就是卢中尉的原话。但这位下属也与长官同一种腔范,“回忆录”稍后记录了卢达诺夫斯基对原住民的一句话:
岛上的日本人是外来者,此岛一直属于俄国,因为远在日本人来此之前,俄国人——奥罗克人即已在此定居。
涅氏紧接着提到鄂伦春人记忆中的迁徙史,提到一个传说:
所有的土著都能证实此事,并且说他们有一个传说,讲的是鄂伦春人,或称奥洛克(奥罗奇)人(茅卡湾也有很多鄂伦春人),在还未听说有日本人的时候,就从罗刹(俄罗斯人)那里到此岛来了,他们已在此居住很久很久。[28]
读了这些话——涅少将与卢中尉一遍遍申说、找个机会就说个没完的话,真令人见识了什么叫强盗逻辑。本书在前面写了涅维尔斯科伊侵入河口湾之初所遭遇的艰辛,写了他们夫妇与同事的坚韧果敢,那是真实的;但更为真实的或曰更主要的,即这是一个惯于指桑说李、颠倒黑白的殖民者。《尼布楚条约》留下乌第河一带待议,他竟称外兴安岭由那里转折向南,跨越过黑龙江,直到与朝鲜接壤处;19世纪初登上库页岛,后来吓得到处躲藏的那5名沙俄士兵,被他称为俄国占领的标志;而在这里,又将被迫离开祖居之地乌第,迁居岛上的鄂伦春人,说成俄国的臣民,进而就是俄国人。
乌第,因河流而得名,又作兀的、乌底、古底,北山女真的生活区域,所谓使鹿部是也。早在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就应乌第地区部族首领的请求,下旨在那里设立卫所,即奴儿干都司的兀的河卫、兀的河千户所。清朝立国之初,这些北山女真的地域随之归属,大批丁壮男子被征发从军,一些部落内迁,来自雅库茨克的罗刹乘虚而入。由于史料缺乏,已很难确定罗刹建立乌第堡的具体年份。以雅库茨克建于1632年,东南不远处的图古尔斯克建于1653年,可推测乌第堡的设立时间当在二者之间。它是沙俄较早楔入外兴安岭之南的一颗钉子,又作乌第冬营、乌第小堡,可证规模不大。而一直到清俄签订《尼布楚条约》,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人少枪少,整天担忧清军前来讨伐。康熙二十三年(1684),乌第堡的两名哥萨克奉派南下向通古斯人收税,被抓获痛殴后押往黑龙江城,将军萨布素将之审讯后释放,命他们带回三封公文,严厉要求该堡不得再关押鄂伦春等族人质。[29]
抓获部族头领或他们的儿子为人质,索取貂皮等物,是罗刹的常规手段,也令原住民痛恨和恐惧,纷纷迁徙,避之唯恐不及。此事发生在大约两百年之前,而那份仓皇逃离家园的痛史,必会长存于族人间,成为一个传说。涅氏的回忆录中也写道:“从鄂伦春人的谈话里得知,远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俄罗斯人征服勒拿河与大海之间的地区(即雅库特地区和乌第地区)时,有很多通古斯人(奥罗克人)便从乌第地区迁到萨哈林岛,占据了此岛的中部和南部,他们与来自千岛群岛北部的民族——爱奴人混合了。如我们所知,居住在特姆河和讷湾的鄂伦春人及奥罗克人,对鲍什尼亚克所说的也正是如此。”[30]就算罗刹很早就占领了乌第河流域,就算库页岛上的鄂伦春是从乌第河迁居而来,能说明他们是俄罗斯的子民吗?能由此推论库页岛自古以来属于俄国吗?
曾对涅维尔斯科伊亟加赞赏的契诃夫,经过实地考察后,对于他的这类话语很不屑——
涅维尔斯科伊坚持认为萨哈林是俄国领土。他的理由是,该岛在17世纪时即已被我国的通古斯人占领。他还坚持认为俄国人在1742年首次测绘了萨哈林,并于1806年占领了萨哈林南部。他把奥罗奇人说成是俄国通古斯人。这一点,民族志学者并不同意。最初对萨哈林进行测绘的,也不是俄国人,而是荷兰人。至于说1806年占领萨哈林的事,那么事实已经推翻了他的看法。那不是首次占领。[31]
不为爱国旗号迷惑,不为民粹主义裹挟,才是一个伟大作家应有的品格和立场。
[1]《萨哈林旅行记》第二章,“宴会和灯会”,第27页。
[2]《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阿穆尔河畔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城”,第3页。
[3]《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贝加尔号轮船”,第5页。
[4]《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普隆格岬和河口湾的入口”,第6页。
[5]拉彼鲁兹(1741—1788),伯爵,法国海军军官、航海探险家,参加过七年战争与美国独立战争。1785年受法王路易十六之命,率两艘舰船从普雷斯顿港出发去亚洲东北岸考察,1787年6月经过间宫海峡至库页岛西岸,以自己的姓氏命名为拉彼鲁兹海峡。他曾试图穿越鞑靼海峡,也曾在南库页登岛询问,最后还是因海峡太浅,认为是一个半岛。
[6]伊凡·费多罗维奇·克鲁逊什特恩(1770—1846),又被译作克鲁森施特恩,俄国第一位环球航海家。他曾被派到英国舰队学习六年,然后在中国的广州待了两年,回国后提出建立阿留申群岛与广州海上贸易通道的计划。1803年8月,克鲁逊什特恩率“希望”号和“涅瓦”号出海,同船还载有以大使列扎诺夫为首的赴日使团,1804年10月进入长崎湾。1805年7月,他在将列扎诺夫送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后前往库页岛,由鞑靼海峡北口进入河口湾,最后无功而返。
[7]《19世纪俄中关系:资料与文献》第一卷载,俄国副外务大臣恰尔托雷斯基提交了一份《为出使大清所备办的礼品清单》,第一款就是:“本地玻璃厂自产大号镜子两面、二号镜子两面”,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53页。
[8][法]儒勒·凡尔纳著,杜洪军、梁小楠、董玲译《19世纪的大旅行家》第四章《俄国和英国航海家的环球航海》,海南出版社,2016年,第170页。
[9][俄]涅维尔斯科伊著,郝建恒、高文风译《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三章《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初对阿穆尔沿岸地区的考察》,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54—55页。
[10]《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27页。又,涅维尔斯科伊记载是在1806年,见《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三章,第55页。应以1805年为是。
[11]《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28页。
[12]《东鞑纪行》附录,第30页。
[13]《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28—129页。
[14]《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第8页。
[15]《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十一章《在阿穆尔沿岸地区升起了俄国旗》,第134—135页。
[16]《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十一章《在阿穆尔沿岸地区升起了俄国旗》,第135—136页。
[17][俄]冈索维奇著,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第三研究室译《阿穆尔边区史》,“涅维尔斯科伊”,商务印书馆,1978年,第72页。
[18]《萨哈林旅行记》第一章,第8—9页。
[19][苏]尼·扎多尔诺夫著,武仁译《涅维尔斯科伊船长》下卷,第三十一章《十二月党人》,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
[20]《俄国海军军官在远东的功勋》第十二章,第148页。
[21][俄]巴尔苏科夫编著《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一卷,第三十八章《1853年》,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329—330页。
[22]《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一卷,第三十八章《1853年》,第333—334页。
[23]《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二十三章《1853年考察萨哈林的准备工作和占领萨哈林南部》,第274页。
[24]《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二十三章《1853年考察萨哈林的准备工作和占领萨哈林南部》,第277页。
[25]《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二十三章《1853年考察萨哈林的准备工作和占领萨哈林南部》,第277页。
[26]《阿穆尔边区史》,“涅维尔斯科伊”,第76页。
[27]《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十四章《继续考察》,第177页。
[28]《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二十五章《1854—1855年战争的开端 卢达诺夫斯基在萨哈林南部的考察》,第311—316页。
[29]俄国古文献研究委员会编集《历史文献补编》第64件,二十一,商务印书馆,1989年,第271页。
[30]《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远东的功勋》第二十五章《1854—1855年战争的开端 卢达诺夫斯基在萨哈林南部的考察》,第318页。
[31]《萨哈林旅行记》第十四章,第182页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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