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学者所称的“山丹贸易”,论题亦相近,其核心都是清朝的颁赏乌林体制。贡貂赏乌林的地点建有木城,被称作行署,也由于各种原因,其地址有过变动。至乾隆初年,颁赏乌林已成定制。为了方便库页费雅喀人跨海前来,贡貂和颁赏乌林定于每年夏天实行。清廷在赏乌林的同时,严禁钢铁和兵器入岛,连官差不经报批也不许携带腰刀之类。赏乌林自具有积极意义,与是否构成一条“丝路”关系应不大。......
2023-08-29
18世纪晚期,日本幕府(包括在虾夷地的松前藩)不光加快了向南库页的殖民入侵和资源掠夺,更主要的是不断派出地理测绘专家,意图全面了解该岛的地形地貌、族群分布,也包括与中国大陆及俄国的关系等。所派都是当时的优秀科学家和探险家,当然也属于肩负政府使命的特务,后来最为著名的是间宫林藏。因为只有他沿着西海岸由南端走到最北端,并搭乘进贡岛民的船只跨海深入满洲腹地,留下一本分量很重的《东鞑纪行》。
东鞑,即东部鞑靼,是那时日本人对清朝东北滨海地域的称谓,似有贬义,亦略含畏惧之义。间宫记录了在库页岛与下江地区的勘察经历,留下了手绘的一些人物场景,还绘制了相关地图。契诃夫前往库页岛之前阅读了间宫的书,称他为测地学者,并引用俄旅行家施密特的话,赞扬其地图“特别精彩,显然是亲自测量绘制的”[9]。
两年前,日本幕府即选派测绘专家登岛,那是在公元1806年,即嘉庆十三年。高扬“守成”旗帜的大清皇帝颙琰,虽常念叨几句不忘满人根本,也是目光止于盛京、宁古塔、长白山等几处,再远些的黑龙江下游几乎被淡忘,遑论隔海的穷僻之地库页岛。俄国与日本岂不知该岛属于清朝?但既然宗主国不加重视,两国便由试探发展到实质性入侵。这一波对库页岛的勘察测绘,是日本幕府得知俄国海军登上南千岛群岛和库页岛,打砸抢掠日本机构后,采取的一系列对应性行动,也是他们为今后的实际占领做准备。一时间两国皆派人派船,争相登岛踏勘或绕岛测量,势若竞赛;而清廷也包括管辖库页岛的吉林将军和三姓副都统衙门,则懵然不知,完全置身事外。
日本方面得地利之便,先派出地质学家高桥源大夫,但由于风雪阻隔,行至西海岸的北宗谷即返还。接着派遣最上德内,也是仅仅抵达北宗谷。此地距日俄割据时期的北纬50度中间线已经很近,向来为费雅喀人的势力范围,对日本人较为敌视,抵近考察已有较大风险。
1808年春,幕府又派遣松田传十郎和间宫林藏,二人实现目标的欲望更强烈,也做了更充分的准备。松田沿西海岸前行,越过北宗谷,一直走到拉喀,约为整个西岸的四分之三,距黑龙江口已不甚远。见前路艰难,松田便自作主张,制作和竖立木制标牌,将拉喀擅定为日本国界,然后顺原路返回。而沿东海岸北上的间宫走到北知床地方,因无法绕过那个弯向海中的大岬角,只好撤回该岛较窄处,横穿山林,到达西岸后继续北进,将近拉喀时遇到折返的松田。间宫随松田前往察看了他所标的国界,然后一同回到宗谷。松田自以为得计,岂知此举已激怒了费雅喀人,为间宫的勘察带来极大麻烦。
间宫林藏出身社会底层,性情坚忍执着,做事严谨认真。他自知对库页岛的地理和居民远未查清,同年七月又请求再次渡海勘察。因知东岸浪高风急、道路难行,间宫选择靠近中国大陆的西海岸北上。在未及宗谷的一个叫千绪的地方停泊时,突然发生状况,间宫写道:
次日,即16日,有数十山旦人,乘船六只到此。威胁要抓走随行夷人,且出语不逊,叫骂不准前往腹地,并要夺我所带之米、酒、器具等物。随行夷人异常恐惧,加之言语不通,毫无办法。[10]
为什么会这样?间宫未写,推测应与松田在拉喀随意竖立国界标牌相关。山旦,又作山鞑、山丹、香丹等,日本人笼统指称黑龙江下江地区的部众。这些人大约属于常来常往的经商者,而对日本人有一种特别的反感,斥骂一通,见间宫态度谦恭,拿出米和酒相赠,总算没有动武,随后开船驶向南方。经此一番折腾,所雇向导和船夫人心惶惶,无论如何不肯再前行,间宫“为此备酒款待随行夷人,并以甜言蜜语安抚”,也是且行且停,屡次要求返回。严冬渐至,间宫无奈返真冈过年,补充粮食等物,休整了差不多一个月。日本的势力已延展至此地,“设有卫所,住有卫丁,指挥当地夷人”,但规模有限。间宫停驻此地两个多月,住宿于当地人家中,一面熟悉岛上风俗人情,一面筹办粮食物品。那里应属雅丹姓即杨忠贞的地盘,没有为难他,可也没让他阅读所存的满汉文书。
1809年1月29日,间宫再次沿西海岸曲折前行,不得已时换人换船,终于在4个多月后进至那尼欧。该屯已在黑龙江口对面偏北位置,距离库页岛西北端岬角仅数十里,“北海渐阔,潮水全往北流,怒涛滚滚,无法航行”。至此,间宫已探明该岛西岸大致情形,确知库页岛与大陆隔着一条海峡。这是中国人早就知道的地理常识,而对当时的日本来说,可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后来就以他的名字命名,称为间宫海峡。以殖民扩张为目的的探险家总是如此轻狂自信,数十年后沙俄海军军官涅维尔斯科伊率舰潜入河口湾,再一次“发现”这道海峡,又将之命名为涅维尔斯科伊海峡。
间宫还想翻越大山去东海岸考察,雇工不依,只得返航。鞑靼海峡最窄处,再向南至斜对着大陆的拉喀岬,有一个被他称作诺垤道的噶珊,生活着三个费雅喀家庭,六十余人。间宫返回时“粮米即将食尽”,“大抵只吃鱼肉、草根、树果,仅于实难忍受之时,才吃少量米粥”。但他认为任务尚未完成,与一名从人坚持留了下来,摇身变成佣工,与原住民一起渔猎、打柴、结网,设法讨女人们欢心,又避免引起男人的猜忌,终于赢得乡长考尼等人的信任。居留拉喀半年有余,间宫时刻不忘打探该岛与毗邻大陆的情况,打探清朝对库页岛的管理模式,得悉大陆上“与本岛相同,有称为鄂伦春、费雅喀、西隆阿以诺、基门阿以诺、山旦、赫哲、恰喀拉、伊达、奇楞等多种不同风俗的夷人,分别居住于各个部落”。也有人告知俄罗斯距此不远,“俄国属夷有时乘船带枪,来奥尼奥海上捕鱼”,使他产生了巨大兴趣,意欲弄清其边界之所在。得知考尼等人夏天要去大陆的德楞行署进贡,间宫请求跟随他们乘船前往。考尼觉得其容貌特殊,会引起较大麻烦,而且路程遥远艰辛,又怕他死在路上,劝其断绝此念。间宫拜托对他印象好的女人说情,又修书一封并将在岛上的踏勘笔记交给从人,叮嘱:“万一我死于该地,或出现其他情况不能返回时,你把这些带回白主,呈交政府。”看到间宫如此决绝,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已学会操桨驾船,考尼等还是带上了间宫。前往贡貂者七人,为乡长考尼与三户各一人,另有其他噶珊两男一女,加上间宫共八人,共乘一船。他们于6月26日起程,由于当天风高浪急,无法航行,只得返回等了五天。7月2日再次出发,渡过海峡时也是危险之极,“潮流湍急,波涛汹涌,宛如一条急流大河。夷船数次几乎遇难,勉强脱险”。折腾了差不多一整天,终于越过了海峡,在对岸停泊。
《东鞑纪行》所记,主要就是间宫自库页岛的拉喀角渡海,由奇集进入中国大陆,逆江而上,至德楞满洲行署的一路所见所闻。此书分三卷,均篇幅甚短,思想境界与文字感染力与《萨哈林旅行记》存在天壤之别,可也自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至于间宫林藏所历困厄与坚忍卓绝,比契诃夫尤觉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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