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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页岛往事:渐行渐远的离去

【摘要】:大量阅读相关档案文献的过程,也是笔者进行考辨、审视与反思的过程,竟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库页岛的离去,并非始于沙俄在19世纪中叶的出兵强占,而在乾嘉间它即与母体渐行渐远。就近设立的所谓行署木城,也呈现不断后撤的态势,由普禄、奇集,退向德楞,再退向三姓本城。随着缴贡的路越来越长,库页岛人与朝廷的感情也渐行渐远。

国人大都知道库页岛曾是中国的,且长期属于中国;也知道这个大岛,连同它毗邻大陆的大片土地,今日已不属于中国,却难以确定库页岛于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了中国。大量阅读相关档案文献的过程,也是笔者进行考辨、审视与反思的过程,竟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库页岛的离去,并非始于沙俄在19世纪中叶的出兵强占,而在乾嘉间它即与母体渐行渐远。

努尔哈赤开始,满族统治者就将东海地区当作后院,所谓“生女真”“新满洲”,皆包括此一地域。而早期派兵搜括丁壮、招徕归顺部落,则使这里的人烟更为稀少。清兵入关,定都北京,满人一批批移居关内,流连温柔富贵之乡,发祥之地建州尚且空虚,何况极边的赫哲、费雅喀?何况更远更荒凉的海岛?康熙朝收复雅克萨等城堡,黑龙江地域整体稳定,对库页岛的关注增加,逐步建立颁赏乌林和进京纳妇制度,但也是以羁縻为主,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行政管辖。而根据现有史料,进京纳妇多在大陆濒海地区,多在雍乾两朝,此后逐渐减少,道光后似乎就不再实施了。

贡貂赏乌林制度是有效的,也是脆弱的。那近似于对待外藩的岁贡体制,虽然秉持“厚往薄来”的原则,在朝廷看来如同恩赐,却不太考虑氏族首领的感受。越是到后来,办事官吏就越显得盛气凌人,岁数很高的族长被迫向品级甚低的年轻员弁叩头,心中怎能无怨气?以达里喀噶珊的姓长齐查伊为例,当局之意本来是要为库页人主持公道,但由于办事者方式简单,见面后即喝令跪拜,不从即以断绝进贡威胁,赶赴行署时状若押解,反而增加许多疑惧。齐查伊倔强宣称不再贡貂,即是一种愤恨屈辱感所致。从奇集逃走后,不仅当年舒、陶二姓拒绝贡貂,多年以后仍是经常不到,嫌怨久久难以消除。

康熙帝下旨编绘的《皇舆全览图》,将库页岛纳入版图,列为开篇第一幅,分别在东西海岸标注了厄里耶、披伦兔、萨衣、拉喀、特肯、衣堆、蒲隆等噶珊。岂能说不重视?可所措置也有限。没有在岛上作准确翔实的地理勘察,尤其没有对岛上南部地区做系统的测绘调查,没有设置官方机构和派遣军队,基本上是由岛民自治,也就是自生自灭。究其根因,大约还在于满人入关后的认知改变——嘴上称东北为根本之地,实际上也深怀感情,心中则深知气候之严酷、生活条件之艰苦,不愿回归。辽阳盛京一带尚且如此,更何况数千里外海中之库页岛!

雍正十年,清廷对黑龙江、吉林等地的控制有所增强,多处扩充兵力,并在三姓地方设立副都统衙门。库页岛特门、奇图山等地的绰敏等六姓费雅喀,就在这一年贡貂归附。自此,逐渐形成六姓十八噶珊的管理格局,库页岛上氏族与清廷的岁贡关系,也开始走向制度化。

乾隆年间,西部南部边疆屡发变乱,先后爆发大小金川、准噶尔、回部、苗疆、台湾大规模战事,而吉黑地方尤其是东北海疆始终平和安静。朝廷不断在此地征调兵员,迁徙部民往新疆等地戍守,仍是年复一年地接收岁贡与颁赏乌林。貂鼠皮毛在内务府大库已是堆积如山,零星一些鹰雕、狐犬、鱼类之贡可有可无,而朝廷颁赏的乌林所费不赀,筹集和发运储存都不易,已被朝廷视为一种经济负担。

封建王朝多有一个鼎盛时期,重要标志便是疆域的扩大,极盛时的明清两朝,行政与声教皆达于库页岛。然比较起来,清朝对边疆的重视还不如前明:明朝选择在下江设置奴儿干都司,数日即可登岛,且在岛上也设立几处卫所;而清朝在岛上全无设施,三姓副都统衙门远隔两三千里,登岛办理一次公务竟需三四个月,反应缓慢且成本高昂。就近设立的所谓行署木城,也呈现不断后撤的态势,由普禄、奇集,退向德楞,再退向三姓本城。库页费雅喀居住分散,每年的贡貂之旅都要翻山越岭,跨海渡江,备极艰辛。另一方面,貂鼠越打越少,验收越来越苛,贡与赏的物价比已发生较大变化。随着缴贡的路越来越长,库页岛人与朝廷的感情也渐行渐远。

[1]《清圣祖实录》卷一四九,康熙二十九年十月壬戌。

[2]朱志美《清代之贡貂赏乌林制度》称,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雍正十二年六月初四日总理户部事务和硕果亲王所上题本中提到此事,笔者未检索到。

[3]《军机处满文议复档·大学士鄂尔泰等议奏派员招抚居于海岛之满洲折》,分件号0028。

[4]《军机处满文议复档·大学士鄂尔泰等议奏派员招附库页岛人户折》,分件号7840001。

[5]《清世祖实录》卷一三一,雍正十一年五月壬寅。

[6]虾夷,旧指北海道,亦指生活于此地的阿努伊人。库页岛南部的爱奴人,一般认为与阿伊努人族群相近,以故日本人又将该岛称作“北虾夷”。新井白石《虾夷志》写成于江户时代,记述北海道民俗和地理物产,有《东洋文库》2015年版。

[7]《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一,“三姓副都统巴岱为请备办乌林事咨吉林将军衙门”,辽沈书社,1984年,第17—18页。

[8]《萨哈林旅行记》第十一章,第132—133页。

[9]《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二,“三姓副都统崇提为骁骑校伊布格讷声请原品休致事咨吉林将军衙门”,第132—133页。

[10]《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七,“三姓副都统崇提为报派员赴库页岛接取杀人案内被害人之姓长来三姓情形事咨吉林将军衙门”,乾隆八年十月二十八日,第410—413页。

[11]《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七,“三姓副都统崇提为报杀人案内被害人之姓长于来城途中逃走情形事咨吉林将军衙门”载:“前任将军敕曰:派遣宁古塔协领福顺及赫保尔等前往,尔二人凡事俱要商议而行,勿令其他无关之人惶恐不安。在海岛之奇查伊等,派人接取。若来,即带之前来。如不来,勿强迫之。”当年九月鄂弥达迁职而去,故称“前任将军”。

[12]《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七,“吉林将军衙门为通缉赫哲人肖西那事咨三姓副都统衙门”,乾隆二十年五月二十七日,第417页。

[13]《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附录“大学士傅恒等奏请裁定赫哲、库页费雅喀人贡貂及颁赏乌林办法折”,第460—462页。本节引文除注明者均出此折,不再一一出注。

[14]《清太祖实录》卷二:“己亥年(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正月,东海兀吉部内虎儿哈二酋长王格、张格,率百人来贡土产,黑白红三色狐皮,黑白二色貂皮。自此兀吉虎儿哈部内所居之人,每岁入贡,其中酋长箔吉里等六人乞婚,太祖以六臣之女配之,以抚其心。”

[15]《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六,“三姓副都统额尔伯克为赫哲人进京娶妻事咨吉林将军衙门”。

[16][日]间宫林藏著,黑龙江日报(朝鲜文报)编辑部、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译《东鞑纪行》,“附录之满洲公文译文”,商务印书馆,1974年,第50页。

[17]此据《三姓副都统衙门满文档案译编》六《霍集珲娶妻及萨尔罕锥病故》,多份吉林将军的奏折中,均提及“遵照四十年上谕,趁凉爽季节……护送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