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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旧派、新派对鬼神信仰的影响

【摘要】:祖甲改革后,在新派制度中,人和鬼的世界开始分离。羌改换了身份,这不过是商人信仰系统动摇、改变的一个迹象。商人原本以一套完整的鬼神信仰和相应的复杂仪式,恐吓并迷惑了所有人,因而得以取得越来越大的权力。周人擅长协调、组织、联盟,他们用“以人为中心”的新信仰,强烈挑战活在神鬼间的商人。于是和周文化天差地别的商文化、商人鬼神信仰及商人建构的鬼气森森的世界,就被埋藏遗忘了将近三千年。

新派和旧派占卜有明显的差异。祖甲进行的改革明显强调一致的秩序,表现出对于秩序的一种洁癖。新派反对任性、随机,追求让一切都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怎么做,都有固定、可控制、可预期的规律。

但这样的新派作风,失去了原本旧派所具备的弹性。在商人扩张的过程中,旧派制度很有帮助,因为旧派无可无不可。多一项祭典,没什么不好;多问一位祖先,没什么不可以;要和自然神或非我族类的祖先沟通,也没有道理要阻止。

可以想见,在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下,商人很容易将联盟或征服的异族吸纳、融合进来。异族的祭典,很容易变成商人的祭典;异族的神,也很容易就可以和商人的神平起平坐。用这种方式,商人可以象征性地不断扩张自己的族群,把不同的人吸纳进来,成为自己人。

本来是异族异类,通过吸纳人家的祭典,再加上在人家的族徽上多围一个“亚”字纹样,异族异类就被收纳进来,变成自己人了。这是商朝势力扩张的一大法宝。

祖甲改革之后,第一个影响是,祖先没什么事做了。旧派活在人和祖先密切交接的环境中,祖先随时都在,感觉祖先随时都可以干预人的世界,所以经常大事小事都拿去问这问那。祖甲改革却将和祖先的交流沟通、卜问与祭典,予以形式化。换句话说,卜问与祭典,不再是出于王或周遭活人的需求,真有疑惑要征询,而成了必要和固定的仪式,按照固定的方式,得到固定的结果。

那种人与祖先和神互动的神秘感、不确定性消失了。旧派的氛围鬼气森森,感觉鬼神和人的生活混合,没有绝对的界限。人预期鬼神随时存在,随时可以干预,因而也就必须不断小心伺候着。新派将祭典齐整化和制度化之后,鬼神被推远了,人通过卜问、祭典形式化地与鬼神维系关系,但不再相信,也不再允许鬼神随时随地介入决定人间事务

祖甲改革后,在新派制度中,人和鬼的世界开始分离。当人不再是用鬼来进行规范和定义时,不出意外,羌的身份认定也开始变化了。本来从商人眼中看出去,先由文化及传统认定,看到羌是没有鬼保护的,所以将他们列入兽的范围。但是,祖甲之后,鬼的标准淡化了,商人眼中看到的,就变成羌的自然外形,重新认定羌是人,而不是兽。

羌改换了身份,这不过是商人信仰系统动摇、改变的一个迹象。祖甲之后,新派势力越来越大,商人和鬼的关系也就逐渐疏远。这样的改变,和周人的崛起同时并进。周人崛起的关键之一,便在于他们采取了和商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他们否定鬼的重要性,强调将问题放回人间、人的生活上来处理。他们和祖先没有那么密切的互动,宁可将精力放在现世。

商人原本以一套完整的鬼神信仰和相应的复杂仪式,恐吓并迷惑了所有人,因而得以取得越来越大的权力。然而到了商朝晚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至少部分商人(新派)自己开始怀疑这套鬼神信仰。他们自己在改变的过程中,大大减少了鬼神的影响,事实上也就是大大削弱了自身的鬼神主张,连带削弱了鬼神对于其他民族的威吓。

这样的动摇改变,给了周人机会。原先要比控制动物,利用动物通天地、动员鬼神,周人当然比不过商人。然而现在商人自己部分放弃了这个优势,还原到人间领域来,要比人间的努力,要比处理人的事物,组织联盟人的部落,过去一直活在鬼气森森环境中的商人,就比不过周人了。

羌又是这一改变的重要见证。这个被商人视为兽而压制和猎杀的民族,在周人眼中却是人,不只是平等的人,还是亲近的盟友。商人的眼睛总是朝上,朝外,朝现实人间以外的地方看,而周人专注于周遭。周人擅长协调、组织、联盟,他们用“以人为中心”的新信仰,强烈挑战活在神鬼间的商人。

在一个意义上,后来的中国人都是周人的后裔。周文化,而非商文化,决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于是和周文化天差地别的商文化、商人鬼神信仰及商人建构的鬼气森森的世界,就被埋藏遗忘了将近三千年。这段历史和这种特殊的文化,竟然奇迹般地在最近几十年逐渐复活,重见天日。这是了不起的史学成就,这是我们超越传统视野,重新认识中国历史,所能够得到的惊人知识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