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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暖化与资本:历史无意识的创制

【摘要】:本书前面的章节分析了绿色意识形态与资本的互构关系,以及绿色意识形态的生长运作机制。这种意识形态自下而上的生产机制和历史的无意识创制,共同揭示了意识形态不是“统治阶级”制造出来奴役大众的“虚假意识”。本书所展示的绿色意识形态发展过程正是一场无意识的历史创制的结果。面对这样一场客观发生的无意识缔造的剧目,人们不应该悲观。

本书前面的章节分析了绿色意识形态与资本的互构关系,以及绿色意识形态的生长运作机制。已经讨论过的问题包括:意识形态的制造者与最终受益者的分离;意识形态的生态系统;意识形态的真实物质基础;意识形态的发展演变与参与制造者的动态变化;资本的增值扩张本性。刻板印象影响着公众的社会认知,这样一种简化了的认知模式倾向于将资本塑造为贪婪和狰狞的面目,而绿色运动则象征了高尚与正义。研究绿色意识形态的发展机制和它与资本的关系,反映了意识形态的产生、运作、发展各阶段上有着不同的特征与塑造者,并非我们习惯了的脸谱化形象。绿色价值观是由环保运动历经数十年不懈推动、自下而上发展起来的,它源于对西方工业化造成的巨大环境破坏的反思,所有的参加者都希望地球和人类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这种原初意义的朴素绿色价值观在价值观生态系统中,经过演化生长,不断地创生出其他新的谋求利益的可能性,资本、媒体和政治权力为了谋取各自的利益都参与到绿色价值观演变为绿色意识形态的运作过程中(翟一达,2010)。

今天,人人都意识到“绿色”成为一座富矿。政治家可以在这里捞取政治资本和选票,绿色环保成为政治家的一张政治牌。资本也可以从中牟利,它已经充分体会到“绿色”的利润意涵。布迪厄曾提到政治的正式化(officialisation)结果,利益集团对相左规则的策略性遵守,通过适应规则,参与到整个游戏中,“从而在利益和威望或敬重方面得到双重满足”,以实现自己的潜在目的。“因为集团所坚决要求和慷慨予以回报的,仅仅是这种对其假装尊重的东西的公开尊重”(布迪厄,2003:172)。资本的社会化适应使它将自己打扮得更“绿”,大企业老板们感恩于绿色潮流和那些环保组织与环保运动,没有它们不遗余力的推动,世界消费者如何会对绿色产品抱有如此痴迷式的忠诚,这些“漂绿”后的产品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消费者的青睐。资本的扩张,在面对绿色意识形态的大潮流中,必须乔装打扮,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暂时隐蔽下来,策略性地适应大潮。只有更具道义感、更富人情味,才能博得大众的愉悦。对资本“妥协”“屈服”的报答是随后可见的利润倍增,这才是资本的终极归宿。资本也就成为绿色时代的开拓者。

马尔库塞将技术统治下的发达工业社会形容为一个新型的集权社会,它成功压制、消解了反对意见,使人们成为单向度的人。关于“历史替代性选择”,马尔库塞预言它在大众(尤其是受压迫的下层人民)中遭到反对的命运(马尔库塞,2006:17)。事实上,大众的去政治化与政治参与往往是可以并存的,这听起来似乎是悖论,但是西方社会20世纪60、70年代以来的新社会运动以及发展中国家蓬勃兴起的政治或非政治运动,都反映了大众并非完全丧失了“反抗力”。以绿色减碳运动为例所呈现的景象是,它背后潜伏着时尚风潮、消费主义的动力机制,而它们正是去政治化与政治参与的结合点。从前文中讨论的众生百态所呈现出来的社会景象可以看出,当今社会的绿色价值观越来越多地需要通过商品消费来表达,消费主义是资本统制大众的工具,资本对“绿色意识形态”的驾驭使其与消费社会的逻辑完美地实现了接轨(翟一达,2011)。在这里,去政治化和政治参与合二为一。

就这样,具有意识形态潜能的绿色价值观,在价值观生态系统中经过激烈竞争,成功成为绿色意识形态,最终却受到了资本的“招安”。那种将生态环保运动视作抵抗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力量(Mittelman,1998),仅仅只是反映了问题的一个方面,而非全部。马克思很早就指出:“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获取剩余价值”(马克思,1972:260)。古老的预言在今天仍然没有改变,只是随着时代进化出了新的、更隐蔽的表现形式。而此时的绿色意识形态,在社会生活中具有了更加复杂多面的意蕴,这个最初由人民大众的环保运动创生的价值理念,被资本所统制,资本在“绿色”的名义下不断增值扩张。“绿色”这个曾经具有光辉意义的人们谋求解放的途径,最终成为新的枷锁,束缚着人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反思性。人们沉浸于自己反权力的力量中不断消解自身,最终丧失了真正寻求解放的力量与梦想。这种意识形态自下而上的生产机制和历史的无意识创制,共同揭示了意识形态不是“统治阶级”制造出来奴役大众的“虚假意识”。相反,它具有现实的客观性,而且是由人们自己所创造,是公民社会追求解放的目标。至于历史中的偏离与扭曲,既说明了意识形态的作用,也反映了资本强大的适应性能力和它对当今社会的主宰权力。这样的结果不是由先知可以预先决定和把握的,历史的发展远远超越了人类的计算性,妄图以人类的理性计算去缔造历史的发展规律是何等的荒谬。本书所展示的绿色意识形态发展过程正是一场无意识的历史创制的结果。

面对这样一场客观发生的无意识缔造的剧目,人们不应该悲观。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彻底反思正在作祟的一切意识形态,向自己提出切实可行的工作任务——观察、认识、理解这个社会与时代。曼海姆道出了这一过程可能经历的内心焦虑与行动指南:

科学的批判性自觉所需要的历史性先决条件是,持续不断地忍受毫不掩饰地集体无意识,而就生活本身而言,这样做也可以说似乎是极其难以忍受的……即使就我们的个人生活而言,也只有那些以前潜在地存在着的无意识动机形成过程突然进入我们的视域,并且因此而变得可以由意识进行控制的时候,我们才会变成我们自己的主人。人并不是通过放弃他的行动意志和把他那些评价搁置起来,而是通过不断地面对自己和考察自己,来达到客观性并获得某种与他的世界观念有关的自我的。与这种自我阐明有关的标准是,无论对象还是我们自己,都明确地处于我们的视域之中。我们已经可以觉察自己——不仅仅是把自己当作一种不断进行认识的主体本身而含糊不清地加以觉察,而且还通过我们迄今为止从未注意到的角色,在我们迄今为止一直无法理解的情境中,利用我们迄今为止从未意识到的那些动机形成过程,来觉察我们自己。(曼海姆,2001:53-54)

要最终变成“我们自己的主人”,知识分子和大众的反思是通向这一理想目标的第一步。不断地自我反思、自我审视,在“反身性”的主动尝试中,重视“无意识的社会因素”和“无意识的动机形成”对行为的影响是尤其关键的。在认知获得解放的道路中,有一天,“在这样一些时刻,我们突然理解了存在于我们的角色、我们的动机形成过程,以及我们在经验这个世界的过程中所使用的类型和方式之间的内在联系”(曼海姆,2001:54)。认知的黎明到来后,自由解放的事业就完成了第一步。

【注释】

[1]这句话在齐泽克的改写下,变为“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却在勤勉为之”,意识形态不再是对社会存在的“虚假意识”而是“构建我们的社会现实的(无意识)幻象。齐泽克的意见固然有道理,对于这一点本章在第三节曾做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