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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录:批评的干预–靳鉴、林经文 

【摘要】:访谈对象:靳鉴先生、林经文先生访谈时间:2006年11月8日访谈地点:甘肃画院林经文画室访谈人:张国荣张:林老师,今天我们来采访,首先请您谈谈您的艺术阅历和创作问题,这当然包括您的书法和绘画两条线索。林则徐在甲午失败之后被发配到新疆,我们这一族是从新疆落户到兰州的。这是当时所谓流传下来的选择干部的标准。

访谈对象:靳鉴先生(以下简称:靳)、林经文先生(以下简称:林)

访谈时间:2006年11月8日

访谈地点:甘肃画院林经文画室

访谈人:张国荣(以下简称:张)

张:林老师,今天我们来采访,首先请您谈谈您的艺术阅历和创作问题,这当然包括您的书法和绘画两条线索。

林:我小时候出生在书香门第,我们林姓这一家族严格来讲是林则徐的后代。林则徐在甲午失败之后被发配到新疆,我们这一族是从新疆落户到兰州的。我们家三四代属书香门第,我爷爷是一个民主人士,在旧省政府工作,我父亲在旧社会是一个国民党的干部,后来共产党建立新政权后,在甘肃省卫生厅工作,同时兼学中医药学,师承柯与叁、马凤图诸前辈,而且精熟古典文学《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其中的故事情节、人物,特别是家族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甚至文中的一些话语他讲起来是倒背如流。我们这一族到兰州以后住在北园街,就是白云观的后面,进来就是四合院。当时我们的经济来源,一部分是因我们有人在政府部门工作;另一部分是因为我们有地,当时因为种不起,所以就租给当地的农民耕种。白云观当时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一夜就积满北园街了,所以这个地方一到春天就千树万树梨花开,“北园梨”是非常有名的,有兰州八景“梨园花观”之称,我们就住在这里。

我出生在1950年。我的叔伯都上新学,从兰州一中毕业,考上医学院了,会拉二胡,喜欢各种古典文化。家中有这种熏陶雅趣,亲戚中也都喜欢古典文化,我的曾祖父小楷写得非常好,这从他写的档案、“文化大革命”前的个人历史交代材料上都可以看到,他的蝇头小楷写得非常好,是学习“二王”的。因为当时办公书写工具大都用水笔,不过还是要用到小楷。我小时候在父亲的督导下,从书法入手,因为当时人之标准,是人人须要有一口官话,一肚子文章,一表人才,一手好字。这是当时所谓流传下来的选择干部的标准。我父亲有这方面的体会,所以从小要求我们,让我们也临写《灵飞经》,最基本的辅导,就是小楷里面的一笔一画。上了小学以后,上大字课,我的字往往是范本,贴在墙上供学生们观看、学习、临摹,到了五六年级,我的大楷在少年宫的书法比赛上获了奖。这就是我受的启蒙教育。

韩不言 国画

快上中学的时候,生活已经非常紧张了,就是到“文革”开始,我选择了当时的一个职业技术学校,这在当时就是初中开始一直到中专,解决生活费和住宿。这个学校叫烹饪学校,培养厨师的,我当时就在这上学,是商业局办的叫“兰州市商业学校烹饪班”专门培养厨师的班。这时我们已经开始抄大字报,别人看我写得非常漂亮非常好,就叫我去抄大字报,那时十几岁。小的时候父亲对我的基础要求很严格,一开始运笔,节奏速度要快,要一气呵成,这中间也锻炼了我们。我这一代人在“文革”背景中几乎都有这个经历。到了1969年末,我认识了曹陇丁的儿子曹德春,他家离我家很近,我通过曹德春看到他父亲的收藏,画得也很不错。再就和城关区的刘万里、张忠、张敬群,还有刘子荫这些人开始接触,是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这时候我就开始大量地如饥似渴地学习。那个时候一有时间就跑新华书店、古旧书店,买些笔、字帖、图书资料等,这中间从曹德春那里知道画家刘万里,以后又认识了丁希农,他们是文化方面的智者,关系网很大,在这期间我开始认识了韩不言。1973年的时候,因为家庭生活所迫,韩不言把自己的收藏开始变卖,字帖、毛笔、文化用品等,我从他那儿买了一大批东西,而且价格很便宜,有的几毛钱,有的几块钱,有好几本字帖是拓本,就是怀素《自叙帖》木版拓本,当时五块钱,这个对我帮助很大,虽然我不写怀素的字,但是对于文化启蒙有很大影响,接触了很多历史的东西。

我要单独谈谈韩先生,70年代我在写《兰亭序》,韩先生写的是《定武兰亭》,他写的是石刻本,我写的和韩先生的不同,我写的是冯承素的小字神龙本,当时就是故宫博物院的《兰亭八柱》,欧阳询柳公权等当时的名臣,每个人都临一遍,但是冯承素的临本是双勾填空的,所以史鉴定家、史论家们认为他的东西更接近真本。我那时不入法门,深入不到帖学要求的规范里面去,韩先生就给我了一卷高丽宣上写的《兰亭序》手卷,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写兰亭的包括兰州也好西北也好中最好的。我们写的字的精神,就是和古人的要达到高度一致,没有哪个能达到韩不言先生的高度,我到现在也忘不了,虽然那些手卷找不到了,但是这种精神还留在我的脑子里了,长久不忘。那时候我们不得其窍,用羊毫,韩不言说要用狼毫临,工具材料方面不一样,王羲之用的是硬毫,人家用石獾毫,所以特别刚健,我们用羊毫写的就软。清代乾隆以后,风行长锋羊毫,所以我们感觉到,软的东西如果能用好,那么硬的东西就水到渠成了。但是我们的这个理解是错的,因为帖学里面有非常微妙的东西,笔锋下面非常微妙的变化,你非得用好毛笔不可。韩先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是我们都是在纸上交流,交流的过程中他指出了这一点,所以我后来临帖完全是按照他的这个观点,从《兰亭》开始入手,重新开始临。临到一定阶段,拿去让韩先生看,韩先生提出批评意见,然后我们再改。这样大概进行了一段时间。因韩先生也是一个篆刻家,就开始学着刻印。刻印的过程中间我遇到了张敬群,当时他刻了一套毛主席的诗词如“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每一句刻一印,当时他这一套东西刻得很好,但都是临摹的。他的那个原刻我就借回去看,看他的刀法。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认识骆石华,没有见过他们的东西,当时兰州刻章子的人非常多,像刻得好的有骆石华、李泽夫,当时叶雨尘的名气很大,还有刘冰庵,他后来到了中央美院,还有雷石洲,这些先生他们实际上营造了兰州一个金石书法的文化氛围,但是先后都离开了兰州,只有骆石华、丁希农还在。

丁希农先生是一个文字学家,收藏家,又是一个画家,身兼数职,他家里又是三代研究文字学的,他是山东日照人,抗战后被分配到黄河水利委员会,他就从山东来到甘肃,到了甘肃后他的工作也结束了,他就变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没有工作,因为他给省博物馆送了大批的汉代瓦当,后来邓宝珊先生就把他推荐到甘肃省文史馆,我通过骆石华认识了丁希农,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快八十岁了呀,他活到可能86岁,我跟丁先生接触中又打开了另一扇窗户。

魏振皆行书联(兰州市博物馆藏)

(清)唐琏山水小品国画(兰州市博物馆藏)

张:这是在什么时候?

林:那是1978年到1979年。80年代初这一段,我跟张敬群来往非常密切,他也是很年轻,我也很年轻,我们就骑自行车满街跑,观察游学,和书画家交流这些东西。丁先生给我打开另一扇窗,至关重要的就是他为我打开了我的古文字学。夏商周三代文字,他是精研有得,他的汉篆里吸收了大量的瓦当文字,对我的启发很大,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转向写篆书,我记得我从行草转向篆书,一开始就是临摹丁希农先生的作品,像他写的《毛公鼎》《散氏盘》《大盂盘》。瓦当文字演义出来的汉篆,包括隶书,开始上追到比较高的层面上去,就是上古形态的层面,再就是书法界和理论界的观点,要求把楷书写好,然后通过楷书、行书慢慢上追到草书,但是有一种人说你不入三代文字,对篆书系统你不掌握,你一辈子就不能升堂入室。

靳鉴 草书

(清)朱克敏书法(兰州市博物馆藏)

夏商周三代,再就是两汉。因为这个阶段正是中国文字发生隶变的时候,书法由隶书向楷书发展,包括它的用笔特征、形体结构,还多少保留了一些隶书的痕迹,但也启蒙了楷书发展。从丁先生的作品中我感觉到,他作品中的资料的来源和文字的来源,都是对传统的借鉴学习和研究,因为他的收藏很丰富,所以他的很多东西直接来源于这个上面。我感觉他的每一笔,甚至每一个字,都有来源,有来源就说明不会写错字。他又继承清代以来的朴学,地面的文字资料和地下的出土资料二重互证。不是有二重论吗?两重得出的结论是比较真实的东西,所以丁先生他们家正好就有训诂学的传统,有研究文字学的传统,所以他堪称是专家和大师,这是我仅见到的。同时他的山水画也画得非常好,他的山水直追宋元,因为民国时期四王的东西遭到批判,他的山水学宋代,正是走范宽的那条路,博大雄浑,让人一看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高古的气息。这个时期丁希农先生把我引到金石学的范畴,而且韩不言先生也喜欢写篆书,他的篆书也写得非常有味道,不过他的东西,齐(白石)派的味道多些,写得也非常好。另一个对我影响非常大的人,应该说我们能见面,但由于我们所处时间的错位,我确实很遗憾没有见到,这就是魏振皆先生,他对甘肃的书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1940年韩不言与齐白石合影

张:请您谈谈魏振皆先生。

林:魏振皆(1889—1974)那时还在。当时还有王大钧、王大镛,所以我们这个年龄应该能够见得到的。你想张敬群他们都见到了,但是我没有见到,因为把他遣送到了皋兰的石洞村,老汉就居住到老家去了,所以很遗憾没有见到。魏老对甘肃当代书法产生的影响非常之大,他已经把甘肃文化精英分子的特点都吸收了,像唐链(1756—1836)、朱克敏(1792—1873),他都吸收了。后来他又到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在北京的学习肯定是耳目一新,接触到晚清以及北京的一些大儒,大书法家、大收藏家,这对他的影响很大,后来他又去日本考察,又将我们的地域特征糅在一起,所以他的执笔的方法、腕力,包括所有的文化现象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很有特色,所以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一见到他的作品心情就很兴奋。

张:您现在收藏有他的作品吗?

林:有嘛(笑)。魏老真是太博大,再后来又影响了顾子惠。顾老就继承了魏老,从汉魏入手,然后吸收了汉简,成为独树一帜的大师,把书法中的用笔又推到了一个高峰,所以魏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包括像蒙子军、张敬群,这些是一代代承传过来的,好比靳鉴先生他是见过魏老的、见过丁老的作品,非常佩服丁老。因为人家是文化大省过来的,山东是金石碑刻、文物出土的大省,对我们影响十分之大。

靳鉴 书法

张:您在书学上深受丁老、魏老的影响,也拜过韩不言为师。

林:1975年我父亲去世前,有一次曹陇丁的儿子曹德春把韩不言带到我家里来了,他比我大十岁,那时我们和韩不言一直私下来往,周围有一个小的文化圈子。70年代初,我父亲给他说了(拜师)那个意思。70年代初,韩老的头上还戴着“帽子”,他也害怕举行仪式,怕弄出不好的影响,就没有举行任何(拜师)仪式。同时我也拜过张敬群先生,张先生我是私下里磕过头的,只有韩不言先生收我的时候是最早的,后面他的徒弟的辈分都比我低。

张:韩不言当时戴的是什么“帽子”?

林:“历史反革命”。日伪时期,他在天津办了一个展览,所以人家把他弄成汉奸,这才走出了北平。这个大家都知道,也没有披露过,一般都不写在正史里去。当时的历史,北京就是这样的,全国各地抓汉奸,那个不得了。蒋介石下令抓的,雷厉风行啊!办展览是在“汪伪”时期。

张:当时韩不言给您讲过他和齐白石之间的事吗?

林:讲过,那些都成故事了,包括给他怎样画画、题字。有一张照片你们可能知道,齐白石坐着,韩不言西装革履地站着,齐白石两个指头往前指,你见过没有?

张:我找到了。

林:这张照片上齐白石两个指头往前指,意思是说“谁敢欺负哑巴!”你看他画的弥勒佛、金刚,两个手指也是往前指,是说人骂我我也骂人,就这样的。

张:韩不言是怎样拜齐白石为师的?

林:他先拜的李苦禅。李苦禅觉得韩不言的天分太高,他教不了,就把他介绍给齐白石。韩不言在北京家道非常盛,是贵族子弟,他的姑父陶北溟据考证既是大收藏家又是一个大学者,家中富有收藏。从韩不言带回来的一些碑版看,他绝不是贫寒人家的子弟。他是从有教养、有收藏、经济富裕的家庭中出来的。

张:像魏振皆等人他们都活跃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

林:对,60年代,那时我们十几岁。20世纪80年代,我们三十几岁,那时正是求学欲最旺盛的时候。后来我到北京进修,在进修前的事我说说。那时靳鉴对我有影响,因为我听过靳鉴讲课,先是讲书法发展的过程,文字演变的过程,包括各种书体的演变,对我的书法有很大的影响。那时靳老在文化宫南部,南部归总工会管(北部就是剧院)。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好兴起的是书画热,成立各个协会。

张:张敬群的画怎么样?

林:他学的是韩不言。他心神笔巧,字写得特别好,特别是小楷。笔墨非常精到,这也是启蒙时期对我产生了更大影响的,因为他当时跟韩不言和刘万里接触特别多。

张:刘万里当时在哪个单位?

林:那时,刘万里在一个小学教美术,在那里当校长。

张:谈谈您跟靳老的交往?

林:我给你说说靳老的这一段。我在靳先生教学中最受影响的是先生的严谨。我记得靳老在文字方面要求是非常严,因为金文、三代文字有时候它是不全的,那么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就是嫁接的上限和下限,文字要嫁接,但是你嫁接的必须是战国,六国里面你可以找,但是最底的下限不能在小篆里面找,因为小篆是通行化、规整化,所以写金文借鉴的范围和标准,靳老是给我们讲得比较多的,他说要在三代到战国的文字中去找。我说拼凑怎么样?他说如果你对音韵学和文字学没有研究的话,一般不能拼凑,你随便移位,你把它的部首打乱,这是不合适的。战国的文字、小篆和金文有一半以上可以拼凑,拼凑的文字要符合文字字法。人家所说的音、形、意,这三个要求如能达到的话,也可以。靳老曾谈到这一点,像《散氏盘》,文气饱满。像战国的一些印,古人的印给人精力充沛、精力弥漫的印象,它里面流淌着一种元气,始终上下不停对我影响很大,但这个里面用字非常非常微妙,有一次我刻了一方印“花间一壶酒”,刚好这个“壹”字和“壶”字在同一个部首里,只是中间装的内容不一样,靳老马上就说你的这个字用错了,字的中间应该怎么样。虽然那方印刻得非常好,就因为一个字错了,那方印就成了废品。靳老在对文字的严谨上面,给我的印象很深,这一点在大学教授里真是为人表率,这是真正做学问的,所以说靳老的草篆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在甘肃写的是最好的。他的草篆最早不同于别人长锋写的,尤其在金文书写中有那个焊接点,你们注意没有,每一笔在交代的过程中间,有这个。他这个是晚清以来从金石中吸取的,所以靳老对我的影响,一个是严谨,一个就是草篆,都有魏碑隶书,特别是魏碑的楷书,你们看,小疙瘩一个一个的,特别是装到格子里,那是非常漂亮的。当时,我在人民饭店当美工,靳老那时经常来,也是提携后进嘛。尤其是对自学的青年们是非常关心,他有时将他的美术资料拿来让我们看看,再看看我有哪些资料,他的学习精神对我启发非常大,再后来我就进修了。

张:您在哪一年进修的?陈授祥怎么来的兰州?

林:1993年开始进修,那时我已经具备了一些文字学、书法、诗词知识,诗词就是读的多,诗也会做,但是平仄方面不太讲究,但我长于书法篆刻,所以陈授祥先生到兰州来选中了我,因为这些东西具备了文人的特征。他看了一些我写的文章,还有诗,认为很不错,我就到那个班里去了。1993年,他在兰州办一个展览,一个新文人画在兰州的展览。当时西北五省区就我一个,我们班共有十个人,大家各有所成。中国艺术研究院就教文化生态学、艺术理论,包括哲学,中国画边缘学科,还有武侠小说、戏剧、拓扑学和模糊哲学,当时我们学的最主要的东西就是文化,因为他是文人画的范畴,主要在诗词、元曲,还有巫师道,这三个方面都有专门的老师带课。

张:给您上过课的老师有哪几位?

林:带课的老师,好比张根、李希凡、邓福星、水天中、朗绍君、刘晓纯,这是美术研究所的一些老师,还有人民大学的朱婧华,专门研究苏东坡的,全国苏东坡研究学会的会长,他给我们带诗词,讲苏东坡、《离骚》。还有邓友梅,中国作家协会的主席,他给我们讲文学和小说,和与文学有关的史略这一类的东西。人民大学的叶朗教授主要讲唐代古典诗的发展,这都是边缘。其他大学请来的教授,还有戴学成老师的吟诵课,吟诵古文。上课的老师特别多,你像讲道教史的刘英伯等都是一些很厉害的教授,讲版本知识的林观夫,这些老师在20世纪90年代年富力强,学有所成,都是刚刚研究生毕业,有的是博士毕业,都是在科研方面有成就的。启功要请来讲课,没有到,这是非常遗憾的。通过在北京一年的学习,和一些知名的画家近距离地交往,办展览,通过我这十几年的研究,苦苦钻研,得力于精华学问的渲染,比如北京琉璃厂的来熏阁,那个熏,是说文化是熏出来的。环境对我的画,我的世界观、人生观有很大的刺激和帮助,包括促进作用,在观念方面的作用,这使我认识到了传统文化。由于我国经济一体化,这个文化经常受到干扰,现在提倡保护传统文化,才能见到非常优秀的一面。现在外国的大量强势文化涌进中国,要弘扬和保护我们的本土文化,这是非常重要的。通过北京这一年多的学习,通过办展览也明确了这一点。后来与朗绍君先生的接触中,他作为导师对我很关心,关系特别好,也是经常探讨这些问题,他认为我的路子走得很正,当然我也不排斥其他问题,因为这是个多样化的社会,并行不悖,但不干扰。

张:您在进修之前就开始画画了吗?

林:去北京画画不是猛扎扎地去的,我也是后来,从学了专科以后,书法有了一定的基础就开始转向绘画,它们是孪生姐妹。中国的诗词书画是没有像现在分得那么细,你就是画画的,我就是写字的。古人讲“书画同源”,那么现在分开了,画画的不会写字,写字的不会画画,也正常着呢,只要你把画画好就行,符合画画的规律就行,当然你知道文化生成的内核那更好,对不对?这也是并行不悖的。

张:刚才您讲到师承的一些老先生,那么中国画研究院对您的影响是什么呢?您在研究院待了一年多的时间?

林:对,一年多。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写了很多文章。

张:这两大块对您的影响很大啊。我想再问问,韩不言先生在齐白石那里学了多长时间?

林:可能时间不长,在韩不言的画谱上写了大概不超过十年。当时兰州人把他叫做“刻录版”,为什么叫“刻录版”?齐白石的一举手一投足,一笔一画,他绝对神似形似。就好比画虾,齐白石画虾的笔,你看韩不言的笔,这个调墨的过程是反反复复地调,调的中间拿张纸一画,在光线下看墨色多了没多,好比在画虾的过程中,在笔干的时候,他要用笔蘸点水浇在笔根上,这就是齐白石的诀窍,韩不言他就把这点继承了,所以他当时收我的时候,我们就达到一种理解了。我自认为是有才华的好学青年,以后画了什么画就拿去让韩先生看,他认为我很有天赋。凡是韩先生认为不是正路的东西他一概不看。李苦禅先生他知道韩先生的天分太高,他教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将韩先生推荐给齐白石先生,日伪时期韩先生在天津办了个画展,1950年时,就将韩先生弄到银川,大家知道银川在50年代是归甘肃管的,包括整个宁夏,这在图书资料中是有记载的。陈伯希先生,是西北大区的美术领导,他发现了韩不言,就把他调到兰州,据我知道当时他是既聋哑又高度近视,就将他安排在聋哑学校,到了70年代可能是学美术的人少,不需要了,失去了衣食所供,没有钱,也没有工资。

张:后来韩先生怎么生活?

林:人家不要他工作了,他就变成了流浪艺人,这是七八十年代的事情。没有工作,先生就给谁家画张画,谁就给点钱,当时就是这样的时代和文化背景。

张:在甘肃可能齐白石先生的学生不多?

林:不多,甘肃的有韩天眷和赵希岩,不过赵希岩去世得太早,不到60岁,但他有才气,也是学齐白石的,但是有区别。

张:80年代初“文化寻根热”,有周韶华、尚扬,我想那时候受到全国画家关注,外面的画家跑到甘肃来,甘肃的出去学习,外界对甘肃画界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在当时有过文化热的思潮也关系到我们,外面画家要进来办些画展,搞些交流,还有我们的画家出去了,您看在这样一种思潮下对甘肃的影响是什么?

林:从文化寻根热大的范围来看,首先是音乐上,然后是电视文学上,硬气的什么《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先把这个东西弄起来了。说个老实话,这个东西侵犯我们西部资源来了。你说什么黄胄也来了,抗战后华北沦陷了,知识分子大部分跑到西北来了,来了一大批画家是吧,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还有大画家啊,韩不言。黄胄,还有名声更大的来了一大批,就在我们这走一趟,有的是走去敦煌了,有的是躲战乱来了,影响了一些人,画了一些画,给我们留下了一些种子,但是对这个地方的文化仍然没有任何促进作用,这是与政治一体化下,南方的建设北方的建设不相符的。关键的问题是,那时文化底蕴文化素质普遍的低,文盲多得很,谁看懂你的画,中国正在脱贫脱盲,正在忙着吃饱肚子,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一个文化沙漠。80年代后,这批画家来,黄胄也经常来,他啪地一走之后,在北京利用这个文化资源,你并不能说黄胄是甘肃画派的,谁代表的是甘肃的画家,没有啊!就是这样,为什么甘肃的画家没有任何知名度,有方方面面的原因,另外一个郎先生说的“西部蛮荒之梦”,文化就在西部,汉唐文化,茫茫大海,汉唐以来的杀戮和征战,可歌可泣的故事,包括我们以后西路军的征战,我们希望我们的文化资源整个在甘肃本土里面出现有影响的画家,不要外地的来把文化资源一利用,这是老先生自己强调的一点。这么好的资源,未来文化一定在甘肃,不知道哪一天甘肃会出现文化的前仆后继,我们很多人还没有发现,还依然存在没有承传性。

张:80年代有很多画家不是都这样。

林:说个老实话,80年代以来的周韶华等都不是真正的西部画家,他只是用了一种样式,苍白无力,周韶华的东西“假大空”,然后笔墨粗糙。周韶华在画面上,画一个轱辘,然后再画一个山做构成,大圆套小圆,有文化的人不会这样画,我认为他是一代人的牺牲品。待在延安,见过死亡,就会拿刀子,所以石鲁比较聪明,还学了一点笔墨,包括张仃在内画了一辈子素描山水,这是文化贵族才能搞出来的东西,不是你贫下中农搞的,《诗经》是人家孔子选出来的,大手笔,包括后来的散氏盘、毛公鼎、虢季子白盘,绝对是一流高手刻的,绝不是民间的东西。所以我觉得文化要有主流文化,所以我们在提倡保护传统文化的同时,防止外来文化的侵蚀。

当时把李苦禅、齐白石说是学了吴昌硕的一点皮毛,把李苦禅气得毫无办法。有一个时代背景,“85思潮”之后,1990年开始对前面文化的反叛,实际上研究这段历史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就像“五四”以后文字拉丁化,取消汉字,提倡新诗,胡适写的,也是白话诗,毛主席怎么不写白话诗,我感觉现在越来越清楚。书法要写,最好写自己的诗,我不反对古典诗,却从不提散文诗和白话诗,诗一定对仗化,要押韵要和仄,读起来朗朗上口,书法的节奏和诗词是一致的。气韵从哪里来?就像客近思远,就像战马一样,哪里有水往那跑,气韵节奏不对,气不顺,气氛不对,中国文化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还是存在气韵,气韵气象对不对的问题。“六法”里面“气韵”排在前面,气韵不生动其余的都无法谈得上。现在大批传统的有志之士开始挖掘二王晋唐文化的深度,中国书协表示要向深度挖掘文化的根。

张:您的书法对绘画有很大的影响,您怎么看待书画同源?

林:实际上书法入画,书画同源都这样讲,现代教育形成基本上把书与画分开,这怪罪于中国的教育体制,二级学科得不到重视。以地区来讲,浙江做得好,潘天寿的影响较大,基本上按一个脉络上下来的,不管你几级学科我也是不断摸索而来的。现在的教育主要看你画得好不好,实际上主要看你画的是什么画,实际教育体制下来的学生只要把画画好,书与我没有关系。这么个现象,比如工笔,它脱离了书法,它用铅笔打线,而且还要做肌理,不像陈之佛、张大千的工笔,要春蚕吐丝笔笔精到。这显然是文化含量的下降,古人流传下来的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东西,书法是抽象的气韵,在草书里面包括章法和笔法,所有的这些素材放在一起才能成为好作品,如果气不顺,你写的东西一看让人窝气,没达到点上。我认为书画同源这个提法是不过时的,书与画的结合,看你喜欢哪一种,如果你画出一张画来,你不敢题款你不敢表达情感,那你表达的手段就少了一门对不对。

张国荣与靳鉴先生合影

林经文 工笔

我认为郎(邵君)先生的提法非常好,少年天才与大器晚成。中国文化你要有牺牲精神,当然我不是说不成功便成仁,我也没有那么浩大的决心,抱一个什么心态就是王大均讲的玩意,玩好就行了,在你的有生之年玩好是不可能的,必然是大器晚成的东西,可能一辈子连边都摸不上,也可能你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光芒万丈。黄宾虹是达到了极高的文化积淀,当代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虽然现在人的文化阅读量非常大,电子读物也很方便,二十四史轻轻一点想要哪段就有哪一段。我们现在缺少那些东西,黄宾虹曾说过50年以后,我的画一定会热闹起来,陈子庄也谈到过这些,所以走我们这条路的人,只要走好这个过程,我们的周边环境,实在是包括一些看不到的环境是非常复杂的,只有默默耕耘吧,我现在是耕耘的多收获的少。

张:您怎么看画院?对甘肃的创作有什么想法吗?

林:画院没有学术,这是我们的悲哀啊!

我给你说,前不久有一个画展,北京的专家们对此不以为然,做的都是官样文章,我们为什么不谈甘肃,我们生在甘肃为什么不谈,我们甘肃的政界破坏这个文化,从领导班子到文化人的选择,包括真正有文化创作精神的人,有不公平待遇,甘肃注重的是仕途经济,想往中央调,官越做越大,我们没有一个环境,与你们美术院校也有关系,主流文化得不到弘扬,恐怕是一个很大的悲剧,教出来的学生,包括画的画我们的美感从大的方面来看,油画我不懂不谈,国画要拿出去,在全国恐怕是很难很难的事,你看我们韩不言那么好的画陈伯希都不让参加全国展览,李云杉画得怎么样,都没有(参展)。

张:韩不言从来没有参加过全国展览吗?

林:对,当时有一个政治标准在起作用,那些画能选上吗。那是封资修,甘肃的美术是不敢细谈的,艺术的层面不太好,另外艺术队伍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普遍缺少鉴赏力,分不清好坏,所以造成跟风,哪里的东西获奖就跟哪里学,没有判断价值,这个文化普遍差,你根子上没有修养,让他写上两篇散文,报告文学,肯定不行,他不知道怎么办,你认为对不对。

张:韩先生高度近视,他拿放大镜,画那么大的鱼,怎么把握整体?

林:对。那没有办法,那就是天才。

张:那他当时和齐白石合影,戴眼镜的时候就高度近视了?

林:对,那是40年代。韩不言当时是哑巴,眼睛高度近视,耳朵又听不见,还被车给撞到,腿给撞折,80年代初我还去看了,那时韩先生的生活已有所改善,一张小画25元就可以买了。

张:靳老师您对韩不言了解得多些,请您谈谈。

靳:50年代,在古旧书店现在省政府的新华书店的书库或一个小院,我们见过一面,我们是笔谈,当时他才三十多岁,比你现在还小。我才刚刚快三十岁,两个人笔谈将近两个小时,韩先生的钢笔字写得很好。当然我认得他,他不知道我很健谈,后来于衍堂到我们系上应该是1964年,他的老师是李苦禅,韩不言跟李苦禅学得多,李苦禅是齐白石的弟子,李苦禅是他的兄长,于衍堂是中央美院国画系毕业的。他与于衍堂的交情比较多,关系密切,都是山东人,于希宁是山东美协的主席,花鸟画家,与李苦禅关系密切。所以于衍堂来后,于衍堂就请韩不言在他家里画了一个晚上的画,就在于衍堂的宿舍一画就画到天亮,这是60年代初的事情,这是我知道的。

靳鉴为张国荣题写的斋名“养静轩”

张:您后来见到韩不言的画有什么评价吗?

靳:他的画还是齐白石的味道多一些,韩不言我认为他学的主要的路子应该是八大的多。因为残疾,交往不深,只是认识,看到他的好多画我认为是这样的,不一定准确的。功力很深,通过几次笔谈,感觉他的修养很深。他的钢笔字很漂亮。我感觉老先生对《兰亭序》很有研究,钢笔字写《兰亭序》就这么好,那么毛笔字就更是。

林:关于《兰亭序》的版本我在这里吹毛求疵一下,《兰亭序》的版本很多,北京有一个研究者叫文方刚的,《苏米斋兰亭考》中考证的版本不下百本,他比较喜欢苏东坡和米芾的字,特别崇拜他们。他的斋叫苏米斋,《兰亭序》到魏晋基本上就是神话,到了唐代,唐太宗就把《兰亭序》捧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民间的故事也多,文人的诗书也多。到后来60年代又引发了“兰亭论辩”,这个靳老参加过,即以高尔士为首的反方和以郭沫若为首的正方,在《光明日报》上进行了“兰亭论辩”,引起了一大片文人的参与,后来毛主席想利用这个搞“文化大革命”,一看材料太少,就又用了“海瑞罢官”。

靳:“兰亭论辩”比批“海瑞罢官”要迟一些,“兰亭论辩”在1965年,批“海瑞罢官”发生在1964年。

林:都是学术性的。

靳:启功当时写了文章。启功写了文章在《文物》上发表,我很不以为然,我很不欣赏。

林:你说得对着呢,启功当时是为了应付,胡乱写了一篇。启功也知道别人看了这篇文章会骂他的。

靳:我一看就是捧郭沫若的。(笑)

张:最后辩论的结果是什么?

靳:不了了之。我认为是不了了之,那个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只有不了了之。高尔士的观点是很正确的。郭沫若的观点太武断。

林:然后在南京的唐子街又出土了壁画,在清代还在继续发扬着。《兰亭序》都写在砖上,然后写在摩崖石刻上。这种书法正好是隶书向楷书的厉变,还保留了隶书的一些特征,但是明显已经向楷化。但是郭沫若认为晋唐时候的楷草王羲之不可能在东晋有那样的作品。据此他认为《兰亭序》是假的,就断言把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给否定掉了,所以,高尔士是怒不可遏呀!马上就写反对文章,反对郭沫若。当时《光明日报》有一个学术专栏不发。但是,高尔士也不是个瓤人,他就去找章士钊,他给章士钊做过秘书,有一些关系。章士钊就拿着这个文章去找毛主席,毛主席就给郭沫若写了一封信,学术争论有比无好。后来高尔士的文章就可以发表了。

张:在传统画家中您最喜欢的画家是谁?

林:我这几年在中国画坛上沉沉浮浮,上上下下,多少年来一直伴随着美术的走向,在观察。通过经验,在美术史上摸爬滚打,根据个人来讲,我比较喜欢复古的这条道路,文艺复兴不是复古主义,在历史上,元代赵孟頫的复古主义,他复的是唐代以前的东西。因为他看到北宋和南宋,尤其是北宋的恶俗,整个的面貌不可入世时,他举起了复古的大旗,向晋唐学习,书法上向“二王”学习,绘画上向唐代学习,到明清时期,董其昌又将文艺的大旗接过。所以为什么说明清是董、赵的天下,一方面他是艺术的正脉,另一方面是明清政府的大力支持,所以启功先生他的路也是这样,凡是有成就的都是在董、赵的路上直追“二王”。他是把优秀文化传统作为己任,所以前不久,有一个画家叫陈少梅,他说到判断中国画的标准多从中国画生态上来考虑,可能谈起来容易一些,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标准,就是象、法、韵、功。象就是大象无形的东西,法是看你这个有没有法度,韵就是你的作品当中有没有情感,功就是绘画的功夫成熟不成熟。所以我对当代绘画经过反思以后,我反而喜欢清代末年这些画家的东西,像贺天健、陆俨少,陆俨少我不喜欢他成名以后的画。六十岁以前的画我很喜欢,六十岁,尤其是七十岁以后,别人说他的画像一张老虎皮,我觉得非常形象。我喜欢他刻意追求宋元的东西。他倾尽一生的精力学习,王蒙学荆、关、董、巨的这些特点的东西,他容纳得特别好,是我学习的榜样。另外我喜欢吴湖凡,他基本上是一个全能型画家,只是我觉得他脂粉气太重,气势上不如陆俨少。

靳:吴湖凡是纯粹的文人画,清水出芙蓉呢!要高出陆俨少,陆俨少的习气太重。

林:另外一个,我喜欢京派绘画的陈少梅,还有谢稚柳,因为我觉得传统文化的正脉就在这些人的手里把握着,陈少梅、张大千的细笔山水、花鸟可以说直追宋元、不让宋元。生宣上画细笔山水已经把宋元的那些精神高度融合到他的笔墨里,还有受影响最深的谢之流,就是得力于他的学养,另外我觉得启功早期的山水也不错,反正明清山水凡是有成就的画家,都要有探索,把他们程序化的东西学到手,再学宋元。与生活中的写生联系起来相吻合。我喜欢山水,实际上山水我画的相对而言比较早,因为山水写生占上风,但是不受看,也是“双刃剑”,矛盾品。如果你临摹得多,感受得也多,再反映到写生上,但死临摹也是没有出息的,郎绍君在这一段讲得非常好,他说临摹是一种手段,要有再生的目标。很有启发,所以我走的这条路,就是在传统内部找一条途径,把点放在古人身上,最好看真迹,看不到就看好的印刷品,看宋元的东西,我的眼睛盯着国内山水画发展这一片,清代到民国以来的几位大师,京派画家戴本孝,萧天仲、萧薰二萧,陈少梅,我特别喜欢他从北宋、唐寅、蓝瑛吸取的细笔山水,调子特别清朗,一看就是精神饱满,南方人阴柔气太盛我不喜欢,虽然是一种美,一过就成了病态,还是北方的好。

张:您认为面对传统绘画有哪些困惑?

林:有些人学上一两笔就可以画山水,现在的山水深入不进去关键是学古人不够,学了些皮毛,就去写生了,因为美术院校的写生能力也是“双刃剑”,自以为是法宝,以为只要有素描的关系就够了,写生时内核是空的,没有精神文化的支撑呀,所以这是一个悲哀,当代山水画你以为哪个好?谁能代表?多元化的文化背景下,有搞传统的,有搞现代的,有搞行为的,这个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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