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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时期客家民风的基本特征与客家文化研究

【摘要】:南宋庆元年间修成的《临汀志》,是现存最早一部客家地区的州级方志。说明北宋时赣州士大夫阶层虽已接受儒家教化,但下层民众接受教化尚浅,他们加入“汀赣贼”队伍或以各种形式支持“汀赣贼”,是很普遍的现象。

前文已论及客家人具有崇文重教的习俗,但这习俗并非自古如此。如果我们把眼光投向明中叶以前的客家历史,所见情形则与崇文重教风气毫不沾边。南宋庆元年间修成的《临汀志》,是现存最早一部客家地区的州级方志。其《风俗形势》篇记载道:

汀,山峻水急,习气劲毅而狷介,其君子则安分,义励廉隅,耻为浮侠;其小人则质直果敢,不以侈靡崇饰相高……服用无华……轻生尚武。

嘉靖《汀州府志》据旧籍追述唐代汀州风俗,乃是“狭隘荒陋,轻生尚武”[22]。可见唐代汀州尚未开化,宋代虽得到初步开发,但民风仍是“劲毅”“狷介”“质直”“果敢”“轻生”“尚武”诸端,根本谈不上崇文重教的传统。

宋代以前,赣南也以“荒翳”著称。王安石《虔州学记》曰:“虔于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交、广、闽、越,铜盐之贩道所出入,椎埋、盗夺、鼓铸之奸,视天下为多。”所谓“铜盐之贩道”,指的就是走私潮盐的必经之道。而“椎埋、盗夺、鼓铸之奸”,就是结伙武装走私潮盐的“汀赣贼”。说明北宋时赣州士大夫阶层虽已接受儒家教化,但下层民众接受教化尚浅,他们加入“汀赣贼”队伍或以各种形式支持“汀赣贼”,是很普遍的现象。其时赣州一般百姓的打扮是“男子布袍,女子椎髻”[23],“椎髻”是百越民族的典型发式,看来北宋赣州还存在较浓厚的蛮风。直到南宋,李太初《赣州学记》仍曰:“风气错糅,人多劲健尚义。”所谓“人多劲健尚义”,与后世方志追述的“悍劲伉健,犷讦好斗喜争”[24]是同一个意思,与汀州风俗的“劲毅”“狷介”“轻生”“尚武”基本相同。

但宋代是赣南经济社会迅速发展的时期,“风气错糅”,就是同时含有各种风气,礼乐教化之风是其中之一,并渐渐强劲起来。作为礼乐教化的重要成果,这一时期赣南在科举方面取得的成绩是显著的,共考中218名进士,另加特奏名51人,总计为269人,远远高于汀州的161人(进士60人,特奏名101人),更远远高于粤东客地(含梅州、兴宁、长乐)的17人。[25]像“九子七成才”“四曾五进士”“父子四进士”一类的科名佳话也接连出现。[26]虽然,比起全国的先进地区,甚至比起江西的其他较发达地区,赣南的经济和文教还是相对落后的[27],但对于文教的重视,赣南却一点都不比别的地区差。人们常说:北宋中叶理学中濂学的鼻祖周敦颐及其他理学名家赵汝愚、程珦等相继在赣南为官,程珦还让他的两个儿子程颐程颢拜周敦颐为师,跟他研习学问,“伊洛文献之传,渊源实肇于此”,即二程创立理学中洛学一派的基础是在赣南奠定的。而后文天祥又根据理学关于民族大义的思想在赣州举兵抗元,说明江西是创造、传播和实践理学的模范,赣南尤其是理学的重镇。[28]

以上说的是学术研究和传播,就一般教育来说,北宋以来赣南士民对于办学的重视也是很突出的。石城县温革兴学是一个典型事例。温革自身仕进失利,便一心扑在子孙的教育上,他于北宋宝元年间(1038—1039)创办了柏林书院,建讲学堂数十间,又根据国子监藏书的书目购进了大量书籍,建楼收藏,“孜孜以教子弟”,因而为乡民树立了读书好学的风气。对于此事,当时名臣吉州人李觏给予很高的评价,他应邀写了《虔州柏林温氏书楼记》,说:

自古圣人之德业,举在于书……今温君聚书勤勤,是有意于圣人。有意于圣人则岂一家而已?邻里乡党庶乎偃伏之矣。然则虔人之成大名、至大官盖未易知,尚何吉之愧哉?[29]

意思是说温革建书楼、创书院,潜心教育子弟,是合乎圣人之道的大事业,这样努力下去,可以养成邻里乡党读书好学的风气,可以培养出很多人才,可以使文教暂时落后的虔州慢慢赶上先进的吉州。

从官学方面说,虔州州学本来很简陋,州人愿意拿出私财加以扩建和完善,经过21年的不懈努力,至治平元年(1064),在前后两任知州的支持下,终于选择州治东南宽敞地方改建了州学,使得“斋祠、讲说、候望、宿息以至庖湢,莫不有所,又斥余财市田及书,以待学者,内外完善矣”[30]。而同一时期的南安军军学也搞得很像样,其地“儒术之富,与闽、蜀等”,其军学“甲于江西……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31]学校规模建得如此大,设备如此齐全,受到大文豪苏东坡的称赞。这一切,都是在赣南士民重视教育的背景下出现的。由此看来,赣南的崇文重教风气在宋代已初步形成,其官学和书院的兴盛及科举成绩的进步,是崇文重教风气结出的硕果,其科举成绩与全国及江西其他地区的差距,则可由崇文重教风气与经济文化的发展不同步得到解释。

闽西在宋代的发展远逊于赣南,文化落后的面貌尚未得到根本改变。从方志所载风俗情况来看,直至元代,汀州仍是“君子质直好义,而恬于进取,小人愿悫少文,而安于勤劳”[32]。说白了,就是其时汀州人在科举上没有什么成绩,出来做官的很少,一般民众缺少教化,只知道为了温饱而胼手胝足地拼命干活。从时人的诗文来看,本书第二章第四节引述过的《过汀州》诗很有代表性,诗中对汀州的风貌作了这样的描述:

荒山无寸木,古道少行人。地势西连广,方音北异闽。闾阎参卒伍,城垒半荆榛。万里瞻天远,常嗟梗化民。

如我们前文所考,此诗作于南宋末年。可见在宋元之际士大夫眼中,汀州的基本面貌是僻远荒榛,百姓桀骜梗化,以故常常劳师征剿,战事连绵,四野多垒,居民中军卒的比例很高,与《临汀志》概括的“轻生”“尚武”“好斗”“喜争”之风俗是一致的,而与后来客家人耕读传家、崇文重教的面貌大异其趣。

从宋代汀州与福建其他地区的比较,也可知汀州客地的文教落后于非客家地区。据林拓的研究[33],宋代福建的进士占全国的五分之一,但各地的进士分布极不均衡。就现有传世登科录的进士资料分析,南宋初绍兴十八年(1148)福建的进士分布,福州有55人,兴化军17人,泉州15人,建州13人,南剑州6人,邵武军5人,漳州2人,汀州仅有1人;而南宋宝祐四年(1256)的福建进士分布,福州26人,兴化军12人,建州12人,泉州7人,南剑州4人,邵武军3人,漳州2人,汀州竟无一人。就整个南宋时期而论,福州进士有2249人,泉州892人,兴化军518人,建州509人,南剑州315人,漳州185人,邵武军88人,汀州23人。当时福建东部的福州、兴化军、泉州等沿海地区和西部的建州、南剑州等较早开发地区,文教都很进步,科举成绩相当可观,所谓“闽人务本亦知书,若不耕樵必业儒”[34],耕读结合、耕读传家之风已然形成。但日后成为纯客家地区的汀州,以及杂有相当数量客家人的漳州,科举成绩如此不堪,恰恰反映出这两地当时经济和文教的落后,还是“蛮荒”之地,离崇文重教之风的形成还远着呢!

粤东客地的开发又落后于赣南和闽西。北宋初成书的《太平寰宇记》记载粤东的循州(大致包括今河源地区和梅州地区的兴宁等地)“人多僚蛮,妇市,男子坐家”,说明其时粤东还是少数民族的天下,蛮风炽盛,尚未成为客家区域。而南宋中叶成书的《舆地纪胜》,在述及粤东风俗时写道:

郡土旷民惰,而业农者鲜,悉藉汀赣侨寓者耕焉。[35]

南宋时梅州经济和文教处在这么落后的状况,怎么谈得上耕读传家和崇文重教?

元代战乱频仍,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尖锐,社会受到很大破坏,各地经济和文教多有衰退。赣闽粤边客家地区是抗元的重镇,坚持抗元的时间最久,社会遭受破坏尤甚,从徐旭曾的《丰湖杂记》可知,当时这一带方圆数千里均为丘墟,很长时间不能恢复元气。自外地新迁入的居民,筚路蓝缕,艰苦创业,未遑在文教上发展,元朝统治者又实行残酷的民族政策,把赣闽粤边的客家人列为南人,是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等级序列的最末一等,采取一系列压制和歧视措施。故元代客家人的科举成绩一落千丈,赣南竟无一人中进、中举,汀州进士仅得3人,梅州得2人。[36]凡此都说明,元代客家地区经济社会出现了重大倒退现象,文教摧残,生民涂炭,更无所谓崇文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