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商业研究成果：明清时期客地商贸蓬勃发展

客地地处偏远，山峦重叠，交通艰阻，明代以前，商业极不发达。宋代《临汀志》说：“汀，山峻水急……舟车不通而商贾窒。”^[77]实可作为宋元明清所有客家住区的真实写照。明清时期客地各府县志，对此也有具体的记载。如同治《赣州府志》曰：“信丰，地险僻，民质朴，力穑不事商贾。”“兴国，民气近悍尚斗，地界深山长谷，鲜商贩，惟务农力产。”“定南，民惟力耕，不事他技。”“郡邑列肆而居者，皆远乡大贾。土人业微业、利微利，以役手足、供口腹而已。若行货惟杉木一种，尚有能运至他省者，余则寥寥。异乡作客，赣人绝少。”^[78]汀州的情况，据乾隆《汀州府志》所载，宁化县“男力稼穑，不为商贾；女业麻苎，少事蚕桑”；清流县“陆而樵、水而鱼者，仅足衣食，此外别无土产。外货不至，城鲜贸易，盖由地瘠民贫之故”；归化县“民质直无华，男力耕作，女勤织纺。舟楫不通，无大商巨贾”；连城县“士慕诗书，民安稼穑……途无行货之妇，市乏赌博之风。不通舟楫，而财货甚少”；武平县“勤劳稼穑，不事商贾”；永定县“艺不求工，商不远贩”。^[79]梅州的情况也差不多，“程民自服耕外无别业可治……无有逾淮度岭谋商贾之利者”^[80]。总的来说，明以前赣闽粤客家基本住区是一个单纯的农业社会，社会上占支配地位的价值观是耕读传家，安于稼穑，视商业为末业，重本抑末。纵有一些人从事商贸，如《归化县志》所云“无大商巨贾，率多市贩以治生业”^[81]，《连城县志》所云“不通舟楫，而财货甚少；各务生理，而商贾为多”^[82]，都是小商小贩，这样的商业是不成规模的，其在当地社会经济中的地位也是微不足道的。

明清以降，尤其是清代康乾之后，客地的对外交通条件已有很大改善，商品经济也有长足的发展，商业贸易便出现了巨大的进步。以汀州为例，“由于外部经济环境的推动和本身经济开发程度的提高，韩江流域形成了以潮、梅、汀三州为中心，辐射到漳、惠、赣、抚数州的经济区。由于汀州所处的优越的地理位置，当明代这一个经济区形成的时候，便成为区域贸易中心”^[83]。当时汀州长汀、连城、上杭等县造纸业兴盛，纸的贸易成为外销商品的最大宗。长汀县“清道光二十三年后，汀产土纸大量外销，年出十余万担，产值为200万～300万银元。土纸产品以玉扣、毛边为大宗，兼产熟料毛边、山贝、大色、双合和斗方等十余种品种……（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城关水东街、太平桥、小关庙前、跳石桥等处开设大小纸行百余家，旺年产量在4000吨上下，纸业营业额在200万银元以上。时造纸工人数以万计，汀籍纸工遍及赣南、闽西北等地，以明溪、将乐、顺昌三县最多”^[84]。连城县民国十年（1921）纸业发展到鼎盛，年产各种纸共达9万担，有3大类（漂料、熟料、生料纸）26个品种。其中大连纸远销越南、缅甸和南洋等地；宣纸远销日本及东南亚各国；玉版纸、漂贡纸远销菲律宾等地；京庄、奏本纸、黄榜纸主销北京、上海、天津等地；粉连纸、玉扣纸主销广东作卷烟纸；福贡及加重福贡纸主销泰国、锡兰；改良山贝、201改良、洋信、贡川纸销国内外作文化用纸；毛边纸在国内加工色纸、节包纸，主销泰国、锡兰及国内作迷信用纸。^[85]上杭县，民国时“本邑出产以纸为大宗。每年运销潮、梅各属及漳州者，旧时价值不下百余万”^[86]。武平县，“民国十九年，全县有纸槽1700余座，年产纸3000吨……中赤角公塘的‘举神童记’加长纸、十方处明的‘美高聂记’加长纸，质量良好，颇受客商欢迎，远销广东潮汕和东南亚各地”^[87]。

清代以后客地烟草业崛起，条丝烟也成为外销商品的大宗。以烟草业最发达的永定、上杭两县为例，永定县出产的条丝烟质量最优，“夙有烟魁之称”，“各乡工厂林立，运销全国，远及南洋。民国十五年以前，每年出口达五六万箱，约值二百余万元”，由于销量大，本地烟叶不敷需求，还“向瑞金、温州、平和等地采进烟叶”作为制条丝烟的原料。^[88]上杭县“1936年，全县产烟丝1万担，总值25万元。主要产地为庐丰、安乡、蓝家渡、丰稔市等；运销地点为江西、湖南、福州等地。全县烟丝店55家，其中县城15家，各区40家”^[89]。在烟草业带动下，永定烟刀的生产和销售也颇可观，“行销广，获利丰”^[90]。

在四堡刻书业兴盛的时期，书籍贸易在当地商贸中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清代至民国初年四堡的书坊有100多家，其中较著名的如碧清堂、文海楼、萃云楼、万卷楼、福海楼等，都有相当的规模和实力。“长邑四堡乡以书版为产业，刷就发贩，几半天下。而关征从不及之，其获利亦不小矣。”^[91]具体来说，如刻书家邹希孟贩书“走东粤，游武林，殷富冠都邑”，家谱记其一次从外埠（杭州、广州、樟树等地）运银锭回家就达36担28800两，折合银元四万个。以一年运银回家两趟计，则可进账白银五六万两。而碧清堂每次发货给外埠各书店的价款就有白银近万两之多，外地客商前来采购的每年营业额均在十余万两白银的价值。到了清末改银元为单位后，萃云楼一次13笔收入账达9121.59元，文海楼一次批发给五户书商价款26318.98元。由此估算，各大书坊年毛收入均在100万～200万银元之间。^[92]

明清以来客地商业的发展，还表现在区域市场的培育与发展方面。兹以明中叶的弘治年间、明末的崇祯年间与清中叶的乾隆年间有关方志的记载为据，整理出汀属八县墟市发展情况简表如下：

表7-1　明清汀州八县墟市发展一览表^[93]

据表7-1，自明中叶至清中叶，汀州各县的市镇经济和墟市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其中地处闽江流域的宁化、清流、归化三县，明代墟市较多，发展速度也较快，反映出其时汀州经闽江航道与省城福州的经济贸易联系较密切，而限于闽粤赣边境的社会治安不靖，汀江的对外通商作用尚未充分发挥；降及清中叶，赣闽粤边的治安情况改善，韩江流域以潮、梅、汀三州为中心的经济区形成，汀江成为汀江流域各县对外通商的主干道，汀州成为区域经济中心，故长汀、上杭、武平等县的墟市迅速发展。例外的是永定县的墟市直至乾隆时期尚停滞不前，这应是此前永定开发迟，寇乱多所致。但乾隆以后，由于永定烟草业的崛起，其墟市的发展突飞猛进，据民国《永定县志》所载，其时永定县的墟市已有40处之多^[94]。

尽管如此，与其他平原和沿海地区的族群相比，即使迟至清末民初，从总体上说，客地的交通仍然十分艰阻，客地商业贸易的规模小，在整个社会经济中起不到重要的作用，其对客家人生活和思想的影响也是比较微小的。本节引述的赣闽粤客地“勤劳稼穑，不事商贾”等商贾不行或商业不发达的资料，分别出自乾隆时期或同治时期的志书，就是明证。

【注释】

[1]龙岩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龙岩年鉴（2014）》，方志出版社2014年版，第37页。

[2]《临汀志·山川》，第37页。

[3]据赣州市人民政府网“赣州市市情简介”（2012年5月18日页面），http：//www.ganzhou.gov.cn/wlw。

[4]据道客巴巴网所载“A3试卷乡土地理”提供的资料，http：//m.doc88.com/p-03745209 25478.htm l。

[5]《临汀志·土产》。

[6]（清）王廷抡：《临汀考言》卷6，《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21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98页。

[7]同治《赣州府志》卷20《舆地志·风俗》，赣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整理重印本，1986年版，第762页。

[8]乾隆《嘉应州志》卷1《舆地部·水利》，程志远等整理本，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刊行，1991年版，第37页。

[9]徐元龙修，张超南、林上楠纂：民国《永定县志·礼俗志》，连城文化印刷所1949年版。

[10]乾隆《嘉应州志》卷1《舆地部·水利》，第37～38页。

[11]康熙《宁化县志》卷2《水利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1页。

[12]民国《永定县志》卷15《礼俗志》。

[13]在客家地区征收田赋，一般把“官民田地山塘”定出不同的税率分别征科。在官田租部分，则在各佃户名单下开列出官田“并庄居、鱼塘、田面、山冈”等不同项目。见魏瀛、鲁琪光、钟音鸿等修纂：同治《赣州府志》卷27《经政志·田赋》，第946～951页。

[14]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8页。

[15]（清）曾曰瑛修，李绂纂：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方志出版社2004年版，第127页。

[16]（清）乔有豫修纂：道光《清流县志》卷9《食货志·货之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3页。

[17]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8页。

[18]康熙《宁化县志》卷2《土产志》，第166页；道光《清流县志》卷9《食货志》，第373页。按：嘉靖《清流县志》卷2《物产·货之品》不列葛布，而道光志列入，可见清流县商品经济的发展。

[19]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帛之属》，第137～138页。

[20]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9页。

[21]同治《赣州府志》卷21《物产·竹》，第773页。

[22]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竹之属》，第126页。

[23]乾隆《嘉应州志》卷1《物产·竹之属》，第49页。

[24]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竹之属》，第137～138页。

[25]同治《赣州府志》卷21《物产·食货》，第780页。按：赣志所谓“郡人”是专指赣州人，但其实闽西、粤东的情况大体如此。

[26]综见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乾隆《嘉应州志》卷1《物产·木之属》。

[27]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80页。

[28]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第769页。

[29]南洋乡属于客家居住区。

[30]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连城县志》卷4，群众出版社1993年版，第161页。

[31]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7页。

[32]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8页。

[33]道光《清流县志》卷9《食货志·货之属》，第374页。

[34]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货之属》，第126页。

[35]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9页。

[36]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9页。

[37]烟草传入永定的时间，说法不一，涂僧《永定客家土楼的兴建高潮和传播》（载《永定文史资料》第10辑）以为明万历年间即已传入，康熙间任汀州知府的王廷抡所著《临汀考言》卷6（《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198页）则记载迟至康熙三十四五年间（1695—1696），才因漳民流寓于汀州者传入。烟草传入赣南的时间也在清初，同治《赣州府志》载：“烟……始入中国，初盛于闽。赣于闽接壤，由是种者日多。”（卷21，第779页）赣南与闽省直接接壤的是闽西，烟草应是经由闽西传入赣南，故其时间应后于烟草传入闽西的时间。

[38]邓光瀛等修纂：民国《长汀县志》卷10《物产志·货属》曰：“汀烟以杭永为盛。长邑所制……然皆杭永人为之。”长汀县博物馆1983年重刊本，第21页。

[39]道光《永定县志》卷1。

[40]道光《永定县志》卷16。

[41]道光《永定县志》卷1。

[42]乾隆《永定县志》卷3。

[43]《福建省龙岩地区烟草志》编委会编：《龙岩地区烟草志》，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年版。

[44]江太新、苏金玉：《永定烟业与土楼》，载周雪香主编《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7～255页。

[45]《宋史》卷185《食货下七·酒坑冶矾香附》。

[46]《宋史》卷185《食货下七·酒坑冶矾香附》。

[47]《宋史》卷185《食货下七·酒坑冶矾香附》。

[48]开庆《临汀志·供贡》引淳熙七年郡守江满的奏疏，第31页。

[49]开庆《临汀志·供贡》有云：“惟是矿冶废歇之久，岁额白金买偿，价日以踊。”说明原先汀州有金矿，故有固定岁额之白金供贡，后来金矿废歇，岁额仍旧，只得以钱买偿。

[50]《明史·食货志·坑冶》完全没有提到南安府，同治《南安府志》卷1《物产》亦不提矿产，光绪《南安府志补正》卷1《物产》《货类》只提到南安产石绿，其小字注文曰“宋时绿池产石绿，寻竭”，在“石类”提到青石、灰石、矾石、铅、水晶，金、银、铜、铁、锡只字未提。

[51]（清）杨澜：《临汀汇考》卷4《物产》。

[52]（明）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第19册《广东下》“从化多汀、漳、英、宁人来采矿烧炭种蓝”条。

[53]《临汀汇考》卷4《物产考》。

[54]康熙《程乡县志》卷1《舆地志·物产考·布之属》，第17页。

[55]乾隆《嘉应州志》卷1《物产·货之属》，第51页。

[56]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药》，第778～779页。

[57]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8～779页。

[58]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79页。

[59]同治《赣州府志》卷21《舆地志·物产·食货》，第780页。

[60]《临汀志·土产·货之属》，第35页。

[61]如造纸重镇连城县，“明嘉靖年间，姑田元甲村蒋少林到邵武学得漂料纸生产工艺，开创了连城漂料纸的生产史。”见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连城县志》卷7，群众出版社1993年版，第253页。

[62]乾隆《汀州府志》卷8《物产·货之属》，第126页。

[63]民国《长汀县志》卷10《物产志·货属》，长汀县博物馆1983年版，第21页。

[64]赖扬恩：《历史上闽西客家地区的手工造纸与民俗文化——以长汀县铁长乡张地村为例》，载陈世松主编《“移民与客家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续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7页。

[65]民国《长汀县志》卷10《物产志·货属》，第21页。

[66]赖扬恩：《历史上闽西客家地区的手工造纸与民俗文化——以长汀县铁长乡张地村为例》，第347～353页。

[67]赖扬恩：《历史上闽西客家地区的手工造纸与民俗文化——以长汀县铁长乡张地村为例》，第354页。

[68]《长汀县志》，三联书店1993年版，第220页。

[69]广义的四堡，是长汀、宁化、清流、连城四县交界处一个特殊的地理区域，包括了分属四县的数十个村落；狭义的四堡，则专指明清长汀县所属的四堡里，民国后改为乡，1958年后改隶连城县。

[70]《临汀汇考》卷4《物产》。

[71]谢水顺、李珽：《福建古代刻书》，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53页。

[72]《范阳邹氏族谱·敦本堂》六修谱卷4《人物记略·传记》，《邹学圣、邹希孟父子合传》，1995年版。

[73]《马氏大宗族谱·孝思堂》十二修谱卷5《厚斋公传》，1993年版，第30页。

[74]分见《范阳邹氏族谱》卷4《人物记略·传记》、卷1《家训》，资料系1995年五修族谱据民国老谱重录。

[75]《临汀汇考》卷4《物产》。

[76]谢水顺、李珽：《福建古代刻书》，第458～459页。

[77]开庆《临汀志·风俗形势》，第20页。

[78]同治《赣州府志》卷20《舆地志·风俗》，第760～763页。

[79]乾隆《汀州府志》卷6《风俗》，第92～94页。

[80]康熙《程乡县志》卷1《风俗》，中山大学图书馆整理出版1993年版，第17页。

[81]康熙《归化县志》卷1《风俗》。

[82]乾隆《汀州府志》引旧《县志》，按：康熙《连城县志》卷2《风俗》原文为“不通舟楫而行客少，各务生理而商外多”，方志出版社1997年版，第48页。

[83]黄挺：《明清时期的韩江流域经济区》，载《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2期。

[84]《长汀县志》卷8，三联书店1993年版，第220～221页。

[85]见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连城县志》卷7，第253页。

[86]上杭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重印：民国《上杭县志》卷10《实业志·纸业》，第258页。

[87]武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武平县志》卷8《工业·造纸》，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3年版。

[88]徐元龙、张超南、林上楠等修纂：民国《永定县志》卷19《实业志》，《中国地方志集成》（福建府县志辑）据1949年连城文化印刷所石印本影印本。

[89]见《龙岩地区烟草志》，福建科技出版社1994年版。

[90]民国《永定县志》卷19《实业志》。

[91]咸丰《长汀县志》卷31《物产·货属》。

[92]邹日升：《四堡雕版印刷业的经济启示》，中共连城县委宣传部编：《中华文化明珠四堡》，2000年版，第49页。

[93]弘治、崇祯数据，引自徐晓望：《晚明汀州两江流域区域市场比较》表一、表二，载周雪香主编《多学科视野中的客家文化》，第272～278页。

[94]民国《永定县志》卷5《城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