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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佬信仰与客家信仰的差异及融合

【摘要】:下面,我们仅以台湾定光佛和三山国王信仰的发展演变,说明客家、福佬民间信仰的分野与整合。而彰化定光庵实行封闭式管理,淡水鄞山寺建庙过程中与附近福佬人发生矛盾冲突,这种状况,实与台湾北部开发初期汀州客家移民所处的弱势族群地位密切相关。

民间信仰是活跃在民间,活在老百姓心中的宗教信仰。在过去苦难深重、科学不昌的时代,民间信仰的神明与信众的生活息息相关,信众的生老病死及其他重要活动,都有他们信奉的神明在场和参与。所以闽粤的福佬人和客家移民台湾的时候,总是通过分香或分灵的形式,把原乡信奉的神明奉迎到台湾新居地。由于福佬人与客家人之间的隔阂和矛盾由来已久,各自在原乡信奉的地方守护神各不相同,到台湾后仍然各有各的地方守护神,一般情况下,彼此的分野和畛域是相当分明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随着族群间接触的增加、关系的缓和、合作的推进,两个族群的民间信仰也有所整合。因此,观察台湾福佬人与客家人民间信仰的分野和整合,也是观察两个族群关系的重要窗口。

台湾的民间信仰神明既多又杂,其中妈祖、关帝、观音、三官大帝等大众信仰的神明,各个族群都信奉,比较没有地域和族群色彩。族群色彩较鲜明的,粤东客家人有三山国王,闽西客家人有定光佛,漳州福佬人有开漳圣王,泉州福佬人有清水祖师、保生大帝等。此外,还有台湾本土发育出来的义民爷信仰,是台湾各地客家人共同信奉的。下面,我们仅以台湾定光佛和三山国王信仰的发展演变,说明客家、福佬民间信仰的分野与整合。

先说定光佛。定光佛本是宋代在汀州弘法的高僧,俗姓郑,名自严,在江西庐陵(今吉州)西峰寺学习禅宗和密法,学成回到武平县南安岩结庵化众,有伏虎、除蛟、开井、治水、祈雨、祈晴、祈雪等“攘凶产祥”的神通,大受百姓信奉,渐渐成为汀州客家人的守护神。[104]汀州客家人移民台湾,很自然地把原乡定光佛的香火带到新居地,使定光佛信仰在台湾新居地得以传承。作为历史的见证,是彰化和淡水两座定光佛庙宇的建立。

彰化定光庵建于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其址在彰化县城内西北角,由永定县士民鸠金公建,道光十年贡生吕彰定等捐修”。道光二十八年(1848)彰化大地震后,由信徒张连喜等人重修,改名定光佛寺。殿内尚存乾隆、嘉庆及道光古匾等文物,其中乾隆三十八年(1773)所立之“济汀渡海”匾,是本庙源自汀州的明确宣示。实际上,本庙本来又称汀州会馆,凝聚、接待、帮助自汀州来彰化的客家人,是这座庙宇早期的主要功能。

庙的左厢房现存“汀郡倡议题捐士绅缘首董事禄位”,计有135人,说明当年出资倡建和修缮庙宇的信徒有135人。但据调查,彰化定光佛寺“目前登记在案的信徒只有103人”,现存的信徒比创庙时少了32人,表示创庙135人中有32人没有后嗣。因为“按该庙规定,信徒是世袭的,也就是创庙当时的士绅后代始能继承为该庙信徒”。又“按台湾的庙宇组织方式是先有信徒大会,然后由信徒大会选出理监事或董监事,再由理事会或董事会选出理事长或董事长,理事长或董事长即是该庙宇代表人,掌理所有庙务”。如此,则彰化定光佛寺的庙务完全由当年创庙士绅后裔掌握,外人无法参与。热心的外人只能称之为香客,没有任何庙宇运作参与权。也因此,该庙被人称为“是一座保守封闭的庙宇”[105]

与彰化定光庵一样,淡水鄞山寺当初也充当了当地的汀州会馆。其寺始建于道光三年(1823)[106],最初捐建者张鸣岗、施田者罗可斌,都是永定籍。但是为建寺出钱出力者的范围却要大得多。李乾朗先生20世纪80年代曾仔细统计了寺内所有石碑镌刻的捐献者名单,结合对当时寺院管理人江秋金先生的调查,得知当年寺院的主要捐建者,以永邑(即永定)的江姓、胡姓最多,其次是永邑的李姓、苏姓和武平的饶姓、练姓;亦发现有粤东及江西龙冈人士。寺前左畔有寺院大檀越主罗氏兄弟之墓,碑文载明是道光十二年(1832)由“汀郡众姓同立”[107],反映该寺是汀州客家移民所建、并为淡水一带的汀州客家移民服务的族群寺庙

淡水是一个闽、客杂居的地区。淡水街(当时称为沪街后庄子)上多客家人,附近的草厝尾巷却是福佬人的聚居地。传说,按风水上观念,鄞山寺所在地是个水蛙穴,“在建庙时为了使庙宇更灵验,特地在庙背后挖了两口水井代表青蛙的眼睛,庙前半月池则代表蛙嘴。可是建成以后,鄞山寺附近草厝尾巷的居民十分紧张。原因是草厝尾巷为‘蜈蚣穴’,青蛙是蜈蚣的克星。于是,当地居民便请来了风水先生,最终设法使鄞山寺右后边的一口水井变浊,破坏了庙的风水”[108]

台湾是一个宗教及民间信仰非常发达的地区。各色各样的庙宇三四百年来不断增加,但定光佛庙自清代以来只有两座,即彰化定光庵与淡水鄞山寺。而彰化定光庵实行封闭式管理,淡水鄞山寺建庙过程中与附近福佬人发生矛盾冲突,这种状况,实与台湾北部开发初期汀州客家移民所处的弱势族群地位密切相关。回顾台湾北部的开发史,可以增进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据台湾史研究专家尹章义的研究,汀州客家人自康熙末年开始迁入台北盆地,加入开发的行列。继而潮州和惠州客家人亦相率东来。故“客家系移民在康熙末至乾隆末之间,在台北的比例也很高”。起初由于“待垦荒地广大却缺乏劳动力,因而不同的族群、语群(或籍贯)并无严重的利害冲突,在新庄平原上形成‘庄社杂居’(闽、粤等各籍汉人的垦庄和先住民武朥湾社各支社)和‘家户杂居’(同一垦首之下有不同籍贯的垦佃,新庄街上各籍移居杂居,各籍移民先后建立的三大寺也等距并列,并以其围墙和灌溉渠构成一大防御体系——大城仔)”[109]。但是,“经过乾隆末年以及道光中期的械斗,适逢樟脑、茶叶事业大兴之际,客家系干脆脱离台北的纷扰,迁移到桃、竹、苗和宜兰等地”。台北盆地闽、客关系如此演变的背景,同时反映在两个族群的民间信仰方面,“淡水原来有许多汀州人入垦。淡水最早的福佑宫[妈祖庙,嘉庆二年(1797)建成]就是由汀州人和闽南人共同捐建,汀州人所捐的庙产还可收租‘百余石’,祭祀的顺序是汀州、惠安、安溪、晋江和同安人,汀州客和福佬的关系相当好。道光二年(1822)汀州人另建奉祀福神定光古佛的鄞山寺,显示了汀州客和福佬开始分道扬镳”[110]

彰化建起定光佛庙,其背景也是当年许多汀州客入垦彰化犁头店一带(当年属彰化,今为台中市南屯)。但在当地,汀州客毕竟处于绝对的少数,“据志书记载,仅占所有唐山移民的1.1%”[111]。在那弱肉强食的移垦社会里,人数少的族群较不容易在台湾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才建立这座庙宇作会馆用。为了让庙产始终掌握在汀州人手中,该庙才不得已采取了封闭式的管理体制。

再来看看三山国王信仰的情况。三山国王信仰起源很早,所谓“肇迹于隋,显灵于唐,受封于宋”,至元代,“潮之三邑,梅、惠二州,在在有祀”[112]。潮之三邑即宋元时期潮州所属之海阳、潮阳、揭阳三县,涵盖了今整个潮汕地区。故元代三山国王信仰已遍及整个潮汕地区及梅州、惠州广阔的范围,是广义粤东各族群共同崇奉的地方守护神。但三山国王祖庙在今揭西县河婆镇霖田,属于客家住区,故客家人对于三山国王的崇奉尤盛。粤东移民迁台时,一来从霖田祖庙分香到台湾新居地,二来粤东移民经过整合,大多认同客家,故三山国王一般被认为是粤东客家人的守护神。凡是粤东客家人的聚居地,一般都建有三山国王庙。以故某地三山国王庙的兴衰,往往反映出该地粤东移民的兴衰。兹以新庄平原的情况为例,作一观察。

乾隆年间,正是新庄平原福佬与客家矛盾加剧的时候,在此背景下,新庄兴建了两座三山国王庙。据《淡水厅志》记载,其兴建情况为:

国王庙:一在新庄街,乾隆四十五年粤人捐建;一在猫里街,道光元年刘兰斯等捐建。主祀三山国王,乃潮人所奉。三山者,即潮之明山、巾山、独山也。[113]

其中新庄街的国王庙后来改称广福宫,宏壮美观,曾被日本人誉为“全台第一”[114],可以想见建庙时潮州客家人在新庄的盛大势力,以及潮州客家人群体意识的高涨。但受林爽文事件影响,台湾北部族群关系恶化。乾隆五十二年(1787)五月今新北市土城与台北市内湖一带漳、泉、粤人杂居的地方发生“分庄互杀”;道光六年(1826),近苗栗中港溪一带发生闽粤械斗;道光十三年(1833),今桃园一带“闽粤各庄,造谣分类,互相残杀”,苗栗铜锣一带“靠山粤匪无故焚掠闽庄,公然掠抢”,道光十四年(1834),蔓延到八里岔、新庄一带,闽粤遂展开长达六年的缠斗;直到道光二十年(1840)中英鸦片战起,英舰进窥台湾,台北情势危急,粤人变卖田业,迁到今桃园、新竹、苗栗一带的粤人区之后才停止。由于连年战乱和粤人的迁离,新庄三山国王庙的香火衰败,庙宇因无人照顾而颓废,至光绪八年(1882)六月十六日为附近民宅火灾波及而毁于大火。[115]光绪十四年(1888),才由新竹北埔的潮属九邑民众捐款重建了一座三山国王庙。其庙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有过一次重修,“除了少数仍留在台北(尤其是新庄)的客属潮州人子孙外,住在新庄的闽南后裔都不愿出资,而由当时在‘新庄街役场’任‘助役’的郑仁福联络客属同学、友人到各客家庄募捐才得顺利整修”。因而,“新庄的三山国王庙的兴建显示了台北平原上闽、粤移民从容忍相安以至矛盾、冲突、对立的过程,成为客属潮州人‘群体意识’发展到巅峰的象征,同时也是闽、粤对立达到高潮的象征”[116]

以上所述,主要体现了历史时期台湾闽、客两个族群畛域分明,在民间信仰方面差别明显。但族群之间的接触和文化交流毕竟是历史发展的主流,随着时间的推移,台湾闽、客两个族群在民间信仰方面也互相采借,最后实现交融和整合,这是大势所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下面仍以三山国王信仰为例,观察台湾闽、客族群在民间信仰方面整合的概况。

据台湾客家学者黄子尧调查,目前台湾的三山国王庙共有224座,在客家乡镇、混合乡镇、非客家乡镇、山地乡四种类型的乡镇都有分布,其中“坐落客家乡镇者有52座(占23%),混合乡镇63座(占28%),非客家乡镇109座(占48%),山地乡1座。以非客家乡镇占首位的历史变迁过程,足以说明客家人在台湾岛内迁移活动的(交叉融合)比例较高”[117]。以台湾三山国王庙的建筑风格及庙中的祀奉仪式来看,建筑风格属于福佬式建筑且闽南语在仪式中畅行无阻的情形是相当普遍的。黄子尧于2004年对台湾107座三山国王庙的负责人或管理人进行电话访问或亲自拜访,得出这些实际掌控宫庙的核心人物的族群身份认同及母语使用情形,如附表[118]

表6-1 台湾三山国王庙掌管者族群身份认同及母语使用情形表

这一访问结果,清楚地反映出台湾有关三山国王的信仰与礼俗很难坚持客家族群的传统方式,“闽皮粤骨”的三山国王崇拜模式,是台湾闽、客两个族群民间信仰互相整合的典型案例。这样的历史进程,台湾其他研究者也有大量的报告,如客家文史工作者刘还月记载道:“近年来,新埔广福宫‘三山国王的神龛上,出现了许多其他的神祇,有土地公、济公、妈祖或者五府王爷……’”[119]所有这一切,当然正是台湾各族群文化迅速融合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