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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心学在畲、客融合中的剿抚功业

【摘要】:同年七月,王阳明移师大庾,围剿横水、左溪、桶冈山寨。从王阳明巡抚南赣时的几份有关文书,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其建立新县与招抚新民以“破心中贼”的内在联系。

王守仁,字阳明,是一位著名的心学大师,于正德十一年(1516)八月出任南赣巡抚。他在剿寇中注重攻心,在善后工作中尤其注重实施其心学主张,取得的成效最大,对于客家民系的影响最为深远。

王阳明到任时,“南中盗贼蜂起。谢志山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据浰头,皆称王,与大庾陈日能、乐昌高快马、郴州龚福全等攻剽府县。而福建大帽山贼詹师富等又起。前巡抚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乐昌贼掠大庾,攻南康、赣州。赣县主簿吴玭战死”[66],他所面对的,就是赣南、闽西、粤东三个暴动中心业已形成,民族大起义如燎原之势,而守土官员或懦怯退避或损兵折将的严酷形势。但是王守仁文武兼备,到任后,发挥了卓越的才能,在整顿吏治、充分掌握“贼情”的基础上,次第平定了闽西、赣南、粤东三处乱事。

他的军锋首先指向闽西:檄福建、广东会兵,于正德十二年(1517)正月深入福建上杭县境内,“督副使杨璋等破贼长富村,逼之象湖山”,“连破四十余寨,俘斩七千有奇”[67],三月之内,一举捣毁了“闽广贼首詹师富、温火烧等”聚众万计,纵横近十年,“三省为之骚然”[68]的闽西暴动中心。

同年七月,王阳明移师大庾,围剿横水、左溪、桶冈山寨。这里是赣南的暴动中心,与湘粤之造反武装“巢穴相联盘据,流劫三省,为害多年”[69]。王阳明调动赣闽粤三省兵马,亲督战,出奇兵,至十一月,生俘陈日能,逼迫“贼首”谢志山、萧贵模、蓝廷凤面缚投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斩六千有奇”,郴州龚福全部亦同时被湖广巡抚秦金攻破。[70]

正德十三年(1518)春,王阳明挟连平、闽西、赣南“贼寇”的军威,兵临粤东龙川,设计悉擒贼首池仲容等人,并“自将抵贼巢,连破上、中、下三浰,斩馘二千有奇”,又乘胜进军九连山,“内外合击,擒斩无遗”。[71]至此,王阳明用兵一年多,顺利地剿平赣闽粤边三个暴动中心,“除三省数十年之患”[72],其剿“寇”功业,在有明一朝,堪称第一。

但王阳明的过人之处,不仅在于“武”,更在于“文”。他善于攻心,把自己的心学主张应用在平乱和善后工作的实践中。他认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73],单纯的杀戮不能解决多盗的问题,大批民众之所以成为盗贼,是由官吏贪刻、赋役繁重、礼教废弛等原因造成的。因此,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既要从加强礼教方面着手,还要从改善统治方面下工夫。由此他不只是一味地围剿烧杀,更注重社会教育,众建县治以善后,企求借此而长治久安。

众建县治方面,他在赣南、闽西、粤东平寇得胜之后,分别设立了平和、崇义、和平县,其目的是为了安定新民,使之成为编户,安居乐业、纳税服役、遵守礼法、渐成良民。这里所谓“新民”,是原来沦为“盗贼”而新被招抚之民,其成分比较复杂,有本地的贫苦失业之人,也有自外地流移至此砍山耕活的“山民”“山野子”“棚民”“輋贼”。从族群成分看,有客家人,也有畲族。从王阳明巡抚南赣时的几份有关文书,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其建立新县与招抚新民以“破心中贼”的内在联系。

其《添设清平县治疏》曰:

为照建立县治,固系御盗安民之长策……今诚于其地开设县治,正所谓抚其背而扼其喉,盗将不解自散,行且化为善良。不然,不过年余,必将复起。其时再聚两省之兵,又糜数万之费,图之已无及矣……今新抚之民,群聚于河头者二千有余,皆待此(指添建县治)以息其反侧。[74]

其《立崇义县治疏》曰:

议照前项,地方大贼既已平荡,后患所当预防。今议立县治并巡司等衙门,惩前虑后,杜渐防微,实皆地方至计。及查得横水议建县治处所,原系上犹县崇义里,因地名县,亦为相应……如此则三省残孽有控制之所而不敢聚,三省奸民无潜匿之所而不敢逃,变盗贼强梁之区为礼义冠裳之地,久安长治,无出于此。[75]

其《添设和平县治疏》又曰:

夫盗贼之患,譬如病人。兴师征剿者,针药攻治之方;建县抚辑者,饮食调养之道。徒恃针药之攻治,而无饮食以调养之,岂徒病不旋踵,将元气遏绝,症患愈深,后虽扁鹊、仓公,无所施其术矣。臣等窃以设县移司,实为久安长治之策。[76]

总之,在盗匪横行之区设立新县,目的就是利用设县建立一套统治和礼乐教化机构,加强控制、加强管理、加强教化,以达到“有司存,而其学校、祀典、乡饮酒礼,民日由之,遂渐从善而归治”[77]的效果。

与设立新县相配合,王阳明又在乡村推行保甲组织和十家牌法约条,强制民众互相监督,作为具体的管理和教化措施,实践其“良知良能”的心学主张,进一步从思想上引导新民回心向化,巩固统治秩序。

其十家牌法约条的内容是:

一甲内俱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敬,夫和妇顺,善相劝勉,恶相规戒,患难相恤,出入相友;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但有不遵条约者,同甲之人互相晓谕劝导,至再至四,果不听改,禀官究治。

一甲内但有平日习为奸盗、赌博、教唆,俱要首报在官,许其改过自新。凡遇警窃,即于此辈中查考。但有隐匿事发,甲内治以知情重罪。

一甲内凡有盗贼、水火,同甲及左右甲、对甲,俱要齐心并力,应援救护。但有坐视不赴者,同甲举告,官司治罪,仍量罚银米给被灾之家。

一甲内婚丧等礼,俱从俭朴。但有习为奢靡,而同甲不劝沮,及劝不听而不禀告官司者,定行罚治。

一甲内斗讼等事,俱要和解劝沮。果有屈抑,许赴官禀告。但有恃强欺弱及诬他人,同甲不首者,连坐以罪。[78]

王阳明在《十家牌法告谕各府父老子弟》的告示中说:“今为此牌,仰亦烦劳,尔众中间固多诗书礼义之家,吾亦岂忍以狡诈待尔良民?但欲防奸革弊,以保安尔良善,则又不得不然。父老子弟其体此意,自今各家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恭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79]说明十家牌法的精神是使国家权力通过保甲组织有效地伸展到基层社会中,通过政权强制与乡村地缘、族缘的互相维系和互相监督的方式,在招抚新民地区推行和维护封建秩序。

当然,推行十家牌法并不都是一帆风顺,在民风强梗的地方,必须调动州县行政力量强制推行。如在抚州安仁、余干,其《晓谕安仁余干顽民牌》曰:

照得安仁、余干各有梗化顽民数千余家,近住东乡,逃避山泽,沮逆王化,已将数年。即其罪恶,俱合诛夷无赦……为此牌仰抚州府同知……亲诣各民村都,沿门挨编,推选父老弟子知礼法者,晓谕教饰,令各革心向化,自求生路。限在一月之内,仇者释其怨,愤者平其心,逋者归其负,罪者伏其辜,具由呈来,仍旧待以良善。若过限不改,不必再加隐忍姑息。

配合十家牌法,王阳明还在他的辖区兴办社学。他说:“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今幸盗贼稍平,民困渐息,一应移风易俗之事,虽未能尽举,姑且就其浅近易行者,开导训诲,即行告谕……互相劝勉,兴立社学。”[80]这说明社学的功能是训诲民众,移风易俗,使民众的言行合于封建礼法。

王阳明的另一重要举措是推行乡约。乡约本应是乡民自愿订立的道德教化和安全保障条约,带有乡村自治的性质。但在南赣巡抚特区,最初实行的是王阳明代为订立的《南赣乡约》,由王阳明教令首先在赣南颁行,然后逐步推行到闽西、粤东各地。王阳明认为,民俗之败坏,盗匪之盛行,在于宗族组织之废弛,补救的办法是加强宗族组织,宣传封建伦理道德。他说:“民俗之善恶,岂不由于积习使然哉?……新民盖常弃其宗族,畔其乡里,四出而为暴,岂独其性之异,其人之罪哉?亦由有司治之无道、教之无方。”所以推行乡约,其要旨在于“自今凡尔同约之民,皆宜孝尔父母,敬尔兄长,教训尔子孙,和顺尔乡里,死丧相助,患难相恤,善相劝勉,恶相告戒,息讼罢争,讲信修睦,务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81]

他还把人人心中都有良知良能的思想,落实到对新民的教化中,要求人们“毋念新民旧恶而不与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82],强调人人都能通过学习礼仪,彰善纠过,培养诚敬、宽大、知耻、隐忍、向善的品德,成为善人。他宣称,“投招新民,因尔一念之善,贷尔之罪,当痛自克责,改过自新,勤耕勤织,平买平卖,思同良民,无以前日名目甘心下流,自取灭绝。约长等各宜时时提撕晓谕,如踵前非者,呈官惩治”[83],承认新民与良民一样,同样具有良知良能,通过激发新民的自尊自信使其自觉遵守封建礼法,较之一味的武力镇压,或欺诈性的诱抚措施要高明得多。

王阳明也给予统治者必要的约束,力求把加在新民身上的压迫和剥削限制在他们可以承受的限度内。所以在他的《乡约教谕》中有如下的条款:

一寄庄人户,多于纳粮当差之时躲回原籍,往往负累同甲。今后约长等劝令及期完纳应承,如蹈前弊,告官惩治,削去寄庄。

一本地大户、异境客商放债收息,合依常例,毋得累算;或有贫难不能偿者,亦宜以理量宽。有等不仁之徒,辄便捉锁累取,挟写田地,致令穷民无告,去而为盗。今后有此,告诸约长等,与之明白,偿不及数者,劝令宽取,已过数者,力与追还。如或恃强不听者,率同约之人鸣之官司。

一吏书、义民、总甲、里老、百长、弓兵、机快人等,若揽差下乡索求赍发者,约长率同约呈官追究。[84]

这些做法缓和了赣闽粤边的社会矛盾,使新民安于生业,而且有一种改过向善、学习礼仪向良民看齐的精神追求。对于新民中的畲民来说,这无疑是加速其汉化的催化剂。实践证明,王阳明的《乡约》对于调整赣闽粤边民族和族群间的关系,促进包括畲民在内的新民融入当地社会起了积极的作用。王阳明巡抚南赣之后,明后期嘉靖、万历年间,赣闽粤边的社会矛盾还曾有过几度激化,民众的暴乱、起事再度掀起高潮。但当局大多能借鉴王阳明的办法,剿抚并举,采取措施安插新民,使其入籍纳粮当差,转而成为良民。其间瑶族、畲族转化为客家的情形,有如明清之际的学者顾炎武所总结的:“三坑招抚入籍,瑶僮亦习中国衣冠言语,久之当渐改其初服云。”[85]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回顾历史,原来是畲族基本住地的赣闽粤交界地区,如今几乎清一色是客家人的住区,只能找到少数畲族聚居小区,有人把这完全归于畲族的外迁,我们认为更重要的因素应是畲民大部分转化为客家人了。

总括上述,从新民到客家,是明清时期赣闽粤边民族和族群互动的主流。由于阳明心学的作用,从新民到客家的转化过程是比较顺利和自然的。王阳明以其平定畲汉动乱之功,在赣闽粤边留下深远的影响,赣南各县均建有阳明祠专门奉祀他,其中原本属于畲族的蓝姓群众也踊跃捐款建、修庙宇。[86]说明赣闽粤边包括畲民在内的新民,在感情上认同了与汉族融合、同化的事实,因而对促进他们汉化的王守仁具有感激之情。于此亦可见阳明心学在促进新民汉化中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