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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文化研究:征徭和抚徭调查

【摘要】:[22]据此,“徭”是越五岭南下的武陵蛮,或称五溪蛮,其在广东西部和进入广西的部分,就是今天所说的瑶族;但分布在广东东部和福建、江西的部分,有的仍被称为“徭”,有的已被称为畲或輋,主要是今天所说的畲族。后各画其像,犬首人身,岁时祝祭。不过,福建、广东的畲族都包含着“徭”“僮”两个来源,“徭”是来自五溪地区的武陵蛮,“僮”则主要是百越后裔,不仅仅出于湖南溪峒,有的本来就居于赣、闽、粤各省。

以上所述赣闽粤边区的荒凉状况,说明此前王朝的力量还无力深入此区,造成此区的开发严重滞后。明廷稳定了中原政权后,便开始加强了对此区的经略和开发。经略和开发的过程,同时也是剿平此区动乱的过程。通过平乱促进开发,为了开发而加强剿抚。这里先述明廷对于此区的剿抚。

明廷对于此区的剿抚,主要是针对区域内的梗化之民,也就是未宾服的“蛮夷”。这时湘赣闽粤边区的“蛮夷”主要有徭、僮两类,关于他们的源流和特征,清初修成的《广东通志》有如下的描述:

[21]本盘瓠之种,产于湖广溪峒间,即古长沙、黔中五溪蛮也。其后生息蕃衍,南接二广,右引巴蜀,绵亘数千里,椎髻跣足,衣斑襕布褐,刀耕火种,喜仇杀,猜忍轻死,又能忍饥,行斗左悬长刀,右负大弩,手持长枪,上下山险若飞。战则一弩一枪,相将而前,执枪者前却不常,以卫弩;执弩者衔刀而射敌,或冒刃逼之,枪无所施,释弩取刀,奋击以救。度险则整其行列,遁去必有伏弩。儿始能行,烧铁石烙其跟跖,使顽木不仁,故能履棘茨而不伤。

僮性质粗悍,露顶跣足,花衣短裙,鸟言鹄面,自耕而食,又谓之山人。出湖南溪峒,后稍入广西古田等县,佃耕荒田。聚种稍多,因逼胁田主,占据乡落,遂蔓延入东省。其初来,尚以听招为名,佃田纳租,种类与猺人不同,时相仇杀。故有司及管田之家颇赖其力以捍猺人。厥后众聚势强,犹猺人矣。肇、高、廉三府与广州、雷州亦数县有之。[22]

据此,“徭”是越五岭南下的武陵蛮,或称五溪蛮,其在广东西部和进入广西的部分,就是今天所说的瑶族;但分布在广东东部和福建、江西的部分,有的仍被称为“徭”,有的已被称为畲或輋,主要是今天所说的畲族顾炎武论及福建的瑶人,曰:

猺人楚粤为盛,而闽中山溪高深之处间有之。漳猺人与虔、汀、潮、循接壤错处,亦以盘、蓝、雷为姓,随山种插,去瘠就腴,编荻架茅为居。善射猎,以毒药涂弩矢,中兽立毙。其贸易商贾,刻木大小短长为验。今酋魁亦有辨华文者。山中自称狗王。后各画其像,犬首人身,岁时祝祭。族处喜仇杀,或侵负之,一人讼则众人同,一山讼则众山同。常称城邑人为河老,谓自河南迁来,畏之,繇陈元光将卒始也。国初设抚猺土官,令抚绥之,量纳山赋。其赋论刀若干,出赋若干,或官府有征剿,悉听调用。后抚者不得其人,或索取山兽皮革,遂失赋,官随亦废。往往聚出为患。若往年南胜李志甫辈之乱,非猺人乎?今山首峒丁,略受约束,但每山不过十许人,鸟兽聚散无常所,汉网当宽之尔。[23]

这里提到的漳瑶人,以盘、蓝、雷为姓,自以为是唐代与陈元光交战的“蛮獠”后裔[24],有盘瓠图腾信仰,与元代造反的李志甫辈为同族,实即今天所称的畲族。同理,乾隆《龙岩州志》和道光《平和县志》等福建史志所称的瑶人也是畲族。

在广东东部,也是瑶、畲(輋)并称或混称。顾炎武论及潮州府畲、瑶,曰:

民有山輋曰徭、僮,其种有二:曰平鬃,曰崎鬃。其姓有三:曰盘、曰蓝、曰雷。依山而居,采猎而食,不冠不履,三姓自为婚,有病没,则并焚其室庐而徙居焉。俗有类于夷狄,籍隶县治,岁纳皮张。旧志无所考。我朝设土官以治之,衔曰輋官,所领又有輋,輋当作畲,实录谓之畲蛮。[25]

可见这里所谓“畲徭”即今之畲族。不过,福建、广东的畲族都包含着“徭”“僮”两个来源,“徭”是来自五溪地区的武陵蛮,“僮”则主要是百越后裔,不仅仅出于湖南溪峒,有的本来就居于赣、闽、粤各省。

从上引《广东通志》和《天下郡国利病书》的资料,我们看到了瑶、僮与统治者之间,瑶、僮与汉族地主之间,以及瑶与僮之间矛盾和冲突的加剧。统治者向瑶民、僮民大肆勒索山兽皮革等物品,每每激发瑶民、僮民的反抗,这是瑶、僮与统治者的矛盾冲突;僮民因为租佃田地与汉族田主发生冲突,导致“逼胁田主,占据乡落”的事件,这是僮民与汉人特别是汉族地主阶级之间的矛盾冲突;“有司及管田之家”利用僮人之力以对付瑶人,引至瑶、僮之间互相仇杀,这是瑶、僮之间的矛盾冲突。由于这一系列矛盾冲突的普遍存在与激化,明代以来瑶、僮动乱的事件显著增加,朝廷对于瑶、僮的政策,起初以征剿镇压为主,不久就吸取教训,多采取招抚的办法,或剿抚并用。《明太祖实录》中的下列史料,让我们看到了这一政策转变的轨迹:

洪武十二年(1379)八月:

命监察御史郑肃往广西,给赏收捕猺贼有功将士六千一百二十二人,文绮钞帛有差。[26]

洪武十六年(1383)八月:

广东清远县猺贼作乱,都指挥使王臻率兵讨之,降贼众一千三百七人,送京师。命给衣粮,发泗州屯田。惟贼首麦至清遁入矮岭大罗山,臻复以兵捕之。[27]

洪武十八年(1385)三月:

丙辰,柳州府马平县主簿孔性善言:溪洞猺、獞恃险窃发,杀掠吏民。及官军讨捕,则退入深谷,操强弓、注毒矢,潜守隘口,卒不能获,凶顽自恣,为患益深。乞于贼人出没之地立寨置兵,扼其襟喉,断其出路,譬犹穴中之鼠,技穷食尽,可以尽剿。然此虽盗贼,岂无良心?昔者,陈景文为知县时,猺、獞皆应差役。厥后长吏抚字乖方,始复反侧。诚使守令得人,示以恩信,谕以祸福,彼虽凶顽,岂不革心向化为良民乎?上嘉纳其言,命吏部凡临溪洞郡县,择贤守令以抚辑之。[28]

甲午,广西都指挥使司言:频年猺寇窃发,皆因居近溪洞之民与之相通诱引为患。请先捕戮此辈,庶绝其党。上曰:溪洞之民诱引猺、獠为寇,此诚有之,然其间岂无良善?若一概捕戮,恐及无辜。大扺驭蛮夷之道,惟当安近以来远,不可因恶以累善。非实有左验,不宜捕戮。[29]

以上资料主要是针对瑶族而言,同样的,朝廷对于一向勇于抗争的畲族也极力予以招抚,因而有些畲族首领入朝贡献,表示归顺,潮州畲蛮雷文用于永乐五年(1407)的来朝是其中最著名的例子,顾炎武记载道:

冬十一月,畲蛮雷文用等来朝。初,潮州府卫卒谢辅言:海阳县凤凰山诸处畲,遁入山谷中,不供徭赋,乞与耆老陈晚往招之。于是畲长雷文用等,凡百四十九户,愿复业。至是辅率文用等来朝,命各赐钞三十锭,彩币表里绸绢衣一袭,赐辅、晚亦如之。[30]

但地方官吏对于朝廷的政策往往不能严格遵守,出于贪渎的本性,对于畲、瑶多方诛求,把畲民、瑶民逼到穷困潦倒不堪忍受的地步,因而激起畲民、瑶民一次次反抗斗争,如在广东省,仅从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一书,就可看出明朝前期畲民、瑶民或山寇暴乱事件接连不断:

洪武十五年二月辛巳,南雄侯赵庸率兵讨阳山、归善等县蛮寇,平之。十六年秋八月癸卯,遣征南将军申国公邓镇等讨广东瑶贼(时广东瑶贼作乱,剽掠旁近,由是江西永新、龙泉山民互相煽动,结聚徒党,自称顺天王,势甚猖獗。江西都指挥同知戴宗率兵剿捕不克。至是命镇等将兵往讨之)。二十四年夏五月,指挥同知花茂收集民兵(茂巢县人。在广州尝剿平阳春等县叛贼,及清远、英德、翁源、博罗、东莞、增城、龙川、兴宁、归善、南海、香山诸县及海南、雷州等处山寨瑶贼、蛮贼及倭贼。至是升都指挥同知,因上言广州地方若东莞、香山等县逋逃蜑户,附居海岛,遇官军即称捕鱼,遇番贼则同为寇,不时出没,劫掠人民……二十八年冬十二月癸卯,潭源诸峒平。征虏将军指挥佥事胡冕率兵至郴、桂,征剿山寇,分遣指挥佥事宋晨等讨平广东潭源诸洞,及广西平川增益之地……将军胡冕、宋晨等虽有平蛮之功,而综杀太过,乃遣使谕之)。三十一年春三月,仁化县贼钟均道寇南韶,肇庆西山瑶作乱,命指挥王浚等讨平之……景泰七年秋,泷水瑶贼作乱,都御史马昂讨平之(时泷水瑶贼赵音旺作乱,合诸山叛瑶,大肆杀掠,民罹其害。昂乃调广西狼兵及壮人同官军直抵瑶巢,斩获甚众)……弘治十一年,连山贼入翁源和峒,诱众作乱,平之。十五年,瑶贼寇阳春,毁县治。总旗徐洪战死。十六年,惠州大帽山寇起,平之(大帽山,本名大望山,在兴宁北九十里。时瑶寇据之,势张甚。渠魁彭锦据大信上下輋,刘文玉据宝龙,练成才、叶清各据险,四出流劫。事闻,特命督抚总镇檄三司统调汉达土兵剿之,始息)。[31]

记载中的“徭贼”“徭寇”是一种笼统的提法,有的指瑶族,有的指畲族,大抵以当今的瑶、畲分布为别,今瑶区的是瑶族,今畲区和客家聚居区的是畲族。如惠州大帽山的所谓“瑶寇”,活动地域主要在粤东兴宁、梅州,闽西武平、上杭、永定,赣南龙南、安远、寻乌、会昌等地,这一带正是历史上畲族的聚居区,况且文中又有“渠魁彭锦据大信上下輋”之语,这支“瑶寇”必定属于畲族无疑。至于一般的“盗”“贼”“山寇”,则往往含有大量的客家民众。

在赣、闽两省,畲族与客家聚众反抗、“作乱”的事件也频繁发生,试看方志中的有关记载:

江西安远:

洪武十九年,山寇周三官、谢士贞(均为广东人,曾率众闹事)作乱,乌合万余,攻劫各境。统兵官尹和先讨平之。[32]

福建上杭:

洪武二十年,溪南盗钟子人同广寇作乱,凶焰可畏。[33]

福建长汀:

逆贼邓茂七反,分其党陈正景围汀州。[34](此事《明史》卷165《王得仁传》略曰:“沙县贼陈政景,故邓茂七党也,纠清流贼蓝得隆等攻城。得仁与守将及知府刘能击败之,擒政景等八十四人……都指挥马雄得通贼者姓名,将按籍行戮,得仁力请焚其籍。”)

江西安远:

天顺八年,流贼高安(黄乡堡人)、杨四作乱,巡按御史领三司官率兵擒高安,余党悉平。[35]

福建上杭:

天顺壬午,上杭贼首李宗政攻破县治,放兵四劫,官军莫能御。

福建明溪:

归邑治两郡四邑裔土,邓寇虽平,而大帽山贼势反复,欲遏其无东,故建是邑。无所设险,急忙则尽避去;又沙、尤、永安山寇不时聚劫,民无所依,其势益肆。[36]

福建永定:

闽之永定乃上杭之析邑,而闽之绝域也。毗近潮阳,僻居万山中,人民倚险习顽,衽席干戈。成化丁酉冬,渠魁钟三啸聚劫掠,四远弗宁。[37]

江西安远:

成化二十三年,流寇张昭、邹梦科,纠同本县石口杨九龙称乱,巡抚都御史李公昂,领兵讨平之。嘉靖三十六年,龙南贼首赖清规反,时龙南之横岗,信丰之员鱼、迳脑,安远之大小石、伯洪,俱为所胁,合岑岗贼李文彪、高沙贼谢允樟,号三巢,称王,而清规尤雄。是年,岑岗贼李文禄入本县里仁堡江头寨境。主簿邱越率乡勇击走之。[38]

福建上杭、武平等地:

正德七年,武平县地方挂坑等处贼首吴显智、曾惟茂聚众劫杀,势甚猖獗。[39]

以上涉及的事件,对造反者只笼统地称为“山寇”“贼”“盗”,其中有客家百姓,也有畲族人民。畲民如“溪南盗”钟子人、“清流贼”蓝得隆、“永定渠魁”钟三,从其姓氏和地域来看,可断定其属畲族无疑。但那些入山从贼的百姓,或胁从山贼的汀民,则应是客家人。如邓茂七之反,上杭县推官王得仁“率民兵赴援,败贼于盖洋,追至大陂,斩首数百级,降者二千人,选其壮士分隶诸军以掩系”[40],王得仁麾下的民兵,与邓茂七麾下的“寇贼”,只有“拥官”与“从贼”政治立场的差别,族属上都是客家人。王得仁从邓茂七麾下投降过来的2000人中“选其壮士分隶诸军”,则这些从贼之众又转而成为民兵,与原在其麾下的民兵更无差别可言。又如天顺间,“上杭贼首”李宗政作乱攻破县治,后有1700余户接受按察使伍骥招抚,归附后官府“给以牛种,俾复故业”[41],这一大批百姓本来就是客家人,起先揭竿而起“从逆”,其后接受招抚“归附”“复业”,发生变化的只是政治态度而已,客家人的族属是没有变化的。

可见这一时期的“寇乱”,就赣闽粤交界区域而言,基本上是畲、客人民联合反抗官府的斗争。

明朝统治者面对连年不断的畲、客人民反抗斗争,不得不在政策和策略上作了一些调整。除了继续用剿抚并用的办法对付已经作乱的畲客群众之外,更多地着眼于事情未起时的安抚措施。其中的一个办法是在畲区设安抚官员和安抚机构。顾炎武谈到“漳瑶人”即漳州畲族的时候说:

国初设抚徭土官,令抚绥之,量纳山赋。其赋论刀若干,出赋若干,或官府有征剿,悉听调用。[42]

这种“抚徭土官”在广东博罗、潭源、潮州等地都曾设立,意在羁縻畲族,其在潮州则直接称为“畲长”或“輋官”。[43]顾炎武在谈到对付赣闽粤边的“寇乱”时又说:

国朝来,每因寇乱,设县即定。建宁之设寿宁,延平之设永安、大田,漳州之设漳平,及近日宁洋、海澄,而无不定者。独汀州当三省之交,成化六年设归化,而其地盗少;十四年设永定,而窃发间有者,盖南通潮、漳而北上杭,三图皆寇薮也。迩日乃靖者,赣(应为广)分大埔而又立平远耳。平远未立之时,程乡立太平营城,设抚民通判主之。官无常居,不实抚恤,乃因立为县,则有司存,而其学校、祀典、乡饮酒礼,民日由之,逐渐从善而归治……故平远立而潮贼宁矣。余尝驻汀,前汀守吴兴徐公,当寇猖獗未遑立县,乃建议立抚民馆于三图,逼抵贼巢,本为权宜之术也。然近日三省山寇数十年一作,及剿有数十年之安。惟三图百余年无秋冬间不啸聚,屡扑而不驯服,其山林险密,尤异它区,邻省山寇共推之为主耳。参将俞大猷尝至上下水诸寨,其民七十三户,上状言:三图溪南东接永定,西毗程乡,北仰上杭,南联大埔,四通而易诱惑,恃险不难作乱。虽设抚馆,要之不如县便。且峰市附近,又通闽广要路,地虽偏小,犹可以为善国。[44]

“抚瑶土官”“抚民通判”都是安抚畲族的官员,区别是“抚瑶土官”大概以畲族首领担任,专管畲民事务[45];“抚民通判”是汉人担任的朝廷命官,兼管安抚畲、客事宜;“抚民馆”则是管理安抚畲、客的机构,这种机构一般是因事权宜而设,等到条件成熟,往往发展为设县,以为长治久安计。

另一措施是加强盗寇渊薮地区百姓的里社伍保组织,并推举“里老”“老人”参与治理村民事务。如上杭赖思智,弘治十八年(1505)被本县佥充“捕盗老人”,配合官军剿寇,“统民兵追捕,屡战有功”[46],因而受到官府的表彰;清流县有魏得礼,正统间,时为“老人”,在沙县邓茂七起义时为保护知县,与知县一起遇害[47];归化县也有“里老杨惟金、陈元福等”,在立祠等村社事务中发挥了组织、管理作用[48]。这一系列措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标志是确有不少畲民“回面向化”,归顺了朝廷,像前述上杭的畲客暴乱,经过招抚之后,“降者前后万余人”,“归附者千七百余户”,便是显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