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北宋中叶,朝廷加强了对五溪蛮瑶地区的经略,宋神宗时发生了著名的“开梅山”事件,盘瓠蛮就开始大规模的向南、西、东各处迁徙了。可以说,自北宋开梅山之后,盘瓠蛮大量迁离湖南,广泛分布于赣、闽、粤各地,至南宋理宗时,湘、赣、闽、粤的盘瓠蛮与汉族封建政权的矛盾再度激化,......
2023-08-23
六朝隋唐以降,除了有北方汉人陆续迁入赣闽粤结合区之外,还有其他少数民族人群迁入此区,其中的大宗是来自五溪地区的盘瓠蛮。
盘瓠蛮以其盘瓠信仰而得名,因为早期分布在汉武陵郡之地,其分布地属五溪流域,又称武陵蛮或五溪蛮。关于盘瓠蛮的最早记载,应是东汉人应劭的《风俗通义》,但其书已轶,宋人罗泌《路史》引述曰:
应劭书遂以高辛氏之犬名曰槃瓠,妻帝之女,乃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妇,是为南蛮。
此后曹魏鱼豢的《魏略》,晋人郭璞的《玄中记》《山海经》,干宝的《晋纪》和《搜神记》,都有关于盘瓠蛮的记载,但多已失传,赖他书所引而得其大要。南朝刘宋时人范晔的《后汉书》卷86《南蛮传》融汇此前的种种记载和传说,有较为详尽的记述: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槃瓠。下令之后,槃瓠遂衔人头造阙下,君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衣裳斑斓,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号曰蛮夷……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贾贩,无关梁符传,租税之赋……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总体来说,以上种种汉籍所载,虽然与畲族、瑶族关于本族始祖和起源的传说存在差异,但也能大体反映出盘瓠蛮的起源和信仰。其间也涉及盘瓠蛮的早期分布,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关于盘瓠蛮早期分布的记载更为详尽,其书卷37《沅水注》曰:
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樠溪、力溪、无溪、酉溪,(《宋书》说五溪曰: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而无力溪二字)辰溪其一焉,夹溪悉是蛮左右所居,故谓此蛮五溪蛮也。水又经沅陵县西,有武溪,源出武山,与酉阳分山,水源石上有盘瓠,迹犹存矣……今武陵郡夷,即盘瓠之种落也。其狗皮毛,嫡孙世宝录之……酉水又东迳沅陵县北,又东南迳潘承明垒西,承明讨五溪蛮,营军所筑……沅水又东,夷水入焉,水南出夷山,北流注沅,夷山东接胡头山,山高一百里,广圆三百里,山下水际,有新息侯马援征武溪蛮停军处。[73]
又《宋书》卷97《夷蛮传·荆、雍州蛮》曰:
荆、雍州蛮,槃瓠之后也。分建种落,布在诸郡县。荆州置南蛮、雍州置宁蛮校尉以领之……蛮无徭役,强者又不供官税,结党连群,动有数百千人,州郡力弱,则起为盗贼,种类稍多,户口不可知也。所在多深险,居武陵者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舞溪,谓之五溪蛮。而宜都、天门、巴东、建平、江北诸郡蛮,所居皆深山重阻,人迹罕至焉。
又《梁书》卷34《张缵传》记张缵任湘州刺史时事曰:
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
南郡、夷陵、竟陵、沔阳、沅陵、清江、襄阳、舂陵、汉东、安陆、永安、义阳、九江、江夏诸郡,多杂蛮左,其与夏人杂居者,则与诸华不别。其僻处山谷者,则言语不通,嗜好居处全异,颇与巴、渝同俗。诸蛮本其所出,承盘瓠之后,故服章多以班布为饰……传云盘瓠初死,置之于树,乃以竹木刺而下之,故相承至今,以为风俗……长沙郡又杂有夷蜑,名曰莫徭,自云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其男子但着白布裤衫,更无巾袴;其女子青布衫、斑布裙,通无鞋屩。婚嫁用铁钴锛为聘材。武陵、巴陵、零陵、桂阳、澧阳、衡山、熙平皆同焉。
从诸书的年代顺序来观察,可以看出,盘瓠传说的情节随着时序推移而不断丰富,在《风俗通义》《魏略》等书中,只有高辛氏老妇耳疾,挑得物大如茧,化为犬,名槃瓠等简单情节,到了《搜神记》和《后汉书》,就增加了槃瓠得犬戎吴将军之首,妻帝女,入深山,生男育女,后裔有种种与崇狗有关的习俗,并且好住深山,田作贾贩,无关梁符传、租税之赋等内容。关于槃瓠子孙(实即具有槃瓠崇拜的诸种族)的名称,较早的文献一般称为武陵蛮或五溪蛮,乃以其居住武陵地区或五溪地区而得名(汉武陵郡范围很广,五溪地区包括在其中,武陵蛮与五溪蛮实异名而同义),但据《梁书·张缵传》,最迟不晚于南朝梁代,湘中南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约当今湖南中部的长沙、娄底、邵阳和南部的郴州、永州等地市境)开始有了“莫徭”的称呼,其特征是“杂有夷蜑”,应是以盘瓠为始祖,与当地的其他蛮夷混合融化而成。
盘瓠蛮的分布,随着时序推移而不断扩展。据《后汉书》所载,汉代以前,武陵蛮主要分布在秦黔中郡、汉武陵郡一带,其范围大致相当于沅水流域。但至晋代,据《搜神记》所载,盘瓠子孙已遍布“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卢江”诸郡了。[74]按,梁汉约当今陕南、川北一带,其巴郡属梁州,在今重庆市合川、梁平、巴县、铜梓等地;蜀郡属益州,在今成都市周围;武陵郡属荆州,约当今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怀化地区和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辖境;长沙郡约当今湖南北部、中部大部分地域;卢江郡属扬州,约当今安徽省六安地区、安庆市辖境。巴、蜀、武陵、长沙、卢江五郡的境域并不相连,有的还相距较远。可见《搜神记》所载,只是大致情形,小说家言,固不可太过认真看待。南朝刘宋时期,据《宋书·地理志》所载,武陵蛮的分布已扩展到荆、雍二州。南朝之雍州大致相当于今湖北省的襄樊市、十堰市,河南省的南阳市辖境;荆州大致相当于今湖北省的宜昌市、荆州市、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及湖南省的大庸市、重庆的万县市辖境。但文中提到的五溪,则属郢州西部,大致相当于今湖南省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怀化市,贵州省的铜仁市以及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广西桂林市的部分辖境。这个范围,比秦代的黔中郡、汉代的武陵郡往北往南往西都扩展了一些,但大致仍不出洞庭湖以西江水、沅水流域的范围。
及至隋代,据《隋书·地理志》所载,武陵蛮已经遍布江、汉、沅、湘诸水域,最南的熙平郡(约当今广东清远市的连县、连南、阳山、乳源诸县地)且已南逾五岭,伸展到珠江水系北江的洭水流域。与往代相比,洞庭湖以东偏北的汉水流域、洞庭湖南面的湘水流域,都是武陵蛮新的重要分布区域,而珠江水系北江的洭水流域成为武陵蛮的新居地,在武陵蛮民族迁徙的历史上更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武陵蛮南进的先声,预示着武陵蛮向两粤和其他地区大规模迁徙行动的开始。
隋代以降,武陵蛮继续向南迁移,其行踪在畲族、瑶族的口头传说、相关族谱及某些历史文献记载中都留有痕迹。我们且从族谱资料和传世文献入手,进行探寻,先看唐代情况。
梅县《松口钟氏谱钞》称其祖籍颍川,“唐高祖时,寇如蜂发,公(钟氏某一代祖宗钟宝)收拾金铜宝图,避兵江南”[75]。这是一则经过汉族门第观念包装改造过的史料,其称祖籍颍川,就是按照汉人好称郡望的习惯编造出来的。稍加分析,不难看出其作伪的痕迹。第一,以唐高祖时寇如蜂发作为其祖避兵江南的理由,就不能成立,因为唐高祖之时的“寇”,不少就在江南,如李子通、林士弘、沈法兴、萧铣、杜伏威、辅公祏等,所以钟宝以避兵而迁居江南之说不能成立,该族之迁徙必定另有原因。第二,所谓“金铜宝图”,最是耐人寻味。按,“钟”为畲族主要姓氏之一,钟宝避乱时把收拾金铜宝图作为压倒一切的大事,那么,这宝图应该就是畲族视为传家宝的祖图,金铜则可能是顶端镶着铜质狗头像或龙麒像的祖杖之类。观此,可知此族钟氏应是畲族先民无疑,该族唐初从颍川迁江南的说法,我们固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完全忽视,因为其中透露出畲族先民唐初曾从祖居地(应即五溪一带)往江南迁徙的信息。[76]
不过,类似钟宝一族经过山东折而往江南的迁徙,毕竟是武陵蛮民族迁徙大潮中比较次要的一支,唐代武陵蛮迁徙的主流,仍是往南进而分东、西二路蔓延。让我们还是先看有关史料。南岳玄泰禅师居衡山时,尝以衡山多被山民斩伐烧畲,为害滋甚,乃作《畲山谣》曰:
畲山儿,畲山儿,无所知。年年斫断青山嵋。就中最好衡山色,杉松利斧摧贞枝。灵禽野鹤无因依,白云回避青烟飞。猿猱路绝岩崖出,芝术失根茆草肥。年年斫罢仍再锄,千秋终是难复初。又道今年种不多,来年更斫向阳坡。国家寿岳尚如此,不知此理如之何。[77]
这是一则极为珍贵的史料,记录了唐代一支以斫山烧畲为生的山民活跃于衡山一带山区,被称为“畲山儿”的史实。按前引《梁书》《隋书》都提到莫徭在衡州分布的情形,但尚未具体记述其“畲山”的活动。此处描述“畲山儿”在衡山靠斫山为活,今年所斫“种不多,来年更斫向阳坡”,这与后世畲族去瘠就腴,随山种插,迁徙无定的生产、生活特征完全符合,因而为我们提供了把武陵蛮、莫徭、畲族有机联系起来的重要环节。
另外,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在连州刺史任上,有《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诗作,写道:
海天杀气薄,蛮军步(一作部)伍嚣。林红叶尽变,原黑草初烧。围合繁钲息,禽兴大旆摇。张罗依道口,嗾犬上山腰。猜鹰虑奋迅,惊鹿(一作麏)时跼跳。瘴云四面起,腊雪半空消。箭头余鹄血,鞍旁见雉翘。日暮还城邑,金笳发丽谯。[78]
这首诗描写莫徭狩猎的壮观场面,在诗中莫徭又被称作“蛮军”,联系到作者《蛮子歌》《莫猺歌》对蛮的描述:
蛮语鉤辀音(一作“鉤辀语音蛮”,一作“蛮语音鉤辀”),蛮(一作身)衣斑斓布。熏狸(一作狐)掘沙鼠,时节祠盘瓠,忽逢乘马客,恍若惊麟(一作麝)顾。腰斧上高山,意行无旧路。[79]
莫徭自生长,名字无符籍。市易杂鲛人,婚姻通木客。星居占泉眼,火种开山脊。夜渡千仞谿,含沙不能射。[80]
可知莫徭就是语言鉤辀难懂,喜穿斑斓衣,喜食狸、鼠等小动物,有祠祀盘瓠习俗,不入官府版籍、过着刀耕火种生活的蛮夷,其源流自然是与武陵蛮南迁至此有关。
刘禹锡此前在赴任途中,又作有《赴连州途经洛阳诸公置酒相送张员外贾以诗见赠率尔酬之》诗,写道:
谪在三湘最远州,边鸿不到水南流。如今暂寄樽前笑,明日辞君步步愁。[81]
连州大致相当于隋代的熙平郡,在唐代它是三湘南面最偏远的一州,政区上属荆湘系统,但其水南流,水系却属珠江流域,通过水路与岭南有着密切的联系。这就进一步证实,武陵蛮进至熙平郡是其大规模南进之先声。
武陵蛮由连州往西迁徙,分布于粤西和桂、黔等地形成瑶族,这是瑶族史研究的内容,兹不赘。武陵蛮到达“三湘最远州”之后折而往东的情况,是我们需要着力探寻和回答的。对此,饶宗颐《畲徭关系新证——暹罗〈徭人文书〉的〈游梅山书〉与宋代之开梅山》一文[82],利用泰国《徭人文书》保存的五溪蛮徭迁徙到广东潮州或韶州的资料,结合粤东惠东县陈湖村《黎氏族谱》关于其先祖宋代自湖南潭州迁至博罗、归善(今海丰)的记载,提供了武陵蛮从湖南迁至粤东的重要线索。而关于莫徭东迁至福建活动的踪迹,我们至少可以举出两条确证。其一是中唐诗人顾况的《酬漳州张九使君》诗,略曰:
故人穷越徼,狂生起悲愁……南方荣桂枝,凌冬舍温裘。猿吟郡斋中,龙静檀栾流。薜鹿莫徭洞,网鱼卢亭洲(一作舟)。心安处处安,处处思遐陬。[83]
按“网鱼卢亭洲”描写的是一种沿海居住舟中的水上居民,即所谓卢亭,又称游艇子、泉郎,漳州、泉州、广州所在多有[84],都是自唐以前就居住在闽、粤的夷蜑。
前引《隋书·地理志》谈到,“长沙郡又杂有夷蜑,名曰莫徭”。这是把夷蜑与五溪蛮融合而为莫徭的看法。而顾况的诗,却把夷蜑与莫徭看成两种不同的种族,一是善于渔业的水上种族夷蜑,一是擅长耕猎的山居种族莫徭。他认为唐代漳州的居民就分属这两种蛮夷种族。其实这种情况不独漳州为然,整个闽、粤范围大体如此。刘禹锡说“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居峒砦,家浮筏者与华言不通”[85]。而韩愈则把岭外十三州之民称为“林蛮峒蜑”[86]。把顾、刘、韩诸人的诗文相对照,正可互为补充,互相印证,说明当时闽、粤两地的居民基本上就是居峒砦的蛮和家浮筏的蜑两种,其中的林蛮包括莫徭在内。
其二是《太平寰宇记》卷101“建宁县”条所载:
本将乐县地,晋绥城县,莫徭之民居焉。唐武德中并入邵武,垂拱中割入将乐。
《太平寰宇记》卷100“沙县”条又有如下记载:
自乾符后土寇乱离,汉路阻隔。
“土寇”与“汉路”对举,则“土寇”显然是蛮夷,不是汉族。可知直到唐末,闽北、闽中一带还是蛮夷充斥,那么晋至唐中叶的建宁地方分布着莫徭就毫不足怪了。
南朝和隋代,莫徭的足迹主要见于五溪和湘水流域,最远到达珠江水系北缘的洭水流域;及至唐末,莫徭广泛分布于衡州、连州、韶州、潮州、建宁、漳州等地,从中不难看出武陵蛮向南又折而向东迁徙的态势。那么,其迁徙的路线大概是怎样呢?
畲族关于本族史源的传说,隐约透露了个中消息。浙江省丽水市的《畲族史源》小册子,第四章专述畲族迁徙,把畲族的迁徙历史上溯到公元前22世纪,初迁从河南郾师迁到河南南阳附近,二迁始于商朝末年,先从南阳附近的平月出发,其中一支“翻越过桐柏山,渡过汉水,渡过长江,直奔洞庭湖南岸”,而集结于古罗城(今湖南望城一带)。然后分两路南迁,一路“巡沅江而上,到湖南桃源地方”,居留一段时间后由南转向西行,到四川今酉阳地方,又居留一段时间后“经过今吉首、凤凰、怀化等县市,才走出武陵地区,绕道广西桂林一带,从而入迁广东境内潮州才找到宜于部族生存的好地方。然后在此定居下来”。二路从罗城出发,绕道汨罗市,入迁江西。经过江西宜春、吉安等地方,到达信州龙虎山,居留较长时间后继续南移到赣闽粤三省交界处,在梅州市定居下来。[87]这段迁徙史的具体情节不可信,但却无意中透露了畲族先民原来聚居于武陵山区和五溪流域,然后分两条路线南迁,一条溯沅水逾越城岭进入岭南,折而向东,辗转抵达粤东潮州,另一条经江西溯赣水从赣南折而向东,最后抵达梅州等地的真实史影。
结合前述从传世文献中勾勒的史迹推寻,我们对这两条迁徙路线可作进一步的描述:前一条路线大概由五溪入洞庭湖,溯湘江而南,先后进至衡州、连州等地,再沿湟水、武溪等河流南下粤中,经由粤东而进至闽南、闽西北。后一条路线,则可能由湘入赣,溯赣水到赣南,再由赣南越武夷山脉入闽。
后一条路线的产生,可能与唐中叶的安史之乱及唐末的江淮军民移民入闽相关。唐懿宗咸通十四年(873)发布过一道《安抚天下德音》,略曰:
自累年以来,四方多故……况海隅封略,犹集戎兵……而又徐泗战争之地,疮痍仅平,江淮灾疹之乡,流亡未占……[88]
这一官方文书,说明江淮人民在战祸、天灾、繁徭、重赋的煎迫下大量流亡的情况。在唐末的战乱中,江淮和荆湖一带受到的破坏更加惨重。例如,淮南道南边靠近长江九江段的蕲州,乾符三年(876)十二月被王仙芝的军队大掳掠一场,“城中之人,半驱半杀,焚其庐舍”[89]。蕲州人民除了被杀者外,失去庐舍的人,势必有不少要离乡背井,逃亡他方。又如山南东道长江北岸紧邻洞庭湖的荆州,乾符五年(878)正月也遭到王仙芝军队的洗劫,“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十三四”[90]。荆州人民因此而大批逃亡。据《太平寰宇记》所载,北宋太宗时荆州才有63447户,只及王仙芝屠城前30万户的五分之一。若据“死者十三四”而言,当时还应有将近20万户,而至宋初只剩下6万多户,由此可见唐末之后荆州户口逃失的严重程度。
这一时期从中原和江淮向江南迁徙的人民主要是汉人,但武陵蛮受此人口迁移大潮的挤压而向东南迁移也是情理中事。迁徙的路线,唐末江淮军民曾自光州、寿州经蕲州渡江“略浔阳、赣水,取汀州”,再东进漳州,北取泉州、福州。[91]也就是自蕲州渡江入鄱阳湖,溯赣江至赣南,由赣南东向入闽。武陵蛮由湘入赣,再由赣入闽的路线,是否大致与此相同?由于文献荡轶,要找到确凿的史料清楚地说明这支武陵蛮入闽的轨迹是有困难的,但仍有若干踪迹可供推寻。
首先,鄱阳湖西南侧赣水流域的洪州(今南昌、修水、高安、万载、武宁、永修、丰城等地),唐末有大量夷獠聚居。史称:“钟传,洪州高安人。以负贩为业,或劝其为盗必大显。时王仙芝猖獗,江南大乱,众推传为长,乃鸠夷獠,依山为壁,至万人,自称高安镇抚使。”[92]钟传所鸠集的“夷獠”,又称为“蛮獠”。[93]另据《新唐书》卷68《方镇表》五载:乾元元年(758)“置洪、吉都防御团练观察使,兼莫徭军使,领洪、吉、虔、抚、袁五州,治洪州”。说明唐代遍布江西的夷獠或蛮獠主要是莫徭,也就是盘瓠蛮。钟传以钟为姓,作盘瓠蛮的领袖,他自己应该就是盘瓠蛮的一员。
约略比钟传稍后,有汀州刺史钟全慕。当王潮占有福州自称留后时,“钟全慕举籍听命,岭海间群盗二十余辈皆降溃,潮乃尽有五州之地”[94]。王审知为闽王时,“喜全慕骁勇有谋略,分汀使世守之”。后来钟全慕之孙“钟翱继全慕为汀州都统使、刺史”,钟氏一度果然成为“世守是邦”的一方豪霸。[95]按唐末天下分崩,国家完全失去对边远地方政权的控制,像汀州这样的荒陬远郡,刺史之位在战乱中全凭力取,非由朝命。钟全慕乘乱自称刺史,当更有势力的王朝到来时他就“举籍听命”,由此巩固了权位,取得“世守是邦”的特权。而且因为他归附了王朝,“岭海间群盗二十余辈皆降溃”,则他本人是群盗领袖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看来钟全慕、钟翱应与钟传一样,也是乘时而起、割据地方的蛮獠首领。由其姓氏推断,他们及其鸠集的蛮獠也应是具有盘瓠信仰的南迁武陵蛮。
从当今的状况来看,汀州钟氏在闽西分布很广,大抵皆奉钟翱为祖,其中有不少已恢复了畲族身份。钟翱墓现在长汀县西南的濯田乡,紧邻武平县北部的湘店、大禾、桃溪等乡。这一带历来是畲族世居之地,大禾蓝氏是闽西蓝姓畲族的共祖。另外,这一带还有许多带“湘”字的地名,如湘店乡、湘湖村、湘洋村,大禾乡湘村村,桃溪乡湘坑村、湘里村、湘坑坝、湘全坑,等等。从地名学的角度分析,我们认为这些带“湘”字地名的得名缘由,或许与其地原来有来自荆湘的移民有关。像钟全慕、钟翱一系,源于信仰盘瓠的武陵蛮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以上的推论不谬,那么,把洪州钟传,汀州钟全慕、钟翱和漳州、建宁的莫徭联系起来,不就依稀看出武陵蛮由湘入赣,由赣入闽的路线了吗?
了解了这样的背景,我们便可能对于人们常常引用的一些史料得出新的解释。例如,唐昭宗乾宁元年(894),发生了黄连峒蛮两万围汀州,被王潮部将李承勋击破的事件。[96]关于黄连峒的位置,《通鉴》此条记事下胡三省注曰:“黄连峒在汀州宁化县南,今潭飞漈即其地。”胡三省说的是宁化建县后的情况,宁化建县前,黄连峒本属晋之绥城,隋属邵武、隶抚州[97],正是《太平寰宇记》所载莫徭出没之地,然则所谓黄连峒蛮,应是莫徭一系,也就是盘瓠蛮一系。所谓“岭海间群盗二十余辈”,应即包括了这支黄连峒蛮。黄连峒蛮围汀州时,钟全慕刚刚归附了王潮。或许是时这支黄连峒蛮尚未归附王潮,对于钟全慕的投降有意见,故举兵来攻,经王潮派兵击破,才收到“岭海间群盗二十余辈皆降溃”之效。对黄连峒蛮攻汀州一事作如此解释,属于一孔之见,或有未谛。不过,汉魏隋唐文献对于南方少数民族的记载,“蛮”与“獠”是分得比较清楚的。“蛮”可泛指南方各少数族,又特指有盘瓠信仰的盘瓠蛮或有虎图腾崇拜的稟君蛮,而在东南区域的“獠”,常常“夷獠”“俚獠”连称,实即俚族,属于百越系统。[98]“蛮獠”连称,乃始见于明代后闽、粤方志。故《通鉴》《唐书》中所见黄连峒蛮,大体属于盘瓠蛮系统,是没有问题的。然则数达两万的黄连峒蛮,也是盘瓠蛮南迁入闽的确证,应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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