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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开大学与军阀的互动:资源获取与权力让渡

【摘要】:私立南开大学的发展确与军阀的捐赠密切相关。[171]时任江苏督军李纯的“南开大学正式成立祝词”(节录),大体能反映私立南开大学接受军阀捐赠的现状:自两先生计划书出,黎前总统、冯前总统、徐大总统、曹督军、阎督军、孟督军、陈督军、王督军、曹省长莫不起而赞成。本节以李纯、阎锡山、张学良为例,概要说明南开大学何以获得军阀的捐赠。李纯的捐赠,为南开大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综合以上,李纯捐赠南开大学也似可理解。

北洋政府时期,卸任失势的官僚军阀和较大的商人也是社会资金的主要拥有者,出于各种利益的考虑,他们之中不少人捐资于学校教育,从而促进私立大学的发展。”[168]军人政治虽对教育产生了不利的影响,但是“军阀政治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在军阀割据的局面下,若哪一位军阀重视教育,则其所控制的地盘上的教育就会发展”[169]。私立南开大学的发展确与军阀的捐赠密切相关。为募集学校发展基金,南开大学“通电各省,请各省督军省长特别提倡,愈多愈善,以便兴学”。[170]军阀对于南开大学的资助,并非仅限于“所控制地盘上的教育”,这其中有基于“乡梓之情”,也有基于“教育的重视”“爱国之情”等。但即便如此,捐赠兴学的前提仍是基于“熟人社会”中的“关系”资本。如何向军阀筹款,张伯苓颇有“心得”。有人问他怎么能募捐这么多钱?他幽默地说道,“只要摸准了,一抓就是一笔。”[171]时任江苏督军李纯的“南开大学正式成立祝词”(节录),大体能反映私立南开大学接受军阀捐赠的现状:

自两先生计划书出,黎前总统、冯前总统、徐大总统、曹督军、阎督军、孟督军、陈督军、王督军、曹省长莫不起而赞成。纯亦勉趋其后。盖实见我中国富庶为全球冠,何以贫弱至此?则以教育未能发展,一切科学或得粗而遣精,或规近而忘远,遂不能与各国竞争,恶得不贫,恶得不弱?我南开私设大学既为倡始,尤所爱国诸公相继兴起,庶愈推愈广遍于全国,将来教育勃兴,人才蔚起,图富图强卓然有以据其大本。自兹以往,安知我中国大学不足比美国大学?安知中国人才不足比于美国人才?安知我中国国家不足媲美于美国家?或若夫进而益上,或具有过之无不及焉,则纯尤报无穷之希望也。谨以此意为南开大学祝,且为将来无数之大学祝。[172]

通过祝词,能够印证南开大学的创立,受惠于军阀的支持和帮助。本节以李纯、阎锡山张学良为例,概要说明南开大学何以获得军阀的捐赠。

(一)李纯与南开大学基本金

李纯(1874—1920)字秀山,天津人,家住天津河东水梯子大街东兴里。1891年入天津武备学堂。毕业后留校任靠班(相当于班长),追随袁世凯,与袁克定交好。后参加淮军,历任北洋常备军提调、陆军第六镇十一协作领、第六师师长、九江镇守使、江西护军使、江西都督,授武昌将军督理江西军务。1917年任江苏督军。

李纯早在担任标统时,便通过手中权力经营棺材、建筑工程等谋取财富。督守江西时,靠着买地皮盖房子出租敛聚财富,及江苏督军时,财产以千万计。据李纯的军需课长刘晓斋回忆,“督军具有一省地盘,掌生杀予夺大权,在各种税收方面的额外收入,雇员们明着暗着的送礼,都无法估计。只就我经办的报销来说,除去对上对下以及有关方面必须分润的数目外,李净得也有千万元”[173]。然而据窦守镛回忆,李纯自知文化低,因此很重视文人,其在督苏期间网罗不少前清功名人士,故意表现礼贤下士的姿态。自1917年起,李纯在天津河北三马路、河东关帝庙、尚师坟地,陆续创办了三个秀山小学,所有建校及常年经费由其负担,借以“沽名乡里”。[174]

南开大学创办草案初定,严修、张伯苓便开始走访、游说各地军阀,筹集办学经费。1919年4月27日,严修与张伯苓南下向江苏督军李纯“化缘”。1919年5月1日,李纯答应为南开大学捐赠20万元。[175]为落实捐款事宜,严修于6月10日,致函李纯,并于10月1日亲赴南京拜访。李纯因故未得谋面,派人转告严修:“南开基金事,俾自有办法,毋庸过虑。”[176]1920年10月11日,李纯自戕。[177]去世后,遵其遗书,捐南开大学基本金50万元(约其财产1/4)。[178]10月18日,张伯苓专程赴江苏吊唁李纯。[179]1920年11月7日,南开校董会商讨李纯遗捐基本金事宜。[180]11月16日,南开学校召开追悼会悼念李纯。[181]12月12日,南开再次召开董事会,商讨议题之一为“李秀山督军遗捐之基本金至今尚未交到,当如何催促?”董事会议定的结果是,“对于李督军遗捐基本金问题,众意以为不宜直接往催,只可待之”[182]。1921年4月1日,南开大学与懋业银行交接李纯捐助南开款项,共得民国元年公债218.8万元(每百元合现洋22.85元),并存入懋业银行,以期按年生息。[183]自此,“南大前途生命已有稳固基础”[184]。经南开校董会商议,公推李纯为南开大学基本金创办人,李桂山(按:李纯之弟)为基金管理员。

应该来说,就平津地区办学环境而言,办理私立大学并非易事。李纯的捐赠,为南开大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因此,李纯在张伯苓的心中是一位对南开“很关心、很替学校帮忙的人……他的为人实在高出这些执政的人百倍。”[185]

私立南开之所以能够获得李纯的资助,当然与严修、张伯苓不懈努力的“化缘”相关,但其背后可能还与“乡梓之情”有关。中国自古有落叶归根,荣归故里之说。作为天津出生的地方大员,李纯常年任职在外,在获得财富、功名之后,通过办学“回馈”乡里,亦合乎情理。事实上,南开学校在其办学历程的介绍中亦强调李纯“怀念桑梓,慨捐巨金”。[186]除此,可能也与严修的德望不无关系。胡适认为严修“是中国旧有知识与道德传统中尤为可爱而启迪人心的代表之一”[187]。严修为前清进士,入翰林,曾位至学部侍郎,掌管全国教育,在“天津甚至华北声望极高”[188],颇受敬重。综合以上,李纯捐赠南开大学也似可理解。

(二)阎锡山及其创办费

在民国初年政局动荡形势之下,阎锡山对教育异常用心,率先在山西革新义务教育、师范教育、社会教育等,特别是在义务教育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以致山西被时任总统徐世昌赞誉为教育“模范省”。陶行知更是高度评价道,“山西是中国义务教育策源地”[189]。阎锡山对于教育的重视也带动其他各地军阀纷纷投资办教育。[190]鉴于山西在教育上取得的成绩,1921年孟禄应中国实际教育调查社范源濂、蔡元培、陶行知、张伯苓等邀请,来华开展科学教育调查。孟禄途经山西时,对山西教育赞赏有加。[191]

基于阎锡山对于教育的重视,南开大学筹办之初,严修、张伯苓便取道山西,前往“化缘”。1919年4月14日,严修、张伯苓借由参加第七届华北运动会开幕的机会(按:张伯苓任总裁判长),车到太原,拜访阎锡山。阎锡山也借此介绍了“山西学务计划”[192]。随即4月17日,严修、张伯苓、范源濂三人顺及参观太原县城的农业学校二处,小学一处,女学一处。4月18日上午,参观了山西大学、女师范和模范单级小学、尚志社女学校等地,张伯苓发表演讲,并与阎锡山“谈约六七刻之久”。[193]张伯苓对于这次山西之行,感触甚多,对阎锡山赞赏有加。在4月24日的修身班中,张伯苓说道:“余年来颇见过些政客。然而从未见过头脑之清楚、办事之尽力如山西督军阎公者。”[194]当然,这次山西之行,严、张二人从阎锡山处,成功“化缘”了5 000元创办费。[195]

南开大学成立之后,阎锡山与张伯苓等也偶有互动。1924年第三次全运会召开,阎锡山、张伯苓二人任组委会副会长,致力于体育运动的开展。1925年中华教育改进社第四届年会召开,阎锡山就教育问题请教张伯苓、陶行知、蒋梦麟等。1927年张伯苓就中华教育改进社每月补助经费致函阎锡山。[196]从现有材料来看,阎锡山与严修、张伯苓在学校初创阶段交往互动较少。严修、张伯苓之所以能够获得阎锡山的捐助,概因阎锡山对于教育的重视。有学者研究,阎锡山兴办山西教育的动因之一,即在于其“崇儒重教的个人喜好”[197]

(三)张学良的捐赠

张学良与张伯苓及南开大学之间的交往、互动被南开校史视为“佳话”。张伯苓与张学良的结识起因于基督教青年会。青年时代的张学良经常出入奉天基督教青年会,并通过他的英文教师、时任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约瑟夫·普赖德(Jlseph Pltt),与基督教青年会保持密切联系。基督教青年会对张学良的成长影响很大,并因由青年会使之最终成为基督徒。[198]对于其与基督教青年会的这段往事,张学良在接受日本NHK记者专访时说道:

我年轻时候很喜欢运动。奉天有个摩登俱乐部,里面都是外国人,唯一就我一中国人。那时我才十七八岁,喜欢打网球。那时候运动场很少,只有那里可以打网球,这样,我就开始与西洋人接触增多了。当时,我的英文老师叫普赖德,他是奉天YMCA(基督教青年会)的总干事。因此,我与YMCA发生了更密切的关系,经常到YMCA去玩,打网球、打乒乓球。[199]

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时常邀请社会名流前来演讲,张学良与张伯苓即结识于1916年10月9日的一次演讲。在这场题为《中国之希望》的演讲中,张学良被张伯苓强调的自强精神所打动,使得正处于“对于世事,极其灰心”,“对于现实异常悲观”的张学良“志气为之大振”。[200]对此,张学良回忆道:

你知道张伯苓先生吧,张先生当时在天津的南开大学。当时南开还不是大学,张先生是那里的校长。我去听过他的讲演。那天张伯苓先生讲演的题目是“中国不亡吾辈在”(按:题目应为《中国之希望》)。我对这个题目很生气了。过了一会,我向张先生发怒了,“有我在,中国就亡不了。你这是讲的什么,你把你自己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急性子,说话不好听。我非常不愉快。张先生说:“每个人都要自强,只要有了自己,中国就亡不了,我们必须要有这么想的气概。不管人家怎么说,自己要有这种信念。”

我对这个话非常感动,我这个非常容易受别人影响。我受到了强烈的感动,下了决心。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我父亲大力庇护下的有钱的纨绔子弟。但是,我不能总是扮演这种有钱的纨绔子弟的角色。我必须为国家为社会做点什么。[201]

张学良的爱国之举,始自1915年2月,也即其15岁之时,张学良参加了作为反对二十一条运动组成部分的爱国储蓄运动。[202]张学良虽是“花花公子”,但颇具爱国心。爱新觉罗·溥仪的弟弟溥杰曾回忆道,“他(张学良)的思想也很进步,与原来的军阀不大一样。同时他还有爱国心”[203]

受爱国心的驱使,在张伯苓演讲的感召之下,张学良与张伯苓多有互动,并为南开大学的发展提供了帮助。兹举三例,略加说明。

其一,南开大学利用张学良的关系代为说项。1926年南开大学基金公债利息款项迟迟未发,学校经费紧张,为此,张伯苓多次致函财政总长潘复,恳求“特别关照,速予清拨,以济眉急”,并特别强调“此项利息即学校命脉”。[204]是年底,南开大学亏欠银洋3万余元,历年累积亏达12万元。鉴于利息款项迟迟未拨,张伯苓分别与1927年1月15、20日致函张学良,详说利息款项之重要性,并请求张学良代为鼎力向顾(按:维钧)总理、汤(按:尔和)总长说项,“务于日内将息款匀拨,以济眉急”。[205]2月13日,张学良来函告知已向顾、张二人说项。[206]

其二,张学良对于南开大学的支持,还体现为其对南开大学毕业生就业请求的关照上。1926年6月28日,张伯苓分别为学生梁岩、潘景武的工作问题致函张学良;[207]7月21日,张学良来函告知,“梁岩在本部秘书处办事,潘景武为本部少校秘书事”[208]

其三,南开大学直接向张学良“化缘”,争取办学经费。1928年1月14日,张伯苓借南开大学东北研究会成立之际,致函张学良请为研究会名誉董事。[209]此举一方面为研究提供便利;另一方面也为进一步谋得办学经费创造条件。1928年8月,张伯苓借助熟人关系谋求张学良之父张作霖的遗产,襄助南开大学发展,但却以失败告终。12月17日,张伯苓亲自拜访张学良进一步争取办学经费,二人欢谈甚洽约一个半小时。隔日,便接友人通知,“汉卿先生慨捐二十万元,并于午后一时,盼再一谈”[210]。同日,也即12月18日,张伯苓电告南开大学同仁,“汉卿先生允捐二十万元,分十年,每年交两万”[211]

显然,张学良的捐赠一方面是基于对张伯苓本人及其办理南开大学的钦佩;另一方面,也恐与蒋介石有关。据国民政府秘书钱昌照回忆,蒋介石曾打电话给张学良让其捐赠南开大学。[212]但不管怎么说,张伯苓与张学良之间的互动对于办学经费的获取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助推了南开大学的发展。

对于来自军阀的捐赠,南开师生颇有“微词”,甚至起而抗之。对此,张伯苓有自己的理解,认为“美丽的鲜花不妨是由粪水浇出来”[213]。基于私立大学的生存境遇,“鲜花-粪水”一说,其实更多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说辞。在公共精神缺失的时代背景之下,为了南开大学的生存与发展,大概也只能如此。

图2-1 《中国名人录》中的张伯苓

资料来源:M.C.Powell:《中国名人录》,上海密勒氏评论报,1925,第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