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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诗:感性的艺术与思辨的哲学

【摘要】:黑格尔说哲学“是艺术与宗教的统一”[10],把艺术看作哲学的一部分,认为绘画、诗歌就是哲学的一个环节。如此看来,山水诗既是一个感性表达过程,也是一个思辨玄言过程;既是艺术的表达,也是哲学的沉思。

要探讨孟浩然山水诗的环境美学问题,需要首先明确一个基本观念:不能用现代学科分工眼光把山水诗当做哲学之外的单纯的文艺作品,再借助所谓的哲学去解读其中的思想内涵;相反,根据“言—象—意”结构系统理论,山水诗就是哲理表达方式,是一种诗话的哲学。

实际上,西学也存在诗画即哲学、艺术即哲学的观念。黑格尔说哲学“是艺术与宗教的统一”[10],把艺术看作哲学的一部分,认为绘画、诗歌就是哲学的一个环节。但是,西学有强烈的知识分工与学科分化意识,导致艺术与哲学彼此疏远。有些人把艺术当做哲学的对立面,如柏拉图通过揭示艺术的非真理性表明艺术是虚伪的。也有些人把艺术当做哲学的低级构成,如黑格尔通过揭示艺术、宗教、哲学的思辨逻辑关系,将艺术视为真理即绝对精神的低级阶段。还有人把艺术当做哲学的对话对象,如约·德·穆尔主张用对话方式抛弃哲学与艺术之间的偏见,也就是哲学强加给艺术的偏见,防止“根据某种特殊的理论来解释艺术作品”[11]。但是,要真正实现艺术与哲学的对话,并不取决于艺术或哲学放低自己的身段,而是需要抛开艺术与哲学的严格界限,放弃哲学统御艺术或者艺术引导哲学的幻想。

相比而言,中国传统文化并不看重艺术与哲学的分界。对中国智慧来说,诗、画都是表达思想与理论见解的话语系统。老子断言“道可道,非常道”(《老子道德经》第一章),表明没有任何言说真理的方式属于对真理的有效把握,也不存在思辨玄言优于感性陈述、哲学优于艺术之说。据《周易·系辞上传》记载,孔子曾经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12]这倒是肯定了言与象、诗与画对真理认知的重要意义,表明言、象、意三者彼此关联,构成通往真理的路标。孔子的路标意在敞开“真意”,但实际上承认了无所不在的遮蔽性,不仅话语实践层面的所说之言未必完全体现欲说之言,而且话语内涵层面的所言之意也未必完全体现欲言之意,因此人类需要借助“象”来揭示和理解“真意”。至于“真意”是否就是无遮蔽性的真理本身,“象”能否彻底澄明地显露真理,孔子并未明说。后来,魏晋玄学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对此作了进一步发挥:“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13]也就是说,“象”源自“意”,“言”让“象”得以清晰、澄明;要敞开“意”,离不开“象”,“象”让“意”得以清晰、澄明;而要敞开“象”,离不开“言”,“言”让“象”得以清晰、澄明。这说明,意义与图像相结合,同时借助话语的帮助,即“言—象—意”系统,乃是真理的表达方式。

山水诗对于表达真理性意蕴具有特殊意义。旧题王昌龄《诗格》以山水诗为例认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一。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情境二。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用思,深得其情。意境三。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14]在这里,物境意味着山水物象了然在心的思维澄明;情境意味着七情六欲、人生体验已经融入自然山水,自我意识与山水物象共生共存;意境意味着洗净了思维与精神的七情六欲,摆脱了山水物象的形式魅力,贯通了山水的象内之意与象外之意,直抵山水本真世界。这表明物境、情境、意境共同构成一个不断超越的审美过程,最终到达不受物象、自我与世俗束缚的认识与精神境界。如此看来,山水诗既是一个感性表达过程,也是一个思辨玄言过程;既是艺术的表达,也是哲学的沉思。因此,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把山水诗的审美属性与思辨属性区分开来,好像哲学才是真正揭示真理的,而艺术只不过是真理的隐喻、哲学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