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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期的神性诠释:艺术美学方法论

【摘要】:张衡的《南都赋》在文本叙述上并未强调游女形象的神性特点,李善的注释也回避了神性内涵的诠释。这种神性的特点,在魏晋时期得到了充分发挥。这意味着,游女或神女获得了客体化的身份与本体论的意义。由此,游女不再是神性的精神符号,而是真正的神,是超越世俗、穿越时空、屹立天地的神。

在《汉广》游女被历代儒学思想家们当做崇高道德的隐喻形象时,一种神秘主义的诠释也在广泛流传。这种诠释方式可以追溯到汉代韩婴的《诗经》研究与解释,即韩诗或韩诗学派。

韩诗没有完整流传下来,但唐代李善注释的《文选》提供了一些片段,其中涉及对游女形象的解释有多处。《文选》载张衡《南都赋》中“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一句下注引《韩诗外传》说,郑交甫经过楚国,抵达汉江时,遇到两位女子,她们带着两颗佩珠。[12]这并没有明说游女是神。但是,《文选》载郭璞《江赋》“感交甫之丧佩,愍神使之婴罗”一句下注引汉代《韩诗内传》说,郑交甫在汉皋台下偶遇二女,索赠佩珠,之后倏忽不见[13]。这就给汉江游女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另外,《文选》载嵇康《琴赋》“游女飘焉而来萃”一句下注引《韩诗》说“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薛君曰:游女,汉神也。言汉神时见,不可求而得之”[14]。这就明确将《诗经·汉广》游女形象当成了神。

应该注意,《文选》的注释存在不确定的因素。《文选》的编撰由出生于襄阳的南梁昭明太子萧统组织,注释却由唐代李善完成。这两人前后相距上百年,而李善对游女的注释依据韩诗,而不是依据毛诗。这说明李善的文选学在游女问题上存在特殊的价值取向。首先,李善的注释体现了文献引用的周全性。他通过注引韩诗解读游女或神女形象时,没有拘泥于韩诗的某一特定内容,而是囊括整个“韩诗”,既注引“外传”,也注引“内传”;兼及韩诗学源,既注引韩诗学派的创始人韩婴的观点,也注引韩婴学派的继承者如薛汉(唐代注引韩诗多称之为“薛君”)的观点。其次,李善的注释体现了文本诠释的针对性。张衡的《南都赋》在文本叙述上并未强调游女形象的神性特点,李善的注释也回避了神性内涵的诠释。郭璞的《江赋》与嵇康的《琴赋》在文本叙述上点明了游女的神秘特点,李善的注释也着力突出这一内涵。显然,在这里,李善的注释似乎有一种切合时代文化原貌的学术判断,因为他对汉晋时期不同时代、不同作家的作品,采取了不同的注释策略。比如,他注释汉代张衡的《南都赋》,并未点明游女形象的神性特征,这与汉代诗经学流行儒学主义、道德主义原则是吻合的;但在注释魏晋时期郭璞的《江赋》、嵇康《琴赋》时,着力突出游女形象的神秘主义色彩,这与魏晋时期突破礼教约束、追求人格自由与生命不朽的文化时尚正相吻合。

无论李善意欲使用何种注释策略,有一点可以肯定,通过李善对汉代韩诗的引用,我们可以了解一个文化事实,汉代流传的游女形象,除开毛诗所说的伦理道德意蕴之外,还有神秘主义的文化意蕴。这提醒我们,在汉代,游女并非普通的凡人,她或者代表神圣的道德境界,或者就是神圣的、神秘的使者。这种神性的特点,在魏晋时期得到了充分发挥。

公元3世纪,几位著名文学家王粲、陈琳、应玚、杨修等人,均在曹操帐下撰写同题《神女赋》。他们所描述的神女就是汉江游女脱胎换骨后的形象。尤其建安七子的代表人物陈琳、王粲二人,为神女确定了客体化的神格身份特征。

陈琳的《神女赋》如此描述汉江游女:

汉三七之建安,荆野蠢而作仇。赞皇师以南假,济汉川之清流。感诗人之攸叹,想神女之来游。仪营魄于仿佛,托嘉梦以通精。望阳侯而瀇瀁,睹玄丽之轶灵。文绛虬之奕奕,鸣玉鸾之嘤嘤。纡玄灵之鬓髢兮,珥明月之双瑱。结金铄之婀娜兮,飞羽袿之翩翩。答玉质于苕华,拟艳姿于蕣荣。深灵根而固蒂兮,精气育而命长。感仲春之和节,叹鸣雁之雍雍。申握椒以贻予,请同宴乎粤房。苟好乐之嘉合,永绝世而独昌。既叹尔以艳采,又说我之长期。顺乾坤以成性,夫何若而有辞。[15]

陈琳没有像先秦楚国宋玉、同时代的应玚与杨修所写《神女赋》那样单纯地描绘神女的绝世美丽特质。陈琳从形而上的角度指明神女形象的特殊性,即“深灵根而固蒂兮,精气育而命长”。意思是说,从身体上看,神女根深体固,长生不老;从根源上看,神女由精气化育,因而生命长存不衰。如此看来,神女的秉性、气质源于天地精气,当然也是人间精灵

王粲的《神女赋》明确地将神女定性为天地阴阳造化之物:

惟天地之普化,何产气之淑真!陶阴阳之休液,育夭丽之神人。禀自然以绝欲,超希世而无群。体纤约而方足,肤柔曼以丰盈。发似玄鉴,鬓类刻成。质素纯皓,粉黛不加。朱颜熙曜,晔若春华。口譬含丹,目若澜波。美姿巧笑,靥辅奇牙。戴金羽之首饰,珥照夜之珠珰。袭罗绮之黼衣,曳缛绣之华裳。错缤纷以杂袿,佩熠爚而焜煌。退变容而改服,冀致态以相移。登筵对兮倚床垂,税衣裳兮免簪笄,施华的兮结羽钗。扬娥微眄,悬藐流离。婉约绮媚,举动多宜。称诗表志,安气和声。探怀授心,发露幽情。彼佳人之难遇,真一遇而长别。顾大罚之淫愆,亦终身而不灭。心交战而贞胜,乃回意而自绝。[16]

魏晋时期,人们普遍反对礼教的束缚,推崇老庄的道家学说,畅谈道论、阴阳、五行等思想。在此背景下,将神女看作阴阳和合的产物,也就是将游女看作天地和合的产物。这意味着,游女或神女获得了客体化的身份与本体论的意义。

无论是陈琳还是王粲,他们实际上都把神女放置在神本位。这位神女独立存在于天地世界,不需要俗人的对照,也不需要圣贤的比附。于是,游女形象脱离了主观的精神与道德领域,迈入客观世界,变成了独立的、神格化的客体对象。由此,游女不再是神性的精神符号,而是真正的神,是超越世俗、穿越时空、屹立天地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