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化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威胁

上述标准的设定主要源自对冷战后世界安全研究进展的评估和缩小国内分歧的现实考虑。

冷战结束以来，世界安全研究发生了巨大变化，新的安全议程层出不穷。^[35]其中非传统安全研究受到日益广泛的重视。

一般认为，冷战的结束是非传统安全研究的分水岭。非传统安全研究萌芽于冷战时期，真正兴起和发展则是在冷战结束之后。正如当今风靡世界的可持续发展思想最早源于对人类环境的关注一样，将环境与安全相连也是非传统安全研究的先声，是人们将非军事领域的问题安全化的最早尝试之一，^[36]而联合国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现代意义上的安全概念主要是在冷战的背景下形成的。从最基本的意义上说，安全是指确保一个国家的人口和领土免受有组织的力量的攻击。这种以国家为中心的分析特别强调来自军事领域的威胁。这就是传统安全的基本内涵。但是，1972年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及1973年爆发的石油危机，突显了经济、资源短缺和环境恶化对国家安全的影响，传统的安全思路开始受到质疑。

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首次将环境问题列入世界政治议程，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于1973年成立后不久，即与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联合启动了“军事活动与人类环境”大型研究项目。勃兰特委员会1979年的报告《争取世界的生存》则专设“安全的新概念”议题，讨论了环境与安全的关系：“我们的生存不仅有赖于军事均势，而且有赖于进行全球合作以保证可以维持生存的生物环境和基于平等发现资源的持久繁荣。”由此，报告进一步强调：“一定要对‘安全’提出一种新的、更全面的理解，而不仅仅局限于军事方面。从全球范围来看，真正的安全是不能靠日益增多的武器积聚——狭义的防务——来实现的，而只能靠为建立各国间的和平关系提供基本条件来实现，不仅要能解决军事问题，也要解决威胁着它们的非军事问题。”^[37]不过，当时这种观点并未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1987年，第42届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了布伦特兰委员会提交的著名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该报告强调，安全的定义必须扩展，超出对国家主权的政治和军事威胁，把环境恶化和发展条件遭到破坏包括进来，并首次使用了“环境安全”这一概念。^[38]

在国际关系学界，理查德·厄尔曼教授是最早提出重新定义国家安全的学者之一。1983年，他在《国际安全》杂志上发表了《重新定义安全概念》的文章，批评美国冷战时期对国家安全的定义“极为狭隘”、“极端军事化”，结果导致两个不幸的后果：美国外交政策的过分军事化和对其他危害国家安全的威胁的忽视。他认为，发展中国家的人口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对资源的争夺和跨国移民可能引发严重冲突。日益减少的资源，如矿物燃料可能是将来冲突的来源。他把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定义为：1.在一个较短的时间范围内，使国民的生活质量面临严重下降威胁的行为或系列事件；2.使政府或非政府行为体（个人、团体、公司等）的政策选择范围受到严重限制的行为和事件。^[39]该文在国际安全领域产生了较大影响。总体而言，尽管非传统安全的研究在冷战时期已经萌芽，但在国际安全研究领域处于非常边缘的地位。

冷战结束后，非传统安全研究勃然兴起，对国际安全研究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联合国同样在其中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199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署长特别顾问哈克博士对“全球人类安全新概念”概括了四句话：“不仅是国土的安全，而且是人民的安全；不仅是通过武力来实现的安全，而且是通过发展来实现的安全；不仅是国家的安全，而且是个人在家中和工作岗位上的安全；不仅是防御国家之间的冲突，而且是防御人与人之间的冲突。”^[40]1994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表的《人类发展报告》明确定义了“人类安全”的概念，提出了人类面临的七大安全问题：经济安全、粮食安全、健康安全、环境安全、人身安全、共同体安全和政治安全。2004年，“联合国威胁、挑战和改革问题高级别小组”向联合国秘书长提交题为《一个更安全的世界：我们的共同责任》的报告，明确将环境破坏列为国际安全的重大威胁：“任何事件或进程，倘若造成大规模死亡或缩短生命机会，损坏国家这个国际体系中基本单位的存在，那就是对国际安全的威胁。根据这一定义，将各种威胁归纳成六组，在目前和未来几十年中，世界对这些威胁都必须予以关注：经济和社会威胁，包括贫穷、传染病及环境退化；国家间冲突；国内冲突，包括内战、种族灭绝和其他大规模暴行；核武器、放射性武器、化学和生物武器；恐怖主义；跨国有组织犯罪。”^[41]2005年，安南在其著名的《大自由：实现人人共享的发展、安全和人权》报告中强调：“在21世纪，对和平与安全的威胁不仅包括国际战争和冲突，也包括国内暴力、有组织犯罪、恐怖主义以及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这些威胁还包括贫穷、致命传染病和环境退化，因为此类威胁可以造成同样的灾难性后果。所有这些威胁都可能大规模地导致死亡或缩短寿命，也可能破坏国家作为国际体系基本单位的地位。”^[42]冷战的结束和联合国的推动，有力地促进了世界非传统安全的研究。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国家安全与人类安全的并存，使冷战后的国际安全研究无论在研究领域、研究对象还是在研究层次上都更加丰富和多元化。^[43]

当前全球气候变化形势迫切要求我国采取有效的气候安全政策。但现实情况是我们的行动力度还远远满足不了遏制气候恶化的需要。国内共识的缺乏是导致这一局面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学术界在气候与安全领域的分歧较大，各说各话，不同观点的学者又很少沟通，无法形成一个占主导地位的系统理论，又在一定程度上妨碍决策部门之间共识的建立。那么，能不能建立一种分析框架，将正统派、扩展派和全球派的观点联系起来，既保持传统安全研究的知识连贯性，又在它们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兼顾不同观点的主要关切，从而推动共识的建立？正是基于这种思路，本书提出了上述定义国家安全威胁的标准，尝试将传统和非传统安全的因素综合加以考虑。比如，第二条标准就是考虑一定数量的个体的安全。越来越多的事实表明，气候变化事关中国的根本国家利益。学术需要争鸣，但决策需要共识。当前应对气候变化时间紧迫，时不我待，急需凝聚共识，提高全国上下对气候变化问题重要性的认识，团结一致有效应对气候变化。

以下各章将依据上述标准具体探讨气候变化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

【注释】

[1]李键：《2010中国气候突变？》，《中国青年报》2004年7月7日，B3版。

[2]曲格平：《关注中国生态安全》，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

[3]解振华主编：《国家环境安全战略报告》，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

[4]王金南等著：《环境安全管理：评估与预警》，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

[5]余某昌：《生态安全》，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6]张海东、罗勇等：《气象灾害和气候变化对国家安全的影响》，《气候变化研究进展》2006年第3期。

[7]David D.Zhang，Peter Brecke，Harry F.Lee，Yuan-Qing He and Jane Zhang，Global climate change，war，and population decline in recent human history，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07-Dec；vol 104（issue 49）：pp 19214-19219.

[8]王缉思：《关于构筑中国国际战略的几点看法》，《国际政治研究》2007年第4期，第2页。

[9]熊光楷：《当今中国的安全政策》，《国际战略研究》2008年第4期，第2页。

[10]陈迎：《从安全视角看环境与气候变化问题》，《世界经济与政治》2008年第4期，第46页。

[11]茅于轼：《气候变暖与人类的适应性——气候变化的物理学和经济学分析》，《绿叶》2008年第8期。

[12]同上。

[13]杨学祥：《提防“气候恐怖主义”偷袭中国》，《环球时报》2007年4月24日，第11版。

[14]翟勇：《气候变化的博弈》，中国人大网（http：//www.npc.gov.cn/npc/bmzz/huanjing/2008-01/18/content_1390148.htm）。

[15]2009年8月27日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主办的“中国60年国家安全战略”研讨会上，为数不少的国际关系学者认为气候变化是西方的一个阴谋。

[16]比如，在我国国家关系学界，一种颇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气候变化本是一个似是而非、见仁见智的话题，但是如今在西方强大舆论攻势下，却变成了世界的“定理”，参见江涌：《碳排放：中国工业化的绞索？——中国经济安全系列之二十二》，《世界知识》2009年第13期。

[17]参见《中国关于新安全观的立场文件》（http：//www.china.org.cn/chinese/2002/Aug/182123.htm）。

[18]《〈2004年中国的国防〉白皮书》（http：//mil.qianlong.com/4919/2004/12/27/Zt228@2444793.htm）。

[19]彼得·施瓦兹、达哥·兰德尔：《气候突变的情景及其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意义》，国家气候中心刘洪滨、高学杰、任国玉、戴晓苏、徐影、王长科、张莉、赵宗慈、吴统文、刘绿柳和李伟平译，罗勇、刘洪滨校对，2003年10月（http：//www.ipcc.cma.gov.cn/upload/unfccc/Climate_Change_and_National_Security-c.pdf）。

[20]The CNA Corporation，National Security and the Threat of Climate Change，http：//securityandclimate.cna.org/report/National%20Security%20and%20the%20Threat%20of%20Climate%20Change.pdf.

[21]Kurt M.Campbell，Jay Gulledge，al.“The Age of Consequences：The Foreign Policy and National Security Implications of Global Climate Change”，http：//www.csis.org/media/csis/pubs/071105_ageofconsequences.pdf.

[22]Joshua W.Busby，Climate Change and National Security：An Agenda for Action，CSR No.32，November 2007.

[23]Joshua W.Busby，Who Cares about the Weather？：Climate Change and U.S.National Security，Security Studies，Volume 17 Issue 3 2008.

[24]Idean Salehyan，From Climate Change to Conflict？No Consensus Yet.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2008，45（3）：315-326.

[25]German Advisory Council on Global Change，Climate Change as a Security Risk，http：//www.wbgu.de/wbgu_jg2007_engl.pdf.

[26]Chris Abbott，Paul Rogers and John Sloboda，Global Responses to Global Threats：Sustainable Security for the 21st Century June 2006，http：//oxfordresearchgroup.org.uk/sites/default/files/globalthreats.pdf.

[27]Chris Abbott，An Uncertain Future：Law Enforcement，National Security and Climate Change，Briefing Paper January 2008，http：//www.reliefweb.int/rw/lib.nsf/db900sid/KKAA-7B72HT/$file/Full_Report.pdf？openelement.

[28]Alan Dupont，Graeme Pearman，heating up the planet Climate Change and Security.2006，http：//lowyinstitute.richmedia-server.com/docs/AD_GP_ClimateChange.pdf.

[29]Anthony Bergin and Jacob Townsend，A change in climate for the Australian Defence Force，ASPI Special ReportJuly 2007，http：//www.aspi.org.au/publications/publication_details.aspx？ContentID=133.

[30]Athol Yates and Anthony Bergin，Hardening Australia：Climate change and national disaster resilience，ASPISpecialReport，August2009，http：//www.aspi.org.au/publications/publication_details.aspx？ContentID=221&pubtype=-1.

[31]可参见下述文献：Gurneeta Vasudeva，Environmental Security：A South Asian Perspective，Tata Energy and Resources Institute，http：//unpan1.un.org/intradoc/groups/public/documents/APCITY/UNPAN015801.pdf；B.C.Upreti，Environmental Security in South Asia：Dimensions，Issues and Problems，Paper presented at a regional workshop on'Security in South Asia，Institute of Foreign Affairs，Kathmandu，Nepal，5-6 September，2004.http：//www.ifa.org.np/pdf/prc/bcupreti.pdf.；Abul Kalam，"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Widening Security Frontier and the Quest for a New Security Framework in South Asia，"BIISS Journal，vol.19，No.2，1989：122-123.

[32]Brahma Chellaney，Climate Change and Securityin SouthernAsia：Understanding the National Security Implications，RUSIJournal，April2007，Vol.152，No.2.Strategy（December2007）.

[33]Climate Change and National Security：Preparing India for New Conflict Scenarios，The Indian National Interest Policy Brief，No.1 April 2008，http：//nationalinterest.in/wp-content/uploads/2008/04/inipolicybriefno1-climatechangeandnationalsecurity-nitinpai-april2008.pdf.

[34]Halvard Buhaug，Nils Petter Gleditsch and Ole Magnus Theisen，Implications of Climate Change for Armed Conflict，2008，http：//siteresources.worldbank.org/INTRANETSOCIALDEVELOPMENT/Resources/SDCCWorkingPaper_Conflict.pdf.

[35]这方面的成果集中体现在2007年由巴瑞·布赞等主编的《国际安全》四卷本之中。参见Barry BuzanandLeneHansen，International Security，SAGE Publications，2007.

[36]RolandDannreuther，InternationalSecurity：TheContemporaryAgenda.UK：PolityPress，2007，p.59.

[37]勃兰特委员会报告：《争取世界的生存：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经济关系研究》，中国对外翻译出版社1980年版，第136页。

[38]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我们共同的未来》，王之佳等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3页。

[39]Richard H.Ullman，Redefining National Securit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8，No.1，Summer 1983，pp.129-153.

[40]马赫布卜·乌尔·哈克：《发展合作的新架构》，《联合国纪事》（中文版）1993年第54期，第42页。

[41]联合国威胁、挑战和改革问题高级别小组报告：《一个更安全的世界：我们的共同责任》（提要）。

[42]联大秘书长报告：《大自由：实现人人共享的发展、安全和人权》（中文版），A59/2005，第23页.

[43]秦亚青：《权力、制度、文化：国际关系理论与方法研究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