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中国油画素描发展观察成果

宋成艺

（一）悲鸿生命

2018年，在中央美术学院百年校庆之际，题为“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的绘画作品特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隆重开幕，受到中外美术界的普遍关注。作为建校100周年的启幕大展，这是中央美术学院自新中国成立后首次组织举办的徐悲鸿先生的大型综合研究展，其规模之宏大、内涵之丰富、影响之强烈均是前所未有的。此次大展根据徐悲鸿在油画、国画、素描、书法、美术教育、典藏中国古代书画方面的历史性贡献共分为6个板块：民生关切——油画篇，家国情怀——国画篇，致广尽精——素描篇，儒雅沉雄——书法印章篇，终生为师——美术教育篇，典守精粹——藏画篇。此展作品之多，几乎囊括了徐悲鸿各个历史时期的代表作，以及那些家喻户晓的经典作品，尤其展出了极为珍贵的徐悲鸿藏画之精品——《八十七神仙卷》，被视为“悲鸿生命”，还精选出多种首次披露的珍贵文献资料，包括徐悲鸿的亲笔书信、教学主张、素描原理等。此次特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首次展出后，又在上海的中华艺术宫、南京的江苏省美术馆、呼和浩特的内蒙古美术馆、深圳的关山月美术馆、成都的四川美术馆、武汉的湖北美术馆全国6所美术馆进行巡回展览，该巡展计划荣获了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传播交流推广项目”基金及荣誉。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先生在开幕式上致辞，国内外各方艺术家、画家、师生、慕名而来的追随者不胜枚举。范迪安先生在致辞中讲道：“徐悲鸿先生在有限的人生里怀抱理想，坚守初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艺术凝聚和展现的即是‘悲鸿生命’！”

众所周知，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于1949年，但实际上其前身最早可追溯至1918年由蔡元培先生倡导成立的北京美术学校，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国立美术学校。新中国成立后，徐悲鸿先生作为中央美术学院的首任院长，开始承担教学与行政工作，他与中央美术学院本就有着深厚渊源。早在留法深造之前，他已担任北京美术学校的校长，1946年又担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校长，由此可见，徐悲鸿对于新中国的美术教育、西方绘画的引进发展，尤其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建设与教学，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由此，在这百年一遇的历史节点，全面梳理中央美术学院及其前身国立北平艺专等院校的发展脉络，系统研究其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历程中做出的卓越贡献，具有历史及现实的双重意义。全面而深刻地分析、学习、评价徐悲鸿的历史贡献，特别是他对于西洋画种的引进和发展、对于油画和素描的教学和研究，在新中国美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学术价值。正因如此，对于走到百年节点的中央美术学院，对于廓清20世纪中国美术的历史足迹，对于发展当下的中国美术教育和绘画教学，以徐悲鸿为首的大型艺术特展是注定要重点举办并受到高度重视的。

（二）油画在中国的引进和发展

综观世界绘画门类，基本上可分为东西两大画种，中国画、水墨画、木版画、年画是我国本土传统的绘画门类，而西方的油画、素描、水彩画、铜版画等，对于传统中国绘画来说则是“舶来品”，其艺术价值之高深、绘画门类之广博、对世界艺术影响之重要，共同促使一批又一批的爱国志士不惜千辛万苦取经研习。在中国艺术的土壤中植入了西洋画种，使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能够吸收百家之长，融合中西文化之最，去芜存菁，兼收并蓄，实现与国际艺术同步发展，逐渐达到国际一流标准。徐悲鸿先生作为中国绘画领域第一批海外留学生的重要代表，将西方的油画和素描两门画种带回了国内。尽管20世纪初期中国美术界就出现了素描课和油画教学，但真正系统地、严整地引进主要靠的是以徐悲鸿为首的海外留学画家。

实际上，油画在中国出现的时间非常之早，在15世纪下半叶，油画就随西方宗教势力传入了我国，但真正作为西方绘画观念和教育体制被引进过来则是在20世纪初，由早期的留美、留日、留法的油画家们将这一西洋画种移植到我国，包括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李叔同等先辈，再通过美术学校教育的形式使油画技术得到快速发展。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需要培养大批美术专业人才，美术院校遂全面兴起，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原则下写实主义油画得到大力推广，同时国家选派大量留学生去苏联留学，并聘请苏联美术学院的专家来中国讲学，如马克西莫夫举办的油画训练班、克林杜霍夫开展的雕塑研究班，苏联美术对中国油画的发展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思想解放运动兴起，大量的西方现代主义艺术观念被介绍到中国，受到了我国年轻一代艺术家的热烈追捧，但要注意的是，不同于西方传统的现代主义绘画，中国的“现代主义”绘画所侧重的是意识形态上的革新。20世纪90年代，艺术家们从当代艺术中汲取营养，重新认识写实油画的意义和价值，油画的形式语言更趋向多元共存的发展态势。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油画的发展和西方传统油画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区别：基于历史原因，我们主要引进和发展的实际上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的现实主义、印象主义这一片段的写实油画艺术，并没有早期古典主义油画领域的学习，也缺少后来现代主义艺术的补充，而直接步入了当代艺术阶段，这是特定历史条件下油画在新中国的发展特征。

（一）尽精微，致广大

“造型基础——精微素描”课程作业在微信等网络平台上的传播速度和“10万+”的阅读量，让中国美术界师生们震惊，特别是大众的高度认可及对精微素描的单纯理解，使这一新的绘画形式受到中国美术界的高度重视。在2018年中央美术学院百年校庆之际，与“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同步展开的“尽精微：中央美术学院精微素描展”全国巡展项目成功申报国家艺术基金资助，使中央美术学院这门优秀课程的教学成果得以顺利走出校园，与全国美术院校师生及社会大众展开面对面的交流，并在全国范围内传播推广。展览由中央美术学院主办，邀请合作院校联合协办，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担任学术主持，副院长苏新平提供学术支持，城市设计学院基础部主任苏海江担任总策展人，并邀请了中央美术学院具有多年素描教学经验的专家苏高礼、文国璋、高天雄等担任展览顾问。此次展览以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基础部历年收藏的精微素描和素描笔记绘本为主体，共计300余件，同时展出相关教学文论、作品阐释、文献资料、纪录影像等相关文献，以及50余件静物实物。展览标题因取之于徐悲鸿先生教学中时常提起的、后用作中央美术学院校训的“尽精微，致广大，道中庸，极高明”而名声大噪，作品又以高度逼真的视觉效果和新颖震撼的气势意境博得广大美术师生及社会人员的高度关注。

精微素描是现代素描的一个独特种类，其课程是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本科一年级学生入学的第一门课程，它是靠着主导教师苏海江教授和他的教学团队经过前后十多年的摸索，在原有传统素描教学的内容、方法的基础上做了全新的调整，大胆地尝试，反复试验之后形成的一种崭新视角的素描认知的方法论及表现手法。范迪安院长在2018年8月太庙艺术馆的开幕致辞中阐述道：“精微素描作为一门基础课，其实就是重新思考了基础的价值、基础的作用和怎样来为学生打下这个基础。它开启了高等美术院校素描基础教学实验的新方向，修正了当前应试教育的不利影响，突破了素描教学长期以来的单一模式。把‘写实’看作一种讲述方式，用精微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调娓娓道来地讲述创作者的所见、所思、所感。”精微素描授课教授苏海江讲道：“‘精微’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要画得很细，‘精微’是一种语言，一种观察对象的语言，一种思考如何概括、提炼客观对象的语言。”他总是教导学生要用显微镜的方式观看绘画的对象，因为显微镜下的世界蕴含着抽象的结构，具象的极致中就隐含了许多抽象。对于这门课，他希望能够为学生提供一种学习方法，帮助他们调整心态，学会一种做人、做事、认识生活的方式，培养他们对社会的敏感度才是最高目的。精微素描展在全国几十所美术馆及院校进行巡回展出，由此展开了关于素描基础教学的讨论，也展开了今天中国美术教育在人才培养方式方法上的讨论，对中国当代美术界和社会各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中国素描教学的发展历程

精微素描在美术界、社会上、互联网中引起的热烈反响，实际上与今天中国素描的整体发展趋势密不可分，这就必然涉及素描在中国的引进和发展问题。素描作为西方美术最重要的艺术原则和艺术形式，最早是在清末民初经过派往西方留学的画家们学习传播过来的，它与油画在中国的发展可以说是同步同源，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1.以徐悲鸿为代表的法国素描体系

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几十年时间里，徐悲鸿根据自己留法学习绘画的经验和理念，先后培养了一批具有一定造型能力的画家，并写出了“新七法”的教学主张：位置得宜、比例正确、黑白分明、动态天然、轻重和谐、性格毕现、传神阿堵。徐悲鸿用这些标准来教导学生，因此在他的一大批学生中也不同程度地体现出“新七法”理念，进而形成了中国第一个具有民族风格与民族气魄的素描体系。徐悲鸿素描体系的基本特征是：造型精确、用笔简练、轮廓清晰、明暗鲜明、色调柔和、画面明朗，带有些许法国上流社会的格调与装饰味儿。

2.以留苏画家为代表的俄国契斯恰科夫素描体系

20世纪50年代，中国受苏联影响巨大，在书籍报刊的发行传播、美术上的学术交流之外，国家还派遣大量优秀画家去苏联美术学院学习，并聘请苏里科夫美术学院专家马克西莫夫来中国讲学，举办了较长时间的、具有全国性的“油画训练班”，为中国本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画家，特别是将强调结构的“契斯恰科夫”科学的素描体系介绍到中国，对于此前的徐悲鸿素描体系造成了强烈影响。五六十年代的中国，“苏派”的画法和主张在全国各大艺术院校的素描教学中占绝对的主导地位，并且对于中国后来的素描教学水平、风格的发展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契斯恰科夫的“苏派”素描体系的特征是：画面由浅入深、层层深入，从整体到部分，每一步都具有严格的科学性，画面真实立体、层次分明、色调细腻，尽量忠实于客观世界。

3.改革开放以后的素描教学争论

改革开放以后直到近年，我国的素描教学逐渐呈现多元并存的面貌，并随之出现多种教学主张：第一类主张是坚持长期作业的严格训练，坚持通过对客观物象的真实准确的写实技巧学习来掌握造型规律，认为这是普遍规律，适用于一切门类画种，是任何美术专业的必经之路；第二类主张是坚持长短期作业相结合、室内外结合、动与静结合、物象的真实性与主观表现性结合，应当追求齐白石的“绘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艺术境界，要力求“以形写神”，可做适量的概括省略、强调提炼；第三类主张认为素描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科学，画国画的人应当取消这种西方的以光影、体积、空间为主的素描课，用中国画的白描课来代替，将素描中的合理因素融合到白描课中。对于各种不同的主张，我们今天不应先入为主、固守旧见，亦不可随波逐流、不加辨别，一定要冷静思考、客观评价，继承各类主张正确的论点并加以发展，才能使我国的素描教学始终正确前行。

当代中国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文化强国，我们的艺术更是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多元化格局，如从绘画体裁上看有现实主义绘画、表现主义绘画、抽象主义绘画、超写实主义绘画等；从艺术现象上看有波谱艺术、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影像艺术、卡通艺术、艳俗艺术等，这是一个极度个性化的时代。在绘画领域，中国今天的油画教学和素描教学，从正式引进到发展至今已有百年，无论在风格上还是水平上，我们的油画和素描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在油画教学上，新中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之前的单一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写实风格，逐渐发展为今天现实主义、表现主义、抽象主义等多种流派风格并存的艺术势态。在素描教学上，当代中国的素描教学综合了20世纪徐悲鸿的法式素描体系和契斯恰科夫的“苏派”教学体系，博采众长，去伪存真，逐渐形成了一种法国与俄罗斯相结合的绘画风格，而总体上的趋势则呈现为画面风格不断向细腻繁琐发展，“精微素描”的出现可以说是一种时代的见证，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素描形式。但实际上，我认为在艺术手法、风格、流派快速发展的同时，中国的油画和素描的绘画水平整体在降低，这与我国社会制度的变革、科技的发展、时代环境的影响等诸因素都有关系。由于社会生活的步调越来越快，我们的美术教学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绘画基础教学所必需的时间与空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美术界展开了长期的对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学体系的严重批判，认为那套东西过于教条，无法培养学生的个性风格，甚至产生了所谓“写实绘画早已过时”“最新的绘画形式是表现主义和抽象主义”等观念与争论。这对于美术的基础教学产生了很大的阻力，不妨对比一下今天的美院油画素描作品和改革开放之前美院师生们的作品，可以发现今天我们普遍的绘画作品在构图、造型、色彩等方面均显得不够精致耐看，而且缺少了过去的那种画味儿与格调，特别是照相机的普遍使用、照片的大量依赖，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画者描绘技巧的退化，不懂得艺术的概括与提炼，同时压缩了画者的想象空间和创作能力，导致当今中国绘画领域整体呈现繁杂琐碎的自然主义庸俗面貌。不可否认，我们今天的艺术教育正值与时俱进、百家争鸣的繁荣局势，这是文化艺术在特定时期的真实体现，无疑是我国绘画艺术的进步与佳绩，但同时作为西洋绘画的学习者之一，我希望所有有志于坚守传统、想学好现实主义的写实素描、油画的朋友们，应以前辈大师们为永远的榜样，以美术史上的名作为标准，追求高格调、高水平、高品质的国际一流艺术水平，我们不妨牢记先生的教诲：“尽精微，致广大，道中庸，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