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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中国青年导演崛起与艺术文化观察

【摘要】:本文试图从青年导演的崛起现象入手,将时代背景、行业平台的发展、青年导演的艺术追求等纳入思考的范畴,结合当下的电影市场对青年导演的创作和发展趋势进行思考和研究。自2014年FIRST青年影展摘得最佳导演奖后,忻钰坤与他的《心迷宫》一直备受关注。在此基础上,筛选出60位优秀青年导演,参与此次调查。青年导演扶持政策和各种青年导演扶持平台无疑是青年导演快速成长的因素。

赵文雯

在第5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文牧野导演凭借票房火爆的《我不是药神》夺得最佳新导演奖。有人说青年导演的春天已经到来,也许这是中国电影的新浪潮。本文试图从青年导演的崛起现象入手,将时代背景、行业平台的发展、青年导演的艺术追求等纳入思考的范畴,结合当下的电影市场对青年导演的创作和发展趋势进行思考和研究。

如果非要寻找一个时间节点,或许2015年上映的《心迷宫》可担代表。自2014年FIRST青年影展摘得最佳导演奖后,忻钰坤与他的《心迷宫》一直备受关注。2015年上映后,这部170万成本独立制作的影片,最终拿下1000多万票房。从忻钰坤和《心迷宫》开始,青年导演、青年电影如雨后春笋般蓬勃涌现,越来越多的青年导演开始进入主流视野。五年间,在类型片领域,有制作出《心迷宫》《暴裂无声》的类型片导演忻钰坤,有拍出国产恐怖片佳作《中邪》的导演马凯,有拍出中国第一部“社会英雄”类型片《我不是药神》的导演文牧野,有青春片与犯罪片嫁接的《过春天》导演白雪;在艺术片领域,有拍出《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路过未来》的导演李睿珺,有用诗意影像叙事的《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导演毕赣,有摘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八月》的导演张大磊。

放在十年前,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自2002年《英雄》开启中国商业大片时代,古装、动作、魔幻的潮流一直延续至今,重明星、重特效之外又多了重IP。但时至今日,中国电影产业已不可同日而语。单就市场部分,据猫眼专业版最新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11月25日下午5时27分,2018年全国电影票房已经超过2017年总票房559.11亿元,创下新纪录(见图1-4-1)。不可否认,中国电影工业俨然是只庞然巨物,全世界都垂涎着这块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当工业的基量到达,在这个基础上才会有更多的投资人、发行商愿意试水青年导演、青年电影。

图1-4-1 2016—2018年全国电影票房

与此同时,大众的电影审美也在逐年提升,并越发多元。当厌倦了好莱坞爆米花大片、中国古装动作片后,市场迎来细化,观众也迎来细分,于是中国电影市场开始呈现更多元、更丰富的面貌,引进片里多了《爱乐之城》《你的名字》《摔跤吧!爸爸》《当怪物来敲门》这样的影片,而中国本土也借题材迥异、类型多元、手法独特的青年电影,满足越来越多不同口味的观众,《心迷宫》的烧脑、《路边野餐》的实验、《八月》的纯净莫不打动一部分受众的心。

此外,青年导演的崛起,还得益于消解科班与非科班界限的互联网学习平台,得益于技术发展带来的设备数字化、机器小型化,得益于FIRST青年影展、浙江青年电影节这样以“青年”为概念的节展,得益于各大电影节的创投会,得益于各大影业设立的扶植青年导演的计划,以及诸如专注文艺片宣发的放大电影、专注文艺片制片的黑鳍影业等公司的出现。上述发展,让青年导演的创作,从融资、设备、团队、拍摄、后期、宣发等环节变得更易操作,更具可能。种种的因素催生着这一代年轻创作者的崛起,呼唤着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表达。

中国电影发展至今,市场对人才的需求远远超出了人才的储备,特别是电影产业的核心人才——优秀的导演,数量远远不够。于是,很多和成熟导演缺少足够多合作机会的公司转向了对青年导演的追逐,各种新导演计划层出不穷。出于某种对变化的敏感和对新话题的热衷,很多媒体也适时开始了对青年导演群体的关注,但不管是造星追星式的人物专访,还是试图描述某种全景的宏观评述,由于受制于大众媒体的属性和工作方式,都无法对青年导演这个群体有真正直接和相对全面的了解。电影类媒体的报道又大多局限在艺术创作或市场成绩的话题上。因此,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他们的作品在哪里出现,恐怕调查比采访来得更可靠。2017年12月,由画外hoWide、哪吒兄弟影业、凡影数据联合发起了2017中国青年导演生存状态调查报告。关于样本选取、筛选的标准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生、有长片电影执导经验或有已在筹备的长片电影项目的创作者。在此基础上,筛选出60位优秀青年导演,参与此次调查。也许我们能从这份报告的数据中,对这个群体有一个基本的和“去刻板化”的认识。

在年龄方面,只有22%的受访者小于30岁,其中最小的生于1994年,80%的导演生于20世纪80年代(28—37岁)(见图1-4-2);受访导演中男性占83%,女性仅占17%,女性导演所占的比例非常低(见图1-4-3)。但考虑到新中国成立后为人熟知的女性电影导演可能还不到20位,仅从受访导演的范围来看,在年轻一代的电影导演中,女性导演的比例相比过去已然有所上升。

图1-4-2 受访导演出生年份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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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3 受访导演性别分布

他们的教育背景如何?92%的受访者具有本科及以上学历,其中将近一半具有硕士或博士学历,18%的受访者为“海归”——我们即将迎来史上学历水平最高的电影导演群体。值得一提的是,38%的受访者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一家学校,这里面还没有包含本科毕业后出国深造的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生们(见图1-4-4)。

图1-4-4 受访导演学历水平分布

然而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中国电影教育和生产机制的开放多元是这群青年导演能迅速成长的重要原因。中国每年生产故事片七八百部,其中不少是处女作。这些初试牛刀的导演出身五花八门,不再局限于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等传统专业重点院校,如李睿珺、毕赣等均来自地方院校。很多导演转行自编剧摄影等其他行业,如丁晟、肖洋、曾国祥等,更有一些导演学成自海外,如张大磊等。

青年导演扶持政策和各种青年导演扶持平台无疑是青年导演快速成长的因素。从当初的青年导演资助计划到当下的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相关政府部门对青年电影人的扶植力度和影响作用不断加大;作为当下创办最早、规模最大的青年电影人推介平台,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的华语青年影像论坛每一届都吸引众多业内人士的关注;由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办的青葱计划至今举办了三届,其扶持的作品已取得了入围国内外电影节的丰硕成绩;阿里影业、腾讯影业等影视制片公司也为青年电影人提供各种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贾樟柯、宁浩、黄渤等知名导演、演员自觉担负起人才发掘培养的工作,如前辈提携后辈、科班出身者扶持跨界新人;FIRST青年电影展、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及一些省市的青年电影人扶持活动,办得有声有色;长春电影节等传统电影节纷纷转型,将目光聚焦在青年电影人身上,很多海内外电影节的创投环节也为青年电影人提供了亲近观众的机会。中国已初步形成影视高校培养、扶持平台助力、投资主体接棒,多方协作、多元融合的青年电影人成长生态环境,为中国电影未来发展蓄积着蓬勃力量(见图1-4-5)。

图1-4-5  受访导演处女作发布平台分布

电影市场的壮大让越来越多才华横溢的人加入电影创作的大潮中来,青年导演在创作领域的尝试是对电影产业的不断拓展与延伸。青年导演们的原创性表达虽然会带有些晦暗不明的意义,但在未来可能是某个新方式的开端。因此,聚焦青年导演的电影观其实就是在窥探中国电影未来的诸多可能。

当具体深入当下青年导演这个群体时,我们会发现他们由于时代和地域的不同成长于差异性的影像经验中。他们不同于第五代、第六代导演带有鲜明的集体创作倾向,他们人数繁多,出身各异,在新时代多元的价值观与个体独特的成长经历下,往往个性非凡,创作迥异。当下的青年导演,按照作品流露出的气质大抵可划分两条路线:一条是以毕赣、张涛、张大磊为代表的文艺路线,另一条是以忻钰坤、文牧野、马凯、相国强为代表的类型路线。他们聚焦现实题材,又带着各自的地域差异、风格差异和性别差异进行创作,仿佛让人看到华语电影的新气象。

在题材的选择上,两种类型的青年导演又有了同一性,他们多把自己的表达欲望通过现实题材的影片表达出来。现实主义题材天然属性里包含了深刻性、刺痛感和颠覆性,这些属性与商业电影的娱乐性和舒适性相冲突。对于急需通过处女作表达自己电影观的青年导演来说,现实题材的作品成为他们的不二选择。

夺得第11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剧情片的《北方一片苍茫》于2018年7月在院线悄然上映,成为青年导演聚焦农村题材的代表作。虽然有着叙事情节不流畅、导演坚持的固定长镜头数量过多、传递的信息量过少等缺陷,但题材的选择仍是《北方一片苍茫》最大的可贵之处:我们需要电影将镜头对准社会顽疾。

将社会题材表现得最成功的仍是由文牧野导演的《我不是药神》。这是一部诚意满分且完成度极高的国产现实主义电影,被称为国产现实主义影片新的里程碑。它让我们看到了现实题材作品不只适用于一小部分受众的文艺片,它同样可以拍成口碑票房双丰收的商业类型片,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国产现实主义电影的走向。

当下青年导演往往善于从身边生活的土地上挖掘题材,对家乡故土的人情世故非常有感触。他们用影像记录一方水土的独特风貌与接地气的故事,这就使得青年导演的影片带有明显的地域特色。

由一开始独立制作的电影《路边野餐》,到成立自己的荡麦影业,再到执导由汤唯、黄觉等主演的《地球最后的夜晚》,青年导演毕赣是在文艺片方向上走得较远、较成功的导演。他的两部影片都把故事发生地定在自己的家乡贵州,在诗意的表达中探讨时间与记忆,纵横勾连的叙述带出贵州小镇多重人物之间生命经历与感情经历的互文,构建了自成一体的美学体系。

李睿珺导演将镜头转向了西部乡村,他的“土地三部曲”(《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都在讲述他的家乡甘肃某些层面的故事,老人的终老问题、少数民族的生存问题及甘肃人外出务工的经历。与第五代导演镜头下的西部乡土影像不同,李睿珺导演更加关注中国西部乡村这一特殊环境内“人”的真实状态,代表“过去”的老人和代表“未来”的孩子始终是李睿珺电影里的主人公。李睿珺继“土地三部曲”之后的新作《路过未来》入围了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的一种关注单元。影片的一条腿仍伫立在河西走廊的农村土地上,另一条腿则迈向市场经济的高地——深圳,但它并不是讲述“离开”而是讲述“离不开”的故事。城市化、移民潮不再是三部曲中的隐性叙事,而是被摆上桌面,佐料则是裁员潮、农二代及他们“回不去的故乡”。

影像风格上,由于青年导演在电影审美上的差异,导致青年导演对于电影的艺术属性和商业属性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一方面,许多青年导演拍摄现实主义影像风格的文艺片,多用长镜头美学,需要观众的主动参与和思考,强调导演的主观表达和内部的戏剧张力;另一方面,许多青年导演热衷类型片,他们的创作富有娱乐性,拍摄诸如喜剧片、犯罪片等类型片,善用蒙太奇美学,制造戏剧冲突吸引观众的眼球。在青年导演创造的类型片中,多线叙事的黑色幽默片成为类型片的常态。靠自来水口碑大火的电影《无名之辈》就是一部典型的多线叙事的黑色幽默片。你以为生活是喜剧,但生活其实恰恰就是被喜剧所裹携的悲剧,如同影片中无数小人物的命运、挣扎与渴望,其实不过就是世俗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存在,它就像是我们每个人,是社会的不同形态。

在电影产业蓬勃发展的今天,票房纪录不断被刷新,整个电影行业已经有了比较稳固的基础。各大影视公司也有了更多的资金来扶持青年导演的电影项目,如坏猴子影业出品的《我不是药神》的文牧野导演、安乐影业出品的《闪光少女》的王冉导演。近几年,政府和行业平台对青年导演的扶持计划也越来越多,大多数青年导演都将电影节展当作自己影片的播出平台。在各大电影节的奖项上,也侧重青年导演的挖掘和鼓励,如拍摄《心迷宫》和《暴裂无声》的导演忻钰坤就是最早从FIRST影展创投出道的。随着电影市场的扩大和观众审美的提高及电影需求的多元化,侧重现实题材、关注人性的青年导演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欢迎。观众的观影趣味越来越丰富,在艺术联盟影院等电影市场形成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然而机遇从来都是与挑战并行,从青年导演现状研究报告来看,青年导演仍在遭受着来自外界和自身的诸多挑战。

尽管电影导演目前在我国属于高收入人群,但对于还没有爬到金字塔顶层的年轻人们来说并非如此:只有2名受访者认为自己是高收入人士,30%的受访者表示“养得起家”,27%的受访者“只够自给自足”,剩下40%的受访者收入水平都在温饱线以下,需要靠家人、朋友或者副业才能生存(见图1-4-6)。资金的窘境不只体现在生活上,也体现在事业上:在受访者们执导自己处女作的时候,只有40%的导演取得了来自专业电影机构的投资,另外有22%的导演资金来自私人投资者,没有人从非电影行业的机构拿到投资,高达38%的导演用了自己的钱来投入作品(见图1-4-7)。项目筹资渠道不通畅,也导致了筹备期被拉长:只有41%的受访者的处女作在一年之内就筹集到了资金,大部分作品要经历1—2年甚至3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够开拍。由于幸存者偏差,能够有资格接受调研的导演们已经属于“最终拿到投资的幸运儿”,在他们之外,由于筹不到钱而被迫终止的电影导演梦,我们并不知道有多少个。

图1-4-6 受访导演收入水平分布

图1-4-7  受访导演处女作资金来源分布

除了财务方面,青年电影导演们在团队方面也面临不少困难:尽管在当下中国电影产业中,电影导演属于资本和制片机构眼中稀缺的人才资源,但这些受访者们,只有一半有固定的创作团队,不到1/3成立了自己的制作公司,40%的受访者属于没有固定合作制片方的导演,超过一半的电影导演通常也是自己作品的唯一编剧(见图1-4-8)。即使作品找到投资成功立项了,仍然有可能失败:40%的受访者曾经历过项目终止,其中一半是由于投资方撤资,另一半的终止原因包括团队执行力、审查、创作分歧、自己主动放弃等(见图1-4-9)。

图1-4-8 受访导演团队构成分布

图1-4-9 受访导演经历项目失败原因分布

听上去来自产业环境的困难重重,但受访的电影导演们表示,其实最大的困难来自自己:在被要求描述“自己从业经历中最困难的时期,是因为什么”的时候,32%的人认为原因在于“怀疑自己的才华,创作难以进步”,只有18%源于“作品找不到投资”,15%因为“穷”,只有极少部分受访者认为是作品完成后的审查、发行、评价等原因带来了自己的低谷。

除了外部条件带来的约束,青年导演自身的心理困境也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一部分。大多数青年导演都需要面临一个自我和外界和解的境况:由于自身经验的不足和对市场的不了解,他们的艺术表达很容易与资金、审查、制片方产生冲突,是坚持自己对电影艺术的追求,还是让出自己的部分创作权与制片方投资方妥协,青年导演承受的是创作与回报的双重压力。

电影是一群人合力创造的工业化成果,每一部作品的上映都需要从投资方到主创再到制片团队,甚至包括发行方与营销方的共同努力,更是各方力量和利益在创作过程中的博弈与妥协。

但电影同时也是导演一个人的战争,是每个导演面对艺术之神的独自交账,在创作过程中的所有“队友”某种程度上也都是“敌人”。这种矛盾也反映在青年电影导演们的生存状态中。作为行业中的新人,甚至很多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突然要作为一部电影的艺术创作总负责人,一个剧组几十上百人团队的最高领导者,一个高风险商业项目的决策和执行团队成员,一场艺术、资本、大众三方之间博弈的参与者,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

青年导演来路多元,但共同面对的则是漫漫前路。毕赣科班出身,张大磊、李冉留学而归,马凯、于镭自学成才,还有诸如李云波等导演从影评人转型而来,王学博从制片人转型而来。面对波云诡谲的电影产业,青年导演的未来之路仍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从以往的经验看,青年导演往往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贾樟柯自《小武》开始一直透过影像记录中国的变化,始终如一地坚守文艺创作方向,而宁浩、乌尔善最初无论拍文艺片还是类型片,最终都走上了商业大制作的方向。日后的青年导演,或将面临这种分化,但从独立制作,晋升到艺术领域,抑或商业领域,无论在国际电影节斩获多少大奖,还是在市场上获得多少票房,青年导演最初的本心要坚定,拍自己想拍的题材,这样拍电影才是一件快乐的事。

中国的青年导演没有像法国电影新浪潮一样,形成一股集体反叛的力量,也没有像美国“电影小子”们一样,掀起“新好莱坞”的革新力量。他们还稚嫩青涩,电影质量参差不齐,艺术水准也有高有低,导演能力还有待提升,对社会现实的认知力度或还不够,但这样的一股新生力量不容小觑,或许,他们就是未来中国电影的希望。


参考文献:

[1]王昕.用艺术抵达现实:当下青年导演的电影观[J].电影艺术,2017(1).

[2]宋红岩.由当下80后青年导演创作现状引发的思考[J].电影文学,2015(1).

[3]张文琪.“风景”与李睿珺电影的西部乡村真实呈现[J].当代电影,2018(5).

[4]画外howide.全面!2017年中国青年电影导演生存状态调查报告[EB/OL].(2017-12-12).http://www.1905.com/news/20171212/123926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