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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史:内政外交全揭秘

【摘要】:约法凡五十六条,共分七章,规定人民享受之权利义务,参议院之组织职权,临时大总统之职权,国务员之责任,法院独立等。约法采用内阁制,国务总理及各部总长均称国务员,凡总统提出法律案,公布之法律命令,均须由其副署。国务员之人选,须得参议院之同意,其受弹劾者,总统应免其职;但得交参议院复议一次。三十日,新总统下令委任,袁派掌握陆军海军内务实权。

清季外交失败,改革稽延,朝廷不能应付环境,酿成革命,而革命进行之速,响应区域之广,历时百有余日,清帝迫而逊位,其成功之速,实破中国有史以来之先例。其主要之原因,一则久受外国之政治学说影响,青年之希望甚奢,活动甚力;革命起后,国内工商停顿,税收减少,海关独立,双方财政均极困难,南方借款支付政费,清廷则以外国停付借款,无法筹饷。就战斗力而言,北军强于民军,袁世凯利用时机,别有所图,南方领袖多欲避免战争,让步解决。一则列强以为战事延长,妨碍其国人商业,南北和议之际,上海领事奉命提出劝告,意存干涉。于此情状之下,南北和议成立,孙文辞职,让推袁世凯为临时总统,军权归于其党,南方谋用政治方法,削减其权。名称上中国统一,实际上困难繁多,其症结则清廷政治腐败,地方长官权重,交通不便,财政困难等之根本问题,依然存在,甚者且或过于往日,如独立各省都督,募兵扩张实力.用人行政,往往自主,蒙古、西藏各得外援,脱离中国。北方诸将既无为国思想,又无确定政见,而唯拥护袁世凯个人,初则电称“若以少数意见,采用共和,必誓死反对”,及和议将成,忽而发电恫吓亲贵大臣,强逼清帝逊位。南方临时政府内部意见亦不一致,同盟会员增达三十万人,杂有跨党投机分子,组织不严,意见不一。参议院原非民选机关,不能辨别轻重利弊,本于一时防弊之思想,从未根据事实环境,决定大计。采用之制度,先未行于中国;人民初无运用之机会与经验,乃为土豪劣绅政客所利用,成一“游民政治”,平民反为“奴隶”,“呻吟憔悴困苦颠连于莫敢谁何之下,而供租税服劳役者也”(引号内皆黄远庸语)。凡此问题,非各派各党之领袖觉悟,本于为国服务之思想与精神,开诚布公,妥商善后办法,议订根本大计,则祸患将即复起,不幸各不相容,游民趋附势利,人主出奴,丧绝廉耻,卑劣放纵,置民生国计于不顾,而中国纷扰至今。未始不由于官迷不知实际,或无耻钻营之士大夫也。

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清帝逊位,明日,袁世凯电达南京,称其赞成共和,一方则以清帝诏旨,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孙文咨达参议院,称其当践誓言辞职,推荐袁世凯继任,末附条件凡三:(一)政府设于南京,(二)新总统亲到南京就职,临时总统及国务员始行解职,(三)新总统必须遵守临时约法及颁布之一切法律章程。就三条款而言,多为严防袁世凯之活动,北京为势力所在之地,难于革新。一月和议进行之际,南京政府即谓清帝退位,北方政权消灭,不得改设临时政府。而袁置之不理,竟认受命于清,组织政府,孙文去电陈说不可,此固足以削减袁氏势力。关于政府组织,《临时政府组织大纲》采用美国制度,一面授总统以大权,一面参议院事事均得干涉,实际上颇难运用,后虽略有修改,而根本弱点依然存在。《大纲》由议会通过,不肯削减自身权力,非常期内,对于总统提出之国务员,尚有加以否决者。总统为行政长官,新为参议院所选举,而竟干涉其用人,一则证明其对行政长官太无信心,一则见其前后矛盾,思想幼稚,总统实难应付非常事变。和议将成之际,参议院另议约法,改采法国责任内阁制,其所持之理由,颇为幼稚,实则对人立法,以为议会通过之法,即有无上之权力,实则不宜于国情环境之法律,不唯不能实行,反而早日破坏政治制度耳。十四日,参议院开会,出席者凡十七省代表,事实上独立者共十四省,每省得投一票,袁世凯共得十七票,当选。黎元洪辞职,仍被选为副总统。关于政府地点,议员不理临时总统之建议,议决改设北京,总统再咨参议院复议,十五日。议决政府仍设南京。其改变意见之迅速,言者议论不一,议员草草议成,先后反复,近于儿戏,授人口实,固有相当责任。袁氏于表示政见之通电,以北方形势为言,不能南下,及参议院决定都城,通电陈说南下之窒碍,而以退居为要挟。报纸议论多受党派之支配,互相辩论,而中国政治问题,非决于舆论,或多数人民之意见,乃尝定于长官之诡计阴谋。孙文不为所慑,派蔡元培、汪兆铭等为专使,北上迎袁南下就职。专使先后入京,袁氏初无拒绝之表示,待之优渥,各团体虽向专使表示反对,而专使不为所动。二十九日夜,北京驻兵第三镇变乱,纵火劫掠,商民受祸者数千家,专使几及于难,天津、保定驻兵相继叛乱,人心大惊,外人议论激昂,公使调兵入京保护,将或造成严重局势。三月二日,专使电请南京政府迁就,以定大局。临时政府电请黎元洪入京,谋移政府于武昌,不得。六日,参议院通过议案,允许袁世凯于北京就职,都城问题,始以兵变作一结束。说者谓袁授意造成。

袁氏被选,为解决内战之一办法,反对之者,独海外之华侨,三月十日,在北京宣誓就职,誓文电达参议院。明日,孙总统公布临时约法。约法凡五十六条,共分七章,规定人民享受之权利义务,参议院之组织职权,临时大总统之职权,国务员之责任,法院独立等。约法施行后十月内,召集国会。约法采用内阁制,国务总理及各部总长均称国务员,凡总统提出法律案,公布之法律命令,均须由其副署。国务员之人选,须得参议院之同意,其受弹劾者,总统应免其职;但得交参议院复议一次。据此,总统将无实权,内阁总理亦不能指挥阁员,参议院跃为太上政府。其议员各省五人,选派方法,由各地方自定,其前自动出席有未改派者,湖北曾通电指摘,而参议院则以遁辞辩答。按照先进国之责任内阁,多由国会中之大党领袖组织而成,共同对于国会负责,而中国内阁人选,多非议员,各个副署命令,并对参议院负责,委任之先,又须得其同意。其种种防弊之规定,将徒增加行政之困难,而政治易陷于停顿。袁氏既就新职,提出唐绍仪为内阁总理,参议院通过。唐氏至宁,疏通议员,请改九部为十二部,借以安插南北政府人员。参议院不可,改为十部。二十九日,唐绍仪出席,宣布政见,提出阁员十人,中杂袁派,同盟会及超然派等,一人未得通过,原无异于不信任案,而在当时已有成案,无足轻重。三十日,新总统下令委任,袁派掌握陆军海军内务实权。四月一日,孙文解职,明日,参议院决定临时政府迁往北京,六日,黎元洪解大元帅职,南北始称统一。南京尚有留守府,陈其美等反对裁撤,南方各省都督,各自为政,中央则各部司员半经伟人荐拔,滥竽者多。财政则都督多扣中央税收,其收入只侍奉、直、齐、晋等省之盐税,及部辖之常税杂款,至为窘急。

北京既为首都,国会定期召集,各党谋夺政权,活动甚力。政党原为民主政治下之产物,其功用则草订党纲,提出选举人员,奔走演说,教育公民,促进其留心政治,奖助其投票。苟无政党活动,广土民众之国家,民治殆不可能。党人各为利益之计,尝或出于舞弊,要视政府之管理监督,方始入于正轨。先进国家之政党,往往由无数公民组织而成,议订党纲,谋得多数投票人之赞同,冀于选举之后,掌握政权,施行党纲,其价值常在公开之竞争。中国政党初无异于政治学会,党纲空泛笼统,而以人为中心,党员多无一定之主见,而以利害权利为转移,或脱离甲党,或加入乙党,或另组党,极变化之神技。人民先无参政之机会,未有政治经验,宪政之初,弊端原不易免,赖有远见之领袖,本于光明正大之心地,为国为民,出而奋斗,逐渐入于政治常轨。所可惜者,政客唯利是视,不顾利害,不知轻重,不择手段,破坏叫嚣,大为识者良民所恶。其争权之影响,造成畸形恶劣之政局,无怪黄远庸之大声疾呼,斥为游民政治也。其言曰:“国体既定,则争功攘利者盈途,窃位素餐者载道,而议论风起,作党会者亦得游手而饱食,独吾伤痍满目困苦无告之国民,惨为天僇之奴才。临时政府成立以来,政府之教令,议会之法律,报馆之呼号而不平,或为大总统之私,或为政府之私,或为官僚之私,或为党会之私,或为豪强雄杰奸商著猾之私,固有丝毫分厘为民生社会请命者乎?”其言见于《少年中国周刊》,沉痛之至,奈官僚之不觉悟何!其时政党,一为同盟会,由秘密会演进而成。二共和党,联合数小会党而成。两党对峙,但于参议院均不能及半数,第三大党则为统一共和党,其他小党名目尚多,论者以为小党林立,不宜于责任内阁。同盟会理事宋教仁初欲改组同盟会,不得,及小党争夺权利,为时人诟病,乃于八月与统一共和党等合并,改称国民党。同盟会之改组,初非孙文、汪兆铭等之意,宋教仁原与统一共和党人士融洽,跃为领袖。统一党亦曾吸收小党,顾其所得无几,势力单弱。其他小党多合并为民主党,会梁启超归国,加人其党。明年四月,国会召集,各党别有分化合化(其详见后)。

三月末,唐绍仪组阁,其思想倾向于责任内阁,加入同盟会,其与袁世凯之关系,曾为其属员,至是,各争职权,渐生疑忌。参议院之移京开会也,袁氏拟成演说词,出席诵读,唐氏将其修改,其尤难于应付者,则为财政。政府方议裁兵,而善后款项以及政费军费,无法筹出,各省请款不已,北京军警借债发饷。唐氏南下之前,借得比款,其先商于四国银行团,大借外债,银行团请其勿向他国借贷,至是日俄加入银行团,银行团闻借比款,出而抗议,对于借款之条件益严,双方决裂。说者谓唐绍仪不为银行团信任所致,财政总长熊希龄主张迁就,与总理不协,内阁会议席上,国务员竟致口角,内务总长赵秉钧从不出席会议,乃于五月率同国务员辞职,总统指令慰留,而固一筹莫展。同时袁唐之间意见日深,六月,唐氏以不副署王芝祥委任状案出京。初王芝祥附于革命党,党人运动直隶省议会,举为都督,借以监视袁氏。唐请于袁,任为都督,而五路军通电反对,袁命王赴南京,遣散军队,唐则拒绝副署委任状,总统不待副署,径以命令交之,唐于次日不告出京。自临时约法而言,总统命令必须国务员副署,方为有效,袁氏行径目无法纪,固当以去就力争。顾时已有恶例,而唐何竟不问也。先是,借款决裂,黄兴主张发起国民捐,电请政府发行不兑现纸币,总统交与参议院审议,唐氏拒绝副署,而咨文竟送达参议院,至是,出京,议员不之重视,责任内阁根本破坏矣。总理走后,阁员多数辞职,同盟会倡言政党内阁,共和党则主超然内阁。总统提出久办外交之陆征祥为总理,征求同意,参议院通过。阁员六人前去职者,久始提出名单,征求同意,陆氏到院宣布政见,议员以其不善辞令,将其提出之国务员概行否决。时值中俄交涉趋于严重,而中央陷于无政府之情状,论者深责议员,斥参议院为“奸府”。章炳麟等电达黎元洪,建议“请大总统暂以便宜行事,毋容拘牵约法,以待危亡”。北京军警特别联合会,通电指摘议员,鄂将邓玉麟等言之尤激,称其“视国事如儿戏,觍然糜月薪二百元,真全无心肝,不知人世何者为耻辱”。其他恶骂议员者尚多,有函请总统解散参议院者。据黄远庸言,议员亦有洒涕陈辞者,报章议论多不满于参议院。于是议员迫而让步,第二次投票通过五人,心中不服,弹劾陆征祥失职。陆氏称病请假,改由赵秉钧代理。会孙文、黄兴相继入京,袁氏颇厚待之,黄兴调停议员,九月,赵氏实授总理。党争之结果,参议院之尊严丧失,总统之地位反而巩固,议员之滥用职权,幼稚嚣张,盖有以促成之也。至政治实况,可于黄远庸之国税厅报告见之,其结论曰:

自临时政府成立以来,日日言统一,其实皆纸片口头上的说话。各部只有形式之公事,无一命令能行者,即以纸片论,如财政部之盐务处,除芦盐外,无一盐务公事到部者。交通部则一年以来,并电报报销月册,亦不可得而见。财政部之为财政部,以其为讨账衙门耳,不然,则已倒矣。大抵旧人物之所谓统一,与世间之所谓统一者大异,彼等以为中央与地方有文报之往返,能派遣种种官吏到地方去,令中央有面子者,即有统一。至国家权力之能否达到?则非所顾问。大抵中央求有面子不难,而国权之能实行则大难。国权之能实行也,必先中央条理一贯,政令清肃,又能坚固不挠而后可。

黄氏久在北京,访求新闻,对于政府各部情状至与熟悉,其言发于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实有所本。各部事务清淡,冗员繁多,政府借以官位安插闲员。其时财政窘迫,恃小借款渡去难关,借款由政府出面,将来则归人民担负摊还,乃于困苦平民,榨取血汗所得之酬报,养此无用之废员,事理之不平,无以逾此。其安然受之,奔走求之者,不唯无耻,且实罪恶也。其人虽或由于谋生之困难,而多数则为官迷之游民。黄远庸于时论之曰:“农工商困苦无辜,供租税以养国家者,所谓真平民也,则奴隶而已矣。盖恣睢无道,残酷不仁,至于中国今日之平民政治为已极矣。大总统革命元勋,官僚政客,新闻记者,奸商著猾,豪强雄杰,此其品类不同、阶级亦异。然其享全国最高之俸,极其饮食男女之乐,则一也。此等极乐世界中人,统计全国最多,不过百万,而三万万九千九百万之国民,则皆呻吟憔悴,困苦颠连于莫敢谁何之下,而供租税服劳役者也。”其言感慨时事,不无一二愤激之语,自大体而言,则为实情。士大夫阶级原多游民,谚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竭国中脂膏,养此自私自利之游民,能不谓之罪恶,可乎?据黄氏发表之调查,荐书多由副总统及各都督而至,更有以手枪炸弹之胁迫,或以参与革命“自媒”求官者。总长大裁旧员,调用新员,致起纷扰。运动攻讦腐败奢华之风,实无异于往日。总统后下令曰:

夫用人为行政之本,而国务院为大政所从出。本大总统为国择才,尤深兢业,遵据约法,必须求同意于议院,乃提出否认,至再至三。夫贤才之士,孰不爱惜羽毛,未受任而已见摈,则延揽益难,降格以来,踌躇满志,事安可期,且施政成功,在明黜陟。一度政府成立,疏通动需数月,求才则几如党穴,共事则若抚骄儿,稍相责难,动言引退,别提以图补缺,通过艰于登天。挽留且难,遑论罢黜。至各部司员,半经伟人荐拔,弹冠相踵,滥竽日多。

令于第二次革命时颁发,所述情节,多为事实。袁氏借官安插闲员,亦有相当之责任焉!总之,政治纷扰,多由于自私自利之心理,从无光明正大之态度,大刀阔斧之手段,解决一切困难,树立远大巩固之基础也。其补救方法,自理论希望而言,将恃国会之召集矣。国会限于约法公布后十月内召集,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一月,值当召集之期,而参议院方从事于党争,元年(一九一二年)八月十日,国会组织法、议员选举法,始行公布,选举施行细则十二月公布,国会竟不能如期召集。按据国会组织法,中国采用二院制,二院本为英制,偶尔产生者也。政治学者认为利益较多,美法诸国从而效之,近时英上院之地位降低,无异于一院制矣。中国两院名称,一曰参议院,一曰众议院。参议院议员,每省由省议会选出十人,蒙古二十七人,西藏十人,青海三人,中央学会八人,华侨六人,议员任期六年,每二年改选三分之一。被选之资格,定为凡有众议院议员被选之资格,年满三十岁以上者;华侨、蒙人、藏人限以通晓汉语。众议院名额,定为“每人口满八十万选出议员一名,但人口不满八百万之省,亦得选出议员十名”。蒙古选出二十七名,西藏十名,青海三名,总数五百余人,选举人之资格,限于年满二十一岁以上之男子,居住选举区内二年以上,有下列资格之一者,始得投票:(一)年纳直接税二元以上者。(二)有价五百元以上不动产者。(三)在小学校以上毕业,或有相当学力者。议员被选尚有年满二十五岁以上之规定,蒙藏、青海又有通晓汉语之资格。凡有下列情况之一者,不得有选举及被选权:(一)被夺公权者。(二)受破产之宣告者。(三)有精神病者。(四)吸食鸦片烟者。(五)不识文字者。军人、官吏、僧道、教士不得投票,小学教员及各学校学生不得被选。其选举方法,采用复选制。就选举资格而言,大体无足深论,如何实行?则吾人所当知者也。妇女及未成年之男子,不得投票,其人超过国内人口总数之半,男子之识文字者,数殆无几,尚有其他限制,选民究占人口百分之几,无人知之。国中人口尚无正确之调查与统计,人民之有选举资格者,限于时间,更无从考察。各县长官类多凭空报告选举人数,各区由绅士或乡董包办,雇用人员填写选票,当事人反不之知,甚者捏造选举人名,此固不限于一地。据吾人访问之乡村,几莫不然,农民固占绝对多数也。城市弃选者多,劣绅亦能包办。初选于十二月举行,其被选者于明年一月至选举区复选,一票售价自百元至千余元不等,所谓代表民意者,直梦呓耳!其造成之原因,选举争求胜利,原易舞弊,参议院定议员岁费五千元,另给旅费,政客视为名利双收,莫不争求得之。国人先无政治经验,土豪劣绅之势力强大,易于利用农民之弱点,操纵选举也。适当之办法,不如暂时提高选举人之教育,或其他资格,切实执行法令,凡有选举权者,庶能自由决定其所愿选之人,然后适应社会要求,降低资格,达于普选也。选举之结果,国民党于众议院占绝对多数,民主党、共和党、统一党谋与之抗,合并改称进步党,参议院改选,国民党之议员,亦多于他党。四月八日,国会正式开会。

中央政府情状恶劣,地方政府亦呈纷扰不安之状态。革命之初,群雄举兵,各管一隅,各自为政,省内民军政权,均不统一,甚者如山西军官,拘禁筹饷局长,不理都督电令,派兵图犯省垣,总统据报,派兵惩办,方始解决。及后军权统一,省议会与行政官立于反对地位,唯事抵瑕蹈隙,发为议论,行政官则在忧谗畏讥之中。元年七月,总统令曰:“数月以来,各省行政长官,与该省议会,或因权限而启纷争,或因意气而生冲突,始由误会,继走极端,既无曲谅之诚,复鲜交让之美。……若彼此抨击,暗斗弗休,何异言居而毁其室家,言行而弃其。特此布告,各省行政长官及省议会,务宜共体时艰,勿胶成见,勿挟私图,庶几开诚布公,以渐臻于大同之治。”令文剀切之至,无如各争权利,嫌疑已成,如河南省议会开会,匪徒阑入,枪伤数人之例,暗斗之甚,乃竟施用阴谋耶!省政府组织法参议院初未议订,或言都督民选,或主中央委任,或言军民分治。清制官级繁多,责任不专,省制将采几级,论者不一。政府提交参议院之法令,时而撤回,后始采用军民分治,都督管理军政,民政长管理政务,如财政、教育、实业、警察等,其后省下设道,官称道尹(先称观察使),其下为县,办理自治,改废府直隶州及州厅名目,视前大为简单。省议会议员选举法几全同于众议院议员,投票之实际状况,亦与之同。各省与中央之关系,可于孙文、黄远庸之谈话见之。孙文入京,黄氏见之,询问省治,孙谓五六年内,军民分治不能办到。黄以期内中国必无统一之望为问,答称“五六年不统一,有什么要紧?何必如此心急,美国到如今,还没有统一”(见《远生遗著》卷二页一二八)。其言不过证明中国尚未统一,上海都督府之裁撤,戴传贤等表示反对,南京留守府以军饷无着,始乃裁撤,其争执之症结,则不信任中央政府也。第二次革命将起,总统下令曰:“都督总领军民,率以光复元勋,遂乃真除,受事等汉牧之就拜,跋扈类唐藩之留后,威令本自不行,功绩安能责课?厥后急筹分治,民政则置长官,而乃简命朝颁,拒电夕至,一方擅命,诸方效尤,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言虽为求获舆论之同情,而固多为事实。

响应革命区域之广大,多由于兵变。清季新军纪律殊不甚严,南方军官多同情于革命,及武昌举兵,各地新军先后驱迫或杀害长官,宣布独立,因而自称或被推为都督。武官升级之易,无过于此,逐渐变为风气,军纪益弛,故自元年以来,兵变时起,临时政府所在之南京,北洋军阀所在之北京均不能免,通商大邑则更时有所闻。其造成之原因,则南北和议未成之先,都督倡言北伐,或自扩张军力,招募土匪流民,编入队伍。人民则以战祸避难,商业停顿,税收大减,军饷无出,兵士常以欠饷哗变。客军过境者,尤易生事,更有受人利用,反对革命者,如宗社党之活动,前陕甘总督升允之传檄举兵,又如北军守旧有反对剪辫叛变者,袁世凯更利用兵变以达其政治目的。凡此种种,一则证明政府尚未巩固,一则人民多受祸害,财政损失,工商停顿耳。变兵散而为匪,携有枪械,大为害于乡里,酿成白狼之祸。白狼以河南嵩山一带为巢穴,避实攻虚,东西奔走,西至关陇,南至湖北,东至安徽,北则限于黄河,劫掠数千里,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七月始平,人民所受之痛苦深矣。其尤恶劣而遗祸无穷者,无过武人目无法纪,干涉政治也。北京军警长官不满于记者之诋毁,怒而捕之,王芝祥以驻军反对,不得官于直隶,参议院否决陆征祥提出之阁员,军警出而恫吓,章太炎等电请黎元洪建议总统总揽政务,并与各都督协商,军人果有发电痛骂参议院者。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乃有所谓国民之一分子,轻举发言。此风盛于南方宣告独立之时,清帝逊位之速,未始不由于北方将领之通电,原为非常期内不得已之举动,竟于统一之后,不稍改变,政治入于常轨,殆不可能。尤堪称异者,湖北军官张振武入京活动,黎元洪以其煽惑兵心,再谋革命,密电总统捕之,袁氏即令军警往捕,不待审判,而以军令杀之,其处置之速,所谓迅雷不及掩耳,盖防鄂人及同盟会救之也。事后,总统以大将礼葬之,并以三千元赙丧,而违法之责任问题,迄未辨明,当事者亦未稍受惩罚。孙文、黄兴入京,对于黎氏深表不满,然无如何,掌握军权之都督,高于一切,他何可言,误国之罪大矣!

国会选举进行之际,总统明令召集国会,二年(一九一三年)四月八日,国会成立。国民党占有优势,其领袖宋教仁为人刺死。宋氏倡言选袁世凯为总统,采用政党内阁,其主张果能实行,总统将无实权,三月,自沪乘车北上,突为人开枪所击,伤重旋死。捕房捕获凶犯,搜得电文,发现内务部职员洪述祖之密电,时人以为赵秉钧所为,案归审判厅审理,赵氏迄未到案。北方亦有暗杀,指为黄兴所为以相抗。暗杀时成风气,当局借以除去政党,固野蛮卑劣之手段也。领袖人才如宋教仁不得其死,实国家之重大损失,悲哉!孙文即欲起兵讨袁。而国民党之都督持重不发,报章发表传说,时局渐形紧张。两派立于反对监视地位,国民党谋以国会制袁,而袁则恃兵力,其感觉困难者则军饷无出也。四月二十六日,善后大借款契约成立,镇定内乱,遂有余力。初六国银行团借款,欲以盐税为担保,坚持监督用途,聘用洋员稽察盐税,政府以其干涉内政,不肯让步,乃向英商借款,而银行团出而阻挠,大借款之议复活,议商条件,复归停顿。美国以其妨害中国政治独立,退出银行团,声明嗣后借款限于经济投资。五国银行团态度稍变,中国则以时局紧张,需款孔亟,签订契约。其要款凡五:(一)中国借款二千五百万金镑。(二)用途指定清还到期借款,赔偿革命期内外人损失,及裁兵行政经费。(三)四十七年还清。(四)以盐税关余为担保品。(五)中国整顿盐税,设立稽核所,雇用外人襄助,非其会同签字,不得将盐放行,或提用款项。借款进行之际,政府未曾报告国会,孙文等致电列强反对,都督亦有慷慨陈词者,顾未有效。政府交国会备案,称得临时参议院之同意,进步党拥护政府,国民党斥为违法,争执不下,辍议者累日。而国民党势盛,参众两院先后议决契约无效,然无补救。会议员发现奥国借款,再三质问,国务员始行承认,众议院提出弹劾。赵秉钧及财政总长周学熙因而去官,袁世凯之目的已达,固其胜利也。

国民党于宋案之后,倾向举兵,法律系不敢异议,二次革命之风声宣传于时,江西都督李烈钧尤为激烈。及大借款成立,南方都督通电反对,其非国民党员,则仍拥护总统,或为之辩护,袁氏则以款已筹得,跋扈之都督在所必除,岑春煊遣员入京调停,袁氏答称:“问题……乃系地方不服从中央,中央宜如何统一问题。宋案自有法院,借款自有议会,我与岑君等皆不能说话。……至李烈钧等为地方长官,于行政之系统上,中央不能不求统一之法。”此据黄远庸之通信,黄氏在京,颇能探得正确消息,又谓袁氏语其属员,明斥“孙黄等无非意在捣乱,我决不能以受四万万人财产生命付托之重,而听人捣乱者。……彼等若有能力另组政府者,我即有能力毁除之”。其言坚决至此,用兵之意已定。就形势而言,黎元洪与国民党不协,党人先后来鄂运动军队者,或为其捕杀,或事败潜逃。党人于上海活动,劝说商家捐助军饷,总商会竟发公电,称未参加全国公民大会,且曰:“上海市商界人民各团体实未敢随声附和,白取危亡,特此声明。”国会中之国民党议员,谋与袁氏妥协,避免战争,独李烈钧改编师团,调兵遣将,管理九江炮台,镇守使戈克安迫而离职。六月九日,总统令称李烈钧措置乖方,免去江西都督,以黎元洪兼领。国民党颇处于不利地位。黄远庸报告曰:“江西则通电退兵;广东则以文电自明无二意,宋案借款之争,谓仅一种建言作用,并不敢出法律范围;湖南则以军官多明大义,谭延闿渐渐恢复其自由;安徽之柏文蔚则情见势绌,其辞呈将不日到京。”黄氏不满意于国民党,不无附会之词。而广东诸省之实状,则内部不能一致,将启纷争也。袁氏不稍让步。先后下令免去广东都督胡汉民、安徽部督柏文蔚职。遣李纯统军入鄂,东向九江进兵,镇守其地。七月八日,李烈钧回赣,运动军队占据炮台,十二日,宣布独立。省议会推为江西讨袁军总司令,传檄远近,攻击北军。黄兴闻知江西举兵,即至南京,召集军官会议,强都督程德全独立,派兵北守徐州。安徽、广东、湖南、福建及重庆先后应之,其都督有为军官所胁,有受人包围者,内部意见不一,军心涣散,大势一去,即行取消独立,无异于昙花一现。其较持久,两军相战者,唯有江西、南京,故称赣宁之役。二次革命原在袁氏意料之中,进步党议员提出征讨案,非难国民党,中立议员有组织弭祸公会,主张袁氏辞职者,汪兆铭、蔡元培发表宣言,从而助之。国人方于兵燹之后,厌恶战争,上海商会闻知革命军将攻制造局,致公函于二军,称其全体议决,“无论何方面先启衅端,是与人民为敌,人民即视为乱党”。报章社论亦有反对武力讨袁者。顾此种种多非双方之所顾虑,成败决于兵力。九江方面,赣军进攻,不胜,袁世凯调兵往援,北军会同舰队克复湖口,八月,进据南昌,李烈钧复逃。江苏则张勋统兵进据徐州,上海制造局时在北军之手,革命军迭次进攻,均归失败,迫而退于宝山、吴淞。北军又沿津浦路南下,七月末,黄兴去宁,柏文蔚亦于安徽为军队所逐,而北军尚未入宁,何海鸣复宣布独立,终为张勋所败,九月一日,北军入城。福建、湖南见势不利,先后撤销独立,据有重庆之熊克武亦兵溃出逃,广东方面情状复杂。自起内讧,广西副军使龙济光乘机东下,岑春煊谋据两广,亦归失败。

二次革命失败之迅速,一则国民党人数骤增,分子复杂,不从领袖之指挥,投机政客本于自私自利之心理,争夺权力,渐为温和派所恶。汪兆铭曾曰:“一年以来,国民有一致普通之口头禅曰,非袁不可”,未始不造成于政客也。袁氏误国殃民之劣迹未彰,非去袁不可,尚非人民之心理;袁有强有力之军队,供其凋遣,剪除异己。国民党领袖于兵败后,逃亡外国,袁用其亲信为长江一带长官,西南诸省不能抗衡,中央权力遂得达于各省。内阁则总理赵秉钧以宋案借款托病告假,总统命段祺瑞暂代,七月提出熊希龄为国务总理,征求国会同意。熊氏为进步党所拥戴,更受友人之敦促,组织“第一流人才内阁”,国会议员,国民党原占优势,二次革命将起,多数不肯南下,有欲炸毁国会者,政府保护国会,迫令国民党开除李烈钧等党籍。国会自召集以来,除党争而外,未有成绩,宪法之制定,初未积极进行,战事胜利之后,袁氏之威望地位视前为优,乃有先选总统,后议宪法之说,其理由则正式政府成立,内政外交均较便利也。十月四日,公布大总统选举法,总统由国会选出,任期五年,得再被选连任一次,六日,选举总统,有自称公民团者约数千人,包围示威,声言今日非选出公民属望之总统,则议员不得出场,议员三次投票,袁世凯始以票过半数当选为总统。明日,黎元洪当选为副总统。十日,袁世凯宣誓就职,于是正式政府成立,日奥诸国次第正式承认民国,其先已有四国于国会成立后承认政府矣。袁氏当选就职,对于国会又一胜利,咨宪法会议,争宪法公布权,国会则持异议。会天坛宪法草成,宪法共一百十三条,采用内阁制,国务员对众议院负责,大权实操于国会。议员之心理,殆以宪法万能,削减总统之权,袁世凯即可听命,天下之事固无若此之简单,反而证明议员偏于理想,认识不足,且时政治情状迥异于前,双方各不相让,袁世凯反得为所欲为矣。袁以宪法不利于己,派委员八人出席,陈述意见,为宪法起草委员会所拒。总统通电各省军民长官,反对宪法草案,略称起草委员会,国民党居多,草拟宪法妨害国家,比较临时约法弊害尤甚。且曰:“层层束缚,以掣政府之肘,综其流弊,将使行政一部仅为国会附属品,直是消灭行政独立之权。……值此建设时代,内乱外患险象环生,各行政官力负责任,急起直追,犹虞不及,若反消灭行政一部独立之权,势非亡国灭种不止。”其言杂有张皇附会之词,议员于国势民情既不之知,而于自身所处地位,亦不明了也。都督、民政长、镇守使等果应袁电,攘臂瞋目,诋议宪法,建议解散国民党,解散国会。十一月四日,总统下令解散国民党,撤销国民党议员,军警追缴证书徽章。被追缴者凡四百三十八人,即江西独立前脱党者,亦无幸免,国会议员共八百二十名。明日,两院开会不足法定人数,提出质问,内阁复称,“事关国家治乱,何能执常例以相绳?”省议会亦缴国民党议员证章。

国会不能开会,政府组织政治会议,原名行政会议,由各省行政长官所派之委员组织而成。十一月,总统令称各省所派人员,不日齐集,应由内阁总理等举派人员,总统特派八人,合组政治会议,十二月开会。熊氏提出改革省制,扩张中央权力,未得通过。其时政治问题,一为遣散残余议员,一为修改约法。黎元洪等首以为言,总统交政治会议复议,明年(一九一四年)一月,复称原电所请为正当办法,总统下令遣散议员,二月,停办地方自治。其理由则自治会议员把持财政,抵抗税捐,干预诉讼,妨碍行政也。三月,更据政治会议议决案,解散各省省议会。凡此种种,莫不动摇民国之根本基础。劣绅把持,议员赂选固为事实;其造成之主因,绅士乡董原于社会上强有势力,民众先无参政之机会,运用投票之经验,设法导之,终将入于常轨。今以一时之弊端,废除自治团体,土豪劣绅,仍得为害于民间,且无改良之希望。公共事业之成功,常赖妥协与合作,独裁之行政官员,未曾养成谅解同情信任合作之精神,乃又顾忌议员之监视,断然停办地方自治,自永久大计而言,实百思不得其解者也。关于修改约法,政治会议议决组织约法会议。其组织条例,规定选举及被选人之资格,既高且严;选举区域限于都城省会,被选者复选审查后,方始合格。二月十八日约法会议开会,议员凡五十七人,开始议修约法,四月完成,五月一日公布,名曰《中华民国约法》,凡十章六十八条。依据约法,总统对国民全体负责,有无限制之威权,制定官制,任免文武职官,统帅陆海军,宣战媾和,接待大使公使,召集立法院,提出法律及预算案。行政置国务卿一人,赞襄总统,事务分设九部掌管,国务卿及各部总长如有违法行为,则受肃政厅之纠弹,平政院之审理。立法院未成立以前,以参政院代行职权,其组织法尚未议成。综观新约法之内容,总统之职权,远过于美总统,视前天坛宪法修正案亦远过之,环境迥异于前,事实业已如此。固无奈何。约法会议议订参政院参政,由总统简任,修改总统选举法,改为任期十年,连任或无须改选,并得推举继任人。六月,参政院成立,中多知名之士,袁氏用以号召者也。

熊希龄以其政策不行,财政困难,辞职而去。及新约法公布,总统下令废去国务院,改设政事堂于总统府,向呈国务总理事件,改呈总统,命徐世吕为国务卿,加任各部总长,政事堂分设六局,仿清都察院设立肃政厅,采欧洲大陆法创设平政院。各省官制亦有变更,改民政长为巡按使,已设之观察使为道尹,裁撤内务教育实业各司长,组织政务厅,改国税厅筹备处及财政司为财政厅,都督改称将军。其时中央权力,直达各省,财政军政可称统一。而袁机巧成性,惯用诈谋,对于异己之都督,设法去之。黎元洪统军驻于武汉,声望素著,袁氏迭次遣使持书请其入京,共商大政,黎初婉言辞谢,而袁疑忌日深,驻大军于湖北,黎始应召,二年(一九一三年)十二月入京。袁氏遣员欢迎,礼遇优渥,选定前光绪被囚之瀛台为其公馆,不愿其与公使往来。蔡锷于云南宣布独立,赞助革命颇有功绩,袁氏忌之,不肯授为湖南都督,召之入京,废居于将军府,府之设立,盖所谓安置闲员及失意军人也。北军将领冯国璋、张勋原为袁氏作战,立有勋劳,袁氏忌之,密令二人互相监视。徐世昌、段祺瑞久为袁氏属下,而亦与之不协。其心以为天下之人,无有不可以官或钱收买者,对之毫无信心,遣人秘密侦探其行止,监视其活动。政治安定,尝赖拔用真才,推诚相待,袁氏未曾树立永久巩固之基础,一旦祸乱爆发,将至不可收拾。夫有改革之机会,不知利用,有所建设,外而屈服于日本,不知奋发,造成种种祸根。盖袁狡诈成性,自营务出身,叛君卖友,跃为高官,以为人多类之,而又久官于直隶、北京,洞悉官吏之排挤,运用之阴谋,习而安之,神乎其技,徒以兵力,一旦为共和国之领袖,固难明了新时代之环境与需要,心中未脱帝王之思想,自误误国,负罪深矣!其剿平匪乱,维持国内之治安,严惩贪污官员,功亦不可抹杀。

二次革命失败之年,总统下令恢复春秋祭孔,冬至祭天,祭孔祭天原为中国大典,一旦效仿欧美制度,断然废之,识者非之,至是恢复,外人颇疑袁世凯称帝。三年(一九一四年),欧战爆发,日本出兵山东,明年,提出二十一条,中国迫而承认其多数条款,屈辱无以复加,而袁不肯振作,反而进行帝制。总统久为清臣,民国以来,仍与遗老往来,据劳乃宣言,袁氏自认为宗社党领袖。劳氏主张复辟,迭作《共和解》献之,有欲呈请复辟者,为肃政使所劾,解送回籍。袁氏之意,则消灭旗兵势力,称帝自为耳。其子克定尤为活动,时人疑之,冯国璋表示拥戴,探问意志,袁则坚决否认,不受拥戴,一面征求顾问古德诺(Frank J,Goodnow)对于中国政体之意见。古德诺原为美国政治学之权威学者,曾为新约法辩护,至是,不知袁之用意,考察中国之历史政治民情,依据南美共和国之经验,以为中国宜于君主。原文用英文写成,译成中文,原稿后不可得,译文不无修改之处,八月于《亚细亚日报》发表。其文虽有慎重考虑之价值,要为个人意见,并无若何之重要;袁党视为帝制运动之根据,愚陋可耻。据驻华美使芮恩思(Paul S,Reinsch)所记,斯年七月,美国已得帝制运动之报告,顾维钧奉命至美,其使命则于欧美为袁氏宣传,古德诺之论文,又为对外宣传之好资料矣。杨度等六人据其论说,成立筹安会,发表君主立宪论,通电各省长官,请求赞助。袁氏表示“该会为积学之士所以研究国体者,苟不扰乱治安,政府未便干涉”。肃政使呈请取消,不得,各省长官纷纷赞同,派遣代表赴京。其积极进行之原因,据美使记载,初起于二党争权,皖系以段祺瑞为首,掌握军权。交通系以梁士诒为首,操纵政务。夏间,皖系与交通系不协,交通系以舞弊案受劾,牵及多人,皖系原助总统帝制,梁士诒患其失势,转而献计于袁,积极筹备帝制,计划多其拟定。京中长官知明袁氏意旨所在,各为利禄之计,多数赞同,黎元洪初持异议,后亦让步,段祺瑞、梁启超托故辞职,徐世昌则以前为清臣,不愿拥戴袁氏为帝。

少数达官反对帝制运动,而袁氏兵力控制北方有余,原欲勇猛进行,乃以列强承认问题,采用假造民意之策略。筹安会自成立以来,未曾公开开会。九月一日,参政院开会,而各省代表未即到京,乃利用旅京人士,组织公民请愿团纷扰奔走,总统派员出席,请参政审慎,征求民意。参政院议决年内召集国民会议决定政体,而梁士诒等以为不便,再向参政院请愿,结果议决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各县一人,属地、商会、华侨、官吏、通儒各有代表,选举法亦各不同。实际上或由军民长官指定,或受监督操纵,费用出自政府,往来多为密电。其拟定之步骤办法,切实确定,由袁亲信朱启钤主持,费用若干,今不可知,榨取于民之金钱,用之假造民意,固罪恶也。各区投票推袁世凯为皇帝,委托参政院为总代表。十二月十一日,参政院开会,审查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人,而竟全数赞成帝制,立即恭上推戴书,并呈上各省推戴电文。袁氏故作逊让,令其另行推戴,参政院呈递第二次推戴书,盛称袁氏功德,并谓誓词随国体变迁,民意已改,当然无效。明日,袁氏申令接受皇帝推戴书。凡此种种,不过粉饰遮掩,识者深以为耻,士大夫何竟忍心为之。十三日,袁氏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派兵监视其行动,大封劝进功臣为五等爵,各省将军与焉,设立大典筹备处,朱启钤奉令购办龙衣朝服,修理宫殿,织置新毯,改明年为洪宪元年,将于一月一日登极。袁党假造民意,国人多所顾忌,反对之者颇赖租界中之报纸,梁启超发表《异哉所谓国体问题》,一文传诵于时。顾此议论绝不能改变袁氏意旨,其所顾虑者,仅为外交。袁氏初信日本将不反对,日本竟以袁氏不听指挥,于帝制进行之际,力谋阻挠,商请英、美、俄、法共同劝告,其理由则将引起扰乱,影响外人利益也。美国认为属于内政,拒绝干涉,余则许而从之。四国公使先后劝告停止帝制,未有效果;及袁被推为皇帝,据美使芮恩思记录,俄法公使私人谈话,赞成承认新政府,德奥公使向袁表示承认皇帝,多数倾向于明年新政府成立,予以承认。外人已有电贺大皇帝者,总统顾问拟进颂词,各事筹备就绪,而云南起兵讨袁矣。

帝制运动,袁氏恃其兵力不顾一切,其先孙文在日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重视服从,黄兴等不肯加入,募款无几,且前根据地丧失已尽,成功不易。党人刺杀郑汝成,袭取肇和军舰,迄未减削袁氏势力。其重要者,首推蔡锷之举兵。蔡锷为梁启超弟子,先于云南独立,出兵援贵,二省军官多其旧部,袁氏忌之,召之入京。蔡氏纵于声色,与世浮沉,及筹安会成立,梁氏出京。初光绪变法失败,袁世凯负有重大责任,民国成立,康梁回国,袁氏谋以官爵收为己用,康则鄙其为人,不相往来,梁氏历居要职,乃于帝制运动之始,托病辞职,至津后,发表反对之言论,密与蔡锷等筹定起兵计划。十二月,蔡锷入滇,云南将军唐继尧先亦拥戴袁氏,其部将有慷慨欲举兵者,李烈钧亦派人入滇。唐继尧之意尚未决定,及蔡锷抵滇,始乃决定讨袁,二十三日,电京请袁取消帝制,惩办祸首,限于二十五日答复,及期,宣布独立,恢复都督府制,称其兵曰护国军。云南地处边陲,兵仅万余,分三路出兵,一至四川,一往贵州,一出滇南。明年一月,袁氏下令讨伐,调兵分道入滇,护国军之设备实力不敌北军,其成功非其战绩,乃其首先举兵,响应之区域广大,袁氏迫而取消帝制也。袁以云南举兵,延期登极。据芮恩思所记,外人初认云南为边省,蔡锷举兵无足轻重,袁氏果正式称帝,列强亦有承认新政府者。一月,滇军入黔,贵州独立,入川之兵,则遇劲敌,战不能胜。三月中,广西独立,袁氏益处于不利地位。初岑春煊久官于两广,与袁氏结仇,广西将军陆荣廷、广东将军龙济光均曾为其属下,龙氏忠于袁氏,奉命遣兵会同桂军入滇,陆氏受人游说,爱子暴死于外,不肯助袁,迭请饷械,隐与梁启超信使往来。袁氏疑之,派为贵州宣抚使,利用其部将制之,不得,至是宣布独立,缴粤兵械。于是范围扩大,他省尚有酝酿响应者。政府遣使赴日,先亦为日所拒,迫而让步,二十二日,下令撤销帝制,起用徐世昌、段祺瑞,发电西南要求停战,议商善后办法,而护国军领袖坚持袁氏退位。其时川黔方面护国军不能战败北军,北军旅长冯玉祥原不慊于袁氏,不愿再战,入于停战状态。四川将军陈宦听信游客之言,预备独立。广东则旧国民党员纷纷举兵,外而见迫于滇军、桂军,龙济光宣布独立以自保。陆氏为其亲戚,不愿逐之,梁启超出而调停,而龙部计杀代表于海珠,始肯让步解决,公推岑春煊为两广护国军都司令。五月组织军务院,为西南统筹军务机关。同时,浙江宣布独立。

袁于广东、浙江独立之后,力谋团结北洋军力,巩固总统地位,任命段祺瑞为国务卿,总理国务,改组政府,树立责任内阁。其时冯国璋为袁所忌,郁郁不平,张勋统兵驻于徐州,亦为袁氏所疑,令其互相监视,二人知而恶之,各拥重兵,不为之用。袁欲冯氏通电拥护,初不可得,五月中,冯氏召集南京会议,讨论善后办法,出席代表来自未独立诸省。总统去留问题,为会中讨论之焦点。张勋、倪嗣冲反对总统退位,未有结果。冯国璋电称“能力只可维持江苏秩序。其他未能兼顾”。袁自三月而后,深为烦恼,失去常态,向时见机立断,忽而变为再三考虑,犹豫不决,其亲信人员颇以为异。美使见之,言欲辞职游美,部将尚欲继续用兵。其困难一则无法筹款,袁氏浪费金钱办理帝制,国库已无余款,用兵出征,饷糈大增,而收入反少,前向美商借款,美使以为战争扩大,主张慎重,商人不肯付款。交通中国银行深受时局之影响,奉命停止兑现,纸币之价值大跌,物价提高,而人民进款并未增加,生计困难,人心大为不安。一则军队能否作战?尚不可知。袁氏惯用阴谋手段,渐失将领之信心,雄据一方之将军,不为之用,下级军官有倾向于共和者;且自形势剧变之后,响应之区域日广,军心亦不固也。其在西南,滇黔军之入川湘者,未有补充,势难再战,广东内部复杂,互相猜忌,李烈钧统率之滇军,竟与龙部相战于韶州。南北实已入于停战状态,而陕西、四川、湖南则次第独立,山东诸省亦有起兵者。袁氏于失望悲哀之中,六月六日,病死,辞职问题始告解决,遗令副总统代行职权。袁氏既死,北洋军阀分裂割据之形势渐成。张作霖于奉天领得饷械,逼走段芝贵,政府迫而授为将军,兼署巡按使。许兰州亦以兵力取得黑龙江将军。陈树藩于三原独立,占据西安,后亦奉命督陕。四川于独立后,镇守使周骏攻据成都,唐继尧先不接济蔡锷,于袁氏死后,出兵入川,扩据地盘,在贵滇军亦不肯撤回。广东龙济光不为粤人所容,陆荣廷奉命督粤,桂系势力达于广东。

帝制之役,中央统一根本破坏。起兵者之原意,出于爱国,蔡锷致唐继尧电曰:“我辈应始终抱定为国家不为权力之初心,贯彻一致,不为外界所摇惑,不为左右私匿所劫持,实为公私两济。”不幸希望竟与事实相反,政治革命乃为武人造成事机。其主因则政治问题之解决,决定于军力之强弱,战争之胜败,民意舆论,从不能充分表现,作为有效力之裁制。其症结固由于民众未受教育,知识浅陋,历史上未有参政之经验,新得之权利徒为土豪劣绅所利用,而士大夫之官迷无耻,不肯直说实话,从无坚决主张,亦有相当之责任焉。黄远庸观察民国初年之政局,于《论衡》杂志发表其真相曰:

吾国之所谓舆论,唯是各据一方,代表其黑幕之势力乎?抑真有发挥其所主张之真义公理,以求国民最后之判断者乎?今以大借款为例,甲党之报,今赞成而前反对;乙党之报,则今反对而前实赞成。甚至同在一时,赞成唐绍仪之借款者,而不赞成熊希龄之借款,赞成熊希龄之借款者,而不赞成唐绍仪之借款。又试以对于政府之态度而论,于其未入国民党之先,则甲党赞成,而乙党思推倒之;于其既入国民党之后,则乙党赞成,而甲党思推倒之。同此一人,而前后有尧桀之别,同此一事,而出入有霄壤之分;大略览尽古今,横尽万国,所谓政治家者,未有如吾国今日之政客之无节操之无主张,唯是一以便宜及感情用事,推其原因所由来,不外所争在两派势力之消长,绝无与于国事之张弛而已。……真正平民则木然受其荼毒蹂躏,而无所控诉,则所谓政党与议会者,亦仅两派之角距冲突,并无舆论之后援。故其结果必仍以两派势力中之最强者胜,此最强者其力盖能于政治上无所不可为,特彼或将有所不为耳。此因两派势力之角逐,而断绝民意之生存者也。

黄氏痛恨政客,言之不胜感慨,而言固有所本,观察至为深刻。其所谓强有力者无所不可为,袁氏后果帝制矣。政客唯利是视,袁氏知其弱点,或以金钱官爵縻之,或以兵力逐之,其安心受之而甘为之用者,乃后恭戴其为大皇帝之人也。上下相蒙莫不假造民意。自欺欺人。黎元洪电请解散国会,中云:“元洪等承乏地方,深知人民心理,痛恶暴乱之议员,各国论调亦极公允。我大总统何所顾忌,而不为之所?”政府追缴国民党议员证书,议员提出质问,国务院复称其不能执常例以相绳,且曰:“令下之日,据东南各省都督民政长来电,均谓市民欢呼,额手相庆。议员张其密等所称举国惶骇,人心骚动,系属危言耸听,殊乖情实。”双方无不托之民意,所言皆为推度之词。帝制进行之始,蔡锷曾领衔拥戴,国民代表之投票决定国体,地方长官原可力防选举之舞弊,而均置之不问,虽曰迫于环境,而言行相违,虚伪欺人,固非光明有勇气之大丈夫也。袁世凯于宣布帝制始末时曰:“今之反对帝制者,当日亦多在赞成之列。”袁氏死后,西南要求惩办祸首,政府下令通缉朱启钤等八人,八人先已出逃,不过具文而已。据美使记载,段祺瑞于内阁会议,对于惩办祸首。笑而言称,果真惩办,公务人员将无几人,得免于罪。士大夫误国之罪深矣!袁氏武人更何足责,梁启超后述蔡锷之言,谓其举兵,“非敢云必能救亡,庶几为我国民争回一人格而已”。此言颇有忏悔之意。共和政体之下,政客毒害人民,反而假托民意,行之毫无顾忌,所谓民治共和,虚名而已。试验归于失败,政治家当于根本着手,另辟蹊径;乃以恢复原状为言,循复故辙,置经验于不顾,戕害国本,哀哉!

政治改革归于失败,外交尤令人失望。革命兵起,蒙古、西藏,一得俄援,一得英助,意欲独立。南北相持,列强以其商业损失,出而调停,德国较与清廷接近,余多同情于革命。英国建议停付借款,颇与北方不利,南方借得日款,日本人士久与同盟会往来,其政府先与清廷发生争执,后欲干涉革命,固唯利是视也。南北统一,各国尚未正式承认新政府,而外商迭次借款于中国,银行团磋商借款,公使亦曾出而干涉,事实上固已承认政府。中国自拳乱后,不敢开罪外人,思想上心理上屈服无异于奴隶,深以列强不肯承认为顾虑,对于外国声称遵守条约;革命期内外商间接所受之损失,如数赔偿,而中国请照条约上之规定修改税则,则不为其所理,收回上海租界内之会审公廨,亦不可得。二年(一九一三年)四月,国会召集,巴西、美国等首先承认民国,十月,国会选出总统,外国次第承认政府。说者谓俄、英、日尚有附带条件,俄为外蒙自治,英为西藏自治;日为满蒙五铁路之建筑权:(一)开原至海龙城。(二)四平街至洮南府。(三)长春至洮南府。(四)洮南府至承德。(五)海龙城至吉林。袁氏对日让步之其他原因,则谋得日本谅解,不助革命党人,且为解决张勋军队入宁杀害日人之案也。承认中国之代价,可谓大矣。民国成立以来,中美邦交最为亲善,政府向美借款导淮,工程师着手调查,筹筑商船,建设福建船坞,并许美孚洋行调查北方油矿,专利提炼,大启日本之疑。日报故肆夸张,言过其实,其公使出而干涉福建船坞。会欧战爆发,欧洲强国无暇外顾,日与英国同盟,与俄订有密约,美国孤立,莫之奈何,乃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中国屈服承认其最后通牒。日本势力独盛,而二国人士之感情日劣矣。兹分言交涉上之大事如下。

外蒙于清季办理新政,添设官署,创办新税,俄以活佛王公求援,出而干涉,外务部复称改革为发展工商业之计,并将考虑蒙人之意见。俄人时在蒙古者数约五千,华商商业则较发达,俄人渐而夺其额数三分之一。武昌革命之次月,活佛独立,驱逐库伦大臣三多及所部卫军,俄人尽夺华商市场,活佛煽惑各部,响应之者,有乌里雅苏台、呼伦贝尔等。绥远将军张绍曾召集西盟会议,各部拥护中央,其他各旗亦未助逆;内蒙于清季开放,汉人移居者多,尤以直隶、山西、陕西边界为甚。政府鉴于事变,设置热河、察哈尔、绥远特别区域,任命都统治之,西套一带划归宁夏护军使管辖,蒙兵进犯内蒙、满洲者,先后败退。总统电劝活佛取消独立,不得,又以俄国干涉,难于用兵,向俄交涉,而俄则请勿于外蒙设官驻兵移民,并与外蒙议成协定,承认其自主,扶助其练兵,不准华兵入境,华人移至蒙地,俄人独得享受特殊权利。二年(一九一三年)一月,蒙藏议订同盟条约。政府颇处于困难地位,外交部向俄声明,凡蒙古与俄所订条款,中国概不承认,双方辩论,俄国不肯让步,其先与日缔结密约,划分外蒙、北满为其势力范围。陆征祥乃与俄使协商,五月,议订协定草案,参议院不慊于政府,将其否决,俄使取消前议,交涉停顿,九月再行开议,十一月,双方互换声明文件,中国得有宗主权之虚名,而许外蒙古自治,不驻兵,不设官,不移民。俄于外蒙之地位益固,三年(一九一四年),议订蒙古敷设电线,兴筑铁路,与之协议。其时中俄蒙代表方会议于恰克图,历久会商,始于明年六月成立恰克图条约。中国承认外蒙自治,外蒙承认中国宗主权。约成,俄无遵守之诚意,隐而操纵其政治,西伯利亚商业银行,设分行于库伦,改称蒙古国民银行,活佛雇用俄员为财政顾问,固其证也。十一月,中国再应俄国要求,缔结条约,承认呼伦贝尔为特别区域。

西藏于清初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设官驻兵,顾其政治组织,宗教风俗,迥与中国内部不同,驻藏大臣向不问其内政外交。英人经营印度,与藏属国接壤,近而谋与藏人通商,喇嘛百方反对,又以边境争执,不服中国指导,造成衅端,兵败之后,仍不觉悟,拒绝遵守条约,反与俄国往来,大启英人之疑。印度总督借端出兵,进逼拉萨,达赖出逃,藏人迫为城下之盟。中国始知失策,一面向英交涉收回权利,一九〇六(光绪三十二)年,缔结条约,英俄旋亦成立谅解,一面用兵剿平西康拒命之土司,改设县邑,遣兵入藏。达赖惧而逃印,向英求援,清廷将其名号革去。康藏经营,规模初具,而革命军起。驻藏新军闻报,起而劫掠,藏人恨之,阻塞归川之路,断其接济,以兵围之,终乃缴械白印归国,其由西康归者,为数无几。藏兵东下,攻取巴塘、里塘,四川都督尹昌衡奉命率兵进剿,云南出兵助之,藏兵始退。英使朱尔典忽而干涉进兵,政府迫而让步,恢复达赖封号。达赖于二年(一九一三年)宣布自主,遣员赴蒙,缔结条约,总统乃应英请,委派陈贻范为代表入印,英藏各有代表,会议于西摩拉(Simla),十月开会。西藏要求自主,陈贻范将其驳斥,力言维持一九〇六年中英藏约,双方意见相去太远。英使调停,建议划分内藏、外藏区域,盖仿自内外蒙古也。外藏自治,承认中国宗主权之虚名,内藏归中国管治,达赖仍为藏民宗教领袖。中国接受原则,划界遂为争论之焦点,历久交涉,陈贻范迫而让步,三年(一九一四年)四月,签订草约。政府得报,视划界让步太甚,不肯承认,并向英使声称草约虽可同意,而界线万难承认,遂无结果。七月,英藏缔结商约,英国承认西藏自治,中国向英建议解决方法,未有所成。

日俄战前,中日邦交颇称亲善,战后,日本经营南满,浪人活动,引起华官之恶感,其时风气已开,青年视留学为进身捷径,东渡留学者日多,倡言革命,清廷要求日本取缔,而日本民党往往助之,二国之困难益多。中日地理相近,经济文化之关系密切,实有树立大计,促进邦交,维持东亚和平之需要,不幸日本政客眼孔如豆,一面利用中国之弱点,步趋欧洲强国之后尘,争夺权利之专横,压迫威胁无所不用其极。中国于败辱之后,大臣疆吏图谋有所补救,收回主权,固爱国心之表现也。而日本竟视仇为友,与俄妥协,一九〇七(光绪三十三)年,二国缔结条约凡二,一为公布之条约维持现状,一为密约,划分满洲势力范围。美国提出国际共管铁路之建议,反而促进日俄之邦交,缔结新约密约,维持其所得之利益,并商防卫利益之办法,民国元年(一九一二),二国缔结密约,划分蒙古势力范围,五年(一九一六年)又订密约,各不相害,共同阻止第三国于中国占有优势,并力助其同盟国。日本外交家之心理,至不可解,一则不顾国际信义,违反英日同盟条约,门户开放之精神;一则无故鱼肉邻国,岂将树立中日不并存之势耶?革命军起,南京政府颇得日人经济之援助,同盟会员较于日本接近也。第二次革命军起,日人有助之者,张勋率兵攻陷南京,兵士大掠,杀害日商三人。日本闻报,要求道歉,赔偿损失、恤金,外交部许之。日方谓其迁延不办,遣舰队驶入长江示威,张勋亲往领事馆道歉,外交部并许其建筑满蒙五铁路权,其事始已。中国又应日本要求,许其依照陆路通商之例,朝鲜、南满运货减税三分之一,以鸭绿江铁桥竣工也。明年八月,欧战爆发,中国宣告中立,日以英日同盟,致哀的美敦书于德,要求其舰队退出中国海面,否则解除武装,交给胶州湾于日,由其归还中国,德国不复,对之宣战,出兵二万余人,来攻胶州湾,英军助之。日兵自龙口登岸,中国划定交战区域,声明区域以外严守中立,日军借口军事需要及德人财产,占据胶济铁路。中国患日肆其野心,袁世凯请美总统商于英国专攻青岛,勿使日本牵及其他问题,顾未有效,中国迭次向日抗议,亦无结果。英日联军进攻,守军屈服,中国以为战事结束,英兵撤退,请日撤退青岛以外之军队,日本弗应。四年(一九一五年)一月七日,外交部照会英日公使,声明取消战区,请其撤兵。日报认为侮辱,十日,日使日置益复称先未征得同意,日本军队之行动施设,不受通告何等影响,亦不受此拘束,外交部将其驳斥,日军固不撤退。其政府反而提出严酷要求矣。

当斯时也,欧战正烈,列强以其全力应付战事,无暇顾及远东,美国虽守中立,而陆军海军未必胜日,日本得此千载一时之机会,政客军阀原欲鱼肉邻国,固不愿将其失去也。中国自革命后,内争未息,贫弱如故,总统袁世凯初在朝鲜,后在清廷,主持外交大计,均不利于日本,久为日人所忌。斯年一月十八日午后,日置益以回任觐见为由,不顾外交常例,径向总统提出二十一条要求。说者言其隐寓挟制袁氏个人之意,实则以其关系重大,非其决定,无所成功,而并恫吓总统严守秘密也;日方以为总统反日,亲善远国,许其要求,则将视之为友,而愿予以援助也。原文共分五号,第一号四条,全为山东权利。第二号七条,要求南满及东蒙古之优越地位。第三号二条,要求合办汉冶萍公司。第四号一条,中国承认不让与或租借沿海港湾岛屿于他国。第五号七条,关于聘用日人为顾问,病院等购置土地权,合办警察军械厂,建筑华南铁路,福建借用日款,及传教权。中国许其要求,将为朝鲜之续,可谓严酷之至。袁氏接阅条文,答称容细考虑,再由外交部答复,晚间召集会议,并将条款逐条批注,预定交涉策略;专员顾问亦上说帖。二十日,日置益向外交部询问,次长曹汝霖诿为不知,始送条文于外交部,总长孙宝琦率尔发言,总统将其免职,任命陆征祥为总长。政府方面故将信息泄漏于外,引起国际上之注意,遣员赴日,并派顾问有贺长雄东渡,游说元老;交涉方针,初则多方辩论,不轻让步,第五号条款拒绝议商。日方则欲早日解决,不惜压迫恫吓。美使芮恩思以得阁员之密告,一月二十二日,已知内容,英美记者访知条件,电报报馆,而编辑部认为谣言,不肯发表,日本驻美大使,且力否认。二月二日,中日会议于外交部,中国代表为陆征祥、曹汝霖,日本则为公使日置益、参赞小幡酉吉等。于是言者益多,无可讳饰,日本答复英美诸国之询问,未曾列入第五号之条款,美国务卿以为日本将其放弃,其外相加藤高明亦与公使陆宗舆密谈,言下有不坚持第五号之意,乃后日置益恫吓承认,固所谓得寸进尺也。会议先商第一、二号,外交部对于条款,提出修正案,日方不肯接受,乃许酌议第三号。双方以山东权利及满蒙优越地位之争论,未有明显之进步。三月初,日使出言恫吓;日舰奉命来华,南满、山东以换防为名,添派军队,中国以力不敌,颇有让步,然于东蒙则不肯与南满并论,二地杂居问题,尤难于解决,四月中,会议停顿。其时有贺长雄在日活动,较有利于中国,陆宗舆亦有赞助。

四月二十六日,日使再请会议,提出条款,谓为最后修正案,凡二十四款,内容视前稍为让步,而实质并无变更,第五号各款仍多列入。袁世凯再用朱笔批注意见,令外交部遵办,凡属第五号者,令其毋庸议商。五月一日,中国代表提出修正案,文分三号:第一号为山东问题,大体上承认日本要求,但请将来参加日德会议,无条件交还胶州湾,赔偿战事损失。第二号关于南满、东蒙利益,二地虽未并论,然已多许日本要求。第三号则为换文,一许汉冶萍公司中日合办,一声明在福建沿海地方,中国不许外国或借外资,建造船厂及其他一切军务施设。会议之时,中国代表面述理由,并谓此为最后修正案。日本外务省接收报告,决定根据四月修正案,提出最后通牒,内阁会议采取其建议,乃以英使之劝告,及元老之意见,将第五号中之条款再行让步,六日,御前会议,决定最后通牒。中国政府迭接陆宗舆之报告,知其危险。据美使记载,总统府迭开会议,言者意见分歧,莫衷一是;袁世凯拟请美国联合英法出而干涉,而欧战方殷,其何可能?六日,决定让步。曹汝霖往谒日使,对于第五号亦有让步之意,会得日本撤回第五号之报告,诿为个人私见。七日下午三点钟,日置益面送最后通牒及解释七条于外交部,其要求则第五条除福建业经代表协定外,其他五项(日使先曾撤回合办警察条款,故余五项),可日后协商。第一、二、三、四号各条及关于福建之换文,则照四月二十六日之修正案,不得更改,劝告应诺,以五月九日下午六时为满足答复之期,否则采取必要手段。其时日本驻有重军于南满、山东,军舰泊于要港,中国兵力固非其敌,又无列强之援助,万一战祸启后,前途不堪设想;唯有忍辱承认,徐图补救而已。中国之大患,在其不能振作有为,发愤自强耳!八日,总统召集会议,英使朱尔典谒见陆征祥,劝说承认日本要求,阐论利害,声泪俱下。陆氏为其所动,出席报告会晤情形,讨论应付方略,最后总统致辞,承认美敦书中之条款,并言自强雪耻。外交部初拟长文答复,会得日方劝告,改易简单之词。日员请观稿文,必欲将第五号日后协商添入,不得已而从之,复文送致日使,已十一时矣。会议再开,二十五日,缔结条约。

关于山东,中国承认日后德国让与日本山东权利利益,自行建筑自烟台或龙口直达胶济路线之铁路,向日商借款,开放山东合宜地方为商埠。换文承认不租让山东省内或沿海一带岛屿于他国。关于南满、东蒙权利,其主要条约凡四:(一)旅顺、大连及南满、安奉铁路期限展至九十九年。(二)日本臣民得于南满商租需用地亩,自由居住往来,并得经营工商业等。华人日人得于东部内蒙古合办农业工业,但向地方官注册,服从中国法令。(三)中国开放东部内蒙古合宜地方为商埠。(四)中国允许改订吉长铁路借款合同。余则尽为换文,其较重要者:(一)中国允许日人于南满、本溪等地开采矿产。(二)中国自行筹款,建筑满蒙铁路,如需外资,先向日商商借,嗣后以地方税作抵向外借款,日商亦有优先权。(三)南满洲聘用政治、财政、军事、警察外国顾问教官,优先聘用日人。(四)日本交还胶州湾。(五)中日合办汉冶萍公司,中国允许不将公司收为国有,不使公司借用日本国外之外资。(六)中国声明福建沿海地方,不许外国设造船所,军用贮煤所,海军根据地,并无借外资实现前项计划之意。综观主要条款,日本提出之一、二、三、四号原文,多已承认,其未列入约中者。尚有二端。一、总统下令沿海港湾岛屿概不租让于他国。二、会议记录保留第五号条件日后协商。损失之重大,无以复加,中国民智已开,风气大变,对于若此丧权辱国之条款,莫不愤慨,组织团体,劝用国货。外交部公布交涉始末,说明迫于武力,接受最后通牒之经过。总统密谕官员忍辱负重,发愤图强,后更下令全国,宣布不得已之情状曰:

……中国自甲午(一八九四年)庚子(一九〇〇年)两启兵端,皆因不量己力,不审外情,上下嚣张,轻于发难,卒至赔偿巨款,各数万万,丧失国权,尤难枚举。……欧战发生,波及东亚,而中日交涉随之以起。外交部与日本驻京公使磋商累月,昨经签约,和平解决,所有经过困难情形,已由外交部详细宣布。双方和好,东亚之福,两祸取轻,当能共喻。虽胶州湾可望规复,主权亦得保全,然南满权利损失已多。创巨病深,引为惭憾,已则不竞,何尤于人。我之积弱召侮,是非旦夕,亦由予德薄能鲜有以致之。顾谋国之道,当出万全,而不当掷孤注,贵蓄实力,而不贵鹜虚声。……自强之道,求其在我,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群策群力。庶有成功,仍望京外各官,痛定思痛,力除积习,奋发进行。我国民务扩新知,各尽义务,对于内则父诏兄勉,对于外则讲信修睦。但能惩前毖后,上下交儆,勿再因循,自可转弱为强,权利日臻巩固,切不可徒逞血气,任意浮嚣。甲午庚子覆辙不远,凡我国民,其共戒之!

今观交涉之始末,主持外交人员之活动,会商之步骤,无可非议。信如王芸生言,“袁世凯之果决,陆征祥之磋磨,曹汝霖、陆宗舆之机变,蔡廷斡、顾维钧等之活动,皆前此历次对外交涉所少见者”。盖就国际形势而言,中日强弱悬殊,和战均不利于中国,衡其轻重利害,决定大计,终乃迫而忍辱签订条约,何可厚非?说者谓袁世凯让步,谋求日本赞助帝制,据吾人所知,证以美使所言,盖无根据。事后,政府召集会议,筹谋补救方案,日本对袁仍不满意,固为事实。自日方而言,中国为日重要市场之一,供给其一部分需用之原料,固所谓共存共荣之邻国也。邦交之促进,合作之精神,全赖信义亲善,及民间之友谊谅解耳!日本政客军阀将其摧残净尽,一时虽谓成功,而华人恨恶之心理日深,将来之危险堪虞。政友会总理原敬于国会反对,曾得议员一百三十余人之赞助,其扼要之语曰:“现内阁之对华交涉,始终认为不合机宜,既伤两国亲善,复招各国疑虑,有失帝国威信,不但不能确立东亚和平之基础,且反贻祸于将来。”其言警切之至。就国际关系而言,美国已先声明中日条约,如危害美国在华条约上之权利,中国政治领土之保全,及门户开放等,概不承认。英法诸国亦深疑虑。日本于欧战后,立于孤立地位,亦多造成于此。华盛顿会议,日代表币原声明三事:(一)南满东蒙铁路借款,以及该地方税款之担保借款,可为国际财团之共同事业。(二)中国聘用南满洲之顾问教官,日本并无主张日人有优先权之意。(三)日本撤回第五号保留再议之条件。关于山东,其条款以问题解决作废。一九二三年,政府根据国会议决案,照会日本废止该约换文,日本复称不可。自实际状况而言,日本除租借地铁路展期及开采矿产而外,余无所得,徒伤二国人士之情感,为邦交亲善之碍力,固不如妥商善后办法,根本取消也。

讨袁之役,武人利用事机,造成割据形势。六月六日,袁氏病死,明日,黎元洪就总统之职。南方主张恢复元年约法,召集解散之国会,北方则主维持三民之新约法,互相辩论。二十五日,上海海军宣言加入护国军。明日,美使芮恩思往谒总统,黎氏颇为乐观,声称筹得各方合作之方法,宣布临时约法有效,召集国会,议员减至半数,专议宪法。美使疑其能否实现,而总统则称国会听其指导。就约法而言,其何可能?段祺瑞时任内阁总理,反对国会约法,岂姑为此说而欲妥协各方耶?就南北形势而言,陕西、四川、广东业已取消独立,蔡锷、梁启超与前国民党意见不合,梁氏主张从速撤销军务院,北方武人初亦不能合作,段氏迫而让步。二十九日,总统下令恢复约法,召集国会,并裁撤参政院、肃政厅等,旋令各省将军改称督军,巡按使改称省长,缉办祸首杨度等八人;军务院于是通电取消,统一之形式完成。八月一日,国会再于北京开会,追认段祺瑞为总理,总长杂有南北新旧人物,原欲调和各方者也,无如意见不一。国会议员自祸变之后,毫无觉悟,就时间而言,议员距其被选之时将约五年,参议院每二年改选三分之一,众议院三年一选,将其召集,谓之代表民意,不亦诬乎?所谓合法非法,多为咬文嚼字之解说,对于国家大计,民生痛苦,固无与焉。凡前党派现皆分化,或改易名称,其组织以人或情感为依据,以争夺权利为目的,无所谓确定之政纲,坚决不挠之志愿,其在各省且无分会接近民众,真可谓为个人活动,其无耻劣迹之多,宜后孙文斥为猪仔议员也。所不可解者,主持大计之达官名人,从不根据事实,讨论利害,为人民幸福之计,而作适当根本之解决,言论思想,尝相矛盾,谋之不臧,贻祸无穷,误国殃民之罪,其何能辞?内阁则两派争权,总统亦与总理不协,终乃酝酿政潮。总统为人庸厚,总理久握兵权,为人安闲,政事交给属下办理。据美使记载,当其弈兴正浓之际,属员询问某事若何决定?段氏嘱其自行办理,迨后发生困难事变,追忆前言,遂自负责,左右亲信往往利用其弱点为非,造贻祸患。黎氏恶其专横。内务总长孙洪伊为国会党魁之一,门庭如市,美使见之,声称国会不能限于制宪,必须监管行政,亦与总理不合,数以事端与徐树铮牾,奉命免职。议员大哗,否决政府提出继任人选,且以宪法问题发生斗殴,互相诋毁。西南诸省各自为政。北方督军迭遣代表会议于徐州,长江巡阅使张勋所在地也,谋巩固其地位,警告国会,拥护总理。中央情状恶劣,财政亦不统一,军饷浩繁,财政总长唯以借款为事。

暗潮误会潜伏已久,乃以对德参战,造成严重之事变。六年(一九一七年)一月,德国宣布无限制使用潜水艇,二月,美国对德绝交,参加欧战。其驻京公使芮恩思奉命通知中国,往见总统总理,劝说向德抗议,英美人士活动颇力。内阁会议以协约国经济援助中国,而中国仍保自主之权为交换条件,并欲美国担保,外交总长伍廷芳适病,其子朝枢通知美使,美使复文许之,并向要人劝说,政府始倾向于对德抗议。二月九日,中国向德抗议,明日,阁员出席国会秘密会议,会中未有反对之表示。督军则冯国璋初持异议,英美人士前往游说,入京又受美使之影响,亦不反对。其时黎段之意见益深,美使谒见总统,总统不唯赞成对德绝交,且将与段决裂,其言曰:“余不之信,彼谋夺去余权。”三月初,二人冲突,段氏怒而出京,冯国璋出而调停,总统让步始已。十日,国会通过对德绝交案,而德仍不取消封锁政策,十三日,中国正式公布断绝中德外交关系,训令公使回国,送德公使出境。方中德绝交进行之际,在野名人孙文、唐绍仪等通电反对,独梁启超赞成参战。自时人议论而言,颇表同情于德国,又以欧战无关于中国,不必冒犯危险卷入旋涡也。国会议员受其影响,态度稍变,督军亦有反对者。总统之意,参战必待国会通过,段氏则向美使声称,国会反对,则将其解散。其坚决若此之原因,殆不可知,而财政之困难,参战后将得协约国经济之援助,固其原因之一。段氏乃借督军之力,压迫总统国会,召集督军会议,四月末,在京开会,决定参战。五月初,内阁向国会提出,众议院开会,忽有三千余人,自称公民请愿团、军政商界请愿团,将其包围,殴辱议员,言者称为陆军部所指使,国务员相继辞职。段氏咨催国会议决宣战,国会复称内阁仅余总理一人,俟改组后再议。督军团则请总统解散国会,时局颇形紧张。美使往见总统,总统表示乐观,其言曰:“危险已过,余将免段祺瑞职,国会决定参战,无须武力强之。”美使进而问其方法,总统则称各事商定,且曰:“张勋助我。”美使面现惊疑之色。黎曰:“君可勿疑,余信任张勋。”张勋握有重兵,时与段氏不协,总统恃之为援,先盖议订办法矣。二十三日,段祺瑞奉命免职,发出通电,谓总统命令,未经总理副署,将来发生何等影响,概不负责,无异于指使督军反对。皖督倪嗣冲独立,总统遣使持信说之,不听,奉、鲁、闽、豫、浙、陕、直继之,设立各省军务总参谋处于天津,遣兵进逼北京,禁阻运输粮食,并得日本援助。总统电召张勋入京调处,美使应伍廷芳之请,提出劝告,日本向美抗议。六月,张勋所部抵京,请黎解散国会,伍廷芳不肯副署命令,总统准其辞职,下令解散国会。国会自再召集以来,争夺权利,徒事党争,开会十月,宪法草案二读尚未完成,久为时论指摘,复遭解散,悲哉!

张勋入京之后,预备复辟。初张勋自兵卒出身,爱惜兵士,得其死力,尚称能战,曾守南京力战民军,南北和成,仍忠于清室,袁世凯死后,迭于徐州召集会议,为北洋军阀盟主。督军先多表示赞同复辟,康有为亦与之合谋。康氏忠于清室始终不变,曾于护国军之役,劝说西南主将拥护清帝,不得,及国会内阁不协,游说冯国璋,至是,秘密北上。六月三十日夜,张勋等入宫,奏请复辟。明晨,清帝谕称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合词奏请复辟,瞿鸿禨等奏请御极听政,黎元洪奏请奉还大政,允如所奏,宣示革新大政九条,任命张勋等七人为内阁议政大臣,徐世昌、王士珍等均授要职,段祺瑞独未授官,恢复各省总督巡抚名称。都人于临朝之后,方始知之,莫不惊奇,商店悬挂龙旗,余亦无异于前。黎元洪逃往日本使馆,通电否认归还政权,任命段祺瑞为内阁总理,电请冯国璋代理总统。段氏原与张勋不协,对于复辟初无反对之表示。直督曹锟不慊于张勋之专横,夺去直隶总督之职。梁启超与段往来甚密,与师意见不合,据美使记载,称其借得日款一百万元,作为起兵军饷。七月初,段氏亲赴马厂调遣旧部,发电致讨,曹锟等应之,分兵两路进攻。张勋所部,多驻于徐州,兵力有限,毁坏铁路,退守北京。八日,张勋遣员往见法使,建议商请徐世昌入京调停,法使许之,而美使不可,遂无所成,形势危急,康有为避入使馆,载泽谒见美使,筹商善后方法,亦无结果,徐世昌在津,向段协商,电告清臣世续:“幼君安住宫中,则优待一事,必可继续有效。”又电张勋,即将军队交于王士珍解除武装,移驻城外,且曰:“执事既不操兵柄,自可不负责任,至于家室财产,已与段总理商明,亦不为已甚,昌当力为保证。”十日,步军统领江朝宗遣人往见美使,谓将强送张勋避居使馆,使团讨论谓可接待。明日,段氏通告公使,谓将于夜间进兵攻城,十二日黎明战起,以十一时最为激烈,飞机至禁城掷弹,人心惊惶。清帝初欲移居使馆,外人谋入宫中救其出险。会张勋为其部将送往荷兰使馆,尚信调停可得无事,荷使言其不能,乃欲出馆再战,但终为人所阻。下午四时,战事停止。美使外出参观战迹,天坛辫兵尚未缴械,吃饮谈笑如常,声称死者只有五人,据其访查所得,枪炮多向天空施放,死者二十六名,伤者七十六名,大半反为平民。后始议订天坛之兵,每名给洋六十元缴械遣散,十四日,尚有武装辫兵在京,明日,商妥每名八十元,始全缴械。

复辟运动酝酿已久,北方武人早先赞同,尽人所知。张勋于段声罪致讨时通电驳之,中云:“勋知国情只宜君主,即公等卓见,亦早诋共和。兹方拥戴冲人,辄即反对复辟,或实行攻战,或电文诮骂。……若谓拥护共和,何以摧残国会?……如以王公之位未获宠封,……故不甘于为丛驱爵,而为逐鹿中原,则并不为大局绸缪,纯为利权起见,徒说伸张大义,岂为好汉英雄?……若必激浪扬沙,翻云覆雨,深恐九州鼎沸,无以奠宁。”后于失败时电称“已获巨罪,人庆大勋,恨当世无直道,怨民国尠公刑”。其言愤慨感伤之至,后电盖指段氏而言。张氏先有电云:“芝老(段祺瑞)虽面未表示,亦未拒绝。勋到京后,复派代表来商,芝老仍谓解散国会,推倒总统后,复辟一事,自可商量。”其奏请复辟曰:“臣等反复密商,公共盟誓,谨代表二十二省军民真意,恭请我皇上收回政权。”其言是否尽确?吾人无从知之,张勋于事败之后,原欲公布复辟文电,竟以督军反对疏通而罢。文电亦有不足信者,如清帝谕称黎元洪归还大政,而黎氏逃往使馆,通电否认之例,岂先在总统府受逼而然耶?责任问题,张勋固为祸首,而北方武人要有相当责任。前后言行判若两人,督军之人格久已破产,诡计阴谋相尚,争夺政权,从无公开光明正大之举动,而唯贻祸于国。所可怪者,段氏起兵平乱,黎元洪则未复位,国会亦未恢复,不过假借张勋之手,实行前定之计划。所谓再造民国,事实上则为恢复皖系权力,用共和国之名,实现土皇帝之政府。帝制运动两次失败之后,政治问题益多,南北意见益杂,国内遂成割据之形势。武人政客利用政治名词,扩充权力,争夺权利,荼毒人民而已。于是土皇帝益多,而人民之担负愈重,所受之痛苦日深,共和国乃为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