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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中国危机-《中国近代史(上、下)》

【摘要】:中日战争,中国失败,向外乞援,予以不可多得之时机;列强外交家遂从事于秘密活动,总署大臣不善应付,几成瓜分之局势。及中国陆海军败挫,英始转而亲日,毫无反对《马关条约》之表示,拒绝参加干涉还辽之行动。九月,三国通知日本议定款额及撤退辽东驻军事宜,十月,外务省照复许之。三国以为大有功于中国,谋求经济上之权利.政治上之势力。

世界政治经济之关系日切,列强经营东方之心益强。中日战争,中国失败,向外乞援,予以不可多得之时机;列强外交家遂从事于秘密活动,总署大臣不善应付,几成瓜分之局势。战争之先,英国在华商业最为发达,对于中国颇为亲善,其政府迭谋调停战事,日本初疑中英订有密约,后知实无其事,英国外交政策,则谋维持其在中国、朝鲜商业上之利益而已。及中国陆海军败挫,英始转而亲日,毫无反对《马关条约》之表示,拒绝参加干涉还辽之行动。美国对华向无兼并领土之野心,对于日本维新期内之邦交颇为亲善,不肯对日有不利之行动,除友谊忠告或调停而外,别无活动。俄国经营东方由来已久,其外相罗拔诺夫时欲维持朝鲜之现状,日本予以保证;初无干涉战争之意,及《马关条约》磋商之际,忽谓日并辽东半岛,将危险及于中国京师及朝鲜之独立,财政大臣微德以为妨碍其计划之进行,主张干涉尤力。其时微德奉命督办西伯利亚铁路.谋欲铁路经过中国领土,直达海参崴也。法国与俄结为同盟,对于中国,一谋西南诸省政治上之势力,一以保护天主教之神父迭起争执,对华原无好感,但以俄国之请,加入干涉。德国谋欲扩张势于东方,其皇威廉第二念及黄祸,深患日本于亚洲大陆上得有土地,又欲应中国之请出而干涉,可得多索代价也。总之,三国干涉还辽,原为利害相关,或因妨碍其计划而动。日本迫而许之,罗拔诺夫向德建议共管辽东半岛,又受法国影响,主张日本不得割让澎湖、台湾于他国。法国以其近于安南,意欲各国承认其为中立领土也。德国深惧二国势力之发展,谓其违反干涉还辽之原议,力持异议。会中国向法建议共管台湾,西班牙亦谋活动,但以德皇反对,及俄国顾虑英国干涉而罢。俄而德皇访知中国向俄借款,转而与英国合作,七月六日,外相训令驻俄大使,说明中国条约上规定赔款尚未付清之先,不必要求日本退出辽东占据之地。十二日,驻日德使照会外务省,称其政府愿助日本。十九日,日本提出条件:一、归还辽东,中国出银五千万两。二、承认台湾海峡为公开航路,并不割让台湾、澎湖于他国。德国表示同意,罗拔诺夫言其索款太多,力持核减,德皇改为三千万两。关于日本撤兵之期亦生争执,德主中日商约成立之后,始可撤兵;俄主中国交款,日本撤兵,最后德皇让步解决。九月,三国通知日本议定款额及撤退辽东驻军事宜,十月,外务省照复许之。

三国干涉还辽之经过,可证其外交政策唯利是视,而朝廷王大臣之精力徒耗于迭请外国之干涉,先不讲求政治上之弱点,研究失败之原因,筹谋挽救之策略,而专仰人鼻息,阴谋相尚,固不知列强外交家之才能手段,远非其所能及;其政策之决定,常以商业上之利益。政治上之利害,及同盟国之关系为转移,无所谓仗义执言,中国之迭请不已,反足以暴露其一无足恃,彷徨无主之情状,引起列强侵略之野心而已。朝野上下均欲结俄国,两江总督张之洞先曾电告驻俄公使许景澄,谓俄与日接仗,尽翻《马关条约》,中国酬以土地及商业权利,其具体办法,则割让新疆,允许松花江行船,及陕西、汉口贸易也。张氏又向总署建议,商请英俄相助,而各酬以土地权利,七月十九日,密奏皇帝,请立密约以结强援。略称俄国举动阔大磊落,还辽有利于我,凡俄商务界约,酌与通融,水师助其煤粮,入我船坞修理,陆路许其假道,供其资粮。刘坤一初持战议,五月,向总署建议,酌许分地给款与俄、法、德国,请其为我击日,毁其海军,并与之密订条约,且曰:“同一失地与款,与仇曷若与邻,并绝后患?”后二日,再电总署与俄结欢,让以便宜。“庶可以制东西两洋”。张刘二氏外交知识本极幼稚。而此则本于以夷制夷之传统政策,国际间重大事件之处置,殆不如此简单,指挥如意,万一其言果尔实现,中国不过为俄保护国耳。其他强国将不别求权利耶?岂俄国之力果足以制东西两洋乎?何其不思之甚!二氏议论代表时人之心理,迎合庙堂之议论,盖朝臣疆吏均认日本为仇,其心阻为日本地小民贫,中国竟不能胜,割地赔款与之,其势益强,将为大害,恐惧之甚,乃出重价,不择手段,图结强邻以自固也。

疆吏过信俄国之军力,俄国固不肯无故对口作战,或抹杀其要求。日本归还辽东,索款五千万两,朝廷不愿给款,训令许景澄向俄外部磋商,设法拒绝,罗拔诺夫言其不能援助,三国议定三千万两。十一月,日使林董与李鸿章议定还辽条约,林董要求中国不得割让辽东于他国,俄国闻而反对,李氏将其删去,但于问答节略予以承认,俄国对华政策于此可见。其政府自《瑗珲条约》以来,努力经营东方,尚未能得不冻良港,而《马关条约》割让辽东半岛与日,旅顺军港在焉。其外交家以其地近朝鲜,日本得有根据地于亚洲大陆,将握北京之门户,可得伸长其势力于中国,妨碍俄国政策之进行。罗拔诺夫因而联合法德,出而干涉。总之,干涉之谋始于德国,而正式建议者,则为俄国。三国以为大有功于中国,谋求经济上之权利.政治上之势力。朝臣疆吏不知引狼入室,方欲恃为强援,不肯改革弊政,力图自强。留心观察中国之外人莫不知其危险,英使欧格纳颇与总署王大臣接近,中日战后,力劝立海军,练精兵,而恭亲王事事推诿,十一月,回国,临别赠言。翁同龢于日记载其警切之语曰:“自中倭讲和六阅月而无变更,致西国人群相訾议,昨一电曰,德欲占舟山,今一电曰,俄欲借旅顺,由是推之,明日,法欲占广西,又明日,俄欲占三省。许之乎?抑拒之也。……今中国危亡已见端矣,各国聚谋,而中国至今熟睡未醒,何也?且王果善病,精力不继,则宜选忠廉有才能之大臣专图新政,期于必成,何必事事推诿,一无所就乎?吾英商贸易于中者,皆愿中国富强无危险,吾英之不来华者,借贸易以活者,亦愿中国富强无危险。故吾抒真心,说真话,不知王爷肯信否?即信所虑,仍如耳边之风,一过即忘耳。此吾临别之言,譬如遗折,言尽于此。”英使之言,沉痛之至,朝廷不能振作,而唯强国是赖。三国各有所谋,索酬几至瓜分之祸,其先引起列强之互争者,中国无力赔偿军费向外借款,而列强争先揽借,以求政治上之利益也。

中国历史上初无外债之名,李泰国购买军舰,曾于伦敦借款,李鸿章解散常胜军,亦借外款,其后军需借债,期限颇短,要均无足轻重。及左宗棠西征,军费不足,奉旨向外商借债五百万两,以关税为担保。据曾纪泽日记,洋人得息八厘,而经手人禀报一分五厘,乃为外人所訾笑,八厘借债时在外国颇少,其主因一由于用作军饷,非生产之事业;一由于信用较低也。其时大臣本于传统之思想,以为借债即为丧失主权之弱国,非军用迫急,不肯轻借外债,其已借者汲汲以归还为务。其人不知国内之贫弱,人民之苦状,苟欲振兴农工商业,促进人民之生活情状,实现大规模之建设,非有巨额之资本,则必不能成功,除借外款而外,别无适当筹款之方法。夫借外债发展生产之事业,则有利而无害,清廷大臣之错误,在其不能辨别借款之条件及款项之用途,而概认为多害。其结果则生产事业难于发展而已。昏庸大臣既不之知,而又不愿兴创事业,原不足责。中日战前,中国所欠之外债只剩一百五十万两,战祸启后,军费浩繁,费用不足,总理衙门,向英商创立之汇丰银行等磋商,先后借款约银四千万两,以海关税收为担保。迨马关约成,中国赔银二万万两,分八期交完;第一二次各银五千万两,均在每隔六月之后,余款分六次递年交纳。第一次赔款交清,凡未交完之款,按年加百分之五利息。约文更言款于三年之内付清,则全数免息。及善后条约成立,日本归还辽东半岛,中国出银三千万两,其担负之重若此,而全国财政一年收入只八千万两,不能于规定期内完全偿清,唯有出于借债之一途。总署大臣向时借贷外款,多由赫德主持,期限短而利息重,均以关税为担保;其条件为先进国所难接受,然于中国,外商非有优厚之利息及切实之担保,则不愿投资。政府先无招募公债之例,国人向不深信官吏,民间之利率高过于外债,发行公债,销路实无把握,唯有借款而已。至是,列强政府为其商人利益,兼为权利之计,不惜干涉借款,以达其政治之目的,于是列强之视借款,含有侵略之作用,进而谋伸长其在华政治经济之势力。俄国以干涉日本还辽之功,利用其外交上之影响,商请中国向其磋商。

一八九五(光绪二十一)年五月三日,驻俄公使许景澄电报总署,称俄外相罗拔诺夫言其政府欲借款与华。其主持借款者,则财相微德也;微德定其额数一万万两。总署先后得报,十五日,电复先借五千万两,以关税担保,其困难则赫德先曾建议大借外债,总署将其驳斥,法德又请向其本国借款,总署势难拒绝,意欲于借俄款之后,再向二国商借也。俄以二国争揽,改荐银行承借,对于款额不肯稍减,并请中国严守秘密。总署仍谓德情难却,罗拔诺夫则谓中国不可向他国借款,俄款仍为一万万两,俄法一气无须顾虑,对德可另设法,微德先言三国共同借款,而竟摒弃德国,其原因则视借款为二国经济侵略扩张势力之工具,不愿德国有所染指也。俄国陆军雄于欧洲,而其国内经济状况未有重要之进步,法国逼处强邻,不忘报复之心,而其国内实业较为发达,二国订有同盟条约。微德对于中国之外交政策,主张法以财力助俄,俄以外交助法,共同合作,以求政治经济上之优越地位于中国,其思想以为经济势力所及之地,将即巩固其政治地位,而欲实施经济侵略之方法,兼并中国北部也。六月九日,许景澄电称俄国主张向法借四万万法郎(合银一万万两),由俄代保。总署以英德公使之陈说,信为保护国之渐,电复不可,而李鸿章素主亲俄,电称其于公法、国体均无所碍,李电至而训命已发矣。俄再改变主张,谓由二国银行承揽借款,微德更与许景澄磋商政治条件。

其时朝廷亟欲日兵退出辽东,轻信讹言,以为日本增兵辽东,与英合而谋我,训命许使向俄催日撤兵,而俄外相答称借款定后,始能照办。总署大臣乃许其请,七月,合同成立,名曰中俄四厘借款合同,凡金法郎四万万,作九四又八分之一扣付款,法国银行担认二万五千万法郎,俄国银行一万五千万法郎,年息四厘,三十六年还清,以关税为担保,附有政治条件。其主要者凡二:一、借款不能如期付出本息,俄国商请中国允许银行发给,中国则以别项进款加保。二、中国无论何故,决不许他国管理税入等项权利,如许他国,亦准俄国均沾。第一条件之实质仍近于代保,微德前称中国败后,非得俄国之担保,不能借到利息低微之外债,意欲表示好感,实则其视中国无异于保护国也。第二则欲干涉海关,合同末后载明“声明文件与条约一律看重”。中俄借款进行之际,英德公使迭向总署抗议,英以俄国将有干涉中国海关之机会,颇有疑虑;德以借款不遂,为俄所欺,愤而与英国合作,二国公使陈说,均无效果。俄款一万万两,赔偿第一次军费及还辽代价,用去八千万两,余款无几。第二次军费五千万两,须于十二月内交出,政府无法筹款,英、美、德商均欲揽借,英德公使活动尤力,而总署初以中俄借款合同规定六月内暂不续借外款,无所进行。及六月后,微德建议列强共同借款,英德拒之,由汇丰、德华银行拟定条件,出借英金一千六百万磅,合银一万万两,年息五厘,并有折扣用费。总署以其条件过苛,值法使施阿兰(Auguste Gérard)来称法国出借,大减折扣,大臣与之议商,施阿兰声称此次借款为俄约之续,大臣则欲先说折扣佣钱。英使窦纳乐(Sir C.MacDonald)闻而至总署争论。翁同龢日记记其事曰:“咆哮恣肆,为借款也。此等恶趣,我何以堪!”施阿兰迭与大臣会商,其外部训令竟与初议大不相同,翁氏深为失望,日记称其“无耻无餍,而日在犬羊虎豹丛中”。总署再应英德使臣续议借款之请,由赫德撮合,与二国银行磋商,款额照旧,九四折扣,年息五厘,三十六年还清,仍以关税为担保,一八九六(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合同成立。英国之意防俄操纵中国财政之权,进而管理海关,影响其商业,闻知法国借款条件中有增加其国人服务海关之要求,因于合同中规定三十六年期内,海关之行政不得改变。

二次赔款及还辽代价用去一万三千万两,借款名虽二万万两,然以折扣佣费,偿清六次赔款,尚少六七千万。一八九七(光绪二十二)年三月,总署大臣议商借款一万万两,而海关税银无多,苦无抵项,乃由李鸿章与英德银行磋商,其先二国使臣均向李氏请求也,交涉以无适当抵押及外商要求之折扣太重,久无进步,转向美商磋商,亦无结果。张荫桓主张不可自坏门面,须与英使窦纳乐商量,且曰:“合肥(李鸿章)办理,声名扫地,而必无成。”后德强据胶州湾,列强各谋借款,求得政治上之势力。俄国提出政治条件凡三:一、俄国借款建筑并管理满洲及中国北部之铁路。二、现任英入海关总税务司去职,中国改用俄人。三、借款以海关税收为担保,不足之数,则以地税厘金为抵押。条件之严酷,视中国为保护国矣。一八九八(光绪二十四)年一月,英国对于借款,提出下列之要求:一、借款担保品为海关常关收入及厘金盐税。二、许英自缅甸建筑铁路直达长江。三、中国允许不割让扬子江流域于他国。四、中国开放大连湾、南宁、湘潭为商港。五、内河行驶小轮船。六、外货之在通商口岸者,免去厘金。其条件之用意,谋得政治上、商业上之权利同于俄国,其要求开放大连湾专对俄国而发者也。俄署使巴布罗福(M.Pavlow)告李鸿章曰:“大连若开口岸,俄与中国绝交。”总署则以英款利息低而其期限长,日本公使矢野文雄又劝大臣宜借英款。大臣与英使商成草约,而俄国坚决反对,二十四日,俄使亲往总署警告。翁同龢记其语曰:“若中国不借俄而借英,伊国必问罪,致大为难之事。”会英使窦纳乐亦至,翁氏日记曰:“窦语亦横,大略谓中国自主,何以不敢以一语诘俄?英何害于俄,而俄必阻止耶?且法国何与也?盖合肥专以俄毁英之语激动之故,致此咆哮也,亦勉支而去,噫殆矣!”二国争借之烈,大臣应付之苦,于此毕见。

一月二十五日,俄使坚请许景澄自德往俄议商借款,并称“微德电谓不借即失和云”。法使亦至总署拦阻向英借款,明日,俄外部来电。翁氏记之曰:“若不借俄,则伊与户部代中国出力之处,前功尽弃,再缓数日,即迟矣云云。”李鸿章颇为焦急,主张向俄借半,电令许景澄速赴俄京,恭亲王奕䜣从之,最后则以难于应付英国,改持不借之说。总署商于日使矢野展缓偿款,矢野允许电商政府。英国外部得知中国取消借款,训命公使要求利益,一、扬子江流域不得割让他国。二、内河行驶轮船。三、开放南宁、湘潭。窦纳乐向总署提出,态度坚决,对于一二条件不稍让步,总署迫而许之。借款不成,而先丧失利权,英国对华之政策,亦唯利是视耳。日本对于赔款,不肯展期,赫德建议再向汇丰、德华银行磋商,总署许之,其议颇赖张荫桓之主持,其理由则谓商人借款,俄国不能反对也,俄国果无异议。条件由赫德说成,三月,合同成立。中国借款一千六百万磅,八三折扣,年息四厘半,四十五年还清。其主要条件,则以海关之收入,及苏州、淞沪、浙江东部九江之厘金,宜昌、湖北、安徽之盐税五百万两为担保;指定各地之厘金盐税归总税务司兼管;厘金非得银行团之同意,不得减少取消。海关长官既得扩张职权,而合同又规定其行政于四十五年之内,不得改变。其所以然者,英国以其在华商业最为发达,严防俄国之活动,而并保障英人于海关上之地位也。总之,我国三次借款,所感之困难,所受之束缚,所处之危险,无以复加;列强之视中国,固不异于俎上之肉,任其宰割。侵略之罪恶,竟至于此。同时,朝臣应付之失策,亦不可讳。初马关约成,赫德献策,整理税收,大借外债,其数赔偿日本军费尚有余额,而总署以俄还辽之功,不许其请,后又顾虑英德之反对,三次借款造成若此之局面,固谋之不臧也。其事之起,由于还辽,三国各索酬报,几成瓜分之祸,法俄先得利益,兹分言之于下。

法国自得安南,进与中国接壤,其在中国之商业无足轻重,而其政府力谋扩拓领土,迭次要求,改订界约,减少陆路商品税率,增加通商口岸,并于中国西南及南部享有最惠国之待遇,其谋扩张势力也久矣。迨马关约成,法国以外交上之策略与俄德合作,忠告日本还辽,以为大有功于中国,乃于微德进行第一次借款之际,法使施阿兰奉命提出改定中越边界之要求,而请中国以湄公江(即澜沧江)上流东岸江洪一段与法。其地初为中缅瓯脱地,一八九四(光绪二十)年,始自英国收回,中英续议滇缅条约规定其归中国永远管理,“若未经大皇帝与大君后预先议定,中国必不将孟连与江洪之全地或片土让与别国”。其详细载明者,原为英国防法之计,据公使薛福成言,法国久争车里土司,故英愿让中国也。至是,施阿兰提出要求,其理由则谓法有功于中国。议院屡以为问,外部欲成此约,俾绅民咸知中国优待之意,俄使亦以为言。中国方面由奕劻、徐用仪交涉,总署时无精确地图,遂应法使之请,即将宁洱所属土司猛乌、乌得割让于法。其地自英国方面而言,属于江洪,奕劻等竟不之知。六月,条约将签字矣,英使欧格纳来署争论,力请暂缓画押,而法使不允,英使盛怒而去,词甚激烈。光绪得奏,严诘徐用仪,事已迟矣。二十日,界约商约成立。界约中国割让猛乌、乌得。商约要款凡四:(一)中国开放思茅,以河口代替蛮耗,龙州、蒙自仍为商埠。(二)土货自四口运出,或由安南运往四口者,减税四成。(三)中国将来于云南、广东、广西开矿,先向法国厂商矿师人员商办,并许安南铁路造至中国境内。(四)思茅、安南互接电线。约成,总署初欲暂缓批准,而施阿兰要求派员勘界,后竟许之。其政府既谋伸长势力于西南诸省,里昂商会亦遣专家来华调查其地之经济状况及各种矿产。十一月,施阿兰来商许法建筑铁路,奕劻知其危险,力持不可。法使依然要求,十二月,提出安南、龙州铁路,与奕劻辩论,反复数千言,词不稍让,奕劻拒之,声色俱厉,而法使仍不稍屈,明年,迭以为言。总署迫而让步,允许公司承办,六月,合同成立。其条件如下:(一)中国允许费务林公司承办龙州、镇南关铁路。(二)三年内铁路造成,公司承受官局命令。(三)沿铁路得设电线,由路局自用。(四)承办之期为三十六年。于是列强始于中国境内得有建筑铁路之权,破坏主权,法国实为作俑之祸首,引起无穷之祸。铁路长凡一百二十里,法国派员往勘,李鸿章致书广西巡抚为之先容,称其尤重视矿务,庆亲王奕劻业已许其开采焉。英人以为法国谋拓土地,势将伸长其势力于四川,一八九六(光绪二十二)年一月,其政府与法国议成协定,互相承认其平等之权利于云南、四川;对于中国,则请开放口岸,以抗法国。明年,总署许之,施阿兰赖却前言,数至总署无理吵闹,翁同龢恶之殊甚,于日记中称之为“鬼”,曾曰:“施使狡谲为诸使之冠”。施阿兰转而要求铁路、开矿、商业权利,又言琼州及粤东海岸不许他国屯煤。总署大臣与之辩论,法使竟攘臂拍案,出语讥讪。三月,总署照复允许不让琼州于他国,商议其他问题,总署逐渐让步。法使争执最烈者,则为云南铁路,五月二十八日,谓为外部所定,不能改一字。翁氏记之曰:“历二时六刻,屡应屡翻,刚柔尽到,终以一字不如彼意,悻悻罢去,其实亦已允,不过作态要挟而已。”翁氏失望之深,自言终日与犬辈龂龂,弱国外交官苦矣。六月,双方议定三条,一、龙州铁路可得延长达于南宁、百色,二、雇用法人开采云南、两广矿产,三、疏濬红河上流,并许法筑铁路达于云南省会;路线或自红河而前,或经百色直达。其能成功者,据施阿兰言,李鸿章亲俄,认法为其同盟国,从中助之。其言信而有征,李氏诚引狼入室矣。

英国在华以商业为重要,其国人对于中国之感想,信如欧格纳临别之言,其外交政策原与中国接近,及中法新约将成,欧格纳以其割让江洪土地,违反缅约,力阻画押,不得,盛怒而去。总署电令驻英公使龚照瑗求其外部谅解,“如有违言,希与商两全之法。”其求谅解之办法,则谓猛乌、乌得,旧属中国宁洱县,与缅约无关;而外部则谓属于江洪,中国违约,轻视大国,并以地图为证,其图同于使馆所藏订约时之地图。中国乃处于不利之地位,向法磋商,求英谅解,均不可得,改应英国之请,磋商让地。英国要求野人山全境,而总署让地无几,龚照瑗电请不动缅约,另设办法,十月,电述首相沙侯(Lord Salisbury)要求开放西江之密语,略称法开海防,火车驶入华境,中国减收税银,西南数省商利必尽归法,将来蚕食边地,争开海口,皆意中之事。中国开放西江,英固有利,中国亦得正半两税。“香港、两广唇齿相依,必然永固,不虞外人觊觎东南边地。总署如以为然,野人山地尽可少让,商办各事,皆易商量。”欧格纳奉命向总署磋商,王大臣时多顾忌,既不愿外商深入内地,外船行驶内河,又不欲再让土地。明年,英国新使窦纳乐再奉训命要求西江开口,总署大臣答称奏准开放西江,则野人山地全归中国。英使报告外部,外部主张修改缅约,开放西江。于是英使态度转而强硬,曾至拂衣而去,顾其要求之商埠太多,会议未有明显之发展。翁氏记其交涉曰:“先缓后紧,处处以外部训条为言,处处以废约为挟制,其狡猾不下施贼,”迟至十二月,始有眉目。西江开放二口,轮船得至梧州,南宁俟商务兴旺再议。缅约稍改边界。总署修正约稿,二十九日,英使来议。翁氏记之曰:“于缅约改本无他说(略争一二处),于专条则大肆驳辩,改处一一争回,几于一字不可动。扼要者,于南宁将来通商,办照会而不入专条;关于批准互换后再办,此二端已费千万语,至三水三处市面,伊皆欲立洋栈,我不允,彼竟决裂,声称废约,势汹汹矣,拂衣而起。”李鸿章出而转圜,改日再议,争执至五小时,再接再厉,无怪翁氏称其“贪如狼,狠如羊”也。一八九七(光绪二十三)年二月,条约成立,分作两端,一缅约,中国让地与英,促进商业,将来酌量情形,建筑铁路与缅甸铁路连接;一专约,西江开放梧州、三水、江根墟三口,外轮得自香港驶达梧州,途中得于江门、甘竹滩、肇庆府、德庆州停泊,上下客货。施阿兰闻之,来署争论,索得权利,始已。

英法各争权利于西南,法国实为祸首,其能成功者,颇得俄国之援助。中国北部,东北,西北三面,皆与俄国领土连接。俄自克里米亚战后,经营东方不遗余力,建筑西伯利亚铁路;其在东方之海港海参崴,冬季结冰,不便航行,谋得良港于朝鲜、中国。中日战起,中国之弱点暴露于世,俄外相罗拔诺夫书告驻法大使,竟言其愿中国为俄属国。及《马关条约》成,其财政大臣微德深以日本妨碍其计划为虑,主张干涉;其时微德奉命主办西伯利亚铁路。俄皇又欲积极扩张势力于东方,命其内阁大臣会议,微德于会议席上,发表干涉日本之言论,无所议决,其经过报于俄皇。俄皇召其亲信大臣,会议于宫中,采取微德之主张,外相联合德法共同干涉。微德之计划,则用经济和平之方法,逐渐巩固俄国之政治势力,其先努力经营者,则为满洲,而后逐渐及于蒙古、直隶、新疆、甘肃等省。微德欲其计划实现,向法银行磋商借款,转借中国,更与公使许景澄议订合同,减轻利息,借以表示好意。十二月,俄皇诏予西伯利亚铁路局主办之中俄道胜银行之特权。道胜银行除有办理一切银行事业之外,尚得操纵中国财政之特权;其明显之规定如下:一、收存中国税银。二、经营中国国库有关之事业。三、商得中国同意,有铸造货币之权。四、办理中国募集公债及支付本息事宜。五、建筑中国铁路电线,有让与及取得权。范围可称广大。银行并受财政大臣之指挥,信如俄国外交家称其为财政部之变相支局,侵略中国机关也。银行之股本多来自法国,可见俄国之急于经营,而与法国之互相援助矣。方中日战争开始之际,西伯利亚铁路达于贝加尔湖附近。其未定之计划凡三:一、铁路沿黑龙江北岸而往海参崴。二、路线自恰克图而南,直达北京。三、铁路经过满洲东往海参崴。其第一计划,则路曲折远长,工程浩大。第二则将引起列强之反对,第三则路途减少,节省费用,又得经营满洲,微德之所欲也。中日战后,俄报鼓吹铁路经过满洲,直达黄海之议日盛。许景澄函报总署,并言俄国执政大臣亦有此意。张之洞先言中国自造铁路,与俄路相接。许景澄奏疏述称微德之言,防倭甚亟,建筑铁路,劝我与之连接。乃俄不待中国同意,即行派员来至满洲查勘路线,十月,俄使喀西尼方始照会总署,称俄派员四起,分道入满查勘路线。俄将沃嘎克来宁谒见张之洞,称其来商铁路事宜,张氏言中国愿与俄路连接,俄将声称俄路将在大连湾出海。张云:“甚好,中国亦有利益。”张氏时主连俄,而竟不待训令,信口妄言,文人误国之罪,可胜言哉!张氏将其问答电报总署,总署大臣复称不如自办,不幸徒为空言,而俄进行如故。其时法国已请承办铁路,与俄合作,德以外交作用,亦愿助俄,美国不问东方之事,日本国势尚弱,而英国外交孤立,势难单独反对。俄国自谓大有功于中国,而信清廷将许其请也。明年二月,俄国调查路线功竣,四月,许景澄书报总署,喀西尼俄向奕劻磋商,后至总署建议公司代办,大臣不许,只允中国自筑。翁同龢于日记记之曰:“喀语不逊,直谓中国既不顾邦交,我与日本联络,另筹办法。余直斥之,并指图谓之,此路汝省八百余里,我无分毫之利,勉力成之者,为邦交也。汝为公使,不顾大体耶?喀语塞,乃云‘必六年造成,否则缓不济急’。”俄使之意,盖非中国财力之所能也。

中日战争之年,俄皇尼古拉第二(Nicholas Ⅱ)即位。光绪二十一年(一八九五年),许景澄函报总署,明年五月俄皇举行加冕典礼,请派大员往贺。清廷诏派王之春为专使,而喀西尼言其地位不称,难于接待,请派宗室王公或大学士前往。许使先亦函称欧洲各国君主或亲往贺,或遣亲王大臣。盖俄用意颇深,知非大员,不能办理机密事件也。《李文忠公尺牍》称军机处及总署大臣推之前往,翁同龢日记则言由于懿旨;李氏自中日战争,备受清议之诋毁,及割台后,回归京师,迭为言官所论,光绪亦不之喜,郁郁颇不得志,枢臣多其政敌,殆不肯推之赴俄也。李鸿章奉命,初辞不得,光绪授为钦差头等出使大臣,往俄致贺,并往英、法、德、美四国亲递国书,联络邦交。其所奉之使命,除致贺联络而外,尚欲征求列强政府之同意,改订税则。其随行人员,朝廷特命其子经述随侍,枢臣之意不欲李经方、罗丰禄同行,而李鸿章以其久办外交,必欲同行,亲与李鸿藻辩论,上疏奏请,并调用人员,光绪许之,参赞尚有洋员五人。一八九六年三月三日,自京赴沪,十四日抵沪,二十七日,乘坐法船西渡。李氏行后,俄使喀西尼提出铁路要求,总署不肯同意,俄使亦无进行,专待其政府与李鸿章交涉矣。微德深虑李鸿章先游英德诸国,为其外交家所诱说,而有碍于俄国计划中之权利,言于俄皇请其直接来俄。俄皇特命亲臣以军舰往迎,其人则道胜银行经理,兼西伯利亚铁路总办也,李氏于苏伊士运河,改乘俄舰,列强先有邀其往游者。俄舰直向黑海驶行,四月二十七日,抵于俄港敖德萨(Odessa),备受欢迎,俄皇催其早往俄京,次日,乘坐官车前往圣彼得堡。微德时在俄廷以熟悉东方情形见称,俄皇命其向李鸿章交涉。

四月三十日,李鸿章抵于俄京,往访外部,请期入觐,并与微德相见。据《微德回想录》称其答访李氏,提出铁路经过满洲之要求。其所持之理由,略称俄国力助中国保其领土之安全,将来中国发生事变,俄虽出兵援助,而其大军驻于欧洲,非有铁路运输,则难有济于事;前中日战时,俄军奉命自海参崴出发,但以运输不便,军行稽延,及抵吉林,而战事已终,无所为力。中国许俄筑路,经过满洲,连接海参崴,则俄可得实力援助中国。铁路经过之地,且能提高土地生产力焉。回想录所言,不无事后夸张之辞。李鸿章密电总署,称述微德之言,铁路速成,可抒日患,中国自办,恐十年无成,倘竟不允俄荐公司承办,则俄从此不能再助中国。李鸿章已为所动,其思想则欲联俄防日也。其时中国新败于日,李氏备受诋毁,向时主战之大臣疆吏,莫不痛恶日本,而又患其国势益强,将来大为中国之害。自身不肯奋发有为,唯有乞援强国以自慰耳!微德知其弱点,用而利诱李氏。五月四日,李氏谒见俄皇,呈递国书。礼毕,俄皇更于宫内便殿见之,李经方随入,赐座畅谈。李鸿章电报其言于总署曰:“彼谓我国(指俄)地广人稀,断不侵占人尺寸土地。中俄交情最密,东省接路,实为将来调兵捷速,中国有事亦便帮助,非仅利俄。唯华自办,恐力不足,或令在沪俄华(道胜)银行承办,妥立章程,由华节制,定无流弊。各国多有此事例,劝请酌办。将来英日难保不再生事,俄可出力援助云云。”其言一部分出于牵强附会,而固易于动人,可谓极劝说之技,宜李鸿章称其较微德所议加厚也。微德更与李鸿章交涉,进行颇称顺利,口头上说定原则,报至朝廷,亦无异言,最后由罗拔诺夫起草,是为中俄密约。其重要者凡四:(一)日本如侵占俄国、中国或朝鲜土地,二国协同御之。(二)战时,中国口岸准俄兵舰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应尽力帮助。(三)中国许俄于黑龙江、吉林地方接造铁路,直达海参崴,由华俄银行承办经理。其合同条款由中国驻俄使臣与银行商订。(四)条约效力以十五年为限。密约签字之日,据《微德回想录》,微德发见约本误改日本为任何国,设法改正,始行签字。约成,二国严守秘密,外人无知之者。综观密约成立之经过,俄国利用时人恶恨恐惧之心理,骗说中国共同防日。其时日本地位不如俄国,中国军力与俄相去更远。其所谓协同防日者,就俄国而言,日本占扰其土地,事实上盖不可能,作战果需中国援助乎?就义务而言,不过增加俄国之责任,彼除维持其利益而外,固无取乎此也!是故密约之重要,非防日本,乃俄借此逞其大欲,伸长势力于中国耳!约文规定接造铁路,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清国大皇帝应有权利。按之事实,铁路由道胜银行承办,仍受财政大臣之指挥与监督,无异于政府创设之机关。铁路公司经营之事业,范围广大,无不侵犯中国之主权,设警护路,尤其明例。俄国之贪利无厌,首先破坏中国之主权,引起长期之纷扰,自始至终,未有遵守密约之诚意。而于中国则有不可思议之恶劣影响,此固不能独责李鸿章也。

密约既成,李鸿章于俄皇加冕礼后,即往德国。列强外交家信其与俄订成丧失权利之条约,携带大宗贿赂而归,实则李氏未曾得赂,不过见欺于微德耳。俄国根据密约,得有建筑铁路经过东省之权,其具体细则尚未议妥,道胜银行代表奉命与公使许景澄磋商,其条件则由微德拟定,九月成立,是为东省铁路公司合同。其要款凡九:(一)中国入股五百万两,铁路由道胜银行承办。(二)承办机关名曰中国东省铁路公司,钤记由中国刊发,章程则照俄国铁路成例办理,股票只准华俄商民购买。公司总办由中国选派,查察银行铁路公司是否奉行中国委办之事,并得兼办交涉事宜。(三)合同批准后十二月内,开工勘路,及得地后,六年内完成。路轨宽度则照俄轨,合中国四尺二寸半。(四)公司建造经理防护铁路所必需之地,及沿路附近开采石块石灰等项所需之地,官地中国给予,民地购买或租用。凡公司地段概不纳税,并得建造房屋,设立电线。(五)凡建筑修理材料,概行免税。(六)俄国水陆各军及军械过境,公司即行运送。(七)中国军队军械由铁路运输,收取半价。(八)货物由俄国经铁路运往中国,或由中国运往俄国者,减税三分之一;运入内地者,再交子口半税。(九)公司自路成开车之日,经营八十年后,无条件归还中国,三十六年后,允许中国出款赎回。路成开车之日,公司呈缴中国政府库平银五百万两。综观合同之内容,俄国事事处于优越之地位,朝臣力争铁轨同于中国铁路,竟不可得;合同上中国之利益,后亦不肯履行。十二月,微德拟定中东铁路公司章程,由俄皇批准宣布。东省铁路公司资本有二,一股本,五百万卢布;二股票,发行之数,由俄国政府担保。路成,用去三万五千万卢布;说者称其故筑华美之车站,增加费用焉。华人之购得股票者无几,其股东多为俄人,铁路行政事宜归管理处办理。管理处共有九人,由股东大会选出,其总办由中国选任;协理由九人互选产出,于其就职之先,须商得俄国财政大臣之同意。公司遇有困难之问题,须待其决定;票价运费非得其赞同,不得提高。公司财政亦须归其监督,公司得自保护铁路,设立警察,免费运输俄军,又得开采矿产。总之,东省铁路公司名曰商办,实则俄国财政部之分局,微德不过以公司之名,执行其命令,以达经济侵略并吞领土之计划而已。其许中国于铁路通车后三十六年赎回,亦非诚意。微德于回想录中自言赎回条件之苟,代价之重,将非中国政府之所愿。一八九八(光绪二十四)年,总署与俄再订条约,许其建筑支路,达于旅顺、大连。一九〇四(光绪三十)年,驻俄公使胡维德报告铁路一律开车,其言曰:“干路二千八百余里,支路一千八百余里,以哈尔滨为两路枢纽。每隔一二十里有兵房驻兵,哈尔滨之兵房可容四五千人,沿途皆是俄人。彼方议移民。”公司于满洲所得之地逾二百万亩,哈尔滨犹不与焉!路成,中国根据合同,索银五百万两,公司竟不肯与;议定之总办,亦未派人充任。噫!俄国侵略之甚,用心之险,无以复加矣!

李鸿章离俄往德,抵于柏林,德人表示热烈之欢迎。其皇威廉第二待之优渥,请其阅兵,欲向中国租借海港,为其东方舰队停泊储煤之根据地,商请李鸿章协助。李氏托言待其回国再议,俄自德国往游海牙、巴黎,亦受欢迎,八月,渡海峡而往伦敦,英人以其亲近俄国,俄国之势力日盛,将代英国在华外交上之地位,淡然视之,俄自英国乘船渡美,先游纽约,再至美京华盛顿,谒见总统,呈递国书,事毕,渡太平洋而归。方其游历名都大城也,实业家以其购买铁路材料机器等物,后竟一无所买,其致贺递书之使命,固无困难,改定海关税率,则无结果。先是,一八五八(咸丰八)年《中英天津条约》规定输出输入之正税值百抽五,上海关税会议准许外人服用物品输入免税,其议定税率之标准,则据数年前之货价也。各国商约以最惠国之待遇,多与之同,自津约成立以来,银价大跌,外商买卖多照金币计算,而中国使用银两,其国际贸易输入货物之价值超过输出,华商以银计算,合于金币,外货之售价大增,而海关货价之标准仍未修改,商人所纳之税一如前例,名曰值百抽五,而多仅及百分之二三。《中英天津条约》及各国商约多言税则每届十年按照时价修改。列强以为率由旧章,对于本国商人较有利益,未尝一请修改。自中国方面而言,海关税银年有增加,李鸿章曾与威妥玛议商提高税率,毫无结果,倘欲根据条约,实收值百抽五税银,则受协定关税及最惠国待遇条款之束缚,非得欧美缔约国之同意,不能有所更改。总署大臣知其困难,迫而安于现状,向时英法诸国对于修改商约,多方要挟,必达目的而后已,竟于破坏中国主权之不平等条约上之权利,而亦不肯承认。其在中国所谓唯利是视也。至是,中国建议依照旧订税则改收金币;李鸿章商于列强外交长官,俄国同意,德、法、美国表示有条件之赞同,李氏不愿久在外国磋商,其复友书,则称将由驻外公使交涉。列强之意见不一,对英交涉尤为困难,其在华商业超过十分之五,外相前称商于商人,英商固不愿增加其货税也,遂作罢论。李鸿章修改关税之使命归于失败,列强外交家信其受俄贿赂,订成密约,满载而归;其在德国固已承认许俄建筑铁路之密约,但曰:“无碍华地,无损华权。”时人仍多推度,上海英人主办之《字林报》肆力毁之,发表《中俄密约》《喀西尼密约》。其中所列条款,有俄国租借胶州湾十五年,其所登载之密约毫无根据,中俄实无所谓《喀西尼密约》也。李鸿章于俄所订之密约严守秘密,原文于华盛顿会议始行发表,英报发表之密约虽不足信,而时正值俄国亟欲扩张势力于中国之际,其宣传足以耸动列强之视听,促进其巩固在华之利益。要之,瓜分之议,固列强野心侵略之极端表现,而中国之衰弱,外交上以夷制夷之失策,无不予以可乘之机;谋之不臧,几致瓜分,可不哀哉!

法国自安南经营中国之西南、南部,俄国经营北部,二国互相援助。英国力谋巩固其在华之地位,多得商业上之机会,互相监视,总署大臣应付极为不易。外使争求权利,往往不顾礼貌,攘臂拍案,出言讥笑,拂衣而去,尤以法使施阿兰,英使窦纳乐,德使海靖(Baron Von Heyking)为专横。英国时患法国伸长其势力于云南、四川,互相承认其在二省同等之权利。二国谅解关于中国之主权,而竟不先征求其同意;其外交家心目中固不以中国为自主国也,事之危险,无过于此。李鸿章自外国返京,原欲告退,而太后命其在总理衙门行走。其书告友人曰:“今日办理交涉之难,视前尤为棘手,威棱不振,断非提空名,恃笔舌所能支吾,补救无从,唯有分谤而已。”外交上之形势如此,抑何可哀!新与中国缔结密约之俄国,竟欲干涉练兵。李氏书复淮将聂士成曰:“日前俄吏在总署啧有繁言,谓伊国家必欲派员代我练兵。”总署先欲整理海军,雇用英员,亦为俄使所讥。张之洞于南方用外员练兵,亦受外国干涉。用人行政不能自主,信如李鸿章之言曰:“群雄环伺,正无了期。当局者真有朽索六马之惧。”其言发于德俄强租军港之时,外交困难,远过于前。朝廷先不变法自强,为之奈何!列强争夺者,尚有承筑铁路及租借军港等。

铁路久为李鸿章等所欲创办,惜其计划未能采行,后向醇亲王奕譞建议,兴筑津浦铁路,曾纪泽亦以为请,奕譞方谋进行,而言官谏阻,太后诏命督抚复奏。两广总督张之洞建议改筑卢汉铁路,分段造成;其长约三千里,需银三四千万,欲用晋铁筑成。按之国内财政人才均不可能,奕譞竟为所动,太后诏从张氏之奏请。李鸿章深为失望,其书告驻外公使洪钧曰:“香帅(张之洞)主意,括以四语曰,储铁宜急,勘路宜缓,开工宜迟,竣工宜速。曰迟曰缓盖亦知难。执事称原疏虑周论正而意巧,可谓知言;煌煌大文,作子虚一赋观可耳。”张氏之见解不愿随人作计,而能推陈出新也;其视铁路之计划,犹于作文,国家大事岂能如此?文人恶习抑何可恨!李鸿章、曾纪泽请两路同办,不得。言官请先造黄河桥,其心以为工程浩大,一时无力筑路,方为得计也。张之洞奉旨改授湖广总督,放弃晋铁筑路之主张,创设汉阳铁厂,炼造铁轨等物,无人妥为经营,縻款甚巨,所得甚微,铁路久未兴筑。中日战时,国内铁路之造成通车者,唯天津至山海关间一段而已。

战后,政府当局始知铁路之利,筹筑卢汉、津京铁路。法使施阿兰忽向总署声称本国根据一八八五(光绪十一)年《中法条约》,有承筑铁路之权;总署复称条约上并无建筑铁路优先权以拒之。其时政府建筑铁路之问题,则经费无着也。先是,光绪诏设公司建筑津京铁路,定其资本一千万两,招商投股,而商人之投资者寥寥无几;其原因则国内工商业尚未发达,资本未得集中,国人除官吏受赂致富而外,尚无所谓资本家也。人民深受腐败政治之影响,信任政府之思想至为薄弱,款遂无法筹足,迫而借债兴办。光绪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年)冬,盛宣怀上奏铁路计划于朝廷,盛氏初办电报颇著成效,负有能名,官至天津关道,以张之洞等之保举,奉旨督办铁路,至是建议兴筑卢汉铁路,筹银四千万两,中国筹集半数,余款借自无野心之国家若美国等语。上谕准可其议,盛氏忽向比商借款,驻京比使以其国小力弱,非有强国为之援助,则难成功,密请法国合作,法国许之。明年五月,盛宣怀与比国银行团订立合同草议,英、美、德公使次第抗议,德使且言俄法秘密参与投资,危险孔多,德璀琳亦言不可。总署大臣终以条件较有利于中国,更以俄国之请,置之不理,俄法在华之外交遂得胜利。方卢汉铁路之交涉也,法国工程师前往山西调查矿产,勘定正定、太原间路线,名为俄商承办,实为法国银行团之所经营。俄国自划北方为其势力范围,八月,其驻京公使要求总署,罢免建筑长城以北铁路之英工程师。英国鉴于俄法之活动,以为其直接或间接承办之铁路,势将连为一气,挤出英国在华之势力,而故夸大其词,要求均势之权利。中国允许云南筑路,与缅甸铁路连接,开放西江。列强之竞争益烈,其详见后。

列强于中国各谋利益,其先强租军港者,厥为德国。德自战胜法国统一以来,工商业之发达,海陆军之扩张,国势之强盛殆与英国相等,其皇威廉第二以其本国军舰商船之在东方者,尚无储煤之港,久欲得之,迄无适得之时机。及三国干涉还辽,德国乘机要求天津、汉口租界,总署许之,中途德皇反而助日,尚以为大有功于中国,十月,外部训命驻京公使绅珂(Schenck)商租屯煤海港。会前德使巴兰德来京,总署大臣宴之,绅珂同至。翁同龢记之曰:“巴所谈皆寒温,微露德色。巴退,绅留谈,则所求者四事:一、海澳泊舟,一、专使,一、其外部宰相宝星,一、买船。”四者之中,自以租借海港最为重要。公使许景澄亦自德国函报总署曰:“夏秋以来,各报颇言德国须在中国海岸得一船埠,商人向其政府建议。”总署大臣慎重考虑,以为允许德国,列强援例,将起无穷之祸,一面拒绝绅珂,一面训命许使向其外部说明。许使往谈,外相答谓英、俄、法国之在东方各有海港,想无所求,毫无放松租借之意,进而代筹办法。明年,绅珂迭向总署磋商,纵论英、日、俄、法离合之状,当无后忧;许景澄亦言德国必欲租借。时传德国将索厦门附近之金门岛,实则尚未决定;在其计划中者,有威海卫、胶州湾、舟山群岛、金门岛、大鹏湾等。外相以为交涉久无进展,密商于公使许景澄,问其租借之方法,许使竟言用武解决为宜,无怪其报告总署为德说项也。六月,李鸿章游德,威廉第二提出前议,外相以之为修改税则之交换条件,李鸿章答称待其归国再议。八月,德海军将佐建议于政府,渭胶州湾最为适当之地;德璀琳亦以为言,胪列其地位重要及将来可得发展之原因。德皇以为报纸宣传中国业已允许租借于俄,颇主慎重,先命调查,旋得中国使馆方面传出之报告,知其未曾有租于俄之议。中国在俄使馆顾问,亦劝德皇侵占,由是德皇决定租借胶州湾。十二月中,驻京德使海靖奉命向总署要求租借胶州湾,期为五十年。翁同龢记之曰:“海先淡海口泊舟,语含讥切,引归辽为功,而以加税为抵。……前使绅珂以海口未成撤回.故海靖注重在此。噫,难矣!”王大臣顾虑别国援例,坚持不可。一八九七(光绪二十三)年一月,海靖再行要求,仍为总署所拒,乃请俄法二使援助,二使不许,海靖报告其经过于政府。德皇欲以兵力占据,而以俄皇反对,又无时机,暂作罢论。八月,德皇游俄,求其谅解。九月,德国通知俄国称其舰队将于胶州湾过冬,海靖亦以此意照会总署。十月三日,德舰有停泊于武昌者,水手上岸,暴民投石击之,中有伤者。其事报于柏林;德皇认为时机至矣,电命军舰驶往胶州湾,而山东之教案忽起,予以侵略之口实。十一月一日,山东曹州府巨野县匪盗戕杀德传教士二名,巡抚李秉衡命捕凶犯问罪。十四日,德国水手奉命上岸,强令胶州湾守兵三小时撤退,四十八小时退尽。初天主教神父之在东方者,由法国保护,中国遣使商请教皇派使驻于中国,教皇许之,而以法国之严重抗议作罢。一八九一(光绪十七)年,德使通告总署,言其保护本国在华之教士。其时教案纷起,公使迭次抗议,光绪下谕保护教士,然无实效。至是,德国竟以教案强据胶州湾。

光绪得报,心至焦烦,决定衅不我开,电令守将镇静严扎,任其恫吓,不为之动,又谕李秉衡曰:“朝廷断不动兵,此时办法,总以杜后患为主,若言决战致启兵端,必至牵动海疆,贻误大局。试问将来如何收束?”朝廷主张和平,由外交解决,就国势而言,实为适当之处置;其责任则先无准备,处于武力压迫之下,始行让步,造成外交上之恶例耳,不幸竟为我国常见之事。德皇电告其要求租借胶州湾于俄;俄皇复电无所反对,其外相闻之力言不可,发电劝说德国外部勿据胶州湾。俄使来至总署,称其本国已派兵舰驶赴胶澳,去时,且曰:“此两国之事,不第为华谋。”德皇得知俄国态度,以为非英援助,势颇危险,训令其驻英大使,促进两国之邦交,又信日本整理内政不能干涉,美国方有事于古巴不能远顾东方,对俄采用坚决不理之态度,而俄仍请和平解决不已,俄皇且自取消前言。德国时已商得英国之同意,英国外交孤立,坐视俄法伸长势力于中国,而无如何。其外交家先有联德之主张,对于德国行动,迫于利害,固无反对。十一月二十日,海靖提出要求六款:(一)山东巡抚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给费建筑教堂。(三)严办匪徒,赔偿损失。(四)明发谕旨,切实保护教士。(五)德人得于山东建筑铁路,开采矿产。(六)赔偿德国办理此案所用之经费。条件可谓严酷之至,李秉衡奉旨催办教案,于德兵登岸之先,业已捕获凶犯四人,办理尚为认真,但以对外之知识浅陋,态度强硬,德国要求予以处分。铁路矿产与教案何关?胶州湾虽未列入条约,实无交还之意,而欲另行交涉;其政策业已视为东方海外属地之起点,必欲取之者也。恭亲王奕䜣声称德兵先行撤退,即可磋商提出之条件,海靖拒绝撤兵之请,必欲先办教案。朝廷迫而派翁同龢、张荫桓与之协商,多许其请,议将成矣,忽以兖州等地教士被侮,要求严惩官员,总署许之,始已。关于赔偿用费,德使承认放弃,中国许以租借海港。翁同龢记之曰:“第六条声明不给赔偿,而述两国交情,且有助归辽东之谊,当另案办理,与教案绝不相干云云;盖隐示以可别指一岛也,此等语何忍出口?特欲弭巨祸,低颜俯就耳。”翁氏所谓别指一岛,究为德国接受与否,尚不可知,海靖固信中国许租海港矣。李鸿章忽持异议,商请俄国代索胶澳;初俄国欲派舰队监视德舰之行动,命令已发,忽而中变,反欲乘机租借旅顺,不应李鸿章之请,总署大臣亦有不愿出此下策者。德国向俄提出条件,承认中国北部及朝鲜为其势力范围,并许俄船泊于胶州湾,而俄仍以胶澳逼近北方,德国据之,终非得策,授意于总署大臣,请其租借山东以南之海港。张之洞亦称德有还辽之功,必应酬谢,不如以福建他岛与之。翁同龢迭向海靖磋商,海靖谓为外部训令,不可,盖其政府知其出此,将与英日之利害冲突,拒绝不受。俄国先称援助中国,迄无举动,总署乃以对德交涉可望和平解决,且信他国实无援助之诚意,万一交哄于中国,而危险尤多,谢绝调停。俄国转欲挑拨日本反对德国,命其军舰退回海参崴港,而德已向日本表示好感,承认福建为其势力范围,且欲利用其阻止法国之侵略,日本遂不之应。

俄国之阴谋不售,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十二月,遣其舰队泊于旅顺军港过冬,通知其事于英日诸国,德皇闻之,表示其愿助俄国,俄皇电贺显理亲王(Prince Heinrich)来华办理交涉,祝其早日成功。初德皇以为交涉尚多困难,诏命其弟显理亲王统率舰队来华,寓有示威之意。德皇设宴饯行,席上发表扩张领土之言论,亲王则以经营海外帝国答之;德国之意殊不可知,至是,对于俄国作进一步之表示,称其赞助逐渐瓜分大清帝国之计划。德皇允许撤回德人之为教练官于北方者,俄国乃恃德国之合作,自由行动于满洲等地,益无所忌,向德建议二国协定。德皇不许,其思想不欲德国稍受条约上之束缚,得自斟酌情形,权视利害,利用时机,自由行动,而可唯利是求也。德国一方面求俄谅解,一方面告知英国,中国受俄指示,请其租借山东以南之军港,而德已拒绝之,取得英国政府之同情。于是日本、英、俄皆不积极反对德国,海靖态度坚决,总署许其政治条件另案办理,教案始能就绪。不幸曹州复驱教民,德使闻报,翻悔前议,朝廷撤换曹州总兵始已。教案解决之主要条件,曹州、巨野各建教堂,给官地十亩以下,每处六万六千两;并于七处建教士住房,共给银二万四千两;严谕各省保护教士。总署奏言德国无退胶澳之意,双方议商政治条件,其争执凡二:一、租借地及年限,翁同龢迭请德国于山东之南租借一岛,海靖坚决不许,乃欲开为商埠,设立租界,亦为德使拒绝。议商租借地段,翁同龢允许或南或北一面,德使必欲全澳在内。关于年限,德国要求九十九年,翁氏力谋改为五十年,亦不可得。二、筑建铁路,翁氏不敢允许,请恭亲王奕䜣决定。奕䜣无奈何曰;“只得允之,但须中德合办耳。”(见翁氏日记)奕劻亦言可行。海靖所求者,初为胶澳至济南路线,明年一月,忽称到济南三字不妥,改由济南至山东边境,又言铁路旁矿利漏未叙入。总署主张铁路到济南时,再与中国自办干路相接;海靖不许,转而要求两事,一由胶澳另造铁路达于沂州,二山东办路,中国先与德国商量,信如其请,则反宾为主矣。交涉未有进展,二月,海靖函申前请,必欲总署许之,否则立电提督照办。明日,会商大臣许其建筑沂州铁路;关于展接铁路,德使允许向其外部请训。英使窦纳乐、美使田贝闻知铁路交涉,来至总署,力言不可许之,并称向其政府报告,二国均无行动。海靖新奉训令,再与大臣会商,议定全省铁路,先尽德商购估,作一结束,三月六日,条约成立。

综观交涉之始末,德国决心租借军港,久不可得,不惜利用教案,造成严重之局势,总署应付之策略,先欲德兵撤去,海靖主张教案议成,方可撤兵。教案时为中国外交上重大之事件,外人多以中国官吏不肯切实保护,中日战后,英美公使曾向中国恫吓,四川总督刘秉璋因之革职,德国借口教案,原得一部分欧洲人之同情,山东官吏又多不明事理,曹案尚未结束,而各地反教之案迭起,海靖遂益专横。如曹州总兵驱逐教民,海靖要求将其革职,限定九点钟办理,声称中国不办,即电本国交海军大将办理,交涉因而大为棘手。教案解决之先,德兵固未撤退。关于租借军港,总署以体面之故,另案办理,交涉进行,德国方面由海靖负责,中国驻德使馆未有活动。总署大臣电令公使向其外部交涉,竟不可得,海靖态度坚决,言语狂横,与之交涉,实非得计,然竟无如之何。其时德国求得列强之谅解,反而增加要求之条件,交涉之进行困难极矣,详见于翁同龢日记。兹举一例。翁同龢、张荫桓同赴德馆,海靖起立不恭,面有悻悻之色,彼坐定,出其外部训令,读之,谓各国断不帮助中国,末云,“如此和平,若不允,即当用力,因问前议奏过否?”答云:“尚未商妥,焉能入告?”海靖闻言起立,出语不逊,竟由后屋而出,译员邀之,不出,但云:“明日,到总署与两王晤面,若两王不来,吾亦不来。”翁氏怒曰:“既如此无礼,余亦不能商”,遂拂衣而出。翁氏自受辱后,不肯再至德馆交涉,改由李鸿章等办理。于此恫吓屈辱之下,承认德国一切要求,成立中德条约。约文共分三端:第一端载明租借条件。中国许将胶州湾南北二面之岛屿及口外海面群岛租借于德,期为九十九年,德国得于租借区域建筑炮台等,倘于期限之内,归还中国,偿以用款,并以相当之地域让与德国。约文规定胶州湾海面潮平周围一百华里,准许德军自由通过,中国倘于界内驻兵,须先商于德国。第二端关于铁路矿务。中国许德于山东省内建筑铁路,其一自胶州湾经潍县、青州、博山等处,而往济南府,其一自胶州湾南至沂州,转往莱芜,直达济南府,凡沿铁路三十里之矿产,德国有开采之权。第三端关于山东全省,言明开办各项事务,或用外人,或借外债,或买外料,德国有尽先承办之权。约成,德国宣布青岛为自由商港。初交涉进行之际,海靖声称允许中国设关收税,而俄外部请德承认直隶为其势力范围,而德可于胶澳限制他国商业。德国认其交换条件,得不偿失,限制外商,且将引起英国之反响,至是,再与总署大臣会订设关征税办法。其要款如下:一、中国任命德人为税务司,更调洋员须先知照胶州巡抚。二、胶州湾内之土产,或制造之货,买卖于境内者,毋庸纳税。三、土货、洋货运入不再外运者,概不纳税。四、其余输入输出之货,均照中国海关税则纳税。一九〇五(光绪三十一)年,二国更订办法,中国按照税收实数,每年提拨两成,交与德国以为地租。德国设立无税区以便管理漏税。一九〇八(光绪三十四)年,德国又得建筑铁路达于直隶、河南之权,其预定之计划,可谓告成,而中国则屈辱之甚,损失之重,无以复加。翁同龢于胶澳条约签字之自责曰:“以山东全省利权形势,拱手让之腥膻,负罪千古矣。”此就德国而言,其影响之所及,则列强起而争夺利权矣。

继德起而强租军港者,当推俄国。俄自还辽以来,自认满洲为其势力范围,反对日本不得割让辽东之要求,力拒中国应英开放大连湾之请,建筑东省铁路不遗余力。及德兵强据胶澳,俄国初有干涉之意,外相穆拉维夫(Muravieff)忽欲乘机租借旅顺军港。据《微德回想录》,俄皇召集大臣会议,外相陈说俄国需要良港,旅顺地势险要,可即踞之,陆相助之。微德坚持异议,其主张则经济侵略之所得,胜于武力压迫之要求;实则经营铁路之结果,终将引起武力之威吓与干涉也。俄皇赞同其意,会外相轻信讹言,报告英国将据旅顺,始乃决定先行租借,命军舰驶往旅顺。外部照会英日,告以俄舰泊于旅顺过冬,英舰奉命驶往,俄国认为含有监视敌对之行动。英国知法助俄,而力不能独抗二国,且其非洲问题日益严重,迫而请助于德国、日本,无如德国以其占据胶州湾时,曾许助俄,威廉第二且欲利用俄国有事于东方,减少德国东境之防御,曾劝俄皇经营亚洲,故不之许。日本归还辽东,原不欲其为俄占据,其驻华公使矢野文雄闻知俄舰驶抵旅顺,即至总署询问,是否中国约之?露有不满之意。其政府则以内政待理,海陆军之实力不敌俄国,虽不欲其租借旅顺,而势无可奈何,且俄业已向日表示好感,召回其在朝鲜之顾问,日本亦不助英。英国之外交孤立,俄国对之无所顾忌,外相穆拉维夫对英驻俄大使曰:“俄国租借旅顺,英国独持异议反对耳。”初一八九七(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中,俄舰驶抵旅顺,水兵登岸,放恣杀人。李鸿章尚信俄国“断不占我尺寸土”也。(见翁氏日记)及总署大臣议商对德让步,许筑铁路,李氏忽言俄恐援例。俄使巴布罗福时索松花江行船利益甚急。

明年一月七日,俄使来索黄海口岸屯煤,及造铁路之权,总署未有切实答复。二月,驻俄公使杨儒婉请俄舰退出旅顺,俄皇不许,反欲俄路达于黄海。三月二日,巴布罗福提出租借旅顺、大连,及延长铁路,限期五日答复。总署奏请许景澄自德赴俄交涉,光绪从之,英使闻而警告总署曰:“各海口尽被外人所占,此即割裂也。”总署对于俄使不愿交涉,十二日,巴布罗福来署争闹。翁氏记之曰:“巴使来大闹,谓旅大租地,开通铁路,断不能改,已奉训条在此议论,限一日复,至缓两日,与言专使在彼,何得限日?竟拂衣而去。”期日,许使与穆拉维夫面谈,俄国毫不让步,回电报告,朝廷无奈,明日,旨派李鸿章、张荫桓赴俄馆交涉。而张氏适病,大臣会商,奕劻说明日本前有不准他国占租之言,若许租借,彼将为难,结果再电许使向俄皇面商,十七日,许使复称俄不让步,“三月六日(三月二十七)必须订约”。其时朝议庞杂,有持联结英日拒俄者,有言俄、法、德、中四国同盟拒抗他国者,空言究非紧切之办法。其考虑之困难,则许俄国,他国起而援例也。总署大臣迭次会商,迄无主意。二十日,俄使再至总署,提出租借条件,大连湾可如通商口岸,旅顺租地划至皮子窝等处,界内不许中国驻兵,铁路延长直达海口。光绪得报,心至焦闷,命传李鸿章、张荫桓入见。总署开会筹商,翁氏记之曰:“两公(李张二氏)皆无策,互相驳诘,空言而已,时事至此,吾其已矣!”明日,二臣入对,翁氏日记曰:“上亦不能断也,见起三刻,衡量时局,诸臣皆挥涕,是何气象?负罪深矣!退时,庆李张邀谈,大约除允行外,别无法,至英日法同时将起,更无法也。……连日不眠,夜寝亦不安枕。”悲哉!弱国之外交也!

交涉进行之际,湖广总督张之洞原主联俄,力颇活动。日本参谋部遣员谒之,声称愿助中国,来商联交之事,并劝中国联英,张氏电报总署。总署复称“英日政出议院,难订密约,俄前有功,今不应拒。”呜呼!其言何愚陋至此!人为刀俎,我则甘为鱼肉,尚何言哉!张之洞电请许景澄商于俄国外部大臣,一密许旅顺为俄军港,一延长铁路,说明改用窄轨,条约仍在北京磋商。张氏再以三事电告许氏:(一)宁割新疆,不舍旅顺、大连。(二)向俄声明不租其港于他国。(三)俟铁路筑成,许俄于旅大屯煤,但避租名。其主张极为危险,先未奏报朝廷,而竟通知许氏交涉,尤为外交上不可常有之事例。交涉未有进步,俄舰南下示威,三月二十三日,枢臣历陈现在危迫情形,“请作各海口已失想,庶几厉力,图自立,旅大事无可回矣”。(引翁同龢语)光绪命派李鸿章、张荫桓画押。巴布罗福来商,除允金州不入租借区域外,余于主要条款,不稍让步,李鸿章许之,条款遂定。据《微德回想录》,称其命员馈送李鸿章礼物价五十万卢布,张荫桓二十五万,颇有力焉。微德所言夸张己功,所叙之情节,不同于中国史料,但其所言贿赂,盖非诬语,此岂总署仍主联俄原因之一乎?二十七日,条约成立,其要款如下:一、中国允将旅顺、大连湾及其附近水面租于俄国。二、租借期限二十五年,满期后,得由两国会商展期。三、俄国于所租之地,得设大吏,调度水陆各军,治理地方,并可建筑炮台,安设防军。四、旅顺作为军港,独准中俄船舶出入。大连湾除保留口内一港,专为中俄军舰而外,开为商港;各国商船皆得往来。五、中国允许东省铁路延长达大连湾,或由干路至营口鸭绿江中间沿海较便地方,筑一支路。条约中规定租借地界,由许使在俄京商订,支路亦由其与东省铁路公司商谈。许使方与外部磋商,金州驻兵,忽以误会,向俄营开枪,俄兵欲入城内,总署迭次说明始已。五月,租地续约成立,租地极为广大,连隙地计之,辽东半岛去矣。租地界内,唯许金州城内自治,隙地独许俄人享受各种利益。支路规定通至旅顺、大连湾海口。七月,许景澄与公司经理订成合同,其要款有二:一、支路达于旅顺、大连,名曰东省铁路南满州支路。二、俄国得在辽东半岛租地,自行酌定税则,中国设关于大连湾,其开办经理之事,委托公司代办,直接归北京政府管辖,其用意一则削减英人势力,一则破坏海关制度也。

俄国租得旅顺、大连湾,其同盟国法兰西亦有要求,初法国以中国西南诸省邻近安南自行认为势力范围,会闻德国谋租海港于中国,虑其租借海南岛。其岛在广东之南,行政上属于广东,即时所称琼州岛也。法国以其在安南之东,德国苟租借于中国,则势逼近安南,非其所愿;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年),其驻京公使奉命强请总署给予照会,声称中国不割让其岛及对岸之陆地与他国。三月,总署复文许之。及俄反对英国第三次借款,强借旅顺、大连,英国外相贝尔福(Arthur James Balfour)声称英国之在东方无求特殊权利之意,反对野心侵略之外交政策。法国政府向英尚言法无谋拓领土之意,一面则命其署使吕班(M.Dubail)提出要求。一八九八年三月,吕班要求四端:一、车里、云南、广东、广西照长江之例,不得让与他国。二、中国邮政局总办任用法人。三、铁路达于云南省会云南府,于路线勘定后,即兴工承办。四、法国于南海租借储煤之港。翁氏记吕班交涉之经过曰:“以为奉本国训条如此,语重而貌为和平,庆邸空言敷衍之而去。”总署无奈,训命驻法公使向法外交部婉拒,复电则称外部谓议院不平,请派舰重办,要求必须照准,否则另筹办法。吕班屡催不已,总署一一许之,文稿由其代定,竟不准动一字,其租借之港,则广州湾也。五月,租借条约议成,其主要之条款凡六:一、中国租借广州湾与法,为其海军储煤之港,期限九十九年。二、租借区域为广州湾内外之岛屿,及高州、雷州之一部分土地。三、法国治理租借区域,得筑炮台,置兵防守。四、各国往来广州湾之船舶,待遇与中国之商港无异。五、法国得自广州湾建筑铁路,达于雷州西岸之安铺附近。六、法国得于安铺建筑码头、货栈、医院等,其近于安铺之深水港,独准中法军舰停泊,约文载明华舰于中立时,始可出入。约成,法使要求租借之区域太广,总署不许,竟言自行办理,法兵自由上岸,营造兵房,广贴告示,谓地业已归法,其逞蛮无理,总署于奏文上亦明言之,终无办法,迫而让步,派苏元春勘界。会土人与法兵开衅,互有死伤。法兵之死伤者,咎由自取,苏元春百方说之,未有效果,交涉趋于严重,一八九九(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迫而订成界约,其事始已。明年一月,皇帝批准条约,广州湾之在广东,原无商业上之重要,法国之强租军港,经营铁路者,盖欲深入广东也。

英国以工商立国,其在华之商业,时推第一,其商人视中国为世界市场之一,将来尚有重要之发展,其对华之政策,主张维持中国领土之现状,得于平等待遇原则之下,自由竞争于国内;其谋特殊之权利势力者,多与英国外交政策相违。其外交家初以荣誉之孤立自负,不愿本国之外交,稍受条约上之束缚,而可斟酌情势,自由决定也。及中日战后,俄法以同盟国之关系,互相援助,争夺权利于中国,英国以其在华之地位大受影响,而势无可如何,求避孤立之危险,不敢反对德国之租借胶州湾。及德划定山东为其势力范围,不许别国商人自由竞争,英使虽向总署抗议,然无行动,英所顾虑者,则为俄国。俄国反对英国借款中国,强租旅顺、大连,英国外相表示坚决之态度,而俄淡然视之,乃谋采行妥协之策略。一八九八(光绪二十四)年一月,其驻俄大使向俄建议,成立二国之谅解,俄国许之,交涉于圣彼得堡,大使往见微德。微德告以天津、北京为俄势力范围,手指地图,划直隶、山西、陕西、甘肃而言曰:“俄将并之,他日西伯利亚铁路,可以直达兰州”,言及路线甚详,若研究已久者然。微德之意,英国可据扬子江流域,大使报告外部,外相训令,略称“吾人之目的,非分占领土,乃互相承认优越势力地也”。其困虽则英国主张成立谅解,解决二国所有之争执,而俄不可,遂无结果。英国知其非以武力干涉,则终无济于事,竟以事实上不能对俄作战而罢。会总署取消前向英国借款之成议,英使窦纳乐要求总署承认三项:一开放南宁、湘潭。二开放内河。三扬子江流域不得割让于他国。总署以法反对,不肯开放南宁,请以岳州代替湘潭,余从其请。英使再请总税务司任用英人,三月末,英属地大臣张伯伦(Joseph Chamberlain)深以孤立之害,向德表示缔结同盟条约。德皇方以俄法经营东方,无暇顾及欧洲为得策,复称尚非其时。四月,张伯伦以恫吓之辞,第二次向德建议同盟,政府长官更于国内演说同盟国之需要,借以唤起舆论之赞同,德皇以其妨碍扩张海军之政策,对于俄国又不肯立于冲突之地位,仍持不可。英国转向美国驻英大使海约翰(John Hay)建议二国同盟,海氏表示同情,而以政府难得参院之同意,婉谢其请。

英国既不得干涉俄国租借旅顺、大连,转欲租借威海卫港,以作对抗之局势。其时日军尚驻其地,初《马关条约》规定赔款未清,商约未订之先,日军得驻于威海卫,以保条件之实行。一八九八年三月中,英国驻日公使奉命往商于外务省;外务卿约以次日答复,及期,复称日本于威海卫撤兵之后,并不反对表示同情于日本之国租借。其意殊为含混。英国政府为之不安,二十五日,外相训令驻华公使窦纳乐向总署要求,旋命驻日公使再商于外务卿,结果英国承认福建为日本之势力范围,日本允不反对英国租借威海卫。俄国闻知英国之要求,劝说日本踞之,外务卿以其已许英国,谢绝其请。英使至总署交涉,大臣未有切实之答复,朝廷训令驻英公使向英外部交涉。三十一日,窦纳乐至总署声称,“十二(四月二日)若不定,水师提督带兵到烟台,事且不谐”。翁同龢日记曰:“余力斥其不应如此,彼无词,推诸政府,诿诸议院,千万语不变。”四月二日,英使再来总署,谈论租借威海卫。恭亲王时病甚剧,奕劻许之,但言此约订后,不得更索利益。英使则谓威海卫抵俄,专为北方,若法占南海口岸,英亦须别索一处抵之,辩论良久,只许电报政府请训,而租借威海卫遂作定局。双方议妥之条件凡二:一、华舰仍得往来停泊于威海卫。二、租借之条件大体上与俄租旅顺条约相同。威海卫之租借既有成议,四日,英国通知德国谓其租借威海卫港专为抗衡俄国,以求德国之谅解,而俄劝说德国反对。英国最后表示威海卫不作商港,不与铁路联络,不与德人之利益有碍,二国始能成立谅解。于是英国改变其在华之政策,承认山东为德国之特殊范围,英商不得自由竞争于其地矣。日本、德国既无异议,七月一日,《中英条约》成立。其内容则英国租借威海卫湾内之群岛及全岛沿岸十英里以内之地,期限二十五年,华舰仍得使用租借之港,中国划定中立区域,许英建筑炮台,安置兵卒,后更许其征收土税。方交涉之进行也,法国提出四项要求,总署予以承认,租借广州湾于法。英使闻之,提出下列之要求:一、扩展九龙租地。二、铁路建筑权。三、保证未予法国开矿筑路之特权。四、开放南宁。五、不得割让云南、广东于他国。关于九龙租地,窦纳乐声称原议于浙闽图占口岸,以为威吓。总署允许其磋商之条件,中国租借九龙半岛附近之岛屿及大鹏湾、深州湾之一部分土地于英,共三百七十六平方英里,期为九十九年。接收政权之时,居民起而反对,义气激昂,英兵开枪击之,始已,中国固无有力之表示也。关于铁路,总署许英建筑上海、南京铁路,余则顾虑法国反对,未有切实之表示。

英、俄、德、法各得利益权利于中国,而东邻日本尚无举动。日本自订《马关条约》,方信可于亚洲大陆得有根据之地,以备他日之发展,忽遭三国之干涉,战胜所得代价之一部分,复行丧失。日人大愤,攻击内阁外交之失败,不遗余力。总理大臣伊藤博文知其不协于国内之舆论,旋辞职去,政府遣林董为驻京公使,授为全权大臣。林董至京,先订还辽条约,后议通商章程,李鸿章等奉命与之磋商,日本希望甚奢。李鸿章奉旨挽回权利,多方辩论,不肯让步。其争执最烈者,一为中国请将领事保护在日华人载入约中;一为日本请将改造土货不完口岸正税,初《马关条约》准许日商设立工厂于口岸故也。明年春,李鸿章出国,交涉由张荫桓办理,七月,议成通商行船章程,凡列强在华所得商业上之权利,日本莫不享受。十月,外务省尚以租界制造等项一无议定,严责林董。林董催索甚急,竟至限期答复。总署对于日本要求,允许征收日商于口岸制造货物之税,不得多于本国臣民之所纳者,许其设立租界于天津、厦门、汉口等地。其政治家仍以所得不及丧失之重大,于此刺激之后,知非扩充军备,整理内政,则难雄立于东亚。方列强之互争权利于中国也,日本军阀颇谋活动,其外交家知其国力不能有为,坐视俄国将其归还之旅顺、大连租去,而无坚决反对之表示。会德英诸国向其磋商,外务省始乃提出福建为其势力范围。以作交换之条件。其时俄、德、法、英各有势力范围,而扬子江以北沿海之诸省,殆无日本插足之地,其南福建邻近澎湖列岛,日本认为关系密切,遂欲划为本国势力范围,先曾商于德英,未有异议。一八九八(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中,日本政府训令公使矢野,要求中国承认不割让福建及其沿海一带于他国。二十一日,矢野至总署面索,明日,再致照会。照会中称“日本政府查明实在情形,反顾利害所及,未克置若罔闻,自宜设一妥法,以期未雨绸缪,则请清国政府声明不将福建省内之地让与或租与别国矣”。照会措辞暗示瓜分之说,太不顾及中国政府之体面,事实则固如此,抑何可哀!总署大臣先曾筹及日本之要求,对之原无惊奇,开会讨论,以为不许其请,将必另有要挟。二十四日,照复许之,内云:“本衙门查福建省内及沿海一带,均属中国要地,无论何国,中国断不让与或租给也。”列强要求权利,往往如其所欲,独意大利失败。一八九九(光绪二十五)年二月,意大利政府宣布派遣舰队来华,多设领事;其驻京公使俄以恫吓之辞,要求租借浙江之三门湾。意大利于欧洲强国之中,统一最迟,工商业不甚发达,对于中国原无重要之关系。其政府鉴于分得土地之易,亦欲分得所谓一分瓜焉,通知其事于列强,英、德、法国未有异议,但言不可用兵,俄日则有反对之意。总署对其要求,坚持拒绝,皇帝下诏浙江巡抚以兵力防守,并谕闽浙两江总督出兵协助,全国清议莫不主战。意国以其公使办理不善,将其撤回,放弃要求。

列强于划定势力范围租借军港而外,争夺铁路之承办权,亦至激烈。其开始要求者,当推法国;俄国继之,其东省铁路计划之远大,规模之周密,法国尚非其比。其政策则以铁路经过之地,足以促进商业开矿移民事业之发达,而达其政治之目的。清廷大臣对于铁路之建筑,始则百方阻挠,中日战后,知其便于运输,而欲多所建筑,无如国内深受战事不良之影响,府库空虚,借款于外,赔偿军费,自无余力建筑大规模之铁路,上谕创立公司,召集商股,而应募者无几,遂予外国争夺之机会。一八九八年四月,英使窦纳乐要求建筑沪宁铁路,隐含政治作用,其计划则铁路自浦口延长达于信阳,再由信阳南往汉口,更自汉口,西达四川,以与缅甸之铁路联络,中国许之。六月,总署向汇丰银行磋商借款,建筑山海关、牛庄之铁路。初中日战时,天津、山海关之铁路功竣,其款一部分借自汇丰,至是尚无经费,延长路线,仍向汇丰商借。俄国闻之,严重抗议;时传其将占据伊犁以为恫吓。窦纳乐声称愿助中国,总署大臣以其实不可恃,婉辞谢之,拟定折中办法。俄国不受,乃与英国互相磋商,问题尚未解决,而比国承办卢汉铁路之正式合同签字。英国抗议称俄与闻其事,总署复称比国借款,倘与俄国有关,中国将不批准,英使言款存于道胜银行,即为俄国有关之明证。合同上载明如遇争执,铁路公司与借款团不能解决,交于总署及比使共同决定,倘或尚有问题,则请第三国公判。英人指第三国为法国,遂言俄法之势力侵入扬子江流域,实则铁路之建筑管理行政等权,概归公司也。借款期定三十年还清,八月,中国批准合同,英国外交家所谓俄法操纵铁路权者,不过忧虑太甚,神经过敏,而作牵强附会之说也。外相竟令公使窦纳乐要求下列铁路之承办权:一、天津至镇江。二、山西河南至扬子江。三、九龙至广州。四、浦口至信阳。五、苏州至杭州,更自杭州延长宁波。英使提出要求,总署拒之,英使恫吓,压迫不已。九月六日,总署照复英使除保留第一项要求将来再议而外,概许其请。其保留者,以路线经过山东,侵入德国势力范围,而德国抗议也。其后英德银行团共同议定,德国借款建筑济南以北之铁道,其南段归英国借款承办,清廷更改路线,自天津直达浦口,是为津浦铁路。英国既得扬子江流域内铁路之承办权,而于山海关、牛庄之铁道仍不让步。英俄二国交涉经年,一八九九年四月,始行解决。其主要之条件,二国承认各不侵犯中国之主权,英国不求长城以北之铁路建筑权,而俄承认中英山海关、牛庄铁路之协定,并将路线延至新民屯。列强争夺路权不已,清廷深有觉悟,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宣布铁路政策。明年,道胜银行要求自满洲建筑铁路,达于北京。英国要求苏州铁路延长至江阴,外国银行团要求建筑铁路于山西、陕西、河南,英国云南公司要求建筑自大理达于云南扬子江之铁路,中国皆坚决不许。顾其觉悟已迟,其先损失之路线,长凡六千四百二十里。英国共得二千八百里,俄国一千五百三十里,德国七百二十里,比国六百五十里,法国四百二十里,美国三百里。

自一八九五迄于一八九八年,中国所受之损失,就其人口之众多,领土之广大,而固十九世纪未有之奇耻大辱也。综其损失可略分为二端,一关于领土者,北方沿海之良港,或租于英,或租于德,长江以南,则舟山群岛、福建海岸,总署对于要求国声明不得割让于他国,广东则九龙半岛之深港租借于英,西南广州湾一带租借于法,余港剩为我国海军用者,寥寥无几。租借虽有定期,而条约上多有续借之可能性,今虽形势变迁,然在当日固极可虞,海港而外,势力范围尤为危险。势力范围云者,强国于一国境内划定区域,暂时虽不直接管理,或干涉其内政外交,而别国则不得侵入或伸张其优越之势力,本国则可自由巩固其地位,或予以保护,而备他日之占据也。明显之恶例,则为列强之瓜分非洲。俄国财相微德曾言满洲、蒙古、新疆、直隶、山西、陕西、甘肃为其本国之势力范围。其言虽无根据,而山海关、牛庄铁路争执之解决,英国不啻承认长城以北为俄势力范围。山东自德租借胶州湾后,全省利益归其独占。扬子江流域,总署承认其为英国势力范围。其后英德商人磋商分段建筑天津、镇江间铁路,议定英国承认德在山东及黄河流域之优越地位,而德承认山西正定以南及扬子江流域为英势力范围。二国政府虽未接受其议,然可略见外商野心之一斑。其在南部,福建为日本势力范围,云南、广东、广西为法势力范围,英国亦得染指。其介于租借地势力范围之间者,尚有租界。租界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外人之住于界内者,当归中国保护,不幸重要商埠之租界统治主权,反操于外人之手,华商听其处置。至是,列强益谋设立租界或扩展地址,德国先设租界于天津,俄国于牛庄要求,日本于厦门、福州,列强对于汉口谓其将为铁路之中心,多有要求。上海公共租界则于一八九九(光绪二十五)年,自九千亩扩至三万三千余亩,明年法租界亦有扩展。二关于利权者。铁路便于运输,为交通枢纽之一,说者喻为人身之经筋,列强在华或自建筑铁路,或有承办之权。或兼有二者。其路线纵横于国中,目的或为商业,或兼有政治领土之野心;凡借款承办者,其总工程师必其国人,材料购自其国也。英国更为便利商业之计,要求开放内河,由是便于船行之河,莫不开放,一八九九年,中国改订长江通商章程,益予外船便利。关于用人之权,各国争荐武员练兵。英国保障其国人为总税务司之职,初英使要求,总署复称英国商业维持其在华之第一地位,则用英人,借款之时进而扩张其职权。法国要求法人为邮政总办,总署答称将来邮政独立,可用法人。总之,于此三年之中,其先谋得权利者,虽为法、俄、德国,而英之所得者,反而多于他国。列强实无所谓仗义执言,而皆唯利是视,中国主权为之摧残殆尽,严格言之,几不能为完全独立自主之国家。瓜分之祸既开,其未造成列强之分据一隅而若其对非洲者,虽曰列强互相忌妒,而美国宣布门户开放之政策,与夫中国激烈反对之表示,固其主要原因也。

列强于华各得权利,而美尚未得有重要之利益,其对华之商业岁有进步。

六年中,二国贸易年有增加,货价虽有沿海贸易在内,进步固得称为迅速,将来之发展,犹未可量。美国远见之政治家,以为中国万一瓜分,美商将失自由贸易之机会;其先以古巴问题与西班牙交战,战争延及菲律宾岛,一八九八年,二国议和,美国最后要求割让菲律宾岛,西班牙许之,岛中土人不服。初战事进行之时,美国舰队往攻吕宋,其土人先受西班牙之虐待,起应美军,信为可得自主,后美国参院批准和约,政府收岛为属地,土人始大失望,群起反抗,乃遣大军平之,屠杀极惨。总统麦金莱(McKinley)对于中国初欲效法俄德诸国之故智,同意于瓜分。国务卿海约翰主张不可,海氏初为驻英大使,亲善英国。英国以其外交孤立,向其表示二国缔结同盟条约,维持东方之现状及在华商业上之平等机会。海氏于精神上表示赞同,但以难得参院之意,谢绝其请。其任国务卿也,富有外交经验,对于东方之外交得有专家佐之,自其就职以来,英美邦交颇有进步。英国内阁主张中国门户开放,美国对于东方之政策亦然。一八九八年十二月,总统麦金莱报告国会书,以远东平等待遇为言。二国由是合作,英助美国谋得粤汉铁路之建筑权,美助英国得行广州、九龙铁路之承办权。明年,国务卿海氏接受本国商人及英人之建议,九月六日,训命美国驻英、驻德、驻俄大使,通知中国门户开放于三国政府,更于十一月十三日,照会日本,十七日,意大利,二十一日,法兰西,共守门户开放政策。

美国通知六国牒文,文句虽不尽同,而主要条件则未改变。内容可分为三:一、通商口岸及投资所得之权利,凡在势力范围或租借地者,列强不得干涉。二、货物输出输入之税则,除自由港外,概由中国政府根据条约上之规定,征收税银,各国商人一律待遇,不得稍异。三、各国在华之吨税,及其承办铁路对于货物之运费,一律待遇,不得予其本国商人特殊之利益。总之,门户开放之最初目的,仅限于商业,即所谓经济上之机会平等也。自条约而言,最惠国条款实为广义之门户开放,自《中英虎门条约》以来,凡与列强议订之主要条约,常有最惠国待遇之规定,范围至为广泛,兼政治而言;及中日战后,列强划定势力范围,租借军港,承办铁路,开采矿产,于是各国在华之地位,根本上迥异于前,列强于其新得政治上之势力或特种权利,而谋优待其国人矣,如大连海关许俄人代收税银之例。其承办之铁路,更得于可能范围之内,优待本国商人,而减少其运费以驱逐竞争国之货物于市场之外。最惠国条款规定之平等待遇,势将破坏无余。英国在华商业时称最盛,深以列强夺取权利之后,于其势力范围,妨碍英人之商业为虑,曾以其事商于俄国,俄国不许,德国对于山东亦然。英国外相转商于海氏,缔结同盟,其政策则所以维持其在华商业之地位也。要之,门户开放,原非海氏之所发明,海氏之功绩,则其斟酌中国国际上所处之地位,商于列强,而能有所成功也。其提出之条件,亦非机会之绝对平等,如牒文中对于列强之租借军港,划定势力范围,筑路开矿等,未曾加以限制。凡此权利,莫不破坏自由竞争之机会,海氏置而不言,其所注重者,乃狭义或变相之机会平等也。

六国接收通牒之后,英国首先承认,但称九龙除为例外。俄国复称本国未有为其人民求得特殊权利之意,中国当自管理关税,对于吨税铁路运费,则未提及;措辞可谓含混之至。德国于美西战争,袒护西班牙,战后,其政府以为对美商业输出超过输入,并于美洲新购海岛,不愿二国再有违言,闻知英俄业已接收通牒,势难独持异议,迟至明年二月复称赞同。法兰西、日本、意大利先后表示同意。六国既无异议,光绪二十六年(一九〇〇年)三月二十日,国务卿海氏发表通牒内称列强赞同中国门户开放政策,论者比之门罗主义焉。二者实不相同,兹略说明其性质于下:(一)门户开放于华盛顿会议,始有关于中国领土之明文,初则专为商业而发;门罗主义保全南北美洲之弱国,不受欧洲强国之干涉,绝其扩张领土之机会,就土地而言者也。(二)中国于门户开放主义之下,不得自由与一国缔结商业上特殊关系之条约,其责任当使其机会平等。同时,美洲弱小国家于门罗主义之下,尚未丧失自主之权,对外仍得自由决定其与任何国家商业上之关系。(三)美国发表门罗主义之后,由其解释,负责维持,门户开放主义则异于此,凡与中国有关系之列强,皆得自由解释,此其不同之要点也。中国损失则为失去自主之权,而在当时固不以之为非。翁同龢先曾主张开放海口,召集国际会议,讨论列强不占中国土地,不侵中国政权,不坏各国商务。总署大臣不以为然,盖知其难于成功也。美国宣布门户开放政策,亦未保全中国主权,目的则维持其在中国之工商业。其能成功者,由于美国新败西班牙后,军势大振,而在东方驻有大军,英国、日本或以商业上之利害;或以地理之关系,皆表示赞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