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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祝图》再论图像性质(第10辑)

【摘要】:洪德荣一、问题的提出在《太一祝图》研究中,学者争论最多的便是整体材料的性质问题,此问题也牵涉到中央主神的身份,与图中“社”字的解读问题。两个问题对图像的性质认定有重要的影响。陈松长先生认为主神是太一也是祝融,二者合一,应有祈求社神驱逐暑痹,降以甘霖的功利目的在里面。下层三龙即是登龙,象征天一三星,代表太一锋。

洪德荣

一、问题的提出

在《太一祝图》研究中,学者争论最多的便是整体材料的性质问题,此问题也牵涉到中央主神的身份,与图中“社”字的解读问题。两个问题对图像的性质认定有重要的影响。以下则针对两个问题做探讨:

二、太一主神的身份与“社”字

对于主神的身份,目前主要有三种看法:

一是太一,学者基本认可主神就是太一,但对其腋下“社”字的理解又有不同的想法,如李零先生认为此神既标“太一”又标“社”,并非将二者合一,乃是因为太一在天居中宫,当斗极所在,古人以五行配五位,亦以土居中央,二者相应,有所谓“土主斗”之说。陈松长先生认为主神是太一也是祝融,二者合一,应有祈求社神驱逐暑痹,降以甘霖的功利目的在里面。饶宗颐先生指出古代把社之意,在于观戎器搜军实,用现代语言来说,观社同时亦要参观军事演习,鲁有社,楚亦有社。黄盛璋先生认为帛书主神题名“大一”也就是“太一”,而身旁有一大“社”字,外加圆圈,而比其他题记约大两三倍,这是决定帛书性质、目的、用途以至图名的关键。社为祭大一之地,非表神名。[2]

二是社神,如傅举有、陈松长先生认为,幅下墨书“社”字,可能是古代崇奉的社神,也可能是“有角觺觺”的土伯。李建毛先生认为只代表社神,与太一无关。胡文辉先生认为“社”字既是明白地写在这个神人身上,就只有将他视作社神才最合理。此外又引《淮南子·泛论》:“禹劳(力)天下,死而为社。”禹即为社神,禹既是社神,题记中也出现禹,则中央的神人就是禹。依据中央主神服下“社”字,认为中央主神为社神的说法,无法解释此一社神为何与帛画其他神祇,如雷公、雨师的书写方式不同。杨琳考虑到该画是墓中随葬品,且画的主神是社神,帛画用途是威慑厉鬼,让社神将死者的魂魄顺利地送达目的地[3]

三是蚩尤,如黄儒宣认为帛画中出现“蚩”字于主神上方,结合各种文献对蚩尤的记载,帛画上层描绘蚩尤征召雷公、雨师,使令呼风唤雨;中层四神手执刃、剑、弓矢、戈戟等兵器;下层黄龙持炉、青龙捧镕,则是颂扬蚩尤镕铸金属,制作兵器的功绩。下层三龙即是登龙,象征天一三星,代表太一锋。此画各层图像皆描绘与蚩尤有关的传说故事,具体反映汉代的军事信仰文化。而由于“社”是写实的场景,不易在散点式描绘虚幻神灵的构图中表现,因而仅以文字标示[4]

谨按:一幅帛画为求在有限的空间内表达该有的意义,其中每个图像都应该有其作用,让观看者能没有困难地理解,在帛画中同时出现了太一题记与打上圈的“社”字,并且都在中央主神的身旁,势必造成学者推想跟讨论。笔者认为中央的主神以其位置与重要性,无论是太一、社神或蚩尤,应该只表示一位神祇,其次是全幅图中题记的形式,题记都会抄录在神祇的旁边,一如汉画像石当中对人物名号的标示或全图主题的题记,不至于让观看者混淆不清,帛画太一的题记在主神头部的左侧,一如其他神祇的题记一般抄录在身旁。此外,太一的题记也并非指称另一位神祇,或只因为图中有留白而抄录于此,而是具体的指称,这从观察下层青龙、黄龙的题记就可以知道,两龙的题记抄录在头部及手部中间的空白,甚至与图像本身非常接近,而非抄录在背部以上一大片空白的地方,也许可以说是绘图者考虑到全图画面的布局而为,但更重要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清楚地说明图像的意义,而将题记抄写在比较狭小的地方。

再者,“社”字很明显的以单字表示并加上圆圈,十分醒目,既然中央的主神已经有了太一的题记,则形式特别的“社”字就不是提醒我们主神叫社神,否则图中每一位神祇的名号都应该比照处理,更能让观看者知道神祇为谁,李家浩先生也指出“社”字形不仅比其他的题字都要大,而且在它的外面还加有圆圈,跟同墓出土的地图所标记的乡里居民点形式相同,[5]这样的标示方法在地图中除了醒目以外,也有以表示不同地点等级的意义,用方框表示县治,用圆圈表示乡里。笔者认为在帛画中“社”字的处理是在标示某些重要的意义,在主神太一胯下的升龙头上有一个圆圈,陈松长先生认为是太阳,李学勤先生疑为星斗,李零先生认为太一与其下三龙与《汉书·郊祀志》晋灼注“一星在后,三星在前”相合,也与曹氏朱符第二符作Y形的四星相合[6]。黄儒宣指出细审帛画,圆圈之内遗留墨迹,惜已残破,无法得知其意[7]。笔者认为此说可从,圆圈内遗留的墨迹为一小短横。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有墨迹的圆圈过去未被学者指出,即主神太一身体左上过去一直被认为是肩膀的部分,其实也是一个如打上圈的文字,因为从太一图像整体来看,太一的身体虽然居于图中,相对其他神祇的高大,太一却十分细瘦,还有其他神祇虽然手持兵器,一手下垂,肩膀也不至与头部齐高,若太一的肩膀高起,其色调也跟身体的赤红色不符,在图像上十分不协调,因此这部分应该不是肩膀,而再细察该处,有疑似“日”字的残迹,[8]若将打上圆圈的“社”字、升龙头上圆圈内的残画和太一左上疑有圆圈的“日”字,结合起来,已知的“社”字应该就不是单独的示意,而要与其他字一起考虑。《史记·封禅书》有对于日月星辰祭祀的记载:

而雍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逑之属,百有余庙。西亦有数十祠。于湖有周天子祠。于下邽有天神。沣、滈有昭明、天子辟池。于杜、亳有三社主之祠、寿星祠;而雍菅庙亦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各以岁时奉祠。[9]

从引文中可以看到不同地区的祭祀包括日、月、风、雨、星辰,以及常见作为地方的保护神和土地神的社神,汉初的信仰已见对天地自然,即日、月、土地、星辰及自然现象的崇拜,在汉画像中也能见到大量对日、月、风、雨、星辰自然现象的描绘,可见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在帛画的构图中出现代表土地、地神的“社”,代表阳、光明的“日”,以及升龙头上圆圈内的残画都可能是与此相关的月、星辰等名号,李学勤先生曾指出帛画中“腋下、左膝外侧及裆间,都有圆形物,疑为星。”[10]广濑薰雄先生也认为“圆形物中的字只能是星的名字。星官中有‘天社’。‘天社’是南方的一个星座,而太一在北方,此‘社’和‘天社’当是两个不同的星。虽然如此,‘天社’的存在至少能够说明,中国古代存在以‘社”为名的星不是不可能。”[11]

因此笔者认为不论“社”能否为星,都是一种对整体自然崇敬信仰的展现,打上圆圈的“社”字是显示土地、“社”这个抽象意义,而与图中其他两个目前可见的圆圈连结起来,形成整体对天地自然的信仰和崇拜,搭配身为至高之神的太一及随从诸神,表达避兵及宇宙的整体观念。

三、图像中的题记残字

此外,黄儒宣在帛画上方指出前人未见的字迹,疑是“蚩”字的印痕,据此认为中央主神应即蚩尤,在帛画中诸位神祇的样貌与全图的配置,都能与传世文献中对蚩尤的记载有所链接,并释读出全图中段最左方的神祇为蟾蜍,认为帛画是以蚩尤为主神的避兵图。

谨按:黄儒宣对图像人物的解说可从,但主神为蚩尤说基于帛画上方疑为“蚩”的字形,因此对于字形的认定与周围的线索等说法还有进一步讨论的空间。首先,黄儒宣提出的字形为:

先考察材料内在的例子,在马王堆帛书中明确记载蚩尤名号有几个例子,但可归纳出三种不同的书写方式,一是写作“之尤”:如《十大经·正乱》:“黄帝身遇之尤,因而擒之。剥其□革以为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赏。翦其发而建之天,名曰之尤之旌。”[12]“蚩”从“ㄓ”从“虫”,由“之”得声,因此《十大经》中以“之”通假“蚩”字。二是写做“尤又”,《天文气象杂占》第一列第二十五条“尤又之尸(施),兵随之。”第六列第九条“尤又之旌,益地。”“尤又”,刘乐贤认为“尤”“蚩”二字古代写法接近,故容易致讹。[13]

至于传世文献中与“蚩”字有关的用例有:张衡《西京赋》:“鬻良杂苦,蚩眩边鄙。”蚩为欺侮之意;《后汉书》卷十一《刘玄刘盆子传》:“儿大黠,宗室无蚩者。”蚩为无知、痴笨之意;《太玄经·干》:“次五,蚩蚩,干于丘饴,或锡之坏。测曰:‘蚩蚩之干、锡不好也。’”蚩蚩,司马光注为“愚貌”[15]。其意义与帛书所记应无关系。

(作者洪德荣,郑州大学汉字文明研究中心 郑州450001)

【注释】

[1]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简帛及传世文献中的兵家学派研究”(18CYY035)。

[2]李零:马王堆汉墓“神祉图”应属辟兵图》,《考古》1991年第10期,第941页;陈松长:马王堆汉墓帛画“太一将行”图浅论》,原载《美术史论》1992年第3期,后收入陈松长:简帛研究文稿》,线装书局,2008年,第303页;饶宗颐:图诗与辞赋——马王堆新出〈大一出行图〉私见》,《新美术》1997年第2期,第6页;黄盛璋:论“兵避太岁”戈与“大一避兵图”争论症结、引出问题是非检验与其正解》,《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十辑)》,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29—30页。

[3]傅举有、陈松长:马王堆汉墓文物》,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35页;李建毛:马王堆汉墓“神祇图”与原始护身符箓》,收入湖南省博物馆编《马王堆汉墓研究文集》,湖南出版社,1994年,第306页;胡文辉:马王堆〈太一出行图〉与秦简〈日书·出邦门〉》,《江汉考古》1997年第3期,第154页;杨琳:马王堆帛画〈社神护魂图〉阐释》,《考古与文物》2000年第2期,第74页。

[4]黄儒宣:马王堆〈辟兵图〉研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5本2分,2014年,第192、189页。

[5]李家浩:论〈太一避兵图〉》,《国学研究》第一卷,1993年3月,第282页。

[6]陈松长:马王堆汉墓帛画“太一将行”图浅论》,原载《美术史论》1992年第3期,收入《简帛研究文稿》,线装书局,2008年,第295页;李学勤:“兵避太岁”戈新证》,《江汉考古》1991年第2期,第36页;李零:“太一”崇拜的考古研究》,《中国方术续考》,中华书局,2000年,第231—232页。

[7]黄儒宣:马王堆〈辟兵图〉研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5本2分,2014年,第186页。

[8]本说笔者曾发表于《〈马王堆汉墓帛书·太一避兵图〉考论》,载于《中山大学中文系第三届全国中文学科博士生学术论坛(古文字学及古典文献学专场)会议论文集》,第8页,2014年08月29日—09月01日。后亦载于拙著:先秦两汉传世与出土文献中的兵学研究》,台湾东华大学中国语文学系博士论文,2015年7月。广濑薰雄:谈〈太一将行图〉的复原问题》,发表于湖南省博物馆编:纪念马王堆汉墓发掘四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岳麓书社,2016年,第384—394页。也指出图像中有应三个打圈的字。

[9]〔汉〕司马迁著,(日)泷川龟太郎会注考证:史记会注考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88页。

[10]李学勤:“兵避太岁”戈新证》,《江汉考古》1991年第2期,第36页。其中“左膝外侧”的圆形物是裆间圆形物的反印图像。

[11]广濑薰雄注:开元占经·星图五·二十八宿》甘氏外官一:“天社古今同,六星在弧南。”

[12]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银雀山汉墓竹简〔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67页。蒙程少轩先生指出在《阴阳五行》甲篇和乙篇的《上朔》章均出现了“蚩尤”,分别写作“寺”和“之尤”。

[13]刘乐贤:马王堆天文书考释》,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04、130页。《天文气象杂占》的释文及条目编号皆引自此书。

[14]黄儒宣:马王堆〈辟兵图〉研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85本2分,2014年,第172页。

[15]〔梁〕萧统著,〔唐〕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2页;〔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注:后汉书》,中华书局,1973年,第485页;〔汉〕扬雄著,〔宋〕司马光注:太玄集注》,中华书局,1998年,第21页。

[16]广濑薰雄:谈〈太一将行图〉的复原问题》,发表于湖南省博物馆主办:纪念马王堆汉墓发掘四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湖南长沙,2014年12月11日—12月14日。会后论文集已经将此条意见删去。

[17]湖南省博物馆、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纂、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陆)》,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03页。广濑薰雄:谈〈太一将行图〉的复原问题》,湖南省博物馆編:纪念马王堆汉墓发掘四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岳麓书社,2016年,第384—3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