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景观文化分析：理论与实践

要讨论道路景观文化，就不得不提法国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和美国的华盛顿林荫道。香榭丽舍大街闻名遐迩，号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大街；华盛顿林荫道享誉世界，有一种普遍的说法是，不到华盛顿等于没到美国，不到华盛顿林荫道等于没到华盛顿。通过对这两条经典大道的分析，我们也许能从中体会到一条街道是如何可以成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标志性景观的。

（一）香榭丽舍大街

香榭丽舍大街又被叫作香榭丽舍大道。在世界近现代史上，最先通过一条街道而扬名世界的除了法国，大约没有第二个国家了。法国人常常自豪地将巴黎誉为世界的首都，将香榭丽舍大街称为“世界最美丽的大道”。

1.香榭丽舍大街的设计思想

说到香榭丽舍大街，无论是它建设初衷的提出者还是后来扩张的宫廷园林的管理者，以致最后奠定大道今天景观形态的奥斯曼男爵，都具有一种“贵族血统”。尤其是香榭丽舍大街的最终奠定人乔治·欧仁·奥斯曼男爵，正是他主持了1853年至1870年的巴黎重建工作。他将新古典主义风格融入了巴黎的城市建筑，使巴黎城市建筑风格较为统一。他修建了歌剧院、纪念碑、火车站和政府大楼，下水道、供水系统全部重新整治。这样，原来臭气熏天的城市变得洁净起来，整个巴黎焕然一新，改头换面，从一个陈旧的中世纪小城一下子变成了崭新的工业革命时代的现代化都市。今天的巴黎大致仍保持了当时的城市底色和空间形态。

这场大巴黎计划从城市空间的形态来看，最大的特点是拓宽街道。为什么要拓宽街道呢？今天来看，其设计思想存在政治目的。美化城市有利于提高法国的国际形象。拿破仑三世能登上法国最高的政治权力宝座，缘于人们对他伯父拿破仑的崇拜。但他登上权力宝座后，尤其是1852年由总统登上皇帝宝座后，却拿不出像样的政绩来为自己的权力增加筹码；在硬实力方面，他的军队早已不是当年拿破仑时代的军队；在经济上，无论与后起的美国相比，还是与老牌的英国相比，都存在一定的差距。因此，他只有借助软实力—通过美化巴黎来提升法国的影响力，而城市的美化需要的是文化与艺术，这点恰恰是当时法国仍然保有的最有力的武器。

香榭丽舍大街的建设思想由大巴黎建设思想决定，香榭丽舍大街是大巴黎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之笔。香榭丽舍大街的建设思想至少包括四个方面：一是让巴黎更美，这里既带有政治目的—增强已呈衰弱趋势的法国的影响（今天称为软实力），又有拿破仑三世增加个人影响力的成分；二是这种美以巴黎的文化艺术、历史文脉为内涵；三是这种美具有皇族和贵族的审美标准—带有那个时代的特征—拿破仑三世和奥斯曼都是皇族贵族；四是道路建设中的政治目的—预防革命时街垒的垒砌。

2.香榭丽舍大街景观与文化分析

香榭丽舍大街位于巴黎西北第八区，是巴黎核心区东西向的轴心道路，处在巴黎城市的历史中轴线上。它以圆点广场为界，分成东西两段。东段长700米，是一片芳菲的都市园林，沿途绿草如茵，园林葱郁；其间点缀着喷泉、雕塑和供行人休憩的条椅，清幽宁静的氛围，仿佛远离闹市。它的西段是1180米长的繁华商业区。^[17]这里店铺林立，交织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展示着巴黎的时尚和优雅。街道中间，一条大道直通凯旋门，其宽度达100米，可同道并行10辆汽车。无论白昼还是夜晚，大道上都是车水马龙，喧闹不息。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坐在街道两旁的咖啡座上悠然聊天，自在品茗，或漫步于梧桐浓荫之下，放飞思绪，逍遥闲逛。

（1）香榭丽舍大街景观要素分析

香榭丽舍大街的景观要素主要由以下元素构成，即一条道路，三个广场—西为星形广场，中为圆点广场，东为协和广场，街灯、绿化带、广告亭，道路两侧有高度整齐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世界名牌商场、咖啡店、酒吧等。香榭丽舍大街的东西两段风格迥异：东段侧重自然，是典型的巴黎式林荫大道，有着宁静、悠闲的特点，树木未作人工处理；西段侧重人文与经济，是商业与文化合一的大街，绿化树木—法国梧桐统一修剪成正方形。

这里我们从色彩、广场、建筑、绿化、商业经营点等几个方面来分析香榭丽舍大街景观的法兰西历史文化特色。

①　色彩。香榭丽舍大街的色彩以淡雅的黄色与庄重的铅灰色为基调，这与整个大巴黎城市的底色一致。但香榭丽舍大街比巴黎其他道路的绿色更浓。原因是香榭丽舍大街的绿化更多，它本就脱胎于皇家的林荫道。淡雅的乳黄与庄重的铅灰是大巴黎城市的底色，这一点巴黎与布拉格、克拉科夫、维也纳、罗马等欧洲其他城市是不同的。罗马和布拉格老城区是联合国确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它们的房顶是红的，建筑立面是黄的，因此红黄是这两座城市的底色；维也纳老城区也有特点，它的建筑房顶色彩有绿色、红色、灰色等，但建筑的立面几乎统一为淡雅的黄色，城市底色更为复杂；克拉科夫作为中世纪波兰的首都，也是世界文化遗产，但这个城市的建筑立面是红黄二色交杂的，房顶则是灰、红、黄、蓝等多种色彩。但巴黎不是这样的，它的城市建筑统一为庄重的铅灰屋顶、淡雅的黄墙。香榭丽舍大街的道路与巴黎其他城市道路的不同点在于，随着汽车文明的兴起，巴黎的许多道路都由石砌改而铺装沥青，但香榭丽舍大街却仍然保持着用方形的灰色小石块铺砌，这样，香榭丽舍大街的色彩就形成了道路两侧建筑屋顶的灰色与道路灰色的呼应，在视觉上使人产生共鸣。巴黎的城市底色决定了香榭丽舍大街的色彩，而这个色彩无疑是法兰西民族崇尚的，是具有法国文化特色的。

②　广场。香榭丽舍大街是把三个广场连接为一体的城市带形空间。三个广场各有特点：协和广场具有皇家园林风格，最初因立有路易十五雕像名叫路易十五广场，法国大革命时期被改名为革命广场，1795年将其更名为协和广场。协和广场是法国大革命的象征。圆点广场将东、西香榭丽舍大街分开，其周边的林荫道均用灰白色的碎石铺垫。星形广场既有现代大都市的气场（具有疏解交通的现代城市功能），又蕴含着法兰西民族的骄傲—广场中心高耸的凯旋门，为纪念拿破仑大军在奥斯特利茨战胜俄奥联军而建，凯旋门内的展厅中，记录着法兰西近代历史上约百次战役中取得胜利的图文。

③　建筑。香榭丽舍大街两边的建筑物统一为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巴黎作为新古典主义的中心，不仅兴建了一批新古典主义建筑的经典，如万神庙、凯旋门等，而且借助大巴黎改造，推进到普遍的城市街道建筑中，这种建筑美化了城市街道景观，尤其是香榭丽舍大街的美丽景观，把这种建筑风格传到世界各地（包括其殖民地），从而在建筑文化上发挥法国文化超级大国的世界影响力。

④　绿化。香榭丽舍大街的雏形就是林荫道。在第二帝国时期大巴黎扩建时，种植了悬铃木（法国梧桐）进行道路绿化。应当说，当初选择这一树种作为巴黎绿化树是颇有见地的。因为夏天浓郁的树荫足以抵挡巴黎不太炎热的气候（巴黎最高气温一般不会超过35℃）；冬天，悬铃木树叶全掉光，又让巴黎市可以享受温暖的阳光。香榭丽舍大街上西段的梧桐颇具特色：树冠被修剪成方形，恰好与西端星形广场上方形的凯旋门、街道两侧的方形建筑形成形态上的对应关系。

⑤　商业经营点。香榭丽舍大街吸引了世界上所有最著名的商品品牌入驻。从路易·威登到星巴克，从皮尔·卡丹到范思哲，从梅赛德斯-奔驰到雪铁龙……因此，它是一条时尚之街。

（2）香榭丽舍大街文化分析

如果真正踏入香榭丽舍大街，许多国人一定会深感这条大街色彩的鲜艳、建筑的豪华、绿化的瑰丽，它是被世界认同的、享誉全球的、闻名遐迩的世界级大道。其人气、名气、财气和艺术文化之气在中国的城市街道中很难找到与其比肩的。这缘于香榭丽舍大街的美不仅仅在形式上，而且在于它汇集了法国的历史文化、特色景观，并引领世界商业时尚等综合因素。所以，香榭丽舍大街是法兰西历史文化之街，是世界级景观大道，是世界顶级的商业时尚之街。

①　历史文化之街。说香榭丽舍大街是法兰西历史文化之街，是因为这条大街上浓缩了法兰西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香榭丽舍大街不仅有深厚的历史文脉，还有丰富的人文底蕴。从历史文脉来讲，香榭丽舍大街出身“贵族”—它由凡尔赛宫的风景设计师勒·诺特于17世纪中叶设计，400多年来，从协和广场上的方尖碑，到星形广场上的凯旋门，上演了无数影响法兰西、欧洲乃至世界的人间悲喜剧！香榭丽舍大街的一侧，大宫和小宫留下了法国曾经有过的荣华富贵。从政治文化来说，香榭丽舍大街的起点协和广场是法兰西革命的起点，它的大气美观蕴含着法兰西昨天动人心弦的故事—国王路易十六及家人在这里断头，丹东、罗伯斯庇尔在这里领死，高耸的方尖碑喻示着法兰西曾有征服埃及的荣耀，美丽的喷泉雕塑显示着皇家园林的典雅高贵；香榭丽舍大街的终点—星形广场是法兰西革命的胜利节点，为纪念奥斯特利茨战役的胜利而修建的凯旋门屹立在广场中央，俄奥联军在奥斯特利茨战役的失败，宣告了西方封建君主国反法同盟的失败，同时也巩固了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走完香榭丽舍大街，就基本阅读完了法国大革命的历史。从人文底蕴来看，香榭丽舍大街流传着数不胜数的人文故事，无论是维克多·雨果还是德·巴尔扎克，无论是大仲马还是小仲马，无论是爱弥尔·左拉还是居伊·德·莫泊桑，你都可以从他们的作品中读到对香榭丽舍大街雍容、高雅、富贵、繁华的描写，以及他们在这里留下的传说、故事。

②　世界级景观大道。说香榭丽舍大街是世界级景观大道、法兰西第一景观大道，是因为香榭丽舍大街的景观打造既有世界通行的美学标准与街景艺术标准，又具有法国独有的景观特征。从世界通行的道路标准来看，香榭丽舍大街的点、线、面符合视觉审美要求，同时香榭丽舍大街的田园式绿化体现了英国自然风景式园林风格；从审美与艺术标准来看，香榭丽舍大街的色彩、建筑空间形态与立面、路灯形制、广告柱等无疑都具有浓厚的法国风味。

③　世界顶级的商业时尚之街。说香榭丽舍大街是世界顶级的商业时尚之街，是因为香榭丽舍大街吸引了全世界最时尚的消费品牌纷纷入驻，引领了世界时装及化妆消费的趋势。它的商业段的橱窗里各类品牌耀眼闪亮，所有世界著名的品牌一应群聚于香榭丽舍大街。入夜之时，这里霓虹闪闪，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更胜白昼……

这样，香榭丽舍大街就把历史文化、景观欣赏与时尚消费融为一体，使人们或者在进行时尚消费时读到了法国的艺术与文化，或者在欣赏大道美景、品味法国的历史文脉时也顺便参与了对时尚商品的消费，即获得了精神文化与商业经济的双向发展和良性互动。

人们说法国人有“三漫”：浪漫、傲慢和散漫。如果说法国人的“浪漫”可以在充满风情的塞纳河两岸的绚丽景观上体现，“散漫”表现在法国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上，那么，人们可以从香榭丽舍大街的景观上发现法国人的“傲慢”—被人们称为“巴黎之魂”的香榭丽舍大街是法国历史文化和法兰西民族性格的城市带形空间景观展示。

（二）美国华盛顿林荫大道

如果有一个国家以一个城市的规划来反映其政治文化，那么这个国家与城市就是美国的华盛顿；如果有一个城市以它的景观大道来公开宣示它的国家的意识形态，那么这条景观大道就是华盛顿林荫大道。

1.华盛顿林荫大道的设计思想

唐宁作为当时美国著名的景观设计师，受到当时美国总统米勒德·菲尔莫尔的委托，对这条带形空间进行景观设计。他在考察了欧洲之后，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设计方案。他对华盛顿林荫大道的景观设计思想主要考虑三个方面：一是可以成为美国首都的一种装饰；二是提供一个景观园林的自然主义风格的范例，以影响整个国家的整体风格；三是建成一个在华盛顿地区气候条件下适宜生长的所有树种的集合，通过给这些树配挂通用的科学的树名，形成一个乔木和灌木的公共自然博物馆。^[18]

2.华盛顿林荫大道景观文化分析

以空间形态来表达政治内涵是华盛顿城市空间最大的特点之一。正如华盛顿城市格局蕴含着美国社会的政治思想与文化价值一样，如今的华盛顿林荫大道经过多年来的完善与建设，其景观形态融入了更丰富的意识形态内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华盛顿林荫大道是用空间景观语言，向世界宣告着美国的主流思想价值。首先，华盛顿林荫大道已经形成的拉丁十字结构格局，有一种通过城市空间布局来表达“上帝保佑美国”的隐喻。其次，华盛顿林荫大道用景观形态和空间语言，向世界宣告着美国的主流思想价值内涵。华盛顿林荫大道的核心景观是华盛顿纪念碑。它的东面是国会山，分别有国会大厦和联邦最高法院；西面是提出“民有、民治、民享”的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的纪念堂；北面是国家行政中心白宫；南面是《独立宣言》的起草人，以“人生而平等且独立自主”为政治理念的总统杰弗逊的纪念堂。这种景观形态至少表达了四种景观文化内涵：一是用城市空间景观语言告诉人们，美国是一个三权分立的国家。位居中心地域的是华盛顿纪念碑，华盛顿是美国的开国总统，他主持制定并通过的世界第一部资产阶级成文宪法《美国宪法》，确立了美国政体为三权分立：行政、司法、立法相互制衡，体现了民主、平等、博爱精神，因此，地处中心地位的华盛顿纪念碑，以景观的空间形态表达了美国精神文化的核心价值。二是美国是一个承袭西方文化的国家。华盛顿纪念碑造型为方尖碑，方尖碑源于埃及，它是模拟太阳金色的光芒而创作的，是古埃及太阳神“拉”（或称“拉蒙”）的化身，具有崇高的意义，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同样是英雄的化身一样。今天，从圣彼得大教堂到圣母百花大教堂，从协和广场到万神殿，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莫斯科，各处都矗立着代表着宗教意义、政治纪念意义和美学意义的方尖碑，从某种意义上讲，方尖碑作为一个符号，是西方文明的一种表征。华盛顿纪念碑高达169米，坐落在从国会山到林肯纪念堂的东西中轴线上，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方尖碑，这不仅彰显着美国的国力是西方国家最强盛的，更隐喻着“美国是集西方文化的大成者”，方尖碑景观的崇高，隐喻着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所推崇的政治文化价值的崇高。三是道路景观的意识形态性。靠华盛顿林荫大道东边的国会大厦所在地地势最高，其房屋建筑也最高，这是用建筑语言告诉人们，国会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四是道路的生态文化性。华盛顿林荫大道从它开始规划建设的那天起，它的设计者唐宁就确立了它的周边绿化植物是“在华盛顿地区气候条件下适宜生长的所有树种的集合……形成一个乔木和灌木的公共自然博物馆”^[19]，因此，华盛顿林荫大道没有更多的价格昂贵的非本地树种，它的绿化是仿自然的生态景观绿化。林荫大道周边的“联邦三角”建筑群，包括联邦政府机构及国家美术馆、国家档案馆、泛美联盟、史密森国家博物馆、联邦储备大厦等，都深深蕴含着美国文化价值。如果要进行青少年的爱国主义教育、生态教育，无须多说，只要带他们多走几趟华盛顿林荫大道，其中强烈的环境气氛产生的教育效果会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华盛顿林荫大道景观背后蕴含着典型的美国文化价值，这条纵横呈十字形的城市带形空间，是美国文化的景观形态表达。所以有人说，到了美国不到华盛顿林荫大道，就等于没到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