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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繁华与崩溃:李自成、张献忠的命运

【摘要】:京城虽克,明朝的象征人物却下落不明,仍旧不算是最终胜利。李自成军大惧,退避数舍。李自成不死心,亲自骑马到城下观察地形。李自成名振一方。在此情况下,李自成开始了对开封的第二次攻击。李自成有谋,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他先派人化装成官军向开封送信,要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可轻出。被围四个多月,开封城内断食,人民大量饿死,其数目达数十万之多。

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夜。北京紫禁城内乾清宫。皇帝寝殿。

一位一米八三左右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头发细黄,正浑身赤裸地站在御殿寝室巨大的黄金浴盆旁。十余个身着明宫官服的年轻貌美宫女,手忙脚乱地帮他揩拭身体,水珠不停地从汉子那细软如鼠毛的发间滚落下来。黑大汉侧身之际,一人多高的西洋穿衣镜中,登时出现一个影像,凸颧凹腮,睁一目眇一目,未瞎的一只眼里面发出瘆人的凶邪之光,遍体黑毛,臂膊间青筋毕现——大汉一惊,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警觉令他大喝一声,肩摇腿踢,几个正为他揩身的宫女重重摔落在一旁。

殿门处卫士闻声飞速赶入宫殿,见大汉余悸未消,一脸惊惶地怒视穿衣镜,卫士长忙下跪禀报:“闯王,那是西洋穿衣镜。”

“知道了!”大汉挥挥手,扈卫立刻消失于殿下。这位北京紫禁城的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

读过姚雪垠先生小说的人,见到笔者的描述肯定会大吃一惊——姚先生笔下的李自成,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头戴毡笠,身披红氅,完全是农民起义英雄“高大全”的形象。那种描写,完全是文学的臆想和政治的演绎。甚至连李自成最明显的相貌表征“独眼龙”都不着笔墨,姚老先生也太过“美化”这位明王朝的掘墓人。

一位姓窦的掌书宫女卖力地跪伏在巨大的、遍处绣锦飞龙的龙床上,不停抚摩侍候这位皇宫的新主人。令人奇怪的是,黑大汉如同先前的崇祯皇帝一样,生理反应极其不明显,一则因为多年的“流贼”生活使这位“闯王”的器官功能废退,二则是因为他心中还存有最大的挥之不去的隐忧:崇祯皇帝到底在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京城虽克,明朝的象征人物却下落不明,仍旧不算是最终胜利。

两天后,宫里的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的“御马”。

农民军士兵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一棵歪脖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大明皇帝。这士兵在三十四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促所书。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太子)行在”。

十七年的皇帝生涯,对于崇祯皇帝来讲,只能用杜甫的一句诗来概括:艰难苦恨繁双鬓!

除在诛杀魏忠贤一事上“英明神武”外,崇祯帝继位后,几乎是步步皆错,一步一步带着大明王朝走向灭亡。

狡黠驿卒成王业
李自成

河南、湖广的攻取之路

李自成在洛阳把福王朱常洵烹杀,大军吃过“福禄宴”,休整数日,就提兵进袭开封

由于明朝河南巡抚李仙风当时正在怀庆地区攻打“流贼”,开封守将也因洛阳告急领兵外出,致使开封城内守城力量薄弱。李自成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自领三万精兵,急行军三天三夜,准备以突袭方式攻克开封。

开封的周王倒不财迷吝啬,他在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军赈民的同时,提高赏赐,发榜表示“民众有能出城斩贼一首的,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出勇夫,兵民踊跃击贼,争相出城奋击。

李自成军大惧,退避数舍。此时,出援洛阳的官军及时赶回,开封终于免于被攻陷。

李自成不死心,亲自骑马到城下观察地形。城上官军发箭,有一箭正射入李自成左眼,镞深入骨,差点把这位农民军头子射死。从此,李自成就成了独眼龙。

开封围解。

此后,李自成与弃张献忠来归的罗汝才合军,自河南西部入湖广,在孟家庄抓住了明朝三边总督傅宗龙(前兵部尚书)。贼军押傅宗龙去项城,想让他去赚开城门,岂料傅总督大声叫骂,立刻被杀。

项城虽然未下,经此一战,李自成部下多添了昔日陕西的能战“官军”,势力更大,便开始自称“闯王”。

项城之战后,农民军横扫豫中地区。李自成破叶县,杀守将刘国能;克襄城,杀守将李万庆。被杀的这二人,刘国能绰号“闯塌天”,李万庆绰号“射塌天”,皆是李自成从前的“老战友”。他们几年前投降官府后,忠心耿耿,一直忠于明朝,誓死击贼,终成大明忠义之士。

南阳一战,明朝猛将猛如虎、刘光祚也在与农民军作战中阵亡。李自成名振一方。

在此情况下,李自成开始了对开封的第二次攻击。

农民军围攻了三个月,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开年,开封仍攻不下。情急之下,李自成指挥士兵逼迫城外平民在城墙中掏大洞十余个,置火药数万斤。然后,农民军士兵百炬齐投,就等着城崩杀入城去。

岂料,火药威力太大,天崩地裂一声响后,正纵马擐甲准备杀入城的农民军数千人全被崩成碎肉末

崩城未成,自己人大损。这样,李自成二破开封仍旧失败。

傅宗龙死后,明廷任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这位汪爷笃信怪力乱神,调兵遣将他不急,先派人把米脂县内李自成的祖坟刨开,并从中捉到一条小蛇,四处张扬,然后千刀剁碎,宣扬说已把大贼头家的风水全部搞坏。

依理来讲,李家好日子应该到头。可笑的是,李自成没咋的,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由于左良玉率部逃走,农民军攻克襄城,活捉了挖李自成祖坟的汪乔年,咔嚓一刀,汪总督好日子立刻就到头了。

于是,几个月之内,李自成在豫东地区秋风扫落叶一样连战连捷,把开封外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次包围了开封。

明廷十分重视开封的安全,马上派丁启睿督率左良玉等部近二十万众,号称四十万,连营黄河岸边,准备与农民军开打。

李自成有谋,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他先派人化装成官军向开封送信,要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可轻出。然后,他集中力量迎向来援明军,在朱仙镇与明军开战。

此时的明军,各怀鬼胎,督统丁启睿又无能,面对强敌,未战心乱。大将左良玉率先不战而退,其余诸将一窝蜂四溃,总兵姜名武被俘杀,明军大败。

李自成挟得胜之气,复率兵围开封。

李自成此次围开封很有耐心,他不着急攻城,先派人四处拔堡陷城,最终把开封完完全全变成一座孤城。

被围四个多月,开封城内断食,人民大量饿死,其数目达数十万之多。在吃光牛皮、鼠雀、水草、马松、胶泥之后,守军只得吃死人尸体。可称道的是,守军就是不开城投降。

无奈之下,明军采取决河灌敌之法,挖开朱家寨黄河大堤以冲农民军。李自成当然不示弱,他反决马家口黄河大堤。但双方决堤都没见成效,河水只在城外漫浸,深三四尺而已。

最后,农民军趁阴雨连绵河水暴涨之际,先塞堵东西南三面堤口,然后数万人一起挥锄猛挖,掘开北面黄河的上流堤坝。

如此一来,黄河水洪涛横流,开封城顿时成为水中泽国,居民死伤无数。老弱妇孺不必讲,很快被淹死。开封城中,只有钟鼓二楼、周王王城以及延庆观几处地势高的地方没有被淹,这几个地方一些居民的性命得以保存。不久,这些人中很快又有大部分人冻饿而死或被饥饿的人吃掉。满城尸骸,惨不忍睹。

农民军掘堤时,也有一两万人躲闪不及,喂了鱼虾。

趁乱,明朝的宗室周王有幸在明军保护下乘船逃走。

开封虽成为废城,但已非朝廷所有。

此后,自潼关入河南的陕西孙传庭部官军复为李自成、罗汝才部联军击败。河南大地几乎尽属李自成。

一直在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地区流窜的“革左五营”(“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北上河南,与李自成会师,农民军势焰滔天。

合军后,农民军齐攻汝宁。克城杀掉藩王崇王与他一家人后,李自成把顽强抵抗的明朝保定总督杨文岳绑起,用大炮轰碎泄恨。

河南大定。李自成、罗汝才以及“革左五营”联手,杀向湖广。这种行动,“红色年代”的历史学家纷纷夸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雄才大略”与“目光远大”。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河南久经旱蝗水灾,千里萧条,几十万农民军只搞杀掠不事生产,吃饭成为当务之急。湖广乃鱼米之乡,粮草才是“领袖”们所想。

所以,乍看明末农民战争史,一般人根本记不住这些人的行军路线,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如此飘忽的行走飞奔,都以为是农民军出于策略往来奔波制胜,实际上他们是流动抢劫队,哪里有吃食哪里官军弱就杀向哪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明廷和清廷称为“流贼”。

据守襄阳的左良玉部当时有二十多万,面对汹汹而来的四十万李自成联军,他不战而逃,把襄阳留给了李自成。

农民军乘胜,攻克荆州,杀湘阴王全家;下承天(钟祥),击杀总兵钱中选,并刨开嘉靖帝生父的陵墓。

夺取汉川、汉阳后,李自成休军,自回襄阳,开始算计起老战友们。

李自成出手很快,迅速杀掉了罗汝才和贺一龙。

他此举真够阴狠。郏县大战,他所率一军已被孙传庭大败,如无罗汝才义无反顾自香山驰下出手相救,反败为胜,他当时就会被官军杀掉。“革命”形势大好之际,为保证自己第一把金交椅的稳固,李自成率先下手,亲手杀掉毫无防备、当时正在营帐中与数位美女做梦的大恩人罗汝才。当时罗汝才以其绰号“曹操”闻名于世。先前河南一带有童谣:“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再来”,他为应谶言,故以为号。

杀人后,李自成立刻控制罗汝才部属。除少数人投降孙传庭官军外,大部分罗汝才军队并入李自成属下。

“革左五营”几位头头们闻讯,为之心寒。特别是回族人马守应,远远躲开,不敢再与李自成联军。马守应当时在湖南还可以躲,剩下几个头头无可奈何,只得听任李自成兼并己军,乖乖成为他的部将。

在牛金星等人的撺掇下,李自成在襄阳建立“倡义府”政权,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但当时并未立国号,也未改元。之所以如此,不是李自成当时不想当皇帝,而是因为他铸钱、营殿皆不成。迷信之下,他未敢遽称国号为帝。

当时的李自成农民军,已有百万之众。由于农民军四处杀掠,江淮数千里内,城陷处荡然一空,即使有没被毁的城郭,也仅余四壁,鸡犬无声。

可见,农民军与官军之间的大规模交战,受害最深的当属地方百姓。

陕西“老家”的回归

襄阳、荆州、德安、承天陷落,湖广自然不保。身在北京的崇祯帝忧心如焚。崇祯十六年(1643年)夏,他严命身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孙传庭出关,寻找李自成决战。

当时,明王朝仅剩三大部主要军事力量,其一是辽东部队,但陷在那里堵防清军;其二是左良玉部队,但此军军头跋扈,形同军阀,很难指挥;其三就是孙传庭部。

其实,如果孙传庭部在西安养锐不动,李自成无论是进攻北京或者南京皆有后顾之忧,可称是对贼军最大的威慑和牵制。

君命难违,加上陕兵能战,抱存侥幸心理的孙传庭在八月率军出关,其下有白广恩、高杰、生成虎三个总兵,共十几万精兵。由于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他同时檄调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洛阳会师,檄调左良玉提军西上,以便夹击李自成。

孙传庭出关后很顺利,很快收复洛阳。如果明军步步为营,胜算还是很大。但是,由于害怕自己因“逗留观望”被杀,身在北京的崇祯帝力催,孙传庭硬着头皮向南进发。

李自成自然重视河南军务。他听闻官军出潼关,立刻把湖广一带农民军调往河南。他本人也离开襄阳,进入河南。

由于在河南当“流贼”日久,他对当地的地形地势一清二楚。仔细考虑后,他决定诱敌深入,在把主力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同时,派弱旅诱敌,吸引官军注意力。

孙传庭连连得胜,交手即克,一连打到了宝丰。此时,他思想麻痹,自以为可以解黎民倒悬之苦,清君父苦思之忧,天天唯一的念头就是“旦夕灭贼”。

九月初九日,官军攻克宝丰县后,向郏县挺进。九月十四日,双方交战,官军首战获胜,并擒杀贼中名将“果毅将军”。此役中,李自成命悬一线,他本人差点被明军擒获。农民军奔集襄城。惊惧之下,数位头领都想绑李自成投降官军。

李自成智谋过人,笑言道:“不要怕,我辈杀王烧陵,毁城无数,罪过不可谓不大。可在此决一死战,如果不胜,你们再缚我出降不晚!”

时值秋雨连绵,道路泥泞。由于孙传庭孤军深入,后勤保障困难,运输速度又慢,明军粮草很快匮乏。如果此时他回师洛阳或其他什么地方就地修整,还不至于失去主动权。但胜心日益强烈,孙传庭觉得开弓没有回头箭,命令军队攻破郏县就食。

郏县确实不难攻,很快就落入官军手中。但此处县小地穷,根本没有什么吃食。幸好有农民军丢弃的几百匹运物骡马,被官军宰杀当粮,几天就吃个干净。

明廷闻报,立命山西、河北就近传运粮饷。

孙传庭另一个失招儿,在于他率军攻克唐县时,把集中在那里的贼军家属几万人杀个几尽,致使农民军满营痛哭,誓杀官兵。

农民军哀兵必胜之气已被点燃。

李自成严令部下搜掠四境,一粒粮食也不留下,致使官军不可能就地筹粮。特别有心机的是,他派大将刘宗敏领军万余人,间道抄至官军后方,在河南汝州的白沙切断了官军的后勤补给线。由此,明军大惊,军心动摇。打仗打的就是给养,如果无粮,大败可期。

孙传庭此时清醒过来。他留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部留守,自己准备率陕军回军,想先打通粮道再说。陈永福手下的河南籍士兵急眼了,大声叫骂:“你们陕西兵回军,准备先让俺们河南人在这里饿肚子等着贼来杀,不中!”他们也跟着陕西兵跑。

混乱时刻,李自成指挥农民军主力发动进攻。双方交战,变成了农民军对官军的追击战。

官军大溃逃。由于明将白广恩部的火车营士兵为逃命解开拉军车的马匹逃跑,笨重的军车四散于路,把路堵住,逃跑的官军更乱成一团。

农民军恨官兵在唐县杀自己家属,士气百倍,一路追杀。血光飞溅下,明军有四万多被杀。他们飞遁四百多里,丢失甲仗骡马无数。

孙传庭本人与总兵高杰有幸率数千残兵渡过黄河,经山西恒县逃回潼关。经此一战,陕西王牌军基本报销。

崇祯帝闻败大怒,斥责孙传庭“轻进寡谋”(其实是他自己的决断使然),削去其督帅之职,让他戴罪收拾残兵,图功赎罪。同时,崇祯帝擢升败入潼关的白广恩为援剿总兵官,持“荡寇将军印”,协助孙传庭,以望保住陕西。

十月初六,李自成对潼关展开进攻。高杰一部先溃(他手下兵将皆从前的“贼军”),白广恩随之逃跑,潼关失陷。

孙传庭无奈,只得退军渭南。

李自成得势不饶人,合众数十万齐攻渭南。孙传庭知不可免,在预备队打光后,与监军副使乔迁高双双持枪跃马,高呼冲入无边无沿的贼军之中,陷阵而死。

人在西安的孙传庭妻子张氏闻夫死讯,率孙传庭两女三妾跳井自杀,实为节烈妇人。可悲的是,由于明廷没有找到孙传庭尸首,崇祯帝怀疑他未死降贼,竟不予赠谥。

潼关一破,西安自不必说。秦王朱存枢也是那种明朝皇室遗传的抠门精,一两银子也不拿出犒军,激起众愤。结果,不待农民军进攻,明朝守城将领主动开城投降,西安落入李自成掌中。

李自成气魄很大,下令诸部四出,稳取三边。明朝总兵白广恩、陈永福等一大批高级将领相继投降,宁夏、甘肃、青海大部分地区皆被农民军攻克。这样一来,整个西北地区(除西宁以外),已经是李自成的天下。

崇祯十七年(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他在这里封侯拜将,更定官制,开科取士,真的有那么一股帝王创业开基的气息。

当时,李自成已经称帝,并改名为“李自晟”,追尊西夏的李继迁为“太祖”(这招不伦不类很失算,历史上姓李的“皇帝”不少,不知李自成为何攀鲜卑拓跋部人为“祖宗”)。

历史上真实的李自成,绝不是姚雪垠先生笔下那位爱民如子、胸怀宽广、英俊挺拔的“革命领袖”形象:

(李自成)每屯(兵),以骑兵一营外围巡徼,昼夜更番,余营以次休息。警候严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获必磔之。营兵不许多携辎重。兵各携妻孥,生子弃之,不令举。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为养子,为奴隶。故(李自成)每破一邑,众辄增数万。每一精兵则蓄役人二十余,其驮载马骡不与焉。众实五六万,且百万也。

虽拔城邑,不听屋居,寝处布幕,弥望若穹庐。其甲(胄)缝棉帛数十重,有至百者,轻而韧,矢镞铅丸不能入。每战,一骑兵必二三马,数易骑,终日驰骤而马不疲。严寒(时分)则掠茵荐布地,以藉马足。或刳人腹为马槽,实以刍椒饲之。(杀人喂马,确实残忍)饮马则牵人贯耳,流血杂水中。马习见之,遇人则嘶鸣思饮啖焉。

行兵倏忽,虽左右不知所往。鸡再鸣,并起蓐食,备马以俟。百万之众,惟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遇大川,则囊土拥上流,虽淮、泗诸水,乱流而渡。百万合营,不携粮,随掠而食,饱则弃余,有断食断盐数月者。临阵,铁骑三重,反顾则杀之。战不胜,马兵阳(佯)北,官军乘之,(农民军)步兵拒战,马兵绕而合围,无不胜矣。以牛金星为谋主,日讲经一章、史一通。每有谋划,集众计之,自成不言可否,阴用其长者,人多不测也。

其攻城,分昼夜为三番,以铁骑布围,步兵肉薄向城。人戴铁胄,蒙铁衣,携椎斧凿城,得一砖壁即还,易人以进。穴城可容一人,则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继,遂穿空旁侧。迤四五步留一土柱,巨絙系之。去城十百丈,牵絙倒柱,而城崩矣。(其攻城方法很独特)

望风降者不焚杀,守一二日杀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则必屠矣。杀人数万,聚尸为燎,名曰“打亮”。城将陷,以兵周布濠外,缒城者杀之,故城陷必无噍类。掠马骡为上功,次军仗,次币帛衣服,次珍宝。其金银恒散弃之,或以代铅置炮中。屠城则夷其城垣。令后莫与为守。(李自成屠城成习惯)

(李自成军队)立投顺牌四,凡破城,四向负牌至村落。降者既负牌过别村,否则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

(李自成)性惨酷,断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锯体,日以为常,谈笑对之。其兄从秦军来,自成获而杀之。(他)性又淡泊,食无兼味。一妻一妾,皆老妪,不蓄奴仆。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此人)嗜杀更酷于自成。

势如破竹的“东征”

1644年正月初八,李自成自统大军从西安出发,杀向北京。除主力军外,他仍派刘芳亮等人率一军为偏师,进取黄河以南,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同时又可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的明军的北援路线。

渡河之后,平阳府不战而降。这样,李自成大军从容向太原进发,并于二月六日包围了太原城。

可笑的是,太原城内的宗室桂王拿出三千两银子募人杀贼,却被山西提学黎志升换成“记功纸票”。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贪官还想贪污省银。

仅仅过了一天多,明军守太原新南门的军将开城投降,太原陷落。太原府众文官一大批人被杀,而那个克扣士兵赏银的黎志升却买通李自成手下,被称誉为“天下文章能手”。此人活命之余,还成为“大顺朝”的考试主审官。

得到太原重镇坚城,李自成自信心爆棚。他在此处印发“诏书”,展示平定天下的大志:

上帝鉴观,实惟求莫。下民归命,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绔,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恫瘝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工,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永昌元年谨诏。

这份诏书,文采确实不错,洋洋洒洒,立意鲜明,言辞赫赫。至于诏书作者,可能是牛金星,也可能是黎志升,还有可能是善写文章的明朝降官张璘然。

二月二十六日,稍事休整,李自成继续北上。

途经宁武时,明朝守将周遇吉顽强抵抗,给予农民军很大杀伤。克城后,李自成下令尽屠宁武城内人民,以儆效尤。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环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他顺便捉住明朝的文官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卫景瑗巡抚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臣,自己在寺庙上吊殉国。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位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心怀二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奋起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挟取后去投农民军。

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在当地的宣府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派人把城下大炮的引信除掉,塞住炮口,使这些防备器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从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能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

李建泰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因为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现在的前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

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只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李大学士被吓得拉了一裤子,马上就决定了——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做内应,终于使得保定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清军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清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节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环叛清反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但在《明史》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风雨欲来贼逼城之际,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主意,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

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唯恐皇帝跑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傻不拉叽的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这样的举措,完全是南宋亡国前的翻版。

《马嗜烟雨图》(局部)明盛颖

崇祯皇帝很生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两个王子)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南逃之计就没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一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

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后撤回原地。

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

崇祯帝无可奈何。

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项上人头。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或自杀(张凤翼、杨嗣昌等),或被杀(陈新甲等),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

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

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他们肉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也没从官员、太监手里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的银子,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候”,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多万两银子,皆在逃离北京时搬走。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至居庸关,但他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迫降。天险一失,北京城大敞四开地摆在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怀抱”。

如此关键时刻,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即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原因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这哪挨哪儿呢?可能崇祯帝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他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予自己,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魏深恐自己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颠跑过来,说:“皇帝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

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

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

闻言,崇祯帝差点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殷公公捅死在当地。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那些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都一副领导模样。

北京守城开始之际,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胡乱到城上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饿死者。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

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在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魏仍旧一语不发。

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官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同座的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自己动手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自己十五岁的长女乐安公主。

三十四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乐安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轻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

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

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冀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将宫内嫔妃以相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二位贼头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账,对这些公公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当时就拉尿满裆。

太监杜之秩(在居庸关投降)脑子还算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

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

于是,数千大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踏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

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不少人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个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机关内,众人皆作鸟兽散,一个不见。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将士,自己的绝对心腹。对于原先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扬扬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

牛金星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

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狼藉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帝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荫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材(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兵士中有人看不过眼,撤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敛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

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

可叹的是,对于这一龙一凤来说,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了吧。

明朝所有群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唯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李自成“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寥寥,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唯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由于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

首先,李自成没有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开国帝王的那种修养。

敲骨榨油的“追赃”

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很快就被抓住。这三个孩子皆着民间破烂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数北京市民一样,贴“顺民”二字。

李自成本人没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安慰他们说:“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他立刻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

这几个孩子智商很高,但他们自幼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世事,说话口无遮拦。回答李闯王问话时,言及农民军,还一口一个“贼”字。对此,李自成也不怪。

李自成问太子朱慈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闻言也笑:“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可能是平日听左右儒士教诲,恨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他本人感触自然不浅。崇祯帝太子之言,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有了这种恶意,加上刘宗敏等将的贪婪,才最有可能是导致紧接而至的对明朝北京大官们的“追赃”拷掠的起因。

相比朱棣篡位后建文帝诸臣的殉难,崇祯一朝殉国难者不是太多,仅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为文人士大夫。但这些人的殉节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或阖门自焚,或全家跳井。文臣方面,首推大学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书“谁言信国(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后,毅然投井自杀。户部尚书倪元璐,自缢殉国。状元刘理顺,闻贼入城,书绝命辞:“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而后,一家十八口阖门自缢。左都御史李邦华(劝阻崇祯帝南逃那位爷),在阁门上大书“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后,仰药自尽。太常寺少卿吴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挥守卫,城陷后上吊自杀。农民军兵士久闻其名,过其门而不敢入内抢劫,叹赞:“好男子,真忠臣也!”户部给事中吴甘来,题诗堂上:“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叹毕,引佩带自缢于室。兵部主事金铉,投河自尽。其母、妻闻之,泣言曰:“我等为命妇,焉能辱于贼手!”相继投井而亡。其弟殡敛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城破国亡之际,紫禁城内宫女自杀者数百人,赫赫烈烈,直让成千上万降臣羞死!

李自成命人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中只有黄金十七万两、白银十三万两,骇异之下,失望至极。本来,他“建国”之后当大赏将士,如今金银缺少,如何是好!

李自成回想崇祯太子一番话,又有刘宗敏等人撺掇,遂下令“追赃”。至于明末清初士人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中说明宫中有银三千七百万两,完全是臆测和道听途说。崇祯帝再财迷,也知道金银在国亡时只徒为贼军当赏金,他的“觉悟”不会低到那份上。可就这份类似“小说”的记载,被后世无数学者当“口实”,攻讦明廷国亡之际仍吝啬守财。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乃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很让李自成高兴了一把。

三月二十日,新朝“宰相”牛金星发布文告:“各官俱有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一时间,明官纷纷报名晋见。

转天,李自成等人坐于朝堂,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嬉笑怒骂,恩威不测”。李自成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与刘宗敏起身离去。

忽然之间,明朝各官皆被二骑羁押,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众人愕然之余,以为是将要遭受集体屠杀,不少人吓昏过去。大顺兵押送途中,棍棒交加,如驱牛羊。

忽然间,农民军中有传令:“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候发落。”

于是,这大批人转向,被驱赶至刘宗敏处。当时,这位将爷正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叱命兵士把朝官押回军营待审。于是,百官皆换上监狱号服,被捆系于军营的马棚等待处理。他们饿了一天多,转天才复被带至刘宗敏处听审。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候。”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自己所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送至贼将田虎和李过的府中。

一时之间,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北京城内四处响起明朝官员的惨号之声。同时,城中富民,不少人也被加以拷掠,平民的薪米财物,尽被农民军抢掠以供军用。城内饿殍遍地。

李自成闻报,也觉有些过分,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帮助孤王做个好皇帝?”

刘宗敏马上顶他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李自成默然。

甭看刘宗敏的官衔只是“制将军”,不是“太尉”“大司马”什么的,其实他几乎与李自成平起平坐,根本不买这位“皇帝”哥们的账。

追赃之际,官员中首遭拷掠而死的,竟然是率京营三大营兵士在北京城外最早投降的明朝国戚、襄城伯李国桢。这个贼臣是崇祯帝末期最受宠信的臣子。平日别的大臣跪禀事议,唯他一人扬扬站在皇帝身边,殊无人臣礼仪。所以,从崇祯帝一直以来信用的诸人名单,就可以看出明朝不可救药:温体仁、周延儒、陈演、魏藻德、李建泰、李国桢。

李自成在北京城外初见李国桢,对他就没一丝好印象,呵斥他说:“汝受天子重任,信宠逾于百官,依理应该死国,厚脸来降,汝欲何为?”马上就令人把他绑个严实。李国桢痛哭哀乞。李自成骂道:“误国贼,你还想活!”有了这句话,李国桢想活也太难。

刘宗敏首先刑拷于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终于让这位李爷极痛而死。这还不算完,农民军士兵闯入其家,几百人轮奸了李国桢的老婆和宅子中所有的妇女,然后把李国桢老婆赤条条抱于马上,在大街上边走边喊:“都来瞧都来看,这就是襄城伯李国桢的夫人!”士兵们边呼边大笑,上去乱摸。

至于陈演和魏藻德两个“大学士”,也该“赘述”一番。

陈演是“前大学士”,三月初因谎报战功罢相。他本来想逃离北京,但因家产太多未成行。听说大顺军索银,他主动先向刘宗敏送去白银四万两。刘喜其“慷慨”,没有立即对他加刑。稍后,其家仆告发,说他家中地下藏银数万。农民军掘之,果然整个院子地下全是白银。

刘宗敏大怒,开始大刑伺候,得黄金数百两,珍珠成斛。即使如此,李自成从北京临走前,仍把陈演与一帮勋戚大臣斩首。

大学士魏藻德,状元出身。他以谈兵见拔,但入相后没有为崇祯帝出过任何好主意,只知依从沉默。本来因为他官大,单独囚于一黑屋中。这魏大人死催,隔门缝乞求:“新朝如欲用我为官,就把我放出来吧,别把我锁在这里。”这一来,反而提醒了刘宗敏。

丧门星刘宗敏把魏藻德提入厅堂亲自审问,首用夹刑,边夹边问:“汝居首辅,何以乱国如此?”

魏藻德边号边答:“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大老粗,闻言也怒:“汝以书生擢状元,为官三年即升首辅。崇祯何处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于是,刘将军亲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数十个大嘴巴。士兵见状,夹棍猛扯,魏十指皆断。

惶急疼痛之下,魏藻德大呼:“我有一女,愿献给将军为妾!”

刘宗敏听了高兴,唤人立取其女,奸污后送入军营,听凭军士轮奸。

但是,对于献女的魏藻德,刘宗敏更加不屑,严命兵士加紧拷掠。一共“伺候”了六天六夜,最后魏藻德的脑袋被刑板夹裂,脑浆流出而死。

魏藻德死了,农民军又把他儿子抓来索银。小魏叩头说:“我家里确实没有银子了,如果我父亲活着,还可以向门生故旧借银,现在他死了,哪里去找银子?”

农民军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扬手一刀,砍下小魏脑袋。

明朝的翰林、科臣这些清贫官员最倒霉,他们家中实在拿不出油水,多被刑掠而死。

刘宗敏在大门口立数十剐人柱,杀人无虚日,无论官员、富民、百姓,只要看上去家中有钱,肯定会被请至此处受刑。

可笑的是,刘宗敏等武将府署日夜拷掠刑罚,牛金星却在那里大兴“文治”。他出题定格,举行大考,为新朝“求贤纳士”,考题有三:《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一时间,顺天府儒生纷纷乞考,填拥于市。有不少倒霉的,由于衣冠鲜亮,被兵士捉去拷掠求银。

经过数天拷掠,李自成军共得银七千多万两,均让工人重新熔铸成中间有孔窍的巨大方板状银块,以便于运输。

七千万两真不是小数。崇祯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导致民心涣散而亡国。李自成在京城榨银七千万两,酷烈可知,不亡才怪。

这笔巨大的数字,绝非仅仅从明朝官员身上榨出,也出于北京每户细民之家。

李自成进入京城后,马上传点大群戏子和裁缝入宫,天天换新衣,日日听小曲,很是暴露了他的低俗趣味。他在吃饭方面极不讲究,唯吃少许米饭拌干辣椒,佐以烈酒送饭,不设盛馔。器物方面,李自成皆用昔日营中的粗陋军器,对于宫中诸精致器皿,他眼神不好,总觉栩栩如生的艺术品龙腾凤跃,感觉不祥,所以从来不用。

农民军士兵对待“文物”自然也不爱惜,他们以皇宫中精美巨大的官窑花缸做马槽,拆精木门窗烧火为炊;看见内库中有珍稀巧雕的犀牛角杯,把大点儿的用于捣蒜,小点儿的注入豆油当灯用,一无所惜。

见刘宗敏等诸营皆富,李自成的“老营”只得粗米马豆当粮食,众人怨声载道,觉得“闯王”不够意思,于是私下相率出宫,遍入民间房舍抢财奸淫。仅安福胡同一地,一夜间被轮奸致死的妇女就有三百多人。可称的是,李自成本人不是很好色,他在皇宫中仅幸掌书宫女窦氏一人,卫兵们称之为“窦妃”。

客观上讲,如果说李自成入京后啥正事没干,也是胡说八道。当时,西北、华北、山东、河南所有地区以及湖北、江苏大部分地区,皆是大顺政权辖地。在不停选派官员对地方实现真正管辖的同时,李自成派出部分军队南下,准备彻底消灭残明军队,一统天下。而且,大顺军初入城的前十天左右纪律特别严明,犯抢劫及强奸罪的士兵被钉死剐杀了数百人。只是后来随着时日推移,农民军军纪日益败坏。

四月中旬,听闻山海关吴三桂“造反”,李自成坐不住了。他想让刘宗敏、李锦率军出征,但二将耽于京城内的淫乐享受,摇头不应。无奈何,李自成只得“亲征”。同时,他下令在平则门处决了以大学士陈演为首的明朝大臣一百多人,并派兵把北京城内拷掠而来的银两整车整车运往“西京”(西安)。

四月十九日,李自成早晨发兵,他戴绒帽,一身蓝布箭衣,装扮朴素。随行人中,除七八万精兵外(号称二十万),还有吴三桂父亲吴襄以及崇祯帝三个儿子,均派人严加看守。

山海关前的惨败

1644年初,皇太极已死。主持清朝政局的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在西安建大顺政权,立刻派人前去联络,提出要“并取中原,同享富贵”。李自成对此没有做出反应。

三月初,农民军兵临城下,吴三桂接诏弃宁远,往山海关方向移动,清廷上下大为兴奋,准备借机南取中原。

清廷汉人大学士范文程连忙献策:其一,可入边直取北京;其二,昔日以明朝为敌,此次入关后的敌人是农民军;其三,明朝积弱,必定灭亡,一定要趁此百年不遇的机会占领中原,特别是河北地区。

多尔衮大为赞同。他下令在国内征兵,男丁七十以下、十二岁以上,必须从军,可以说是倾国而来。同时,多尔衮还听从范文程建议,严肃纪律,力诫兵将进入明朝国境后切勿再像以前那样只顾杀掠,要以安抚为主。

松山溃败后,由于极需人才,明廷并未严处败逃的吴三桂,仅在名义上降其三级使用,仍然派他固守宁远。吴三桂很知报恩,整日训练士卒,加强城防,把数千士兵扩展为数万人,器械一新。崇祯十六年(1643年),他还率兵多次击败清军的进攻,并多次拒绝其舅父祖大寿替清军对他的“招降”,很想做明朝耿耿忠臣(当时他也不可能因舅而降,因为其父吴襄在北京,且受崇祯帝信用)。

吴三桂离开宁远前,清军已经占领了中后所、中前所以及前屯卫。山海关之外,只有吴三桂孤军奋战,死守宁远孤城。

明廷下诏,指示吴三桂弃宁远回援京师,他当时确实闻命即上路。临行前,吴三桂下令把宁远城中的所有建筑皆烧毁,以免资敌。但由于宁远城内兵民相加共五十万人,人多物多,全部迁徙入关非常费事。沓沓而行,一天只能走数十里,直到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吴三桂此时真的很“仁义”,大有刘玄德当年之风。话说回来,他此举也是“妇人之仁”,君父在京,岌岌可危,最要紧的是回援北京。但话又说回来,他几万人马赶到北京,面对一百万农民军,也不一定是对手。

吴三桂安顿好居民后,率部队急驰入卫,三月二十日到达丰润,却听说农民军已经在前一天攻破北京城。这时候,吴三桂平生第一次真正处于两难地步:孤军穷途,要不投降农民军,要不投降清朝。思想斗争并不久,吴三桂就做出了抉择:准备投降李自成。一来自己老父陷于北京,为李自成扣押;二来大明已亡,新朝甫建,不失为开国功臣。而且,与他同级的有兵有将有城的唐通、姜环等人都已经降附,他吴三桂投附,也算不甘人后,知天顺命。

李自成当然重视山海关方面的吴三桂,入京后即派人持檄招抚,表示他归大顺后“不失封侯之位”。

于是,犹疑间,吴三桂往北京方向赶路,一路大贴告示安民。

北京城内的吴三桂父亲吴襄为全家性命打算,也亲笔写信来“语重心长”地劝。吴的信,可能被农民军所逼,不得不写(还有一说是李自成先派明朝降将唐通带兵持金帛迎降吴三桂,并接管山海关)。

行至半途,吴三桂得知大顺军在北京拷打明朝官员追赃之事,不少暗中逃出的官员遮道哭诉,吴三桂大失所望。当他得知自己父亲也被拷掠的消息,愤怒至极,决定不再入京,怕自投罗网后父子均遭杀戮。后人总是渲染吴三桂爱妾陈圆圆(陈沅)被刘宗敏抢掠奸污之事是他叛李自成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只是次要原因。

前明遗老和清朝文人日后为了加重吴三桂的“罪行”,故意拿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事,以此反衬他对明朝的不忠与对父亲的不孝。

吴三桂与李自成撕破脸,自然要靠近背后咄咄逼人的清廷。但当时吴三桂不是即刻降清,而是以大明朝孤臣义士的身份,向清廷“借兵复仇”。

吴三桂请清军从喜峰口、密云等处入边,自己仍旧试图掌握山海关险隘来牵制清军。

当时,多尔衮所领大部清军的的确确不是往山海关方向走。他听从洪承畴建议,怕李自成农民军烧空抢光北京后西遁西安,正想急行军从蓟州、密云等处入攻北京。

接到吴三桂密信,多尔衮大喜过望,立刻改变主力部队行军路线,直奔山海关而来。同时,他写信给吴三桂,许以“裂土封王”,要对方投降,而不是“借兵”。

吴三桂听说李自成率农民军大部来攻,心里发慌,立刻回信要清兵速来助战。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前军抵达山海关外,在欢喜岭上结营,并与吴三桂进行了过程艰难的“谈判”工作。不久,大军接踵而至,清军共十四万人集结于关外。

李自成听说吴三桂与清军搭上线,不敢怠慢,派出降将唐通与白广恩先率骑兵赶至抚宁县东南的一片石,而他自己则率主力布阵于石河。

此时,多尔衮及部下将领均心有疑惑,第一是怕吴三桂骗人,第二是清军从未与李自成军交过手,心中没谱儿。于是,清军先拿唐通一军开练,首先在一片石打败了这批为数不多的前“官军”与农民军混合部队。

一片石战役,清军虽胜,但无关山海关大局。

惶急之下,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吴三桂本人亲自出关,驰奔欢喜岭,拜见多尔衮。

多尔衮拉着吴三桂的手说“掏心窝子”话:“君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今次领兵入关,严令大军遵纪,如有人敢抢一粒米,敢动一株草,皆会以军法处死。望君告知关内士民,万勿惊慌。”

吴三桂“感动”之余,忙与多尔衮盟誓,祭天祭地,表示谁违约谁就不得好死(二人均不得好死)。

多尔衮仍不放心,又让吴三桂剃发。急上墙的生死危急关头,为得清军助力,吴三桂只得和手下几个高级军官立刻剃发、称臣。

明军四五万人来不及一时全部剃发,多尔衮就让他们先在身上缠白布条做记号。白布不够,明兵将裹脚布扯下当记号。由此,混战之中,清军见身上裹白布的汉人就知其为盟军而不杀。

于是,吴三桂下令开山海关门。清军几十年梦想,一朝成为现实,而且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由明军自己打开了这百万雄师都难以攻克的险关。

吴三桂自为前锋,英王阿济格居左,豫王多铎居右,多尔衮自己率主力殿后。

大战开始。

身经百战的李自成此时还不知道清军已经入关,他对吴三桂军力估计也不足,以为他只有数千精兵而已。所以,李自成在精神上很松懈,与崇祯帝的太子并骑于高岗之上,悠闲观战。

吴三桂哀兵,呐喊冲杀。农民军有“主上”亲征,个个当先。汉人们厮杀在一起,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

斗至中午时分,毕竟农民军一方实力占上风,吴三桂有些不支,已呈败象,明军被杀过半,勉强支撑。

关键时刻,清军号角声响起,两三万戴斗笠拖大辫的清军劲骑忽然呐喊着杀奔而来。

李自成骇然,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加紧指挥部队战斗,而是低喊了一声“鞑子来啦”,掉转马头就跑。

身经百战的农民军得胜在即,忽然看见装束奇特的清军纵马而来,嗷嗷乱叫,登时胆裂。又见“主上”跑了,大家皆失主心骨,立刻掉头也跑。

兵败如山倒。吴三桂军与清军合击,一路追杀,二三十里间,很快堆满了数万被杀的农民军尸体,据说暴骨三年后都收拾不净。

望着巍巍雄关和遍地的农民军尸体,高兴之余,多尔衮立刻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李自成仅剩数千残卒,败退永平。为泄愤,他下令剐杀吴三桂他爸吴襄,把首级悬于高杆之上。小喘片刻,他急忙遁回北京。

即使在此大胜之际,吴三桂仍存复明之心,令人急速入京,告知北京官员士民准备迎接崇祯帝太子复位。多尔衮当然不干,事情不了了之。

北京官民根本不知道清人入关之事,皆兴奋而忐忑地等待京城重回大明天下。

四十二天的“帝王梦”

四月二十三日,已有李自成败讯传回北京。刘宗敏等人慌忙令士兵搬运兵器上城墙,并拆毁所有近城的民房以及佛寺。

农民军兵士纷纷相聚,不少人放声大哭。确实,温柔乡太短暂了,大祸即将临头。

四月二十六日这天,李自成率残兵遁回北京。此时,大军只剩几千骑兵,步兵全部在山海关及沿途被杀。这次败兵入城后,城内大顺兵皆知末日将至,完全丧失纪律,开始在北京城内烧杀抢掠,备极惨毒。特别是北京西城一带,受害最深,被奸污后投井自杀的妇女不可胜数。

吴三桂一家不必讲,李自成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他全家三十四口尽数剐杀,一个不剩。

转天一大早,李自成即在武英殿举行正式的“登基礼”,追尊自己家七代皆为帝后(估计他只记得上两代)。然后他头戴冠冕,受“百官”朝贺(李自成先前在西安已经称帝,在进京路上一直称“朕”)。

为了便于逃跑,他草草结束典礼,然后派人在城外加紧准备,当夜把北京城内宫殿及九门城楼尽数焚毁。

然后,他以郊天为名,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离京,向西奔逃。逃走之前,农民军把皇宫内的金器和金锭皆融铸成大饼,每饼重千金,骡载数万饼,随军而走。

混乱逃亡途中,崇祯帝的三个儿子均于乱中走散,但李自成始终未加害他们。

北京居民见农民军败走,个个振奋,在城内搜出脚慢未走的农民军及伤兵数千,尽数杀死。

李自成闻之,大怒,立遣数千铁骑回奔,准备入城遍屠居民后再把城内烧成白地。恰巧,一家被杀三十四口的吴三桂报仇心切,率军已经杀至城南,农民军士兵不敢撄锋,即刻掉转马头奔逃,北京城由此躲过大劫。

自入城到离京,大顺政权仅存在了四十二天。

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抵至北京。士民大喜,以为是吴三桂拥太子而至,纷纷出城摆香案迎接。结果,看见一大群清军,大家惊愕异常,但最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

至于京内昔日的明官们,看见清兵反而大都大松一口气。何者,如果是吴三桂率明军回来,肯定会清算他们“降贼”的罪名。“大清”来了,就无此忧。所以,日后劝多尔衮南下消灭残明,出谋划策的数这群人居多。

多尔衮当然吸取李自成的失败教训,四处张榜,表示说无论是谁,只要降顺大清,官复原职不说,还要加官晋爵,另有封赏。这样一来,前明官员大悦,个个弹冠相庆。

李自成自北京败逃的消息传出后,各地官民知道他大势已去,纷纷起来杀掉、赶走大顺政权在当地任命的官员。靠近北京的就归顺清朝,南方地区则大多打出恢复“大明”的旗号。

此时各地的李自成部队,仍旧有数十万之多。他本人率残兵一路经太原、平阳,返掠西安,把大部队留守于山西、河南一带抵御明清联军。

回西安途中,李自成由败生恨,狰狞面目顿显,大肆杀人,只要遇士民凭城拒守,攻克后立刻屠城,鸡犬不留。

回到西安后,李自成精神萎靡,没见他有什么宏图大略,半年时间内基本没什么大动作。

清军步步逼近。他们先在山西招降了大同的姜环,然后用大炮轰毁太原坚城。先前降李自成的这位明朝总兵再降清朝,山西差不多皆为清军所有。但在河南方面,清军在怀庆被农民军打败,使得本来正要进取南京的主力清军不得不掉头回河南。此时,如果南明小朝廷趁机攻取山东、河北,日后定会大有作为。

南明诸将和朝臣短视,想坐视“贼”“虏”互攻消耗,丧失了拓地发展的大好机会。

由于主力清军杀至河南,农民军很快在灵宝被打败,急忙回撤到潼关。

年底隆冬时分,清军源源不断向潼关外增兵。双方自十二月二十九日激战,打了十几天,互有胜负,在喊杀和血拼中度过了1645年的春节。

1645年正月十二日,守潼关的李自成部将马世耀献关投降。转天,他与七千名农民军被集体屠杀。

困愁于西安的李自成闻讯灰心,西北看来是待不住了,南逃有张献忠政权在四川堵着,只能再去河南、湖广。只要能消灭南明政权,自可拥有半壁河山。

临撤退时,他下令部将田见秀把西安城内所有建筑和仓库烧毁。幸亏这位田将军还算有人性,只点燃了东门楼和南月城楼,为西安百姓留下了御寒的房屋与粮食。

李自成撤退途中回望西安城中烟火冲天(两个城楼着火),以为田见秀完成任务,这才满意地放心而去。由此可见,这位“起义领袖”是多么的不仁道。

李自成逃离西安,原先西北地区的明朝降将纷纷降清。白广恩、马科、郑嘉栋等前明总兵纷纷成为满服辫发的大清将领。整个西北,只有榆林的高一功是李自成旧部,坚守不降。

从西安逃离时,李自成手下军队仍有十三万之多。依理,如果他急速行军,抢在清军之前杀往南京,最起码可以把东南一带富庶地区据为己有。但不知为什么,李自成走到河南境内却耽误了不少时间,估计是临行前士兵们拖家带口拉金银,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不久,清军阿济格部逼近,农民军在三月中旬往湖北方向逃窜。清军边追边打,双方共交手八次,每次均以大顺军战败为结果。

李自成部队打不过清军,却渡过长江,在荆河口大败左良玉部明军,吓得这个一直“养寇自重”的军阀率部移向南京。他以“北来太子案”为由,要找弘光小朝廷算账。大敌当前,他不思同仇敌忾,反而与自己人“窝里反”,左良玉的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一来,大顺政权回光返照,武昌、襄阳均落入李自成之手。他集军二十万,准备攻取南京。

清军没有给李自成机会,未等农民军喘息,已经追至武昌。李自成只得弃城接着逃。

四月下旬,在江西九江附近的一次大战中,农民军大败,数万人被杀,李自成的两个堂叔以及大将刘宗敏被俘后皆遭剐杀,“活神仙”宋献策也投降了清军。

此前,“大顺”的“宰相”牛金星见势不妙,悄悄溜走,跑回儿子牛佺处躲避。由于牛佺降附清军并被任命为黄州知府,没人追究牛金星过去“助贼”的事情,牛老爷子善终于家。清廷中也有汉官惦记他,先后有两名给事中上疏多尔衮,要求清廷逮捕牛金星这个流贼宰相,将他父子处斩。多尔衮不同意,斥训道:“流贼伪官,真心投诚者多能效力,此奏殊不合理!”如果不是牛金星在李自成“朝中”官阶太高,如果不是怕惹起前明官员反感,说不定清廷还会给他个大官做。

湖北、江西等地大败,农民军消耗极大,李自成身边仅剩下万把人。这时候,清军多铎部已经自河南商丘和安徽泗州分头行军直扑南京,东下水路因无船也走不了,李自成只好掉头往西南方向跑,想穿越江西西北部转战湖南。反正流贼当惯了,逃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辛苦事儿。

五月初四这天,农民军大队人马行至湖北通山县境。李自成命令手下军人就地扎营造饭。他胡乱吃了几口,就率二十八名亲兵在附近九宫山一带转悠,一来消遣愁绪,二来察看地形。

附近的山民听说有贼人到,而且人数不多,只有数十骑,就纠集了数十人来杀。这些农民,后来被御用文人们描绘成“地主团练武装”,其实完全是瞎掰,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多年遭流贼之害,一直怒气满胸。

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只以为是一股几十人的流窜贼军,故而有胆上来厮杀。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其中一人是“大顺皇帝”,如果他们知道附近有数千“贼军”,吓死他们也不敢出头。

结果,李自成正在欣赏雨后青山绿水的风景,山上的村民突然出现,纷纷抛举大石往下砸。李自成坐骑受惊,人马立刻惊散。

仓促之间,李自成拍马就跑,与手下二十多人完全失散。逃到牛背岭,慌不择路,又遇山间小气候的滂沱大雨,李自成坐骑陷于泥中走不动,他只好下马牵坐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农民程九伯见李自成一人,又有匹好马,勇气倍增,嗷的一声蹿出来。李自成毕竟百战大将,反应自然灵敏,就徒手与手持锄头来杀的程九伯格斗起来。

两个人一打,程九伯当然不是李自成对手,被对方骑在身下。李自成压住程九伯,回手抽刀,但刀鞘中因雨水沾泥,一时间拔不出刀来。

此刻,程九伯外甥金二狗赶到,他见舅舅被一个大汉骑在身下要挨宰,情急之下,抡起铁铲冲李自成砍去,呼的一声,一下子削去“大顺皇帝”半个脑袋。

至此,舅甥二人欢欢喜喜,不顾李自成血流如注、脑浆迸裂的尸体,牵马而去。

后来,李自成余部被活捉。地方官府知道了山间的尸体乃李自成,就多次到山中晓谕,表示说杀李自成者受大赏。

程九伯起初不敢自认,后来听说李自成的样子和被杀地点与自己当天所遇一模一样,才大着胆子出山“认功”。由此,他不仅获赏银千两,还得到清朝总督的“亲切接见”。这时候,程九伯才由山民变为“地主阶级”。

一“下岗”驿卒死于一农民之手,结局充满了隐喻般的黑色幽默。

李自成残部刚刚吃饱饭,跑回的一个卫兵哭诉“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一时间农民军满营痛哭。然后,他们化悲愤为力量,在附近州县毁庐杀人无数,以泄痛愤。

可叹这一切,杀人“真凶”程九伯根本不知,与外甥一起在山中小屋看着草地上的大马傻笑。

至于日后流传的李自成病死或出家之说,均是野史逸闻。清初以来无数考家考证推断,确系无稽之谈,把简单之事弄复杂而已。

吃人“黄虎”天煞星
张献忠

一讲“变态”,现在的人都会联想到性方面。其实,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嗜杀、自虐、他虐等行为,也是“变态”的一种,是人类原始欲望的一种爆发,是人类动物性潜在留存的暴露。

这些变态的人,在他们自己的意念中,不仅认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认定能控制别人的生活。

中国历史上,残暴的君主和将帅不少,他们的残虐酷杀,皆有极大的目的性,属于冷静思考下的有计划杀人。但是,诸如明末张献忠这种无目的性的嗜杀狂,中国历史上却仅此一人。

张献忠,这位与李自成同岁的大贼头,长身虎颔,面色发黄,故人称“黄虎”。此人长就一副堂堂相貌。一日不杀人,这位爷就悒悒不乐。在意识形态影响下,极“左”时代文人们均为农民起义“翻案”,指称说那些记载张献忠大肆屠杀的历史记载均是“地主阶级”的胡言乱语。而最能让他们抓住把柄的,是《明史》中《张献忠传》的那一句:“(张献忠)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确实,明末全国人口也就一万万多,说张献忠在蜀地杀了“六万万”只能说是文人的想当然。

《明史》中的这种荒唐“数字”素材,取自明末清初文人毛奇龄的《后鉴录》。其实,明末四川一地大概有四百万人,张献忠杀了其中近三百万,“摇黄贼”杀掉和吃掉七八十万,其余皆为清军屠戮。后来,清廷把自己所杀的近百万人算在张献忠头上,这是唯一的“诬蔑不实”之辞。

总之,不可否认的是,经张献忠之乱,蜀地基本为之一空。

崇祯十六年底,本来已在湖南和江西取得重大进展的张献忠,忽然弃两省之地,大举入川。原因很简单,李自成势力太大,张觉得自己搞他不过,索性走远一些,以免两虎争食。

四川方面,有一支曾经参加过“荥阳大会”的“摇黄十三家”组织,是一种极其邪恶的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匪盗。这些人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和抱负,只知淫杀抢掠,并对明朝的四川官兵造成极大的消耗。张献忠有这些人在川地内部倒腾,得以从容地二次入川,越下牢,渡三峡,如入无人之境,攻克涪州后,直捣重庆。

本来,重庆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张献忠在城墙根下埋炸药,轰隆一声,坚硬的石墙坍塌,贼军一拥而入。

张献忠入城后,先剐杀守城的巡抚陈士奇等人,然后又把明神宗第五子瑞王朱常浩绑至法场。

当时,天色晴朗,空中却忽响炸雷。瑞王本人是宗室中人品很好的王爷,本性好佛,属于少有民愤的那种。张献忠大笑,大叫:“天若再雷,我当释瑞王不杀。”等了稍许,天竟无雷,张献忠亲自上前砍下瑞王头颅,并杀其家属及重庆官吏一万多人。

下午时分,山城电闪雷鸣,白昼如晦。张献忠根本不怕,令士兵架炮射天,不久即转晦为明。此时的张献忠,杀心不算太重,对被俘的三万七千名明军做如下处理:每人砍掉一只胳膊,尽数放走。于是,操武场上,堆满了三万多条血淋淋的手臂。这些只剩一只胳膊的士兵逃出重庆四窜,成为张献忠的“活广告”。诸城士民骇走,望风狂逃。

重庆被陷,张献忠下一个目标就是成都。成都乃二百七十年大明富藩,可惜蜀王也是个财迷(其为人不错,知书达礼,崇祯帝呼为“蜀秀才”),不肯拿出王府金银犒军。

经过四天对成都的攻城,张献忠入城。蜀王夫妇、总兵皆投井自杀。巡抚刘之勃被捉住,张献忠把他绑在校场上。由于刘巡抚是陕西人,贼军劝他投降。刘巡抚大骂。张献忠怒,令人慢慢剐他。刘巡抚大声说:“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后贼军放箭,把刘巡抚射死。

成都失陷后,四川大部分州、府、县应声而溃,很快皆为张献忠所据。当时,四川只有遵义、石柱(秦良玉部)以及黎州未下,其余皆非明地。当时,李自成已败归陕西,他试图派兵来攻,被张献忠打了回去。至此,两支农民军不仅未再联手,反而公开而坚定地决裂。张献忠小胜后,得寸进尺,又猛攻李自成所据的汉中府,反被大顺军击败。但仅仅几十天过后,李自成便弃西安而逃,这样,张献忠的北面就暴露给清军。

张献忠在成都立稳后,建立“大西”国,称帝。他首先娶大学士陈演之女(陈演本人在李自成离京时被处决)为皇后,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逾城直达蜀王府,遍植彩灯,夜望如长虹亘天,引着宫女彩娥及“陈皇后”入宫。仅仅玩了陈姑娘十天,张献忠即生厌,一刀砍下“陈皇后”脑袋,派人杀尽她在成都的所有亲属,算是与“地主阶级”完全划清了界限。

好玩的是,张献忠还“开科取士”,共收取“进士”一百三十人。一夕之间,忽然变脸,把进士们尽杀之不留。

其中,“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弓马娴熟。张献忠见此人仪表丰伟、气宇轩昂、服饰华美,一见大受,以为奇才,立赐刀马金币十余种。数日之内,张大受每日入宫作陪,有时献诗、有时作文、有时丹青图画。张献忠不停地赏赐他,共赐宅一座、家丁二十人、美女十名。

到了第五天早上,张献忠坐朝,传奏官禀报:“新状元入朝谢圣恩。”张献忠忽然变脸,自言自语道:“这驴养的!老子爱他的紧,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咱老子又有些怕他,万一他日后生异心,岂不害了老子!来人,你们马上把他收拾了!”

张献忠最常说的两个词,一个是“打发”,即杀本人;一个是“收拾”,即杀净全家。其手下听命,马上把张大受绑起杀了,先前所赐美女家丁,一个不剩,皆立刻杀头。

当时,川中各地赴试生员皆未离开,张献忠假称再试,尽诱其人于青羊宫,进一个杀一个,共杀约万人。士子们所携应试用的笔砚,一时间堆积如丘。

杀尽文生后,他佯称开武科。数千武举齐集校场,皆配发一匹劣马乘骑。忽然间,巨炮一响,金鼓齐鸣,贼军乘壁射箭,把武举们当成猎物,一一射死。侥幸未死的,堕于地上,被践踏成泥。

当“大西皇帝”的朝臣更惨。早晨上朝,张献忠打个喷嚏,感觉不爽,立即让兵士把三百多人牵出去杀了。有人劝说,他一笑:“文官还怕没人做吗?”

有时朝会,他又会牵出数十条巨硕的大獒下殿,只要獒犬嗅谁,谁就会立刻被牵出斩首,名为“天杀”。

“大西”建国,全无制度,数十万大军衣食所需,只靠抢劫和搜掠,没有任何赋税政策。但张献忠会铸钱,他下令把从王府和大户抢来的所有金刚及佛像熔毁,铸为“大顺通宝”。其钱色鲜亮,光润精致,颜色不减赤金。

对四川人凶,张献忠对川地的两个外国传教士却好得不得了。耶稣会传教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由于上献红铜制作的地球仪和日晷等物,张献忠看着新奇,大喜之下,下令把二人尊养起来,日日带在身边当顾问。这二人有幸未被杀,日后在其日记中留下了不少张献忠残酷杀人的真实客观的记载(国人一般总是不信自己人的记载,对外国人的记载很相信)。

由于统治残暴,川地郡县人民纷纷反抗。当然,这与大环境很有关系,李自成败亡,南明政权建立,人心所向,皆痛恨张献忠贼寇。各地人民相继而起,袭击伪官和贼兵。

大怒之下,张献忠下发“除城尽剿”的命令,派出军队到各地屠戮民众。穷乡僻壤,深崖峻谷,贼军无不搜及,得男人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官,得女人手足四百双者也授“把总”,按杀人数目依次升官。有一贼兵强壮,日杀数百人,立擢为都督。所以,张献忠军营灭亡前有公侯“大官”无数,皆因屠杀积功所得。

贼军杀人皆有名目:割手足称为“匏奴”,中割背脊称为“边地”,枪挑背部称为“雪鳅”,以火围儿童烤炙称为“贯戏”。士兵们以人尸为马槽,放麦豆于血腹中使马食之,内杂人肝为“精饲料”。所以,他们的军马也凶性十足。贼军不仅四处杀人,牛犬牲畜也被搜杀一尽,称言不为后人留畜种。

在蜀王府,张献忠发现端礼门城楼上供祀着一个人像,公侯品服,真人皮,内实金玉。他询问蜀宫宦者,才知这是明初大将蓝玉的人皮。当时,朱元璋剥其皮后,全国巡回展示,自云南过蜀,由于当时的蜀王是蓝玉女婿,就把老丈人的人皮留下,暗中供奉起来。

张献忠闻此,灵感大发,顿发剥皮之兴。他平日指令士兵剥人皮无数,掺以石灰,实以稻草,用竹竿标立,在王府前的大街密植两边,累累千百人,遥望犹如送葬纸人。其手下人阻劝,说此种景象不吉利。

张献忠很“虚心”接受意见,就新创“小剥皮”方法,即把活人两背的皮自背沟处分剥,揭至双肩,反披于肩头。手法细腻,鲜血淋漓,但不会伤筋动骨。然后,把这些被剥上身的活人赶出郊外,严禁他们的亲人送饭送水,任其躲入古墓荒坟中苟延残喘,慢慢痛饿而死。

此外,张献忠规定处凌迟之刑,必割尽五百刀才能死。数不尽人死,则依此法杀掌刑兵士。

巧杀、群杀之余,只要有张献忠军府衙门的地方,均人掌山积,千里横尸,腐臭盈空。成都城内的人手作为贼军的报功信物,势如假山,万叠千峰,蔚然壮观。明军曾缴获贼军一名“副总兵”的信札,他本人注记他所砍下的手掌,就有一千七百多对,即一人曾杀一千七百余人!由此推之,其他可知。

张献忠粗中有细,心思极其缜密。贼军每剿一城,皆大兵合围四方,至次日早晨方如墙四进,边进边杀,务必一人不留。剿毕,扒草寻穴,细搜数日才能回去复命。如有此城漏网逃脱者在别的州城被发现,搜剿此城的领兵官就会遭剥皮之刑。

杀人之外,贼军必尽焚庐舍。未尽残木,也要归拢成堆后烧成灰烬,士兵以矛挑看清楚后才敢离开。实在有巨大的石雕殿柱烧不了,就用丝绸等物浸满油,裹之数层,举火烧之,最终崩坏才放心。

由于百姓中的小儿幼女不能计功,贼军或弃道旁,或衬马蹄,或抛空后以白刃接之,以为笑乐。

张献忠之灭绝人性,无论亲疏。其常与陕西老乡痛饮于王府之中,临行厚赠黄金珠宝。酒足饭饱后,陕西籍的友人们欢笑告退。张献忠事先伏壮士于路,把他们尽数斩杀,拿回所赠金银。接着,兵士们把“朋友”们的首级盛于锦匣内洗净送回。有时张献忠独饮不乐,喊一声“唤好友来!”士兵们立刻把冰镇的人头摆放于巨大的宴桌上。他本人持盏酌劝,亲切热情如待活人,并名之为“聚首欢宴”。张献忠还酷爱斩斫妇人小脚,置于花园,叠累成峰。一日,他与爱妾酌饮欣赏,仰视香足堆,叹道:“方缺一足尖,置之会更好看。”其爱妾也有几分酒意,伸出自己的三寸金莲,笑言:“此足如何?”张献忠仔细持于手中细观,说“甚好”,信手一刀割下香足,抛于足堆之上。其爱妾哭号宛转于地,他复加一刀,劈下其秀美之头。

张献忠有爱妾数十,依次被斩杀,或肢解为乐,或烹之为食,或脔之喂狗。他本人还有一数岁小儿,一晚忽怒,亲手毙之,虎狼之性如此。转至早晨,见小儿尸体横于席间,他又怒左右手下不劝解,立杀数百人。

这大贼头最大的特点,是“醉柔而醒暴”,喝醉时常常饶人,一旦清醒就要见血才乐。

1645年秋,张献忠毁弃成都,尽杀城中居民。成都居民数十万被驱于南门,见张献忠骑马而来,都跪地乞命,声称是良民顺民。

张献忠狂性大起,纵马挥刀跳入人群中,发疯一样边杀边喊:“杀!杀!杀!”贼军刀砍矛捅,血流成河。

从成都临行前,张献忠下令,命令各营杀尽所掠妇女,上缴所有抢掠金银。

由于从各地及蜀中所掠金银太多带不走,张献忠发数千人为工匠,先掘绵江使之改道,然后在河床上凿洞,垫青石成穴,尽埋金宝银块于其中,大概有数千万两之巨。然后,他尽杀工人,让兵士再使绵江回流,财宝就埋在水流之下,名之为“锢金”。

行至顺庆(今四川南充),张献忠忽然下令,尽杀军中四川籍士兵十余万人。仅有都督刘世忠一营闻讯先逃,他自川北遁去,投降清军。

杀完川军后,张献忠嫌所带兵将有家属累赘,他本人以挑选水军为名,喝令全营兵士及家属从他面前经过受检。只要他一声“你”,挑中的人马上被集中。父母被挑者,子女不敢回顾;妻子被挑者,丈夫不敢回顾。最后,共挑出近四万人,押入一木城之中,先用炮轰,毙死大半,然后纵兵斫杀,有数千杀不完者,驱入江中淹死。自己杀自己军队,也是张献忠“首创”。

杀了几轮过后,张献忠派人点数,回报说四路军还有六七万人。张大怒:“老子哪里用这么多人,只需劲旅三千,即可横行天下!”于是他严督手下将领再杀。“凡领人头目,每日必开报十数人赴死,先疏后亲,亲尽及己,人不自保,莫可如何”(《蜀警录》)。

至西充时,贼军中的昔日投降官兵、被掠平民以及新兵均已被杀殆尽,几十万军兵及家属都被“自己人”杀了,唯余旧兵宿将而已。

一日天将大雨,电闪雷鸣,杀人为乐的张献忠忽发狂态,仰天大呼:“天爷爷,你是要我把人杀光啊!”

余众闻之悸然。

除张献忠外,蜀中“摇黄十三家”做事与其相类。这些“摇黄贼”更坏的是,他们杀人以戏乐为主,常常抓小孩数人飞抛空中,军士们个个以长矛接刺,然后看着刀尖上那些小孩手足抓刨似飞状,皆哄然笑乐。还有人专捡儿童头大者,手捉双脚,不停撞钟,看他们于钟鸣之间脑髓迸出,乐此不疲。“摇黄贼”如抓住成年人,便会把人逼靠于树,腹中掏洞,伸手生拽其肠,用那个受害者自己的肠子将其绑在树上,活活折磨至死。他们有时遍置汤锅,煮人为乐……

所以,论惨虐程度,“摇黄贼”甚于张献忠。张献忠军法严酷,其部下因为畏惧,不得不执行命令,并发生过其手下几个将领不忍尽杀人民而自尽的情况。“摇黄贼”人数不多,上下同心,耳濡目染,以杀人为至乐。

张献忠带着几万兵,攻克顺庆城,屠杀居民十余万。自此后,由于缺粮,贼军皆以人肉为食,营中腌人肉贮存。自从杀自己人以来,张献忠手下多有逃亡者,有时候整营数千人一哄而散,他也不是特别在意。

一夜,张献忠宿于营中,有一鼠窜入其被窝内,惹得他大怒,满帐篷举剑剁鼠,竟不得中。暴怒之下,他下令士兵转天每人必须上交一只老鼠,逮不着的就杀头抵数。结果,贼兵连夜毁屋穿壁,敲仓熏房,转天一大早,辕门处鼠尸堆积成山。张贼号令之严,可见一斑。

此时的张大贼头,想全弃四川,准备回老家陕西发展。他对孙可望等人讲:“朕得蜀两年,蜀民不附。如回陕得长安,雄视中原,自可图大事。”但他到达顺庆、西充等地后,又命兵士四处伐木造船,声言要攻南京。此举,或许是声东击西,或许是凶狂发狠,或者是穷途末路无目的瞎折腾。反正张献忠最后的几个月躁狂至极,只有杀人时他才稍感平静。

1647年年初,先前投降清军的川将刘进忠熟门熟路,带着清军在川地追踪张献忠。清军主帅是豪格,得知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下扎营,他即刻派鳌拜和准塔两位满将为前锋,在刘进忠带领下,急行三百里,直扑张献忠。

当时,大贼头手下还有近十万人,根本不知道清军在附近。有小校仓皇来报,说“鞑子来了”。张献忠很气,上前一刀就砍死了报信人,怒言道:“胡说八道,什么鞑子,不过是摇黄贼罢了。”

不久,又有哨探来报,张献忠复杀之。

他不披甲,手持短刀,带着十几个亲兵亲自出大营四处张望。张献忠走了几十米,大摇大摆来到太阳溪边。刘进忠瞧见大贼头,对清将说:“这就是张献忠!”

清军中闪出一神箭手,顺手就给了张献忠一箭,正中其左乳。

张献忠大叫一声,倒地翻滚,痛极而亡。如此恶贯满盈的大贼头,死得竟如此爽利。

其手下见状,立刻跑回大营,高叫“大王死了!”贼营大崩。清军进攻,贼军数万人被杀,仅官校被斩首的就有二千三百多人,马匹辎重尽为清军所得。

张献忠手下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将等人率残兵奔逃,经重庆、遵义入云南,后来多成为南明永历政权名义下的将领。

孙可望最后降清,李定国却成为南明耿耿忠臣,与清朝一直奋战到死。历史的出其不意,使得后人充满遐思与猜想。

李定国最后之所以能“尽忠报国”,正因为他从蜀地掠入军中的说书人金公趾常为他说《三国演义》,此人常把孙可望比喻为董卓、曹操,以李定国比为诸葛亮,激发他忠义报国之心。李定国感动:“诸葛亮不敢自比,能学关、张、姜维三人报国,已经足够!”最终他百折不回,直至病死,仍忠于大明王朝。而张献忠本人也爱听书,目的在于从《三国演义》《水浒传》中学兵法、学战略。由此可见,民间文学的力量确实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