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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沿海倭乱:倭刀狂徒的覆灭与明朝的繁华与崩溃

【摘要】:至于对明朝倭寇之患性质的定义,20世纪80年代之前,学者们言之凿凿,定性为“日本武装侵略集团对中国沿海的破坏性掠夺战争”。朱元璋大喜,自以为明朝天威所至,终于使小倭臣服。后醍醐天皇一派转为南朝,光明天皇一系称为北朝。当然,大明朝并不知道日本还有什么“天皇”,蕞尔小邦,不过是模仿大唐高宗皇帝的“天皇”称谓,自娱自乐而已。

2006年初,各大媒体均从不同角度报道了这样一个算不上热点的非娱乐消息:安徽歙县,由日本人出资,为明朝倭寇头子王直修建墓园。坟墓建好后,浙江丽水学院和南京师范大学两名青年教师愤然砸碑。据当地政府称,他们本来要以“历史”搭台,“经济”唱戏,想把王直墓园搞成个旅游点,故而与“日本友人”协商,邀请身在日本的明朝大汉奸王直后裔来歙县立碑修墓。

消息传出,舆论为之小“哗然”了一把。支持砸墓的人自然从民族大义出发,他们愤愤不平地认为,如果王直这样的卖国贼都允许修墓的话,汪精卫等人更有理由重建坟茔(按他的“级别”,都可以建“陵”了);反对砸碑者自然是不少自诩为“爱仇人”的假世界主义者,认定砸碑义举是“愤青”的“作秀”。

无论如何,日本人为中国明朝的一个民族败类修碑,并得到当地官员的大力支持,这在我们不少人历史观本来就混淆而有诸多争执的时候,尤其刺激国人的神经。

但是,包括南京的一个律师和所谓民间历史协会的会长,皆从法律和历史角度指责二位中国义士砸碑的行为。律师言辞犀利,认为砸碑二人的举动“行动不理智,程序不合法”,属于“故意损坏公私财物”;历史协会会长认为,倭寇为中国带来了早期资本主义萌芽,应该肯定。由此推之,八国联军侵华和日本侵华,大概也会被这种“历史学家”肯定为“打破中国封建社会和独裁政治的积极力量”吧。

其实,对今人来讲,王直这个名字很陌生,“倭寇”一词又太宽泛。而且,称王直是“倭寇头子”,更会有不少人茫然。在一般人头脑中,日本人怎么会叫“王直”这么一个中国化的名字!再者,如果王直是中国人,依据今天的惯性思维,他最多也就是个伪军头目或维持会长,怎么会成为倭寇头子呢?

说来,还真是话长。

倭寇
源远流长的祸患

明朝倭寇,一般人都以为是中后期的事情,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太祖洪武二年(1369年),倭寇就已经数次攻掠苏州、崇明等地,杀人劫物,猖狂一时。

明代倭寇之祸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阶段是洪武至正德年间;第二个阶段是嘉靖年间,也是最猖獗期;第三个阶段是万历年间。

至于对明朝倭寇之患性质的定义,20世纪80年代之前,学者们言之凿凿,定性为“日本武装侵略集团对中国沿海的破坏性掠夺战争”。随着改革开放后意识形态层面的宽松,80年代后期至今,不少中国学者忽然具有了“国际视野”,以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作为准绳,语不惊人死不休,大讲明朝倭寇的性质是“明朝东南沿海各阶层人民反封建、反海禁的正义斗争”,是“明朝中国社会资本主义萌芽的标志”。

上述二类观点均矫枉过正,前者把“倭寇”完全说成是“日本人”的侵略,后者则耸人听闻地美化海盗侵掠。

其实,明朝倭患,是以葡萄牙殖民者(佛郎机)为诱因的,以中国沿海商业海盗为首、以日本浪人集团为辅的盗贼集团,对明朝中国人民烧杀劫掠的非正义战争。

早在元朝时期(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年),已经有日本商盗焚掠庆元(今浙江宁波)的记载。但那时的“倭寇”应该基本上都是“真倭”,中国人很少。元朝末年,恰恰是日本的“南北朝”时期,特别是日本南朝的“征西府”及各地分裂割据的地方大名势力,谁都不服谁,你杀我伐,使得战乱中大批日本武士、浪人、海盗商人、流民等潮涌至中国沿海。同时,他们又与被朱元璋击败的张士诚、方国珍等部相勾结,在大明朝沿海地区不时烧杀劫掠。

虽然海寇猖獗,但当时朱元璋认为心腹之患是北方的残元势力,对沿海的外寇入侵只是防御而已。他下诏加强海防力量,禁止军民人等“私通海外”,但未完全实施海禁,还允许贡舶贸易。

朱元璋初建明朝时,他对日本的情况不甚了了。洪武二年,倭寇犯山东,朱元璋仍旧是“天朝”思维,遣使至日本,诏谕其奉表来朝,语气充满恫吓。日本南朝的怀良亲王乃后醍醐天皇的儿子,见明朝来诏语气强硬,不吃这套,竟敢杀掉几个明使并拘押了正使杨载等人。转年,明使又来,怀良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厚待来使,上贡马匹及衣物,并向明朝放还倭寇在明州和台州等地抢掠的平民男女七十多人。朱元璋大喜,自以为明朝天威所至,终于使小倭臣服。其实,怀良当时的服软,却是因为日本北朝咄咄逼人,日本南朝疆土日蹙,不想也不敢又树一大敌,再招惹明朝的进攻。

过了好久,朱元璋才知道所谓的“日本国王”怀良不过是个亲王,日本还有一大半地方归于北朝统治,于是他派使臣前往日本想与日本北朝联系。在怀良阻挠下,明使一直不能北行。过了近两年,明使才与实际主持北朝政事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源道义)联系上,进入日本王京商议两国“友好”之事。足利义满为人还很有长远思虑,他派使臣携贡物而来,但朱元璋认定日本来使没有正式称臣称藩的官方表疏,拒绝接受贡品。他厚赏日本使者,诏遣归国。

日本方面,南北朝大致是这样形成的:1318年,即日本文保二年,后醍醐天皇即位,他属于大觉寺皇帝系统。借将军幕府内部发生内讧之机,他想推动“倒幕”来使自己的虚位变实。结果,幕府将军一派先下手,把后醍醐天皇流放到隐岐(今岛根县),转而拥立持明院一系的皇室后代光严天皇即位。后醍醐天皇的儿子怀良亲王与大阪武士楠木正成等人立刻起兵相抗,发起倒幕战争。开始时,怀良亲王一派非常顺利,甚至把他天皇爸爸也从隐岐救出。幕府一派大将足利尊本来是奉命镇压,但他中途倒戈,支持后醍醐天皇,回军灭掉了镰仓幕府的北条氏。如此一来,光严天皇退位,后醍醐天皇复辟,实行天皇亲政。

君臣相处日久,天皇想下手把他的“恩人”足利尊也干掉。可这位足利尊不是吃素的,他先下手,再次逮捕了后醍醐天皇,扶立持明院系统的光明天皇继位。后醍醐天皇跑到吉野,与光明天皇并立,所以,日本出了南北朝局面。后醍醐天皇一派转为南朝,光明天皇一系称为北朝。这种对峙,一直延续了五十多年。

当然,大明朝并不知道日本还有什么“天皇”,蕞尔小邦,不过是模仿大唐高宗皇帝的“天皇”称谓,自娱自乐而已。

明初倭寇,真倭居大多数,多数来自日本列岛的萨摩、长门、博多、鹿八岛等地,入侵道路和以往入贡道路一样,由高丽趋山东,在四五月乘东南风沿海扬帆而至。所以,山东半岛、辽东半岛的倭患在明初最严重,其次是浙江。当时受倭患困扰最大的,还有明朝的藩属国高丽(朝鲜)。但李氏王朝建立后,朝鲜国内政治局势好转,倭寇连连受挫,就把入侵重点转向中国沿海。

胡惟庸案发生后,朱元璋因为此案涉及日本人而龙颜大怒,对日本深恶痛绝,遣使痛责。不料,南朝的怀良亲王觉得山高皇帝远,派人送来表文,语意傲慢无礼。

朱元璋阅毕,气得哇哇大叫,但最终还是以元朝征倭失败为前鉴,没有发兵征讨这个海外狂妄小国。

朱元璋本身就是个偏狭之人,由此对倭人满心痛恨。洪武二十七年之后,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已经统一了日本,并以太政大臣的身份当上了日本实际上的主人。他主动派人来向明朝示好,皆被朱元璋拒绝。当然,朱元璋不敢轻视海防,陆陆续续下来,几十年间,洪武一朝共在辽东、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等地设立了五十八卫及八十九所,置兵数十万,有兵舰千余艘,严防倭寇。

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其孙朱允炆即位,也就是建文帝。日本的足利义满忙趁机遣使表示友好,在正式表文中有“日本国王臣源(道义)”的自称,也就是以藩国身份向大明称臣。建文帝厚报使者,热情接待。

但是,日本使节再来明朝时,大明皇帝已经变成了朱棣。明成祖朱棣虽然篡了侄子的江山,对日本的态度却没有变化。他非常热情,特别是足利义满的称臣纳贡,让这位野心家十分舒坦。

为此,明、倭两国友好关系建立,约定日本十年一入贡,人数每次不超过二百人,并给予日本人“永乐勘合”。

现代人听见古代四周的小国纷纷入贡,觉得特别自豪,泱泱大国自尊心一下子得到满足。其实,这些蛮夷小国的所谓“入贡”,只是变相打秋风捞便宜而已,真正的称谓应该是“贡舶贸易”或者“勘合贸易”。

以倭国为例,其使臣所携“贡品”,中国肯定要依其价值“回赐”金银,往往是一根萝卜换回人参钱。只要你小国承认我大明为“天朝”,我们就厚赏金钱买脸面;使臣们除“贡品”外,又搭载不少官方货物在当地贩卖,为体现宽仁,明朝基本是予以“免关税”对待,即不对货物“抽分”,以此来达到“怀柔远人”的目的。最后,来使们个个夹带私货,上至正使,下至船夫役佣,都揣私货来贩,明朝当然对此不闻不问,任其货殖取利。

所以,各个蛮夷小国都特别喜欢和中原王朝打交道,叫声爷爷能换那么多好处,傻瓜才不干。所以,虽然规定“十年一贡”,每次二百人为限,但日本贡船一年就来几次“入贡”。

日本后醍醐天皇像

为了向大明示忠心,足利义满也在国内搜捕倭寇,并派兵到对马诸岛,全歼了数百劫掠中国沿海的贼人,获贼头二十人。而后,趁永乐三年入贡时,把这些倭寇全部交予大明朝处置。明成祖朱棣自然高兴,对足利义满予以重赐,但他拒绝收倭虏,让日本使节自己处置。

日本使节很“懂事”,回行至宁波时,他指挥手下,把二十个倭寇头子全部放入立于海边的大铁锅内,统统小火蒸熟,然后抛入海中喂鱼。自然,此举又获明廷赏赐大笔金银。

永乐六年,足利义满病死,他的儿子新任幕府将军。这位足利义持是反明派,断绝了两国的正常关系,倭寇来犯加剧。但后来随着足利义教的继任,日本恢复了与明朝的友好关系。所以,自永乐至正德的近一个世纪内,中日官方关系大局上是友好的。即便如此,明朝沿海倭患时有发生,日本各地大名诸侯或武士、浪人集团常常冒充贡使贡船,在中国沿海一带骚扰抢掠。

永乐十七年(1419年),明朝辽东总兵刘江在望海埚一战大败倭寇,斩首千余,活抓数百,一时间倭寇的活动大有收敛。

明英宗正统四年(1439年),四十多艘持有明朝勘合的倭船趁明军不备,突然发动袭击,在浙东杀掠官兵平民数万人,登陆后焚屋掘坟,无恶不作。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一伙真倭把婴儿挑挂于竿头,用滚水浇烫,以听小儿惨号为笑乐。每当抓到孕妇,鬼子们就三五成群,互相打赌孕妇腹中是男是女,然后用刀剖开视看以为戏耍。当是时也,浙江许多地区“流血成川,积尸如陵”。种种恶行,在20世纪的中日战争中,这些倭寇的后代们变本加厉,又在中国重新上演。

对此,明朝政府极其重视,派重兵分守要地,增置堡垒,添置大船,在沿海严备,使得倭患稍息。

明朝与日本政府官方之间,仍旧保持贸易往来,但也都是薄来厚往的不平等贸易,日本人从中赚取了高额利润。以日本刀一项为例,这种刀器,品质好的在日本国内最多值一千五百文,而到了明朝,至少也要一万文卖出。由于刀剑这种东西不占地方好携带,日本的“贡使”们纷纷私携这种货物进入中国。事实上,刀剑等武器本来是严禁作为商品进口的,但明政府还是委曲求全,就怕小不忍则乱大谋。

有时候,明朝官员偶尔因日本使臣携带刀剑太多表示拒绝购买,日本人就会威胁说:“如果大明嫌弃我们的货物,我们国王肯定大大的不高兴,到时候海寇闻风而至,不知谁能担此罪责?”由此,明廷在与日本的贸易中,经济负担日益沉重。加上每次成百上千人的接待费,明廷确实有苦难言。

日本人是那种欺软怕硬的典型,这些持有勘合的商队在中国各驿站被好吃好喝伺候着,仍旧不知足,时常凌侮驿官驿夫,甚至多次趁酒醉殴死中国人。过分到这种地步,明政府还是息事宁人,谕令日本使臣把“人犯”带回自己国家审讯,以示“朝廷宽宥怀柔之意”。

中国人一向有此传统,即对外国人无比“宽大”“宽容”“博爱”。20世纪中期日本战败后,那些双手沾满国人鲜血的战犯仍然受到我们的优待,而我们的看守中不乏父被日本人杀、母被日本人奸的人,他们却对日本人表现出超出人性范畴的“宽仁”。所有这一切,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日本战犯流泪忏悔。结果,这些战犯被放回国后,马上著书立说,最后基本都变成最凶狠的右翼势力。

从明初期的倭寇入侵可以见出,明朝“禁海”不是倭患的原因,而是倭患的结果。明廷当时并非断绝了市舶贸易,只是禁止沿海居民私自出海贸易,并非是“闭关锁国”。

倭寇大兴
嘉靖时代的巨患

自嘉靖中期开始,明朝沿海倭患忽然大增,无论是规模、数量还是入侵次数,宛若狂潮来袭。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从外部来讲,即日本方面,明朝进入嘉靖时代,日本步入其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君弱臣强,各地大小诸侯狗咬狗乱杀一团。在如此分崩离析的国度中,上自将军、下到浪人,个个都成为海上冒险家,争相拥入中国沿海抢劫杀掠。当然,其间还有葡萄牙(佛朗机)等西方殖民者的推波助澜。他们手法多多,形式多多,但目的只有一个,垂涎大明王朝巨大的物质财富。

从内因方面看,浙闽一带沿海的官宦豪强势力靠走私积累起巨大的财富,又凭金钱买通朝官为自己在京城代言,政治、经济能量巨大。这些人一直庇护海盗组织。同时,以大汉奸王直为首的海盗头子与日本人及佛朗机人勾打连环,里应外合,攻打起中国来熟门熟路。这些,再加上沿海悍猾奸民为暴利纷纷从倭,以至于倭寇来势汹汹。

当然,内因方面最关键的,还应推嘉靖朝廷政治的腐败与官员的贪渎。他们一级一级地烂下去,文官要钱,武官惜死,每次都借平倭为名大捞好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巧取豪夺、横征暴敛,最终使得倭患愈演愈烈。

言及嘉靖时代的平倭过程,一定要提到如下数位:王忬、朱纨、张经、赵文华、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可叹的是,今人谈起明朝倭寇的平灭,只知道“民族英雄”戚继光,其实当时比他抗倭早、名声大的武将还有不少。以俞大猷为例,当时就人称“俞龙戚虎”,无论资历功劳,俞大猷都在戚继光之上。

含冤而死的朱纨

谈嘉靖年间倭患,最早一定要提嘉靖二年(1523年)的“争贡事件”。

日本内部,将军幕府当时已经成为幌子,势力最大的是两个“战国”大名:大内氏、细川氏。双方皆垂涎于对明贸易所获的巨利,他们最终达成妥协:大内氏每次贡二船,细川氏每次贡一船。双方所携勘合也不同,大内氏持正德勘合,细川氏持弘治勘合。

嘉靖二年初夏,大内氏一方的贡使宗设谦道率三艘大船抵达宁波。很快,细川氏贡使鸾冈瑞佐也乘一大船泊岸。细川氏船少势弱,其中却有个华人宋素卿充当副使。这位宋爷深知中国官场的“规矩”,刚到宁波,他马上携大笔珍宝买通了主持市舶司的太监赖恩。赖公公有银子就是爹,马上特殊照顾细川氏一行使节,不仅先给他们一大船贡物验货放行,在设宴接待时还让宋素卿等人坐于上座。

大内氏的贡使宗设谦道怒从心起,几杯绍兴老酒下肚,哇呀呀拔出倭刀,蹿上去先把与自己争座的细川氏贡使鸾冈瑞佐捅个透心凉。然后他指挥从人杀人,沿路放火,追杀宋素卿等人。

明朝地方政府没有任何准备,任凭宗设谦道一伙人拔刀追逐,如入无人之境。

杀得性起,这伙野蛮倭使从宁波一直杀到绍兴。宋素卿多亏腿脚快,才有幸捡得一命。

这种外国使臣商团在别人国家杀人放火之事,实属罕见,所以,明朝地方武备官员根本猝不及防。宗设谦道一行人烧杀过后,抢夺了几艘明朝军船逃往海上。其间,明朝指挥刘锦率水军去追,也被倭人以劲弩射死。

明廷震怒,逮治贪污受贿的太监赖恩和惹是生非的细川氏副使宋素卿,但对杀人放火后逃走的宗设谦道无可奈何。

大内氏听宗设等人回来诉说详情,心中也惧怕明廷翻脸断绝往来贸易。那样的话,损失就大了。于是,大内氏派出使臣先赴朝鲜,希望朝鲜充当中间人调停。明廷不理。

嘉靖九年,日本将军幕府又托向明朝入贡的琉球(今日本冲绳)世子代转陈情,希望明廷恢复市舶入贡。明朝回复,让日本方面擒送先前惹祸的宗设谦道。幕府当然交不出,交涉多年,一直延至嘉靖二十六年,明朝一直没有恢复与日本正常的入贡往来。

为了便于约束日本,明朝要求日本交出他们拥有的二百多道弘治、正德勘合,表示要换发新勘合。由于权不一出,日本方面无能为力。嘉靖三十年,大内氏头子大内义隆被手下人刺杀,勘合俱失,延续了百年的中日市舶贸易正式终结。也恰恰在这一时期,东南沿海贼人们方兴未艾,金子老、李光头等中国人勾结佛朗机(葡萄牙),王直、许栋勾结倭人,他们四处劫掠,在海上和沿岸设立根据地,准备大干一场。

早从嘉靖十八年起,倭寇们就干得热火朝天,每次均以华人贼寇为向导,或冒夜窃发,或白日行凶,鬼影一样突然冒出于富邑大城,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嘉靖二十一年,倭寇自瑞安(今属浙江)入台州,攻杭州;二十四年,数十艘倭寇战舰泊于晋江(今福建泉州),四处抢掠;二十六年,倭寇各集部伍,在漳州、泉州一带海域专抢过往商船、民船;二十六年,倭寇大抢宁波、台州,肆掠而去。

日久迁延,明朝的海防非常糟糕,昔日战舰十不存一,兵额严重不足。漳州、泉州那么大一片海防,从前旧额是二千五百人,到嘉靖二十六年仅剩一千人不到,且多为老弱残兵。

在这种情况下,明廷起用右副都御史朱纨为浙江巡抚。朱纨,正德十六年进士出身,久历地方,很有远略。他到任后,严查渡船,抓紧保甲,搜捕奸民。同时,由于他布置有方,明朝将领卢镗率福清兵奋勇杀敌,很快就讨平了盘踞于覆鼎山一带的倭寇,并在九山洋水战中打败王直。

接着,明军在双屿筑置堡垒,擒斩真假倭寇不少,连大盗李光头也落网被杀。

但是,福建、浙江等地沿海豪民皆在朝中有代理人。他们看见朱纨严行海禁,搜杀内贼,极其害怕,纷纷托人上告,诬称朱纨捕获的许多海盗是“良民”。朝中与沿海豪民有关系的御史立刻出面,劾奏朱纨“举措乖方,专杀启衅”,说他阻止了正常的对外贸易。

朱纨闻之激愤,上书争曰:“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指地方豪强)尤难。”

明廷不辨是非,罢朱纨官职,派人到军中审问。朱纨慷慨流涕,表示:“我贫且病,又负气,肯定不能忍受审讯之辱。纵使皇上不想杀我,闽浙奸豪势力也要置我于死地。如此,我自决之,无须他人!”于是,在兵部审讯官到来之前,朱纨仰药而死。

朝廷不罢休,逮捕先前打仗卖力的卢镗等人,均送入死牢严加看管。

自朱纨死后,朝廷又罢地方巡视大臣,于是“中外摇手不敢言海禁事”。由此,海寇、豪民们弹冠相庆,迎来了他们走私贩掠的大好时光。

远见卓识的王忬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夏,倭寇进犯台州,破黄岩,在象山、定海一带大掠。这时的倭寇,主角其实皆是中国人,其中以王直最为著名。

王直,安徽人,出身于海上走私世家,他手下有不少倭人“雇佣兵”,甚受日本浪人爱信。而且,王直手下几大帮倭寇的中级指挥官也多为浙江、福建一带的沿海走私者和海盗。反观他们手下的倭人,“勇而憨,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挥而前,无能捍者”。这些发型丑怪、奇形异状的壮矮汉子,确实对明朝军民有一种心理威慑。

所有这些倭寇集团中,大的有数千人,小的有数百人,王直最强,徐海居次,其余还有毛海峰、彭老生等十余个海上匪帮。他们往来近海,为害日烈。这些人不仅具有超强的战斗力,还善设伏兵,常常以少击众,弄得明朝地方政府焦头烂额。明廷震怒下,只得派出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当时王忬正在山东巡视,闻命即赴浙江。

由于浙江本地军人“脆柔不任战”,王忬便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心腹,征调少数民族的狼兵、土兵到沿海,增修堡垒,严阵以待。

由于知人善任,指挥得当,转年,即嘉靖三十二年春,明军就在普陀大破倭寇。王忬不仅使用俞大猷、汤克宽这样的智谋勇略之人为心腹,他还上奏朝廷释放出因受朱纨案牵累下狱的卢镗。同时,他发银犒兵,激以忠义,所以将士用命,皆愿效死。

这样,官军合力,夜袭倭寇巢穴,首战就斩首一百多人,生俘一百多人,倭寇落入水中溺毙的也有两三千人。本来此役可以一举擒获王直,不料,海上忽刮大风,官军水营大乱,王直趁机遁走。

此次普陀大捷,虽然获胜,却也打草惊蛇,使得倭寇由原先的大群集团活动改为分散袭扰。此后,温州、台州、宁波、绍兴等地均不时受到啸然忽至的倭寇杀掠,大为当地之患。

由于汤克宽率兵捕剿,倭寇便移舟北向,侵入松江、苏州等地。这些地区一直以富庶著称,倭寇们饱掠八方,满载而归。其中,以华人萧显为头目的一部四百多人的倭寇组织为害尤烈。他们攻破南江、川沙两地后,尽屠当地居民,并在松江城下扎营,气焰十分嚣张。不久,此部倭寇包围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残虐无极。最终,还是明将卢镗能战,率部掩击,阵中斩杀萧显,其残余倭众遁入浙江,被俞大猷部明军全歼。

同年八月,太平府知州陈璋率兵在独山破倭寇,斩首千余人,余众乘船而遁。同年底,倭寇啸集两三千人,齐攻太仓州。攻城不克,他们便分掠四境,当地居民惨遭荼毒。

明朝官军围追堵截,效果不明显,而沿海走私成习惯的奸民有不少人乘势化装成倭寇模样,四处抢劫杀人。这些海盗团伙中,真倭不过十之二三。转年,即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初,倭寇从太仓州溃围而出,抢夺民船入海。他们不是逃往外洋,而是大掠通州、如皋、海门等州县,又把明朝在当地的盐场焚掠一空。其中,有数艘贼船因海上大风被吹至青州、徐州一带,船上的数百倭寇上岸后,逢人就杀,见屋就烧。山东大震。

倭势看上去似乎很盛,实际上在王忬的打击下只剩下虚火。王忬严密监察沿海通倭的官绅土豪,建筑堡垒,广发间谍,使得倭寇头子们很难摸清岸上明兵布置的虚实,往往乘船漫无目的漂于海上,粮食吃光后,他们只能遁返日本诸岛或窜至荒岛。

可惜的是,杭州等地官民不堪劳苦,对王忬常常让他们持兵登城守卫的轮流值班很恼火,抱怨他扰民,上奏朝廷,说他数举烽火唬人。

明廷不深究,仅从表面上看到倭寇四处窜扰,就认定王忬在沿海抗倭行事不力,调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大同,改派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右金都御史,暂代他的位置。

王忬一去,浙江一带倭患复炽。

值得庆幸的是,王忬离开之前,留下了两位重要的抗倭大将,即浙直总兵俞大猷和参将卢镗。

战胜却遭杀头的张经

张经是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户科都给事中出身,作言官时多有论劾。后来,他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总督两广军务,大败藤峡贼;继而抚定安南,进为右都御史。不久,因丁忧回籍。复起后,被明廷任为三边总督。还未赴任,即有朝廷言官劾其在两广任上克扣饷银,明廷为调查此事,追回对他的任命。调查一阵,查无实据,但对张经仕途已产生不利影响。他被改任南京户部尚书,不久改为南京兵部尚书。

鉴于沿海倭寇猖獗,张经有深厚的作战指挥经验,明廷便在把王忬调走后,派张经为总督大臣。当时,他的权力很大,“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

张经到任后,首先征调两广一带少数民族狼兵和土兵入浙江等地,想凭借这些人的战斗力一举剿灭倭寇。

明朝征兵未至,倭寇却先一步大举入侵。五月间,大批倭寇自海盐出发,直趋嘉兴。幸好当地有猛将卢镗守候,贼寇稍却。第二天,倭寇与明军在孟宗堰大战,中途佯装不胜败走;明军追击,正中埋伏,官军被杀四百多人,溺死几千人。倭寇乘胜,入据石墩山为大本营,然后分兵四掠。不久,寇众聚集,合攻嘉兴府城,明将陈宗夔率兵抵御,把倭寇击退,烧掉敌方不少船只。

倭寇遁入乍浦,几股人马合集,在海宁诸县游走杀掠。数日之内,贼寇们东掠入海抵至崇明,夜袭得手,攻破城池,杀崇明知县。接着,倭寇乘以锐势,进逼苏州,在四郊大掠大杀。

七月间,另一批倭寇从吴江出发,直抵嘉兴。王江泾一战,明朝官军大败,都指挥使夏光阵中被杀。而包围苏州的倭寇抄掠至嘉善,转掠松江,然后扬帆出海,准备把“胜利品”运回海中的岛屿分肥。他们行至吴淞,被总兵俞大猷截击,明军小胜。

九月间,参将李逢时、许国在嘉定附近的新泾桥与倭寇相遇,明军初战时取胜,但二将争功,冲锋时遭受埋伏,反而被倭寇击败。此战,明军被杀死、淹死数千人。

明廷闻报,不思筹划御敌击敌的方略,反而跑出一个严嵩党羽赵文华。这位身任工部侍郎的奸臣上言:“倭寇猖獗,请祷祀东海以镇之!”如此荒唐之举,竟然马上得到崇信道教的嘉靖帝批准,下诏让赵文华到东南沿海一带请道士做法事。

如果仅派赵文华跳大神、烧神纸,也不会出大乱子。嘉靖帝还让他“督察沿海军务”,这样一来他成了口含天宪的钦差大臣。

他到浙江后,凌辱官吏,胡乱指挥,公私受扰,益无宁日。

嘉靖三十三年四月,田州瓦氏土兵率先抵达。土兵兵锋正锐,皆欲速战。张经持重不可。不久,东兰土兵等少数民族兵相继到达。张经把这些人分隶俞大猷、汤克宽等人掌管,分别屯军于金山卫、闵港、乍浦三地,分军抗倭,互成掎角,并想等永顺军、保靖军二军会合后一同戮力进伐倭寇,争取以打大仗的方式尽快、更多地对倭寇实施灭顶式打击。

由于张经谋略远大,加之他以前的战功卓著,当时“中外欣然,谓倭寇不足平”,都认为他的成功指日可待。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春,枳林一带的倭寇大集攻掠杭州一带,蹂躏诸村镇,使得杭州城外数十里流血成川。先张经来浙江的巡抚李天宠手中兵少,无可奈何,只得坚壁清野,烧掉城外民居建筑,以免使倭寇踏房攻城。

奸臣赵文华新至,很想立功。他与浙江巡抚胡宗宪友善,二人商议后,赵文华就死催身在嘉兴的张经立刻出兵进击倭寇。

张经持重之人,力言不可,非要等永顺军、保靖军到来后一起合击倭寇。

赵文华再三催促,张经皆不听。他自以为资历比赵文华老,但他忘了赵文华在朝中有严嵩撑腰。

赵文华恼怒,马上写密疏送予嘉靖帝,诬称张经“糜饷殃民,畏贼失机,欲待倭寇掠足遁逃之机剿余寇报功”,竭力请求朝廷立刻逮治张经。

朝中,由于赵文华是自己干儿子,严嵩立刻进言于皇帝,指称张经在苏州等地劳师费饷,扰民乱政。嘉靖帝大怒,下诏逮捕张经以及当时守卫杭州的李天宠。

当赵文华密奏张经“不作为”时,永顺军、保靖军皆已抵达嘉兴。见时机已到,恰好有大批倭寇来犯,张经指挥卢镗、俞大猷等人,先于石塘湾大败倭寇,又在王江泾复大败倭寇,斩首数千,贼寇淹死数千。剩余倭寇见势不妙,慌忙逃回老巢柘林(今广东饶平),纵火尽焚所掠财物,然后驾船二百余艘往海上逃窜。

此捷,“自而有倭患以来,此为战功第一”。

捷报上闻。但逮捕张经、李天宠的诏书已发下。

兵部有大臣上奏,希望皇帝能让张经将功赎罪,留任于当地继续抗倭。嘉靖帝先前听严嵩之言,此时怒气未消,骂道:“张经欺诞不忠,听说赵文华上章劾奏,他才勉强一战,此人不可轻饶!”

过了几天,皇帝又觉不对味,唤严嵩入朝究问实情。严嵩自然全力为赵文华回护,表示说:“大臣徐阶等人都是江浙一带人,他们也说张经养寇不战。至于近日大功,乃赵文华、胡宗宪二人合谋之力,张经只不过是冒功罢了。”

有了他这句话,实际上是判了张经死刑。

张经被逮入朝后,备言进兵始末,并称自己任总督半年,前后俘斩五千倭寇,乞求皇帝原宥其罪。

嘉靖帝偏执,认定张经欺君,并于当年秋决之时处斩了张经以及巡抚李天宠,天下人皆冤之。

张经死后,都御史周珫接任。他上任仅三十四天,就为赵文华所劾,杨宜代其任。由于赵文华督察军务,杨宜知道自己两个前任一死一贬,非常小心,天天曲意奉承赵文华。虽如此,赵文华还朝后,仍觉杨宜不是自己人,推荐胡宗宪代杨宜为剿倭的总指挥。杨宜由于伺候小心,只遭“夺职闲住”的处分,没有遭遇大祸。

自嘉靖三十二年至三十九年,明朝苏松地区的巡抚共有十个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安福彭黯,迁南京工部尚书。畏贼,不俟代去,下狱除名。黄冈方任、上虞陈洙皆未抵任。任丁忧,(陈)洙以才不足任别用。而代以鄞人屠大山,使提督军务。苏、松巡抚之兼督军务,自(屠)大山始。阅半岁,以疾免。寻坐失事下诏狱,为民。继之者(周)珫。继珫者曹邦辅。以文华谮,下诏狱,谪戍。次眉州张景贤,以考察夺职。次盩厔赵忻,坐金山军变,下狱贬官。次江陵陈锭,数月罢去。次翁大立。当大立时,倭患已息,而坐恶少年鼓噪为乱,竟罢职。无一不得罪去者。

张经所指挥的王江泾大捷,其实给予了倭寇沉重打击。正是由于严嵩、赵文华一伙人的背后拆台,加上张经死后入江、浙一带的狼兵、土兵不听调遣,倭患逐渐转剧。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间,百余倭寇自上虞登岸,在当地造成巨大惊扰。同时,又有一伙倭寇百十号人突现杭州,西掠于潜、合化,直至严州。在明军围捕下,这伙人突入歙县,沿路剽掠,径直太平。很快,他们忽然东向,直犯江宁,杀明指挥朱襄等数百人。

特别骇人听闻的是,这一拨倭寇到江宁时人数不过八九十人,竟然冲破千余名明军防守的秣陵关,流劫溧水、溧阳等地,趋宜兴、无锡,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里,杀抵浒墅关。明军拦截,死伤数百人,只杀掉倭寇十九人。接着,这伙狂贼又往太湖方面狂奔,准备在水上夺船逃跑。幸亏明军数千人大集,在杨家桥一带包围了这几十号人马,终于尽歼其人。

可叹的是,这百十号倭寇,自绍兴开始流劫各地,经行数千里,杀伤明军四五千人,猖狂八十多天,才被彻底消灭。可见明军的指挥和战斗力是何等糟糕。

由于从各地征召的少数民族狼兵、土兵扰民剽掠,明廷下令遣送这些人回乡。虽然俞大猷等部明军小有斩获,倭势并不减弱。

赵文华回朝复命,为了彰显己功,便上奏“水陆成功”,谎报军情,最终使倭患更加严重。

迁延数日,嘉靖帝渐知赵文华没有据实上报,屡次质问严嵩。严嵩曲为回护,赵文华顺势把过错皆推诿他人。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明廷以胡宗宪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各地兵民抗倭。

权术过人、劳苦功高却不得其死的胡宗宪

后世言及平倭,总是讲戚继光、俞大猷、张经等人,其实,平倭最得力、立功最大的,非胡宗宪莫属。可惜的是,他为人油滑,在朝中交结赵文华、严嵩,致使后人对他的品行评价大打折扣,影响了他平倭的勋劳。

胡宗宪,字汝贞,南直隶徽州绩溪人。嘉靖十七年进士。此人为官,一步一个脚印,历经知县、御史、巡按,这样,他不仅在地方历练,军队中也久经锻炼(巡按宣府、大同)。

嘉靖三十三年,胡宗宪巡按浙江。当时,张经为总督,李天宠为巡抚,这两个人皆对朝廷派来祭海兼督察军务的赵文华不买账。唯独胡宗宪深晓官场三昧,一心奉迎赵文华。赵文华大喜,与胡宗宪暗中谋划,齐力倾陷张、李二人,并最终把他们送上法场。

但实话来讲,明军王江泾大捷,虽然总体上讲是张经指挥有方,胡宗宪本人出力不少。当然,最终报功时,在赵文华的陈说下,大功皆归于胡宗宪一人,他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代替李天宠为浙江巡抚。后来,也是在赵文华努力下,胡宗宪竟能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充任总督一职,取代杨宜。

胡宗宪任上一直很卖力,绞尽脑汁想平定倭患。他先派出手下人蒋洲、陈可愿到日本活动。这两位爷乃胡府门客,皆能讲一口流利倭语,是纯熟的外交人才。二人入日本,首先见到王直的养子王滶。由于大家是大同乡,自然意气相投。由王滶引见,蒋、陈二人得与王直会面。

王直并不在日本本土居住,他占据日本沿海五个岛屿,拥众自保。他手下财物山积,人员上万,俨然一方国王。王直最初在日本很吃得开,岛民们纷纷在他率领下侵入中国沿海杀掠,获利颇丰。后来,由于明兵征剿,死人过多,甚至出现过一个小岛上几百男性倭人出海无一人生还的事情,倭人逐渐对王直产生了怨恨情绪。为此,王直心里不踏实,所以他近年一直居于自己能控制的海中岛屿上。

凭借与王直同乡的关系,胡宗宪首先把关在金华监狱中的王直老母和妻子释放出狱,好吃好喝养起来,供奉甚厚。如今,蒋洲、陈可愿又来致意,王直心动,对二人讲:“正是俞大猷对我下手太重,想赶尽杀绝,我才跑到这里。如果朝廷赦免我,恢复通市,我肯定会归国效力。”

于是,蒋洲自己做人质留在岛上,王直派养子王滶与陈可愿一起回国。

王滶并不是只身与陈可愿回到沿海,而是率一支千余人的船队回去。胡宗宪面见王滶,激以忠义,厚赏财宝,让王滶“杀贼立功”。

结果,深晓倭寇行踪的王滶出手不凡,在舟山等地大败倭寇(王滶本人和他的手下人,无论华人倭人,皆倭寇打扮,所以容易迷惑对方)。

胡宗宪把捷闻送达于朝廷,以“中央”名义赏赐王滶等人财物,并做出言之必信的姿态,听任王滶等人受赏后扬帆回日本。

王滶又喜又感激,回去后积极做工作。不久,他就派人送信给胡宗宪,告诉说另三个倭寇头子徐海、陈东、麻叶三人要来攻袭沿海。

果然,徐海不久就率大隈、萨摩西岛的真倭万余人分掠瓜洲、上海、慈溪等地,并集兵猛攻乍浦。

胡宗宪在塘栖立营,与巡抚阮鄂互为掎角。慑于倭势,他们也出迎击敌。阮鄂手下游击将军宗礼敢战,率兵进攻徐海部倭寇,三战三捷,可最后不幸中伏而死。倭寇乘胜机,包围了身在桐乡的阮鄂。

胡宗宪见情势紧急,忙抽兵回撤杭州。同时,他派指挥夏正持王滶的书信劝降徐海。徐海见王滶手书,大惊:“怎么,老船主(王直)也要归降吗?”

王直在倭寇和海盗中名气巨大,加上徐海本人在阵中受伤,他心中颇动降意。由于不知事情深浅,他也不敢立刻答应,推托说:“我们这批人三路进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有陈东、麻叶两位。”

夏正依胡宗宪嘱咐,骗徐海说:“陈东已经和我们有密约,现在就看您的意思了。”

徐海闻此言,立刻怀疑陈东与明军早有秘密协议。

陈东方面,也听说有明使入徐海大营密谈,吃惊不小。由此,二人嫌猜日深。

在夏正劝说下,徐海遣使向胡宗宪谢罪,但索要大笔金银“犒军”。胡宗宪即刻施行,派人送银送酒送肉,这可让徐海喜出望外。于是,他马上释放二百多明军俘虏,并从桐乡撤围。由此,明朝巡抚阮鄂才捡得一命。

徐海解围后,回到大本营乍浦休养。

胡宗宪派人送信,劝说徐海:“徐大人已经内附大明,吴淞江倭寇贼盛,何不击之立功!而且,那伙贼人有财物数百船,您可以率兵掠之以为军资。”

徐海缺心眼一样,信以为然,很快就率军逆击昔日的“战友”,斩首三十余级。

而恰恰趁他出军时,胡宗宪遣俞大猷乘间带兵出发,放火烧毁了他的老巢乍浦附近停靠的许多大船。

徐海心惊,忙派其子徐洪为人质,向胡宗宪“孝敬”飞鱼冠、坚甲、名剑以及金宝无数。胡宗宪投桃报李,回赠徐洪更多的金宝,还让他捎话给徐海,争取徐海能把陈东和麻叶两个贼头缚送明军。

徐海见胡大人如此“仗义”,非常感激。他很快就把麻叶抓住,五花大绑送至胡宗宪门下。

胡宗宪非常有心计,他对麻叶亲解其缚,许以大官,诱使他写信给陈东,要对方下手除掉徐海。胡宗宪得麻叶亲笔信后,送与陈东,赚得对方回信,却又派人转送徐海。

徐海见信大怒。同时,徐海的两个美妾翠翘、绿珠也被胡大人派人收买,日夜不停对徐海讲陈东要害他。枕边风不得了,徐海立刻派人携重宝送给陈东的主子、萨摩岛主的弟弟。倭人见利忘义,看见金宝无数,大喜,立刻让人绑了陈东送与胡宗宪。

由此,陈东、麻叶二人在明军监室中得以相会。

陈东、麻叶被逮,吃亏最大的其实是徐海。如果他真正降附了明朝,自可无忧。但他并未得到赦令和官封,此时羽翼已失,势单力薄,很是尴尬。

徐海傻不拉叽,自忖绑献陈东、麻叶有功,对胡宗宪无丝毫防备。于是,双方约定日期,徐海准备正式投降。

谁料,徐海投降心急,提前一日赶至杭州,把大部队留在城外,他自己率日本海岛酋长百余人贯甲仗剑而入。

当时赵文华和阮鄂都在,闻之心惊,怕徐海以降附为名赚城杀人,急劝胡宗宪拒绝对方。

这位胡大人临危不乱,安慰赵文华勿惧,立刻派人开帐接见徐海。其实,徐海是真降。他入帐之后,率众贼首叩首谢罪。胡宗宪离座,亲自扶起徐海,表示朝廷一定会“宽大处理”,希望他日后“戴罪立功”。

胡宗宪话这样说,心里却很为难。徐海这种在沿海杀掠多年的巨寇,朝廷一直要他项上人头,胡宗宪本人并无给予特赦的权力。

于是,胡总督先安排徐海手下近万名降附的倭寇住下,在沈庄扎营。沈庄有河,把庄子分为东西两部分。徐海手下降倭居西,胡宗宪的明军居东,隔水相望。

晚间,安排妥当,胡宗宪唤来被软禁的陈东,让他写密信给住在西庄徐海营中的老部下们,称徐海与官军合谋,晚上要尽杀倭寇以立功。

消息传出,倭寇大惧,乘夜向徐海营帐喊杀而来。徐海忽然惊醒,忙令其手下卫士拼命抵拒。贼人们互相残杀,徐海本人大腿中槊,勉强支撑。

混战间,明军已把倭寇团团包围。

凌晨,见自己营盘众倭弟兄们死伤殆尽,明军在周遭合围喊杀,徐海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绝望中投水自杀。

明军此次不费功夫,大获全胜,连日本大隅岛主的弟弟辛五郎也被活捉,只有少数残敌奔遁舟山。胡宗宪即刻命俞大猷追击,雪夜焚其栅垒,倭寇尽被烧死,两浙倭患渐平。

嘉靖帝大悦,行告庙礼,凌迟麻叶、陈东、徐洪、辛五郎等贼头,诏命加胡宗宪右都御史,赐金币奖赏。

说句实在话,胡宗宪计谋虽好,却不太厚道。怎么说徐海也是降俘,杀降不祥,不知胡总督是否知道此说。

徐海、陈东等人被解决掉,下一个目标就是倭寇大头目王直了。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听说“老战友”徐海等人皆死,王直顿起兔死狐悲之感,携手下三千多名倭寇乘船至宁波岑港,大掠四境,然后撤回海上观望。

虽如此,由于先前蒋洲等人做“工作”,王直杀人不多,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增加与明朝谈判的砝码。

胡宗宪派人通知蒋洲,蒋洲转告王直,说:“如果王公您降附,朝廷会委任您都督一职。”

蒋洲不知胡总督这是一计,与王直歃血为盟。

王直异常激动,奋言道:“我当为朝廷肃清海波,赎家庭性命!”他先派手下贼头毛海峰、叶碧川随蒋洲出发,自己随后率大部队跟进。

但是,蒋洲几个人到杭州后,王直迟迟不来。明朝官员纷纷称疑,觉得王直使诈,很可能是乘间再发攻袭。于是,明廷巡按御史王本固下令把蒋洲抓入监狱,严审他是否通倭卖国。

蒋洲又冤又气,辩称:“王直肯定要投降,他违期不至,很可能因海上风大。”

蒋洲说得不错。王直所乘大舟刚行一天,正遇海上飓风,一行人几乎丧命。他只得派人折回重发一批新船,故而迟来。

王直此来,又在宁波岑港靠停。浙江一带居民听闻倭寇船只上百艘数千人靠泊岑港,大惊大骇,传言纷纷。

朝廷诸臣闻之,也都私下认为胡宗宪引狼入室,必酿东南大祸。

王直远来,发现明军在岸上不远处盛陈军容、壁垒森然。对此,他非常不高兴,派义子王滶上岸质问胡宗宪:“我等奉诏而来,专为息兵安境,不料胡大人您严禁舟船出海,又摆大军严加戒备,不是要哄骗我吧!”

胡宗宪心中焦急如焚,但有巡按御史王本固等人一旁伺察,他不敢行事太过,只得派人回复王直,表示朝廷“万分欢迎”他归顺。同时,他让被软禁的王直亲儿子写信给其父,劝王直马上上岸投诚。

王直接信苦笑,复信只几个字:“吾儿何其愚也!汝父在,朝廷厚汝;父来,阖门死矣!”

但是,事已至此,王直毕竟要和明廷谈判,就要求蒋洲登船或明军派一有身份的人来己军中当人质。蒋洲本人来不了,他被巡按御史关在牢里,正大刑伺候拷问着。于是,胡宗宪就派一直与倭寇打交道周旋的指挥夏正,手持伪造的朝廷赦免王直的批奏去见王滶(其实他确实写了奏疏,只是还未获批准)。

王滶不知是假,兴冲冲回去转告王直。王直很高兴,庆幸自己劫掠杀伐大半生,终于在“祖国”有正当身份了。

王直深信不疑之余,把部伍安排妥当,便大大咧咧上岸,身边仅带数名随从。

聚观百姓很好奇,见他个半老头子气宇轩昂,一身华丽的明服,而他身边侍从,个个是脑袋秃几块的倭寇发型(其中有华人有倭人),非常惹眼。

胡宗宪热情得不得了,待王直以宾礼,在杭州挑一处豪宅安置他住下,又派卫兵又派轿夫,盛情招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胡宗宪本意确实是想力劝朝廷赦免王直,以倭寇击倭寇,自可肃清沿海大患。

疏上,明廷的御史王国祯等人力持不可,称王直是倭寇元凶,绝不可赦。

本来,胡宗宪还要上疏抗辩,但随后他听说朝内不少人声称他本人接受王直大笔贿赂,故而力争赦免这个海盗头子的大罪。

宦海沉浮多年,胡宗宪惊出一身冷汗,忙撤回原先的疏奏,改称王直罪大恶极,应立即正法。

王直锦衣玉食多日,在杭州大宅子翘首期待朝廷的任命。平时,他还细细研究海图,准备随时以都督身份出海杀捕倭寇。

一日,忽听门首喧哗,王直以为有任职诏命,忙衣冠一新,出门迎接。岂料,来人并非老乡胡宗宪,而是巡按御史王本固带着许多衙役凶巴巴到来。未及开口,王直被差人们一顿乱揍打翻在地。转眼之间,他已从座上客变成五花大绑的阶下囚。

王直不傻,很快明白过来,冷笑一声,叹道:“胡公误我!”

王直的案子毋庸细审,他先前的罪恶够他死一万次了。不几日,王直和他老母、妻子等宗族数十口均被押至杭州刑场处决。

干了这么多年海上杀人劫掠的勾当,王直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临刑神色不惊。

王直唯一感怀的,是自己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然最终被看似忠厚义气的老乡胡宗宪骗到。

大刀砍下之时,王直一声怒吼。

王直被杀,岑港停泊的三千多倭寇悲愤异常。这些人皆百战死士,跟随王直浴血奋战多年。老东家一死,他们自觉无所归依,个个按剑而起,憋足了劲要与明军大战。

最倒霉的当属明军派去做人质的指挥夏正。王滶听闻义父被明廷诱杀,气得双眼通红,立刻把刚刚还在一起欢饮的夏正绑在船头,破口大骂明军无信。然后,众倭寇冲上前,碎刀割剐了夏正。

夏正是条汉子,至死一声不吭。可这位也憋屈,骂不出声,只能沉默就死。因为他知道,朝廷诳杀王直的招数,太过于理亏。

王直之死,造成了倭寇新一轮疯狂的报复。他手下三千多狂倭杀红眼,一路在海上漂,一路狂杀。嘉靖三十七年初,这些人先攻潮州,杀伤不少明军后,又扬帆直犯福州。刚刚从浙江调至福建任巡抚的阮鄂不能敌,竟出下计,从库银中调出数万两白银,连同明军新造的六艘大船一起,送与倭寇,以“买”自己一方的“安定”。

这帮贼寇收银收船后,掉头进攻福海,连当地县令也杀掉,大肆抢掠。

不久,数股倭寇忽来忽往,在台州、惠安、长乐、漳州、泉州等地登陆,极尽淫毒。

由于新倭大至,海患复起,明朝严旨切责胡宗宪,并把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等人的军职一概削夺,限令他们一个月内先荡平岑港的倭寇。

王直残部在舟山严设防守,阻岑港而战。明军虽勇,但倭寇恃凭有利地形,对明军杀伤甚众。

另一方面,各路倭寇源源而至,不少打着为“老船主”王直报仇的旗号,气势异常。

从前,明军还有剿和抚两种手段,如今骗杀了王直,任你说破大天,各路倭寇也不会向明朝官军投降。

胡宗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由于不少倭寇侵掠福建,许多福建人就声称是胡宗宪故意纵倭南遁,想把倭患引出他自己所在的浙江一带。在朝中,福建籍的言官李瑚上书劾奏胡宗宪。

气急败坏之余,胡怀疑手下的总兵俞大猷(也是福建人)与上面通气,就首先出招,上奏说俞大猷治军不力,纵倭南逃。这位俞总兵倒霉,数年来出生入死与倭寇血战,结果却落得个被逮入京城拷讯的下场。好在他从前立功多,朝中又有不少官员搭救,才没被处死,发往塞上守边。当然,俞大猷免于一死的最关键处,在于他朝中的一些福建老乡凑钱,送了三千两黄金给严嵩之子严世蕃。小严一高兴,片纸一张,就保下了俞总兵的项上人头。

以后几年,福建、广东、江北等地倭患频频,但就实来讲,胡宗宪名义上督领东南数十府,地域广大,好多地方只能遥领而已,不可能事事做好,因此不能就此就讲胡宗宪指挥无能。毕竟沿海防线太长,倭寇神出鬼没,声东击西,让明军防不胜防。

为了保官保位,胡宗宪很善于走上层路线。由于他通过赵文华得与严嵩父子相结,平日里不停孝敬这二位无数金银异宝。有了严氏父子在朝中帮他讲话,胡“威权震东南”。同时,胡宗宪喜欢养士,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故而誉言四起,人人称善。但对于老百姓来讲,这位胡大人额外加赋,竭力搜刮,民间怨声载道。

不久,有言官奏称胡侵占国帑三万多银子,还销毁账册,其罪彰明。胡宗宪上疏自辩,表示自己挪用公款是为国除贼之用。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他派人离间,收买倭寇,确实要花大笔“公关费”。

《抗倭图卷》(局部)明仇英

嘉靖帝对他本人印象也好。倒不是因为他平倭有功,而是他常常进献白龟、五彩灵芝等“吉祥物”,使得崇信道教的嘉靖帝龙心大悦,不仅不降罪,反而晋升他为兵部尚书。

严嵩失势后,朝中言官弹劾胡宗宪结交严嵩以及“奸欺贪淫”十大罪,嘉靖帝本人仍然替他回护:“胡宗宪并非严嵩一党。朕拔用他八九年,都没什么人拿他说事。正因他多次上献祥瑞之物,引起邪人憎恨。如果加罪于他,日后谁还为朝廷卖命!”

毕竟不少罪证确凿,但胡宗宪因为嘉靖帝“保护”,得以从轻处罚,夺职闲住。

胡不耐寂寞,在老家赋闲也不闲着,趁嘉靖帝生日上献十四种“健身延年”的房中术。皇帝大悦,准备重新起用他。

可巧,御史查抄严世蕃贼党罗龙文家,发现了数篇胡宗宪的亲笔信,是他在嘉靖三十八年左右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的。信中,他乞求罗龙文替自己在严世蕃面前说好话,大讲自己对严氏父子的感激与孝敬。由于严世蕃等人当时的罪名是“通倭不轨”,嘉靖帝恨之入骨。这样一来,皇帝对胡宗宪的好感顿时消失,下诏逮治胡宗宪。

万念俱灰之下,入京后,胡宗宪在狱中横刀自杀。

这位胡大人,有勇有谋,在抗倭前线,常常一身戎服立于矢石之间亲自督战,怡然自若,诚为大勇之人。特别是他智擒徐海、陈东、王直等倭寇巨头,功莫大焉。可惜的是,胡宗宪为人过于精明,最后反被精明所误。还好,他在万历初年被“平反”,追谥“襄懋”。

清朝历史学家谷应泰说得好:胡宗宪虽引刃自杀,却应该无颜见徐海、王直二巨贼于地下!言而无信,欺诈立功,终不得好报。

当然,胡大人之功绝不可没,倘若二贼不死,倭患可能会广而泛之。

力战歼倭的俞大猷、戚继光

论抗倭名将,戚继光其实应该排第二。只不过由于最露脸的平海卫灭倭大战,戚继光居首功,俞大猷反而居于次功。再后,戚继光又于北地守边,劳苦功高,多兵书著作,又深为张居正委用,故而在后世反而以他的破倭之名最高。

其实,从明朝嘉靖年间的平倭战争以及个人“奋斗”进程中仔细观察,无论资历、战功、声名,俞大猷都在戚继光之上。

老成持重俞大猷

俞大猷,字志辅,福建晋江人。史载,他自幼喜读书,但并非传统儒学典籍,而是沉迷于《易经》。当然他读《易经》,不像现在那些“算命先生”,俞大猷读《易经》,在于“推演兵家奇正虚实之权”。

深得兵家阴阳道数之后,俞大猷投入当时剑术名家李良钦门下习武。虽然家贫屡空,他从来不以为意,确实是个坦荡奇男子。

其父病死后,俞大猷并未按照老爹遗愿报考功名,而是承袭“百户”的世职。可见,他父祖辈也是明朝中下级军官。

明朝有武举。俞大猷在嘉靖十四年应试成功,得授千户一职,守御金门。当时,沿海一带已经不断有小股倭寇骚扰,俞大猷向巡按御史上书献计。

明朝有与宋朝相仿的风气,重文轻武,巡按御史大怒:“小校安得上书言事!”派人找到俞大猷,打一顿板子后削职。

但小俞年轻气盛,百折不挠。不久,兵部尚书毛伯温拟征安南,俞大猷复上书言事,并自请从军效力。毛尚书大以为奇,可惜不久罢兵,俞大猷未派上用场。

嘉靖二十一年,蒙古的俺答汗大举入寇山西,朝廷下诏在全国荐选勇士。俞大猷憋足一肚子气,诣巡按御史处自荐。还好,这任御史没打他,并把他的名字上报兵部。尚书毛伯温对俞大猷的名字很熟悉,立即荐他入宣大总督翟鹏帐下听用。

帅帐之中,众将满座,翟鹏召见俞大猷,与他议论兵事,探视其才艺。血气方刚的俞大猷侃侃而谈,有理有据,数次驳倒翟鹏。结果,翟总督起身离座,上前亲执俞大猷之手叹道:“我真不该对待武人一样对待您呵。”为此,一军皆惊。

虽如此,翟鹏可能心中仍觉小俞纸上谈兵,真打仗时根本不敢用他。

久住无聊,俞大猷辞归。毛伯温闻之,把他用为汀漳守备(城防司令)。有了一个舞台,俞大猷得以施展,他在与诸生文会赋诗的同时,天天教习武士剑术,并出手不凡,首战就打败著名的海贼康老,俘斩三百多人,由此被提升为署都指挥佥事,一战成名。

嘉靖二十八年,朱纨巡视福建,提拔俞大猷为备倭都指挥。当时,恰逢安南的贼臣范子仪多次派人入侵明朝钦州、廉州等地,明廷便先派俞大猷去击安南。钦州一战,俞大猷追敌数日,斩安南兵一千余级,生擒范子仪亲弟范子流,最终逼使安南一方杀掉范子仪,函首来献。

如此大功,皆为当朝的严嵩所掩,仅仅赐银五十两了事。

俞大猷并未气馁,仍旧一心为国,继续率军镇压了琼州五指山的黎族反叛,并根据实际情况建议当局在海南建筑城市,派汉人与当地少数民族杂居,感化土人。结果,海南大定。

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肆侵扰浙东。明廷调俞大猷为参将,协助清剿。几年下来,他参加多次海战,屡建功勋。特别是张经指挥的王江泾大捷,俞大猷立功颇著。可惜,功劳皆为赵文华、胡宗宪所掩,他不仅未得领功,还因“不服从指挥”被贬官。

俞大猷毕竟是饱读诗书的武将,他仍旧尽心竭力为朝廷卖命,打击倭寇,在陆泾坝、三板沙、莺脸湖等战役中数败倭贼。大名鼎鼎的柘林倭寇,被俞大猷等人连打连击,几近灭顶。由此,嘉靖三十五年,俞大猷被明廷任命为浙江总兵,兼辖苏、松数郡,成为一方军区司令。

他不负所托,冒寒顶雪,率明军死战,一举扫平舟山倭寇。而后,胡宗宪以计擒斩王直,致使新倭大至,大扰福建一带。为了推卸责任,胡宗宪嫁祸于俞大猷。朝廷震怒,把俞大猷逮捕入京,几乎杀掉他。幸亏朝臣相救,俞大猷得以出狱,以白衣身份发往大同效力。

这位干将,放哪哪行,大同巡抚李文进非常器重他,使得他有机会多次立功塞上,并在战场首创独轮车、拒敌马等新型战争器械。李文进把这些新器械介绍到北京一带的京营。

嘉靖四十年,广东饶平贼人张琏造反,攻陷数郡。朝廷重新起用俞大猷到南赣,总汇福建、广东的明朝部队前去征剿。于俞大猷而言,镇压这些反贼易如反掌。他很快就平灭了张琏等贼人的造反,并被提拔为福建总兵。此后,他又与戚继光(此时戚继光是俞大猷副手,为福建副总兵)等将领一起光复兴化城,大破倭贼(详情见后面的戚继光事迹)。这次大捷乃戚继光部先登城墙,故而受上赏,俞大猷只获赐银币等物。

嘉靖四十三年,俞大猷徙镇广东。当时,潮州倭患极烈,有真假倭两万多人,与沿海的峒蛮诸部相互勾结,大掠惠州、潮州。福建方面,又有峒蛮酋长程绍录和梁道辉在延平、汀州一带勾结倭寇大掠。

俞大猷虎胆雄威,以堂堂总兵的身份,单骑入贼酋程绍录营中,晓以利害,说服对方率土蛮兵回原籍。惠州贼酋伍端连败当地官军,气势正盛,听说俞家军至,吓得他忙掉头回撤。双方较量,伍端被擒七次,均被俞大猷放掉,让他不服再来。《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七擒孟获之事是小说,但俞大猷七擒伍端见于正史。最后,土酋伍端心服口服,自缚入军门请罪,请求杀倭自效。

俞大猷用人不疑,以伍端所率少数民族军为先锋,向倭寇发动进攻,围敌于邹塘,一日一夜连克倭寇三个巢穴,斩杀四百多真倭,进而大破倭寇于海丰。倭寇虽百战之士,心中也惊,遭遇如此勇武之土蛮与官军相混合的部队,只能逃字为上。

于是,潮州倭遁向崎沙、甲子诸澳,夺渔船入海。也该他们倒霉,海上大风,淹死倭寇数千,剩余的两千多人退保海丰的金锡都。

俞大猷不急,挥兵包围金锡都两个月有余。倭寇食尽,冒死突围,基本被明军歼杀殆尽。潮州倭寇,至此几息。

后来,降而复叛的吴平所率一部倭寇在广东、福建沿海四处骚扰,俞大猷统水军,戚继光统陆军,在平南澳夹击吴平,大败对方,吴平仅以身免。可惜的是,由于贼头吴平夺舟出海,闽广巡按御史上章劾奏俞大猷失职,俞竟因此被夺职。

很快,河源等地有贼人造反,俞大猷又被起用。他率十万大兵,直捣贼人老巢,俘斩一万多土贼,夺回被抢的良民近十万人,因功复职,得授广西总兵官。

隆庆初年,俞大猷在广东、广西等地立功颇多,分别平灭海贼曾一本、古田壮蛮韦银豹等,百年积寇尽除,威震南服。

万历元年,俞大猷病死。明廷赠左都督,谥“武襄”,褒誉甚隆。

俞大猷为将,廉而不贪,驭下有恩,先谋后战,珍惜士兵生命,忠诚为国,老而弥笃,确实是明朝难得良将。当时名将谭纶曾经写信给俞大猷,对他的评价非常中肯:

节制精明,公(指俞大猷)不如纶(谭纶自称);信罚必赏,公不如戚(继光);精悍驰骋,公不如刘(刘显,当时另一抗倭明将)。然此皆小知,而公则堪大受!

也就是说,俞大猷身上,汇集了诸人全部的优点,不愧名将风范。

飚发电举戚继光

戚继光,字元敬,山东登州人。其父戚景通做过都指挥一类的明朝中级军官,后入京城神机营为官。十七岁时,父亲戚景通病死,戚继光得以嗣职,后被擢升为都指挥佥事,在山东沿海备倭。后来,他又改任浙江沿海,抵御倭寇。

史载,戚继光自幼“倜傥负奇气”,好读书,通经史大义,可称是武将世家中不多见的文武双全的好苗子。

嘉靖三十六年,他合同俞大猷一起在岑港包围王直属下倭兵,久攻不克,倭贼多有遁走,与俞大猷一起被免官,“戴罪办贼”。不久后,王直寇平,戚继光得以复官,改守台州、金州、严州三郡边务。

初入浙江时,他深觉卫所的职业明军战斗力太弱,而浙江金华、义乌两地民风剽悍,于是就在两地招募士兵三千人,精挑细选,教以击刺格斗以及使用长短兵器的技巧,日日操练,精习他自创的“鸳鸯阵”和“一头两翼一尾阵”,终于把这三千人练成抗倭的“王牌军”。

沿海地带多水洼崎岖地形,戚继光因地制宜,不求快马驰驱,专门训练兵士熟悉地形编制战斗策略,演习阵法,务求进退有方。而且,在他操练下,这数千军人的战舰、火器、兵械等物皆精益求精、旗号鲜明,时人称之为“戚家军”。但是,在嘉靖四十年以前,戚家军皆配合俞大猷等部作战,不是十分出名。

嘉靖四十年,大批倭寇集团出击,杀掠桃渚、圻头等地。戚继光闻讯,提军直趋宁海,控扼桃渚,在龙山一带大败倭寇,一直追至雁门岭。

倭寇的情报系统很灵,得知戚继光出军后台州空虚,一大股真假混杂的倭寇直扑台州。戚继光即刻回军,与入围台州的倭寇展开殊死战斗,临阵手刃贼首一名,倭寇大败,不少人堕入瓜陵江淹死。

刚刚料理完这一拨,圻头的倭寇又随后进攻占州。不料想,戚继光先发制人,迎头邀击于仙居,使这群自送上门的倭寇无一人逃脱。

一月之间,戚继光九战皆捷,俘斩倭寇千余人,淹死的倭寇成千上万,由此他声名大噪,浙江倭患渐息。

倭寇们见浙江立不住脚,纷纷窜入福建,北自福州、宁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骚扰不绝。于是,胡宗宪命令戚继光率六千多人自浙入闽,在福建杀倭。

自温州赴闽的倭寇联合福宁、连江一带倭寇攻陷寿宁、政和、宁德;自广东南澳赴闽的倭寇与福清、长乐诸倭合陷玄钟卫,大田、古田、蒲田等地岌岌可危,形势非常严峻。

宁德城外十里处有一横屿岛,四面皆水路险隘,倭寇千余精兵,裹挟数千良民,在岛上结营,气焰嚣张。明朝当地官军一直不敢进攻,相持逾年。而且,陆续而至的新倭又在营田、兴化一带结营,与横屿倭寇互为倚援,一方大震。

戚继光到达后,下决心先啃下横屿这块硬骨头。

横屿与陆地之间可涉地面退潮后皆是淤泥。戚继光观察地形后,果断下令,命手下兵士人人持草一束,边进攻边投草,稳扎稳打,逼近岛上倭寇大营。

倭寇没有心理准备,拼死顽抗,被戚家军打得大败,二千六百多人被杀不说,横屿老巢也连锅被端。

戚继光一鼓作气,乘胜至福清,击败牛田倭寇,倾覆其巢穴,余贼遁走兴化。戚家军死追不放,乘夜拔栅,连克六十营,斩首千余级。依理,戚家军可以乘间作大休整。但戚继光善出奇兵,旋帅回福清,在东南澳正好迎击刚刚登陆的一支倭寇,击斩二百多人。此时,明军刘显一部在福建也屡屡破倭,众倭散逃,“福建宿寇几尽”。

大胜之下,戚继光在平远台勒石记功。

年底,戚继光率浙军离闽返浙。

好景不长,听闻戚家军还浙,散逃于海上的倭寇会聚,重新反攻福建各地。

嘉靖四十一年底,近万人的倭寇精锐部队包围了兴化城,围城一月之久。由于兴化是府城,墙高砖厚,倭寇很难攻入。不幸的是,明军刘显一部有个八人小分队到兴化送情报,途中被倭寇截杀。倭寇派队伍中的华人穿上号衣,化装成刘显手下入城。半夜,八名贼人乘黑斩杀明军城门守将,大开城门。城外倭寇一哄而入,攻陷了兴化府城。入城后,倭寇杀伤不少明朝守军,明军只有一两名守将逃脱。

倭寇占据兴化城后,日夜杀人奸掠,荼毒两个月后,放一把大火把兴化城烧成白地,突出合兵,攻陷平海卫。如此凶狂,八闽皆震。

嘉靖帝大惊,立命俞大猷为福建总兵、戚继光为副总兵,让他们会合福建当地的刘显一部明军合力灭倭,并派右佥都御史谭纶巡抚福建。

刘显所部明军数量不多,在平海卫只得坚壁不出。俞大猷率兵抵达后,出于持重,只指挥手下部队与刘显部合围倭寇,仍旧没敢进攻。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戚继光率生力军抵达。于是,巡抚谭纶自领中军,俞大猷将右军,戚继光将左军,并齐攻平海卫的倭寇。

毕竟训练有方,戚继光率部先登,诸军继之,一举破敌。此战下来,斩倭寇两千多人,夺还被掳民众三千多。更可称道的是,如此大捷,明军仅阵亡十六人。

谭纶上功,以戚继光为首,他得以接任俞大猷为总兵官。

转年,戚继光率明军在仙游城下击溃万余倭寇,斩首数百,倭寇堕山摔死几千人。幸存的倭寇,仓皇之余奔据漳浦县的蔡王岭。戚继光把手下士兵分为五哨人马,皆身持短刀缘崖攀上,突现于狼狈不堪的残倭面前,大战一场,俘斩数百人。余贼奔溃,入海掠渔舟逃去。

至此,入闽倭贼基本被肃清。

再后,戚继光与俞大猷合作,在广东南澳攻败倭寇贼头吴平,广东倭寇几无遗类。

(戚)继光为将,号令严,赏罚信,(故)士无敢不用命。(他)与(俞)大猷均为名将,操行不如(俞),而果毅过之。(俞)大猷老将,务持重,(戚)继光则飚发电举,屡摧大寇,(其)名更出(俞)大猷(之)上。

当然,戚继光后世之所以大名越于前辈俞大猷,还在于他隆庆、万历年间督师蓟北的功勋。特别是张居正掌权时代,极其信用戚继光,使得他奇才得展。在蓟北任上,他广修长城,发明了诸多先进的攻守武器,极大提升了明军的战斗力,降服了时时进犯的蒙古长秃和狐狸(两人名字真怪)两大寇,并因功被明廷加太子少保。

自嘉靖中期蒙古俺答汗犯京师,蓟北乃边防重镇,十七年间易大将十人,总督王忬(此人在抗倭早期立功)和杨选皆因失律战败被诛。而戚继光在镇十六年,成效显著,“边备修饬,蓟门宴然。继之者,踵其成法,数十年得无事”。

戚继光著《纪效新书》《练兵纪实》等,实为博大精深的系统性军事专著,当时日后,广受尊崇。

可叹的是,张居正死后,其政敌死打穷追,认定戚继光乃张居正死党,把他调换广东。郁郁不得志之下,戚继光不久谢病离职。但张居正政敌仍不放过他,纷纷上奏弹劾,戚继光被罢官遣返老家。

三年后,既贫且病的戚继光由于没钱抓药,病势转沉,郁郁而亡。一代大英雄,竟落得如此不堪结局。

值得一讲的是,张居正所犯的痔疮,实为吃了戚继光所献的海狗鞭壮阳药所致。张相国割痔感染,竟至要命。他这一死,戚继光在朝中倒了后台,自己也开始了倒霉的历程。

人性就如此复杂,一般人可能会大呼小叫:戚大英雄这样人,也会做出给长官送壮阳药的事情吗?当然,人情所在,英雄不免。有时候,历史的细节,充满了黑色幽默!

嘉靖后期近十年的倭寇之害,自浙江开始,继而流窜淮扬吴越。闽中两广,无不惨遭荼毒。史载:“(倭寇)掠子女财物数百万,官军吏民战及俘死者不下十余万。虽时有胜负,而转漕军食,天下骚动。”

所以说,倭寇之害,流蔓甚广,绝不是一些浅识陋见所讲的什么倭寇给中国带来了“资本主义萌芽”。

自倭寇乱炽,浙闽等地富殷繁华城镇,半为丘墟,人民被杀无数,沿海奸民与倭人、佛朗机人勾打连环,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劫物。他们的劫掠,严重破坏了明朝沿海一带的工农业生产以及手工业发展,真不知有什么“萌芽”会蕴于血火刀剑之中。

当然,明朝沿海倭患渐息,除了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的因素外,日本国内的因素也不容忽略。因为,那时的日本,已经处于战国末期。在万历十三年(1585年),日本的羽柴秀吉平定四国,最终完成日本的统一,被“天皇”任命为“关白”,赐姓“丰臣”。

丰臣秀吉乃大志倭人,稍后征服了九州的岛津氏和关东的北条氏,成为日本列岛的真正主人。而日本的统一,使得丰臣秀吉得以在上台初期下大力气整治国内政治、经济。他严令打击海盗,巩固他本人为主的“中央集权”。这些,皆在客观上从源头阻遏了日本列岛倭寇的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