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吸取了先秦史传文学及诸子散文的艺术精华。在语言方面,《史记》和《汉书》呈现各自不同的风格。《史记》语言通俗晓畅、不避繁复、多散句,《汉书》语言整齐典雅、文笔凝练、多骈偶。[1]通过分析《史记》和《汉书》的叙事语言,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作者个性的不同,也可以从中看出汉代文学由散而骈的发展轨迹。......
2023-08-20
《史记》合而观之是一个圆转如一的体系,分开则一篇一样写法,并不遵循一定的规律,而是随着内容不同驱遣形式。《史记》篇法上的变化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史记》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因人成文,文如其人。传主是什么人,就给他什么文字,如伍子胥致力报复,则给他一篇怨毒文字;孔子温文尔雅,则给他一篇文质彬彬文字;屈原忧国忧民,给他一篇《离骚》式笔法。关于《史记》因人成文写法,历来学者都有评述:
凌约言云:“太史公叙事,每一人一事自成一片境界,自用一等文法,观此叙褒姒一段可见。”[35]
《史记》中不同体例其风格也迥异,王世贞评道:
太史公之文有数端焉,帝王纪以已释《尚书》者也,又多引图纬子家言,其文衍而虚;春秋诸世家以已损益诸史者也,其文畅而杂;仪、秦、鞅、雎诸传以已损益战国者也,其文雄而肆;刘项纪、信越传志所闻也,其文宏而壮;河渠、平准诸书志所见也,其文核而详,婉而多风;刺客、游侠、货殖诸传发所寄也,其文精严而工笃,磊落而多感慨。[36]
王世贞认为《史记》之本纪“衍而虚”,世家“畅而杂”,传记部分有“雄而肆”和“宏而壮”,书“核而详”,刺客、游侠、货殖等类传则“精严而工笃,磊落而多感慨”,《史记》每一个体例都有不同的文风,同一种体例如传,亦有不同的风格。
吴见思对《史记》因人成文多有阐发,如评《五帝本纪》总评云:“《史记》一书以参差错落、穿插变化为奇,而笔法、句法、绝无一律,乃开卷第一篇,纯用庄重整练隐其神奇,故排句学《国语》,而秀句用子书,尧舜二记又采《尚书》古奥,觉另是一种笔墨,盖因作五帝之记遂成五帝之文,亦有纯气守中也。”[37]吴见思评《屈原贾生列传》:“四叠句用韵,序《离骚》即用《离骚》体”;评《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史记》每于英雄侠烈之事,写得奇肆磊落、慷慨纵横,而独于此传,遇醇谨人,遂还他一篇醇谨文字。读之深静纯密,乃尔信乎才之无所不可也”;评《史记·刺客列传》:“刺客是天壤间第一种激烈人,《刺客传》是史记中第一种激烈文字,故至今浅读之,而须眉四照;深读之,则刻骨十分。史公遇一种题,便成一种文字,所以独雄千古”。
其次,《史记》笔法多变,或叙事,或抒情,或议论,或夹叙夹议,或打破顺叙线索,或繁或简,或互见法,不拘一格。李景星曾举例说明《史记》章法不一,如评《佞幸列传》:“用字既极其清新,措辞又时带调笑”[38];评《蒙恬列传》:“至赵高为李斯、蒙恬之对头,故于《李斯传》内备记其终,于《蒙恬传》内又详叙其始;而李斯、蒙恬之受获处,写得圆足,而赵高之出身本末亦写得圆足。以一人之事附记两传之中,亦传中之创格也”[39]。《史记》垓下之围中“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吴见思评:“正战阵中,忽写汉军歌、楚王歌,点缀幽细,另换一种笔墨。……写得幽秀轻倩、非战争语,妙。”于金戈铁马中忽写美人宝马,氛围顿变旖旎,更显英雄末路之悲怆。刘师培说:“《史记·萧曹列传》历叙生平,首尾完具;《孟荀列传》藉二子以叙当时之人;《管晏列传》但载其逸文逸事,凡见于二子之书者皆屏而不叙;至于《伯夷列传》几全为议论,事实更少:夫同为列传,而体变多方。”[40]他指出《史记》叙事不拘一格,每篇都有不同写法,或叙述人物生平,或借传主写当时之人,或写逸闻轶事,或通篇发议论,《史记》笔法多变如斯。
与《史记》篇法多变不同的是,《汉书》按部就班,多用顺叙手法,以事件发生的先后为线索,如《苏武传》就以出使匈奴、牧羊北海、回归汉朝等先后叙述。范晔《后汉书》称《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恰通”[41]。班固写史,着重点在“综其行事”、“上下恰通”,注意事件的条理性,钱谦益曾举具体例子论及两书作史之法之差异:
《史》于汉元年诸侯罢戏下就国之后,历举楚之所以失天下,汉之所以得者,使后世了然见其全局。楚之杀义帝,不义之大者也,故首举之,并次年江中贼杀之事而终言之,不复系之某年也。废韩王成为侯,已又杀之,而诸侯心离矣,臧荼因此击杀韩广,而诸侯不用命矣。田荣以怒楚故杀三田并王三齐,而齐叛矣。荣与彭越印,令反梁地,而梁叛矣。陈馀说田荣击常山以复赵,而赵叛矣。是时汉还定三秦,起而乘其敝,复以征兵怨英布,而九江亦将叛矣。所至残灭,齐人相聚而叛,而田横亦反城阳矣。撮项王举事失人心局势之大者,总序于汉元、二之间,提纲挈领,较如指掌,此太史公作史之大法也。
《班书》以事之先后为次,首序田荣之反,次及汉定三秦,遗羽书,次及九江称疾,次及羽使布杀义帝,次及陈馀立赵,年经月纬,一循史家之例,而于太史公序事之指意,则失之远矣。[42]
钱谦益指出《史记》叙项羽、刘邦之事以项羽之失人心为线索,《汉书》则中规中矩,以时间先后叙事;司马迁于天下大势熟稔于心,运笔娴熟,举重若轻,富于变化,班固但知直叙史事,呆板拘谨,且原文旨意尽失。
对于《史记》、《汉书》叙事特色不同的原因,前人也有分析,浦起龙从两书一为通史,一为断代史上论述两书异同:
迁才高识超,不拘拘于绳墨;固言必矩度,有阡陌可寻,其格力不同。……即如迁作本纪、世家、列传,或进或退,或合或分,各出心裁,初无一定语,故项羽可本纪,陈涉可世家,屈、贾、老、庄、申、韩可以合传。如此之类,非固所能学,而亦非固所宜学也。何也?固所修者《汉书》,则所奉者一王之制,所编者宜有一定之程,不得任为参差。故《史记》无《惠帝纪》,而《汉书》有之,项羽、陈涉皆为列传,彼其体固宜尔也,亦何必强同哉![43]
浦起龙将原因归结为两者体例不同,通史可以变化不定,断代史为一王之制,故应有一定的章程,不可任意添加删改,他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刘师培则从写法上论述:“《史记》以空灵胜,《汉书》以详实胜,……子长行文之妙,在于文意蕴藉,传神言外,如《封禅》、《平准》两书,据事铺叙,不著贬词,而用数字提空,抑扬自见,此最宜注意处。明归熙甫以降,论文多推崇《史记》者,盖以此也。《汉书》用笔茂密,故提空处少,而平实处多。”[44]刘师培认为《史记》往往能寓褒贬于叙事,《汉书》则讲究字斟句酌,平实叙事,故行文未免拘谨,不像《史记》那样开合自如、逸气纵横。
值得注意的是,章学诚的论述并不局限于此,在说明了《史记》、《汉书》总体上呈现出“圆而神”、“方用智”的差异后,他又于《书教下》中指出《汉书》之所以能成家,并非全是“方以智”,“然而固《书》本撰述而非记注,则于近方近智之中,仍有圆且神者,以为之裁制,是以能成家,而可以传世行远也。后史失班史之意,而以纪表志传,同于科举之程式,官府之薄书,则于记注撰述,两无所似,而古人著书之宗旨,不可复言矣”[45]。
这一补充是谨慎的,事实上,《汉书》很多篇章继承了《史记》,如《张耳陈余传》、《窦田灌韩传》等将相关人的传记合为一传,没有将之分离。这也体现出《汉书》“圆而神”的特点。班固自创篇章也有“圆而神”的,如废昌邑王之事,《汉书》将之放在《霍光传》中详细叙事,此事牵涉到被废的昌邑王、后来的宣帝以及田延年等人,但此事发起人为霍光,而且霍光在当时的朝廷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大事在其他相关人物的篇章如《宣帝纪》、《昌邑王传》、《田延年传》中以提示语的形式有机地联在一起。另外,《汉书》中大量征引奏疏、诏令、文、赋等,从体例上来讲,也是对《史记》少政论文的一种变化,应当属于章学诚所说的“圆而神”。
章学诚之“圆神方智”说精确地道出了《史记》和《汉书》行文上的总体差异,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偏激地将两书截然划分,而是指出《汉书》亦有“圆而神”处,这种谨慎的学术态度值得后世学者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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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0
[6]在前贤的激励下,司马迁将自己的余生交付给了《史记》,终于写出《史记》这一煌煌巨著。兰台是皇家藏书之处,明帝命他将未完的《汉书》续写完毕。班固则出身儒学世家,班彪的《王命论》以及班固的《白虎通义》和《汉书·五行志》都借助经义附会出一套为刘氏政权辩护的符瑞天命说,这也是《汉书》比《史记》思想和文风更为正统的主要原因。......
2023-08-20
史氏继《春秋》而有作,莫如马、班,马则近于圆而神,班则近于方以智也。《史记》无成法可循,自为创体,且行文通变化,故“圆而神”,《汉书》有成例可依,断代为史,但固守绳墨,故“方以智”。《史记》之“圆而神”与《汉书》之“方以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2023-08-20
先秦文学中《尚书》、《春秋》等史书初步彰显了叙事文学的特质,《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则进一步推进了叙事艺术的发展。《左传》叙事详略得当,善于描述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和历史事件,能利用白描手法叙述事件的始末由来,长于将史实的记录与神话传说、历史传闻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使历史记叙故事化。[7]这一说法其实早已言明史著的叙事特征。中国的叙事研究即以中国文本为主的叙事研究以及对传统叙事理论的研究。......
2023-08-20
不过,人们对《史记》、《汉书》的研究多从史学角度着眼,从文学角度着眼主要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事。目前还没有出现专门的《史》、《汉》叙事研究专著,重复研究大量存在,有必要对《史》、《汉》叙事进行研究和比较。《史记》、《汉书》的研究资料所在不少,然而,要对两书进行系统的比较研究,却又殊非易事,主要原因在于两书皆博大浩瀚。......
2023-08-20
[30]现代西方叙事理论也认为,叙事节奏取决于叙事时间总量与历史时间总量的关系。叙事时间并不同于历史时间,历史时间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常数,叙事时间则是一个变数,叙事时间速度,是由历史时间的长度和叙事时间的长度相比较而成的,历史时间越长而文本长度越短,叙事时间速度就越快;反之,历史时间越短而文本长度越大,叙事时间就越慢。[33]短短四十余字概括了桑弘羊一生大节,言简意赅,叙事时间速度非常快。......
2023-08-20
最早对《史记》用叠字的情况作分析的是南宋洪迈:予每展读至《魏世家》、苏秦、平原君、鲁仲连传,未尝不惊呼击节,不自知其所以然。十余语之间五用“魏”字。至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于堂下,其英姿雄风,千载而下,尚可想见,使人畏而仰之。卒定从而归,至于赵,平原君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少者百数,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
202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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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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