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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与《汉书》叙事比较研究成果

【摘要】:《史记》篇法上的变化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史记》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因人成文,文如其人。与《史记》篇法多变不同的是,《汉书》按部就班,多用顺叙手法,以事件发生的先后为线索,如《苏武传》就以出使匈奴、牧羊北海、回归汉朝等先后叙述。固所修者《汉书》,则所奉者一王之制,所编者宜有一定之程,不得任为参差。[44]刘师培认为《史记》往往能寓褒贬于叙事,《汉书》则讲究字斟句酌,平实叙事

史记》合而观之是一个圆转如一的体系,分开则一篇一样写法,并不遵循一定的规律,而是随着内容不同驱遣形式。《史记》篇法上的变化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史记》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因人成文,文如其人。传主是什么人,就给他什么文字,如伍子胥致力报复,则给他一篇怨毒文字;孔子温文尔雅,则给他一篇文质彬彬文字;屈原忧国忧民,给他一篇《离骚》式笔法。关于《史记》因人成文写法,历来学者都有评述:

凌约言云:“太史公叙事,每一人一事自成一片境界,自用一等文法,观此叙褒姒一段可见。”[35]

《史记》中不同体例其风格也迥异,王世贞评道:

太史公之文有数端焉,帝王纪以已释《尚书》者也,又多引图纬子家言,其文衍而虚;春秋诸世家以已损益诸史者也,其文畅而杂;仪、秦、鞅、雎诸传以已损益战国者也,其文雄而肆;刘项纪、信越传志所闻也,其文宏而壮;河渠、平准诸书志所见也,其文核而详,婉而多风;刺客、游侠、货殖诸传发所寄也,其文精严而工笃,磊落而多感慨。[36]

王世贞认为《史记》之本纪“衍而虚”,世家“畅而杂”,传记部分有“雄而肆”和“宏而壮”,书“核而详”,刺客、游侠、货殖等类传则“精严而工笃,磊落而多感慨”,《史记》每一个体例都有不同的文风,同一种体例如传,亦有不同的风格。

吴见思对《史记》因人成文多有阐发,如评《五帝本纪》总评云:“《史记》一书以参差错落、穿插变化为奇,而笔法、句法、绝无一律,乃开卷第一篇,纯用庄重整练隐其神奇,故排句学《国语》,而秀句用子书,尧舜二记又采《尚书》古奥,觉另是一种笔墨,盖因作五帝之记遂成五帝之文,亦有纯气守中也。”[37]吴见思评《屈原贾生列传》:“四叠句用韵,序《离骚》即用《离骚》体”;评《史记·万石张叔列传》:“《史记》每于英雄侠烈之事,写得奇肆磊落、慷慨纵横,而独于此传,遇醇谨人,遂还他一篇醇谨文字。读之深静纯密,乃尔信乎才之无所不可也”;评《史记·刺客列传》:“刺客是天壤间第一种激烈人,《刺客传》是史记中第一种激烈文字,故至今浅读之,而须眉四照;深读之,则刻骨十分。史公遇一种题,便成一种文字,所以独雄千古”。

其次,《史记》笔法多变,或叙事,或抒情,或议论,或夹叙夹议,或打破顺叙线索,或繁或简,或互见法,不拘一格。李景星曾举例说明《史记》章法不一,如评《佞幸列传》:“用字既极其清新,措辞又时带调笑”[38];评《蒙恬列传》:“至赵高为李斯、蒙恬之对头,故于《李斯传》内备记其终,于《蒙恬传》内又详叙其始;而李斯、蒙恬之受获处,写得圆足,而赵高之出身本末亦写得圆足。以一人之事附记两传之中,亦传中之创格也”[39]。《史记》垓下之围中“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吴见思评:“正战阵中,忽写汉军歌、楚王歌,点缀幽细,另换一种笔墨。……写得幽秀轻倩、非战争语,妙。”于金戈铁马中忽写美人宝马,氛围顿变旖旎,更显英雄末路之悲怆。刘师培说:“《史记·萧曹列传》历叙生平,首尾完具;《孟荀列传》藉二子以叙当时之人;《管晏列传》但载其逸文逸事,凡见于二子之书者皆屏而不叙;至于《伯夷列传》几全为议论,事实更少:夫同为列传,而体变多方。”[40]他指出《史记》叙事不拘一格,每篇都有不同写法,或叙述人物生平,或借传主写当时之人,或写逸闻轶事,或通篇发议论,《史记》笔法多变如斯。

与《史记》篇法多变不同的是,《汉书》按部就班,多用顺叙手法,以事件发生的先后为线索,如《苏武传》就以出使匈奴、牧羊北海、回归汉朝等先后叙述。范晔后汉书》称《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恰通”[41]。班固写史,着重点在“综其行事”、“上下恰通”,注意事件的条理性,钱谦益曾举具体例子论及两书作史之法之差异:

《史》于汉元年诸侯罢戏下就国之后,历举楚之所以失天下,汉之所以得者,使后世了然见其全局。楚之杀义帝,不义之大者也,故首举之,并次年江中贼杀之事而终言之,不复系之某年也。废韩王成为侯,已又杀之,而诸侯心离矣,臧荼因此击杀韩广,而诸侯不用命矣。田荣以怒楚故杀三田并王三齐,而齐叛矣。荣与彭越印,令反梁地,而梁叛矣。陈馀说田荣击常山以复赵,而赵叛矣。是时汉还定三秦,起而乘其敝,复以征兵怨英布,而九江亦将叛矣。所至残灭,齐人相聚而叛,而田横亦反城阳矣。撮项王举事失人心局势之大者,总序于汉元、二之间,提纲挈领,较如指掌,此太史公作史之大法也。

《班书》以事之先后为次,首序田荣之反,次及汉定三秦,遗羽书,次及九江称疾,次及羽使布杀义帝,次及陈馀立赵,年经月纬,一循史家之例,而于太史公序事之指意,则失之远矣。[42]

钱谦益指出《史记》叙项羽刘邦之事以项羽之失人心为线索,《汉书》则中规中矩,以时间先后叙事;司马迁于天下大势熟稔于心,运笔娴熟,举重若轻,富于变化,班固但知直叙史事,呆板拘谨,且原文旨意尽失。

对于《史记》、《汉书》叙事特色不同的原因,前人也有分析,浦起龙从两书一为通史,一为断代史上论述两书异同:

迁才高识超,不拘拘于绳墨;固言必矩度,有阡陌可寻,其格力不同。……即如迁作本纪、世家、列传,或进或退,或合或分,各出心裁,初无一定语,故项羽可本纪,陈涉可世家,屈、贾、老、庄、申、韩可以合传。如此之类,非固所能学,而亦非固所宜学也。何也?固所修者《汉书》,则所奉者一王之制,所编者宜有一定之程,不得任为参差。故《史记》无《惠帝纪》,而《汉书》有之,项羽、陈涉皆为列传,彼其体固宜尔也,亦何必强同哉![43]

浦起龙将原因归结为两者体例不同,通史可以变化不定,断代史为一王之制,故应有一定的章程,不可任意添加删改,他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刘师培则从写法上论述:“《史记》以空灵胜,《汉书》以详实胜,……子长行文之妙,在于文意蕴藉,传神言外,如《封禅》、《平准》两书,据事铺叙,不著贬词,而用数字提空,抑扬自见,此最宜注意处。明归熙甫以降,论文多推崇《史记》者,盖以此也。《汉书》用笔茂密,故提空处少,而平实处多。”[44]刘师培认为《史记》往往能寓褒贬于叙事,《汉书》则讲究字斟句酌,平实叙事,故行文未免拘谨,不像《史记》那样开合自如、逸气纵横。

值得注意的是,章学诚的论述并不局限于此,在说明了《史记》、《汉书》总体上呈现出“圆而神”、“方用智”的差异后,他又于《书教下》中指出《汉书》之所以能成家,并非全是“方以智”,“然而固《书》本撰述而非记注,则于近方近智之中,仍有圆且神者,以为之裁制,是以能成家,而可以传世行远也。后史失班史之意,而以纪表志传,同于科举之程式,官府之薄书,则于记注撰述,两无所似,而古人著书之宗旨,不可复言矣”[45]

这一补充是谨慎的,事实上,《汉书》很多篇章继承了《史记》,如《张耳陈余传》、《窦田灌韩传》等将相关人的传记合为一传,没有将之分离。这也体现出《汉书》“圆而神”的特点。班固自创篇章也有“圆而神”的,如废昌邑王之事,《汉书》将之放在《霍光传》中详细叙事,此事牵涉到被废的昌邑王、后来的宣帝以及田延年等人,但此事发起人为霍光,而且霍光在当时的朝廷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大事在其他相关人物的篇章如《宣帝纪》、《昌邑王传》、《田延年传》中以提示语的形式有机地联在一起。另外,《汉书》中大量征引奏疏、诏令、文、赋等,从体例上来讲,也是对《史记》少政论文的一种变化,应当属于章学诚所说的“圆而神”。

章学诚之“圆神方智”说精确地道出了《史记》和《汉书》行文上的总体差异,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偏激地将两书截然划分,而是指出《汉书》亦有“圆而神”处,这种谨慎的学术态度值得后世学者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