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吸取了先秦史传文学及诸子散文的艺术精华。在语言方面,《史记》和《汉书》呈现各自不同的风格。《史记》语言通俗晓畅、不避繁复、多散句,《汉书》语言整齐典雅、文笔凝练、多骈偶。[1]通过分析《史记》和《汉书》的叙事语言,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作者个性的不同,也可以从中看出汉代文学由散而骈的发展轨迹。......
2023-08-20
《史记》、《汉书》首先是作为历史著作存在的,史著固然要重实录,同时并不排除适当的想象,不排斥虚构和夸张。高尔基说:“想象和推测可以补充真实的链条中的不足和还没有发现的环节。”[33]想象需合乎逻辑,合乎历史情境,历史著作中体现出的文学色彩与作者发挥合理想象分不开。《史记·赵世家》中赵氏孤儿之事由《左传》演绎而来,然比之《左传》要详尽精彩得多,原因就在于司马迁在史料和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发挥了合理的想象。
《史记》、《汉书》中的想象和虚构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有关怪异事件的记载。《左传》、《国语》、《战国策》中早就有此类
故事,范宁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士勋疏:“巫者谓多叙鬼神之事,预言祸福之期。”[34]《史记·留侯世家》中黄石老人授书的情节就近乎怪诞,邱炜萲《客云庐小说话》云:“迁性好奇,特点缀神异,以为行文之别派,此实为后世小说滥觞”,“史迁写留侯事,颇多怪迹:仓海、黄石、赤松、四皓,后之论者,均断定都无此人”,“程婴、杵臼存赵氏孤儿事,《史记》以前古书今有存者,皆无传焉”[35],邱炜萲指出《史记》中的虚构部分。钱钟书也说:“《史记》于‘怪事’、‘轶闻’,固未能芟除净尽,如刘媪交龙、武安谢鬼,时复一遭。《史通·书事》篇甚许可‘江使返璧于秦皇,圯桥授书于汉相’,而《暗惑》篇讥弹《五帝本纪》舜穿井匿空傍事曰:‘向之所述,岂可谓“雅”耶?’三事之不经非‘雅’,实相伯仲。洪迈《夷坚丁志·自序》至举《史记》记秦穆公、赵简子、长陵神君、圯下黄石等事,为己之道听途说、‘从事于神奇荒怪’解嘲,几以太史公为鬼董狐!”[36]
《汉书》中也多怪异事件的记载,但是与《史记》之怪异不同的是,《史记》中志怪虚构色彩浓厚,引人质疑,《汉书》中关于灾异天象的记载则往往属实,只在帝命天授上,才有意作假,神化帝王,如《宣帝纪》记载宣帝尚在狱中时,“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又写其神异,“身足下有毛,卧居数有光耀。每买饼,所从买家辄大雠,亦以是自怪”[37],这一部分的怪异记载有虚构特征。“天子气”、室有光耀等说法影响了《三国演义》等小说,《三国演义》中第三回崔毅梦见两红日坠于庄后,起身寻找,看到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由此而发现陈留王和少帝。这样的文字大量充斥《汉书》,应与东汉前期谶纬之盛行有关。志怪小说往往被当作真事记载,这与《史记》和《汉书》中以志怪事件入史的情况分不开。
(二)无人作证的密室之语和独白。对于《左传》、《史记》中无人见证的密室之语、死前独白等前人早就有所怀疑,认为他们都是出自作者的虚构和想象。吴汝煜曾提出质疑,“李斯厕鼠之叹,有谁当场笔录?”[38]《酷吏列传》中张汤儿时审鼠事也与此相类。《史记·项羽本纪》记载了项羽垓下之围时的情景:“项羽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美人和之。”[39]清周亮工在其《尺牍新钞》三集卷二释道盛《与某》中评道:“余独谓垓下是何等时,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逃亡,身迷大泽,亦何暇更作歌试!即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吾谓此数语者,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传神’。”看似真实可信的离别场面,实则是叙事者的揣摩情测,全知视角的权威性受到了质疑。对于此类虚构,钱钟书曾予以肯定:“上古既无录音之具,又乏速记之方,驷不及舌,而何其口角亲切,如聆罄欤?或如密勿之谈,或乃心口相语,属垣烛隐,何所据依?”因此,“史家追叙真人真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乎入情入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同”[40]。
《汉书》虽以谨严著称,叙事时亦时常发挥想象,在客观冷静注重实录的同时,也注重情感的表达,有时也适当地发挥想象,注重艺术创造。这些想象颇为生动,增加了史著的丰富性和可读性,如《陈万年传》:“万年尝病,召咸教戒于床下,语至夜半,咸睡,头触屏风。万年大怒,欲仗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听吾言,何也?’咸叩头谢曰:‘具晓所言,大要教咸谄也。’万年乃不复言。”[41]夜半私语时,何人在旁?而且这种教导不能登大雅之堂,父子二人估计都心照不宣,耻于外扬,所以这种记叙也是班固笔补造化、代为传神的结果。
(三)心理描写也属虚构。《史记》、《汉书》基本上采用全知视角,最难作心理描写,心理描写严格说起来都属于虚构,人心隔肚皮,一个人心里想什么,他人如何得知?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写田蚡“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继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42],这一心理活动为他后面争权夺利的行为埋好了伏笔。《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压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43]班固将“即自疑”三字删去,其实这三个字对高祖当时的心理进行了很好的刻画,清人赵翼对此曾有过批判:“高祖以匹夫而以天子自疑,正见其志气不凡也。《汉书》删此三字,便觉无意。”[44]
《汉书·霍光传》写霍光知道妻子毒杀许皇后事之后:“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霍光的心理活动就是班固根据当时情境而作的合理推测。
史传中有些心理主要靠人物的自我独白来揭示的,如《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信陵君待侯生殷勤备至,到危难之际,侯生只淡淡地跟他说:“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45]信陵君心中猜疑,且多少有些不甘,因而又返回去问侯生。信陵君的“曰”,实际上是一种内心独白。
(四)场景叙事中的人物神情与细节描写。叙事者对于历史事件往往只知道梗概,并不能一一知悉在场所有人物的表情和言行,所以详细的场景描写往往是调动合理想象虚构而成,最典型的要数《史记》中的“鸿门宴”,司马迁对出场人物描摹得须发毕现。“荆轲刺秦王”、信陵君礼遇侯生、项羽垓下之围等场景都在一定程度上运用了虚构手法。《汉书》中也在一些场景描写中运用了虚构手法,如《汉书·朱买臣传》:
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郡邸。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食且饱,少见其绶。守邸怪之,前引其绶,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还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46]
朱买臣待诏时为守邸等鄙夷,白眼相加,一旦拜为太守,众人立即变脸。这段文字展示了世态之炎凉,人情之势利,而印绶之初现、真假之辨认、在场人的惊讶等细节则加深了作者的嘲弄意味,在场人物的神情、话语写得非常出色,会稽守邸先是“不视买臣”,见其轻蔑之意,继而见印绶而“怪之”,接着“引其绶,视其印”而“惊”,群吏之“大呼”、“还走”、“疾呼”等极力描摹众人内心之震惊。尾句“买臣徐出户”将朱买臣的志得意满表露无遗,叙事者并不在场,只是对在场人物的言行和表情作合情合理的推测和虚构,便使场景清晰如现。
比较而言,《史记》中大量运用想象、夸张和虚构,《汉书》则大量运用白描,因此总体上看,《史记》的可读性和趣味性比《汉书》更强。后世史书排比史实多,想象力弱,故历史感强而形象性差。下面专列一个小节论述《史记》的小说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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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0
史氏继《春秋》而有作,莫如马、班,马则近于圆而神,班则近于方以智也。《史记》无成法可循,自为创体,且行文通变化,故“圆而神”,《汉书》有成例可依,断代为史,但固守绳墨,故“方以智”。《史记》之“圆而神”与《汉书》之“方以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2023-08-20
[6]在前贤的激励下,司马迁将自己的余生交付给了《史记》,终于写出《史记》这一煌煌巨著。兰台是皇家藏书之处,明帝命他将未完的《汉书》续写完毕。班固则出身儒学世家,班彪的《王命论》以及班固的《白虎通义》和《汉书·五行志》都借助经义附会出一套为刘氏政权辩护的符瑞天命说,这也是《汉书》比《史记》思想和文风更为正统的主要原因。......
2023-08-20
先秦文学中《尚书》、《春秋》等史书初步彰显了叙事文学的特质,《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则进一步推进了叙事艺术的发展。《左传》叙事详略得当,善于描述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和历史事件,能利用白描手法叙述事件的始末由来,长于将史实的记录与神话传说、历史传闻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使历史记叙故事化。[7]这一说法其实早已言明史著的叙事特征。中国的叙事研究即以中国文本为主的叙事研究以及对传统叙事理论的研究。......
2023-08-20
不过,人们对《史记》、《汉书》的研究多从史学角度着眼,从文学角度着眼主要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事。目前还没有出现专门的《史》、《汉》叙事研究专著,重复研究大量存在,有必要对《史》、《汉》叙事进行研究和比较。《史记》、《汉书》的研究资料所在不少,然而,要对两书进行系统的比较研究,却又殊非易事,主要原因在于两书皆博大浩瀚。......
2023-08-20
《史记》篇法上的变化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史记》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因人成文,文如其人。与《史记》篇法多变不同的是,《汉书》按部就班,多用顺叙手法,以事件发生的先后为线索,如《苏武传》就以出使匈奴、牧羊北海、回归汉朝等先后叙述。固所修者《汉书》,则所奉者一王之制,所编者宜有一定之程,不得任为参差。[44]刘师培认为《史记》往往能寓褒贬于叙事,《汉书》则讲究字斟句酌,平实叙事......
2023-08-20
如班固将《史记》中的《世家》并入传中。两书总体目录上有所不同,《汉书》中的目录比《史记》清晰,每篇传下有一个二级目录,读者可以很便捷地找到传主的传记。(五)《汉书》常移置《史记》文。[45]纪、传各有分职,《汉书》体例比《史记》更为严谨。关于《汉书》对《史记》的改造,冉昭德在其《班固与〈汉书〉》一文中有过精彩论述:1.《史记》没有《惠帝本纪》,但在《吕后本纪》中,仍用惠帝纪年。……......
2023-08-20
归有光评《史记·夏本纪》中“余欲观古人之象”一段:“子长用《书》文有改者,或以易晓语代之,必不反为难解之文。”但他对司马迁用字的梳理能让人们更好地看清楚《史记》用字的通俗。《史记》常用流行语言翻译古代典籍,使之通俗易懂,下面试举几例:表10-1由上表可以看出,《史记》摘引前代史料的文字时,意思上虽然保持原文特色,语言上则多加润饰,将原本古奥难懂之文变成浅显通俗的今文。......
202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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