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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汉书》叙事比较研究:宋代多元化研究风尚

【摘要】:研究班马异同的专著也在这一时期出现,如倪思的《班马异同》和刘辰翁的《班马异同评》。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朱熹对《史》、《汉》“疏”、“密”的辨析为后世论者们继承,成为中国叙事学中独具特色的概念范畴。作为第一部《史》、《汉》研究专著,此书还开启了明清评点《史记》、《汉书》之风。宋明之间,也有值得称道的《史》、《汉》研究者,金人王若虚以及元代的黄履翁就是其中较出色的两位。

宋代,对《史记》、《汉书》的研究日益增多,但大部分议论散见于史评、笔记、文集、类书以及目录书中,其中比较重要的论著有郑樵的《通志》、王应麟的《困学纪闻》、洪迈的《容斋随笔》、朱熹的《朱子语类》、邵博的《邵氏见闻后录》以及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等。研究班马异同的专著也在这一时期出现,如倪思的《班马异同》和刘辰翁的《班马异同评》。

郑樵是最著名的斥班扬马者,他不赞成班固断限的方法,认为“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郑樵认同《史记》“会通”的叙事体例,贬斥班固“失会通之旨”。此外,他还从人格、学风上批判班固,云:“班固者,浮华之士也。全无学术,专事剽窃。”他的结论是:“迁之于固,如龙之与猪,奈何诸史弃迁而用固,刘知几之徒尊班而抑马。”[19]郑樵不惟批判班固,亦将尊班者一律批倒。

苏洵注意到了《史记》、《汉书》对“互见法”的运用:张新科、俞樟华的《史记研究史略》认为最早发现《史记》、《汉书》对“互见法”的运用的是苏洵,这一说法并不确切,严格说来,最先发现《史记》对“互见法”使用的应该是刘知几,刘知几曾说《史记》“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其所以为短也”[20],这实际上已经道出《史记》使用“互见法”的实质,只是他尚未以“互见法”命名罢了,所以严格说来,苏洵是第一个提出“互见法”这一名称的人,而非最先发现《史记》、《汉书》对“互见法”的使用的人。“互见法”的大量运用一方面有提示的作用,另外一方面省略了许多笔墨,属于今天叙事学中的“省略”,即“素材时间=n 故事时间=0 因而素材时间>∝故事时间”。

迁之传廉颇也,议救阙与之失不载焉,见之《赵奢传》;传郦食其也,谋挠楚权之缪不载焉,见之《留侯传》。固之传周勃也,汗出浃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传董仲舒也,议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夫颇、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过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后之庸人必曰:智如廉颇,辩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将苦其难而怠矣。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不亦隐而彰乎![21]

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云:“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苏辙从太史公周游天下与结交豪俊的角度阐释《史记》“疏荡”、“奇气”的形成。

朱熹则注意到了两书的叙事节奏,《朱子语类》云:

太史公书疏爽,班固书密塞。……班固作《汉书》,不合要添改《史记》字,行文亦有不识当时意思处。如七国之反,《史记》所载甚疏略,却都是汉道理,班固所载虽详,便却不见此意思。吕东莱甚不取班固。[22]

朱熹从两书叙事节奏上评定“太史公书疏爽,班固书密塞”,虽然笼统,但大致上是准确的。打破了自张辅以来以繁简论优劣的比较法,而且他的议论并非空泛,在论及《汉书》添改《史记》文字的不妥时,举了具体的例子加以论证。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朱熹对《史》、《汉》“疏”、“密”的辨析为后世论者们继承,成为中国叙事学中独具特色的概念范畴。明代黄淳耀云:“马疏班密,向有定论,然亦论其行文耳,其叙事处互有疏密”[23];明王鏊说:“《史记·董仲舒传》不载《天人三策》,贾谊与屈原同传,不载《治安》等疏,视《汉书》疏略矣。盖《史记》宏放,《汉书》详整,各有所长也”[24];明陈继儒认为:“诗文只要单刀直入,最忌绵密周致。密则神气拘迫,疏则天真烂漫,《史记》之佳处在疏,《汉书》之不如《史记》在密。元画疏,宋画密,气韵生死,皆判于此”[25];刘大櫆也说:“孟坚文密,子长文疏。凡文力大则疏。气疏则纵,密则拘;神疏则逸,密则劳。疏则生,密则死”[26]。从这些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叙事时间速度上,中国传统叙事学习惯以“疏”、“密”二字概括,而且评论家们普遍认为《史记》“疏”,《汉书》“密”。

叶适从识力方面对两人的写作做了评比:

自《诗》、《书》之作皆有叙,所以系事纪变,明去取也。司马迁变古法,惟序己意,既已失之,然包括上古,收拾遗散,操纵在心,犹时有高远之意,常人所不能测之者。及班固效之,而浅近复重,往往不过常人之识之所能及,至其后史官则又甚矣。是迁之法一传而坏,曾不足以行远,非复古史法不可也。[27]

叶适认为司马迁识力高于班固,在取材上,他强调借史实明是非去取的古史法,认为两书皆失《诗》、《书》之法,但司马迁仍能对史事操纵自如,班固则多为常人之识,无高远之意。此外,还有以“成败论”等价值观来判断两书叙事水平高下的,如魏了翁《师友雅言》:“班固名陈胜而降为列传第一,名项籍而降为列传第二,是以成败论,而失史迁功过不相掩之笔多矣。”王应麟《困学纪闻》、洪迈《容斋随笔》等都就两书中的具体问题做过分析和比较,比之唐前的论断,他们更讲究评论的有理有据。

此一时期更可注意的是《史》、《汉》异同专著的出现,即倪思的《班马异同》和刘辰翁的《班马异同评》。杨士奇跋曰:“《班马异同》三十五卷……其例以《史记》本文大书,凡《史记》无而《汉书》所加者皆以细字书之,《史记》有而《汉书》所删者则以墨笔勒字旁。或《汉书》移其先后者则注曰《汉书》上连某文,下连某文。或《汉书》移入别篇者则注曰《汉书》见某传。二书互勘,长短较然。”两书互勘的编排体例更有助于比较两书异同,刘辰翁即在此基础上对两书字句、文理等加以辨析,他们也是明显的扬马抑班者。作为第一部《史》、《汉》研究专著,此书还开启了明清评点《史记》、《汉书》之风。

宋明之间,也有值得称道的《史》、《汉》研究者,金人王若虚以及元代的黄履翁就是其中较出色的两位。王若虚《滹南遗老集》中有《〈史记〉辨惑》十一卷,有涉及《史》、《汉》比较者,如:“晋张辅论迁、固史云:迁记二千年事而五十万言,固记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繁简不同,优劣可知。此说大谬。刘子元既辨其大节矣,抑予尝考之,迁记事疏略而剩语甚多,固记事详备而删削精当,然则迁似简而实繁,固似繁而实简也,安得以是为优劣哉!”[28]王若虚对《史记》、《汉书》之繁简疏略有所辨析,认为《史记》记事疏略而剩语多,《汉书》记事详细而言语精当。“迁似简而实繁,固似繁而实简”,指出《史记》虽然总体字数少,但行文用字繁琐,《汉书》虽然总字数多,但行文则相对简洁,比较而言,他偏向《汉书》。王若虚又云:“班固《汉书》,删润迁《史》,往往胜之,然亦有反不及者。”[29]这种说法是中肯的,班固删润《史记》有时显得更加精炼,有时反不如原书。黄履翁在《古今源流至论》中云:“夫子长负迈世之气,登龙门,探禹穴,采摭异闻,网罗往史,合三千年事而断之于五十万言之下,措辞深,寄兴远,抑扬去取,自成一家,如天马骏足,步骤不凡,不肯稍就笼络。彼孟坚摹视效矩,甘寄篱下,安敢望子长之风耶?”[30]黄履翁从两书叙事特色上着眼,扬马抑班,对班固循规蹈矩颇为不屑。

要之,唐宋时期的《史》、《汉》研究不再局限于字数之多寡,而能从叙事上做更准确的概括,宋代研究者对于两书的叙事功能、叙事节奏、叙事体例、叙事特色等开始有较多的关注和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