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解放战争：策动吴化文起义

聂凤智指示东集团猛攻——一夜攻克茂岭山、砚池山——解放战争初期对吴化文的争取——李昌言打入吴家——华东局指示济南市委加紧地下工作——吴化文犹豫不决——军事压力迫吴起义——穿越火线的联络——吴化文起义的意义

1948年9月16日，正值阴历中秋节。月明星稀，秋高气爽。根据攻城指挥部的命令，进攻济南的战斗从午夜时分开始。

实际战斗从15日就打起来了，西集团的渤海纵队在开进途中首先与龙山之敌前哨部队接触。十纵在地方武装配合下，扫荡长清西南地区的敌军保安部队。特纵配属十纵的一个野炮连把大炮推进到距离敌军阵地几百米的近处，抵近射击，十纵战士在炮火掩护下奋勇冲锋，仅一小时就解决了敌人，俘虏敌军近千人。两广纵队和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于16日凌晨包围了长清县城，并占领了金牛山等一批外围据点。三纵楔入长清以东，袭占琵琶山、孟庄等地。当时西集团的主攻方向是济南机场，力求尽快切断济南之敌与徐州的联系。王耀武接到郊外守军的告急求援电话，判断共军的主攻方向是在西面，17日紧急命令2师师长晏子风率领总预备队第19旅由济南西北的无影山、马鞍山阵地向机场以西的古城增援，并将57旅由张夏、崮山等地向济南收缩，企图坚守机场。

王耀武顾西顾不了东，当他调预备队向西增援时，我军东集团也发起了猛烈进攻。指挥东集团的九纵司令员聂凤智虽然担负的是助攻任务，但他决心积极进攻，打开局面。在向师团下达作战命令时，他把“助攻”改成了“主攻”。师团指挥员纷纷打电话问聂司令是不是写错了？聂凤智坚定地说：“不错！”他向大家解释说：助攻不是佯攻，是真攻而不是假打。你能先攻进济南不是更好吗？东面攻得紧，对西线部队的攻击就更有利。大家打通了思想，全力以赴地投入了战斗。⁽¹⁾

济南东郊的茂岭山（今五顶茂岭山）、砚池山（今燕翅山）是国民党军守备的重点。茂岭山高300多米，山北是一片平原。国民党73师强征大量民工在山顶修筑了坚固的半永久性工事。山腰另有三个侧防地堡，周围四个小山修成触角形集团工事。73师有一个加强连把守，认为起码可以坚持一个月。聂凤智把攻击茂岭山的任务交给25师74团，并将特纵配属的一个榴弹炮团和纵队的一个山炮团集中起来，组成强大的掩护火力。战前九纵对炮兵的要求是：“适时、集中、准确、短促、猛烈。”直接支援步兵进攻。25师各级干部都到山下看了地形，制订了详细的战术。9月16日24时，74团从东北、东南、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我军的炮火压制了山上敌军的火力，东北角三次爆破，炸开一个一米多宽的缺口。东南角敌军围墙被我炮兵摧毁，也打开一个大缺口。各连用轻重机枪封锁敌军地堡，几支突击队抱着炸药包向山上奋勇冲锋。他们以连续爆破炸毁敌军地堡、工事，敌军被炮火和炸药震晕，醒来已经做了俘虏。仅用两个小时，74团就完全占领了茂岭山。

砚池山的战斗同样激烈。砚池山虽不如茂岭山高，但地形险要，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山顶。山下有姚家庄、窑头两个据点互相呼应。担任攻击的75团首先攻克姚家庄，然后向砚池山发起攻击。先是炮兵进行炮火准备，主攻的8连连长张克信见敌军工事并未完全摧毁，果断向上级建议停止炮击，实行爆破。张连长布置特等射手封锁敌军地堡的枪眼，指挥爆破手进行连续爆破。炸开突破口后，后续部队不顾敌军火力封锁，勇敢通过突破口，冲进敌军工事，与敌军展开肉搏。敌人丧失斗志，敌连长以下60多人放下武器投降。我军攻占砚池山只用了50分钟，战斗结束的时间是17日晨8时。⁽²⁾

王耀武倚为济南屏障的茂岭山、砚池山，仅一夜就被我军占领。王耀武大为震惊。驻守茂岭山后的73师一个营敌军失魂落魄，在营长朱某带领下向后溃退，被师长曹振铎派人拦截。王耀武一怒之下，命令将朱营长枪毙。17日白天，73师以19旅和预备队向茂岭山、砚池山反扑，企图夺回这两个制高点。在我军炮火和步兵火力顽强反击下，敌军一个团长被击毙，一个团长重伤。九纵不仅巩固了阵地，而且继续向东南方向的燕子山、千佛山等地推进。

王耀武在我军东集团的猛烈进攻之下，又判断我军主攻方向在东面，他紧急调遣守卫机场的预备队19、57旅增援城东，并将守卫机场的2师211旅收缩至城西的商埠区。两天之内，王耀武把预备队调得东奔西跑，表现出兵力不足和捉襟见肘的窘迫。部下也是怨气十足，参谋长罗幸理被俘后说：“在外围作战上，我们处处都在顾虑机场的得失。假如我们根本没有援兵与粮弹来，把机场作为一个独立守备点也就算了，然而我们在部署上却要坚守这个不能守的地方，因此我们深感飞机场是个累赘，守它不但没有好处，反而成了我们的包袱。”他还说：“我们原来预计在济南外围至少能坚持七、八天，不料解放军战斗发展太快，茂岭山与砚池山未怎样打，很快的被占领了。使得预备队过早投入战斗，从而牵制了整个兵力的布置，这是影响战局的主要关键。”⁽³⁾

济南战役结束后，谭震林在10月9日致毛主席和华东局的报告中，高度评价了九纵在战役初期的作用：“在战役开始，九纵当晚即攻占了茂岭山及其四周，迫使王耀武改变部署，迅速将放在长清与机场之间的19旅、57旅东调平顶山、马家庄一线，将放在机场以西之211旅调回商埠北郊火车站一带，因而便利我军迅速迫近机场、迫使吴部起义，九纵这个行动，在整个战役进程缩短是起了很大作用。”⁽⁴⁾

王耀武调动预备队，造成了西线守备的空虚。我军西集团在十纵宋时轮司令员的统一指挥下，以飞机场为攻击重点，进行扫清外围的战斗。17日，鲁中部队沿津浦线向北进攻，占领南郊的仲宫镇。十纵攻占了靠近机场的杨家庄、大刘家庄、饮马庄等村落，继续向北推进。两广纵队及野战军司令部警卫团、十纵特务团于17日黄昏向长清县城发起攻击，很快突入城内，歼灭守敌1 700多人。三纵在夺取西郊琵琶山、玉皇山等制高点后，于18日开始炮击济南机场。当时徐州方向正向济南空运74师部队，刚运到7个连，机场就被我军炮火封锁。蒋介石闻讯非常焦急，命令国民党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亲自到济南上空侦察，设法继续运送74师增援。王叔铭乘飞机到济南机场上空低飞侦察，只见我军的炮弹在机场跑道上不断爆炸，烟雾冲天。满载74师士兵的国民党运输机只好调头飞回徐州。

我军西集团的迅速推进，使防守济南西区簸箕山、段店、辛店的国民党整编第96军吴化文部的阵地，完全孤立和暴露在我军的面前。面对我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在我军政工干部的争取之下，吴化文被迫在9月19日晚率84师155、161旅及96军独立旅举行战场起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策动吴化文起义是我军对敌政治工作的一次成功的范例。在此之前，争取吴化文的工作，经历了一个相当长而曲折的过程。

吴化文，字绍周，山东掖县人。出身贫苦农民，年轻时投奔冯玉祥的西北军当兵，后来在韩复榘部下当旅长和济南警备司令。1938年1月韩被蒋介石处决后，吴化文部队被调到临沂驻守。1943年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和困难的时期，吴化文经不起日伪的扫荡和诱降，率部投靠汪精卫，当了伪军。在日本人扶持下，吴化文部成了山东伪军的主力，兵力多达万人，在鲁南抗日根据地周围对我军进行袭扰。为了打击吴伪的气焰，从1943年到1945年，鲁中军区先后发动三次讨伐吴化文部的战役，给其沉重打击。抗战胜利后，吴化文接受国民党的整编，被编为第五路军，奉命由徐州沿津浦线北上，抢夺胜利果实。国民党军嫡系李延年的部队在后面跟进。1945年11月初，当吴化文部北上至邹县境内时，陈毅指挥山东8师和新四军二纵在界河伏击，全歼吴化文部一个军，军长于怀安被俘，吴化文逃脱幸免。遭此打击后，吴化文率残存部队退守兖州，不敢轻易出动。后来我军进攻滕县，国民党徐州指挥部命令吴化文增援，他畏缩不前。蒋介石认为吴化文靠不住，于1946年初密令王耀武召吴到济南开会，想除掉他。国民党山东省主席何思源向吴透露了消息，吴拒不赴济，躲过杀身之祸。

吴化文驻在兖州，处于我军的四面包围之中。部队装备差，给养不足，深感受到蒋介石对杂牌部队的排挤与歧视。跟着蒋介石，是在屈辱和危险的夹缝中求生，日子很不好过；自己单独干，没有力量，早晚会被解放军消灭；想与共产党联系，自己当过伪军，对山东解放区犯下不少罪行，害怕追究他的汉奸罪。此时的吴化文思想上矛盾重重，为了摆脱困境，保存自己的实力，他急于寻找一条出路。

1946年7月，吴化文到南京参加军事会议。他秘密拜访了自己的老上司冯玉祥将军，倾诉了自己的处境和苦闷。冯玉祥对吴化文在抗战期间投靠日伪、抗战后又进攻解放区很气愤，当场斥责吴化文。他对吴说：“杂牌军历来是得不到蒋介石信赖的，你看看南京的情况就知道了。蒋介石嫡系部队的待遇比杂牌部队高得多，他们还搞‘五子登科’，老百姓深受其害。你们是受歧视的，当然不舒畅。”冯玉祥的夫人李德全劝吴化文说：“我们要爱国，爱人民，就要反对他们，否则早晚会被他们吃掉。为了生存，要动脑筋，想办法找出路。”随后，冯玉祥介绍吴去找李济深，通过他和章伯钧将信息传达给驻在南京的周恩来。周恩来表示：吴先生愿意到人民方面来，我们欢迎，以后密切联系。从这以后，吴化文与我党我军开始了接触。⁽⁵⁾

吴化文的情况由中共中央驻南京代表团转告华东局，陈毅司令员十分重视，指示华东局国军工作部负责人刘贯一积极开展对吴化文的政治争取工作。在此之前，我方已经通过被俘的于怀安给吴化文写信，做说服教育工作。7月份，刘贯一和鲁南军区联络部部长胡成放曾先后到兖州秘密会见吴化文，阐明形势，晓以大义，希望他早日起义，站到人民一边。吴化文此时尚持观望态度，推托说：兄弟我倒没有意见，下边的弟兄还需要做工作，马上起义有困难。刘贯一说：只要你的部队不出来骚扰，不出来抢粮食，可以暂不起义，保存实力，我们也不会打你的。吴说：仗恐怕还要打，就是打假仗，不打真仗。通过谈判，双方决定建立电台联系，并交换了密码。其后，吴化文部的赵广兴团在大汶口被我军包围数月，弹尽粮绝，吴化文派代表到我鲁南军区请求撤围。傅秋涛政委答应了吴的请求，派胡成放进入赵广兴团，引导他们撤退。我军放开一条路，赵团装成突围的样子，边走边打枪，还要求国民党空军掩护。我军在赵团撤出大汶口后，也进行了佯攻。我军的实际行动对吴化文是一个深刻教育，为其起义打下了最初的思想基础。

但吴化文毕竟是军阀出身，狡诈多变。当蒋介石对山东解放区大举进攻后，他认为胜负未定，就从原来的立场向后收缩。原来起义的郝鹏举部与吴化文秘密联络，通过吴化文的电台与国民党方面勾结，在1947年1月底再次叛变，投回国民党方面，吴化文是起了协助作用的。此后，吴化文认为我军打不过国民党，于是中断了和鲁南军区的联系，重新投入反共反人民的内战。

1947年冬，华东战场形势开始转变，我军进入外线出击和反攻，国民党军进攻力量明显不足，开始转入守势。为了开展争取国民党军队起义的工作，刘贯一部长委派原鲁中军区副司令王道去徐州做地下工作。王道曾任山东伪军旅长，1943年率部在寿光起义参加革命。1946年国共双方未破裂前，他曾到济南做国民党军工作，一度被王耀武扣押。被营救出狱后他仍做国民党军的联络工作，因与吴化文共过事，所以他到徐州后，找到他的老师刘子衡先生，一同做吴化文的工作。吴化文此时仍然态度暧昧，口头答应而没有实际行动。吴化文采取的是“狡兔三窟”的一套，在国共双方之间保持平衡，一切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目标。所以，王道等做的工作收效不大。

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1947年5月，吴化文妻子林世英家里来了一个亲戚叫李昌言。他在掖县参加革命，做情报和联络工作。组织上听说他与吴化文家有亲戚关系，便派他到济南开展工作。这时吴化文驻兖州，林世英住在徐州，李昌言在林家寄人篱下，开始谁也看不起，只是扫地做饭，陪林家兄弟打鸟而已。但是李昌言很有耐心，常借闲聊之机向林家人宣传革命道理，使林家人的态度逐渐转变。1947年底，林世英在北平上大学的弟弟林世昌受地下党派遣来做吴化文的工作，他与李昌言互不知底，只觉得有共同语言。林世昌到徐州见到林世英，讲了国内形势和许多道理。林世英是知识女性，为丈夫与共产党作战日夜不安。他委托弟弟到商丘吴化文部队驻地专程拜访，劝吴化文认清形势，脱离内战，吴化文的态度依然不明朗。林世英心里着急，也到商丘与吴化文长谈，吴化文对妻子说：“你不要怕，我将来决心不走死路。蒋介石还是有办法的，不然抗战哪能胜利？现在又有冯玉祥先生为我联系，并指定设电台联络，我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但坚决不干八路。干八路无吃无穿，几支破枪，一打就垮。”林世英说：“我听说八路以小吃大，打掉很多国军。去年和今年相比，八路力量就大多了。人家马上要由防御转入进攻，我听人家讲得有情有理的。”吴化文沉默良久，仍抱着“脚踩两只船”的主意不放。但妻子的话他是有亲身体会的，不考虑出路也不行。⁽⁶⁾

当时，吴化文的整编84师归新5军邱清泉指挥，在豫东地区与华野主力周旋。1948年夏季，华野山东兵团在胶济线大举出击，山东国民党军兵力空虚，王耀武把吴化文调回来防守兖州。我军进攻潍县时，吴化文奉命增援，他有意保存实力，行动迟缓，走在半路上潍县就已被我军攻克。他迅速率部缩回济南，7月初我军进攻兖州，吴化文奉命从济南南下增援。他一路磨蹭，到大汶口时兖州已失守。吴化文故技重演，迅速回撤。这次我军不客气了，九纵追上吴化文部的尾巴，全歼其161旅，俘其旅长徐曰政。还歼灭其155旅两个营。吴化文损失惨重，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他逃回济南后，心有余悸地对王耀武说：“与共军作战要特别小心，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吃掉。”王耀武知道吴化文是个滑头，但正用人之际，只能笼络人心。他说服蒋介石任命吴化文为整编96军军长兼84师师长，调一个保安旅补充84师，称为独立旅。王耀武还把万竹园的一套庭院送给吴家居住，以示关心。但吴化文仍然情绪低沉，无精打采。战争的现实胜于说教，吴化文领教了我军的厉害，才开始认真考虑前途问题。

当时，山东的形势已经很明朗，绝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国民党的统治日暮途穷。吴化文的父亲和家人都看得很明白。吴化文的父亲被接来济南后，对国民党之腐败甚为痛恨。一次看戏，国民党伤兵大闹戏院。吴父抱不平，为伤兵侮辱。王耀武亲自到府上道歉，吴父愤而拒见，大骂“国民党没一个好人，都是坏蛋孬种”。他还骂吴化文与共产党作战是“不识时务”，“自己找死”。有人对吴父说：“共产党来要杀要斗，你是国民党师长的老子，要快些走开。”吴父痛快答复：“八路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吴化文是个孝子，父亲的态度对他很有影响。⁽⁷⁾

但是要吴化文真正转到人民这边来，是相当困难的。他是军阀出身，反复无常。1948年6月间，林世英多次给他讲时局形势，他意识到妻子可能与共产党有关系。一天，他突然对林世英说：“你无论如何想法给我找找出路，我要同地下工作人员谈话。”林世英没有经验，便说出了李昌言的事情。不料吴化文突然翻脸，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扔，骂道：“他妈的，推牌九两边押，你给我讲！”并将林关在房子里。林世英见情况不好，借上厕所的机会写了一张条子：“我现在处境非常危险，现在已经亮枪了，我牺牲了不要紧，但我相信共产党一定会成功。等成功后希望给我报仇。”让女儿带给李昌言。吴化文的父亲得知后，出面干涉，吴化文才转变了态度，向太太赔礼。直到大汶口惨败，吴化文才不得不寻求同共产党、解放军建立联系。他于8月初邀李昌言和他见面，表示想起义，委托李昌言去找陈毅联系。李昌言拿着吴化文开的通行证，于8月4日到历城找到中共济南市委，与我方接上了关系。

济南市委对李昌言的背景不了解，把这个重要信息报告给驻益都闵家庄的华东局。统战部部长胡立教向胶东区查明李昌言的身份，立刻派王徵明科长去向饶漱石汇报。饶漱石对此事很重视，指示说：吴化文在历史上是有罪恶的，特别是投降日寇，在临朐一带制造“无人区”，民愤很大。对吴化文不能估计过高，如果工作做得好，也有成功的可能。对吴应揭露他过去的罪恶，晓以大义，喻以厉害，指明前途，让他戴罪立功。饶漱石提出上、中、下三策，供吴化文选择。上策是单独起义解决济南；中策是里应外合，待解放军靠近时配合行动；下策是顽抗到底。饶漱石起草了给济南市委的指示，并派王徵明同志前去会见李昌言，开展工作。

8月13日李昌言回到济南，向吴化文当面转达了华东局领导提出的三条道路，吴化文当即表示要走上策。但对我方提出的建立电台联系则态度迟疑。24日，吴化文与他的拜把子兄弟、国民党立法委员张瑞璜喝酒，张胡吹道：“我与毛泽东有联系，大战在中原，八路一时不会打济南。”吴化文又动摇起来，林世英反复劝说：如果和共产党断了线，将无路可走。吴化文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于28日会见李昌言，交出联络密码，将李昌言送出济南。

我方与吴化文的电台建立联系后，即要求吴提供城里的情况，并核实我军掌握的济南敌军部署情报。起初吴化文不答复。9月2日，到达济南前线指挥部的谭震林同志和山东兵团王建安副司令员听取了济南市委关于争取吴化文工作的报告，谭震林同志指示：1. 吴化文是军阀出身，善于应付，但在我强大军事压力下，起义是有可能的。他最后五分钟都可能动摇，我们在最后五分钟也不要放弃对他的争取；2. 要转告吴化文，济南一定要打，并且一定能够打开，不要抱什么幻想，要对其进行启发诱导，促其早日行动；3. 对吴化文的要求能大就大，如扣留王耀武、占领飞机场等，否则，让出一条路来也是好的；4. 要讲明政策，一定保证他的生命财产安全，对其所属部队，起义后按解放军的原则实行改编。根据谭的指示，济南市委决定由济南市委副书记蒋方宇、华东局统战部科长王徵明等成立领导小组，派黄志平、辛光同志潜入济南，与李昌言一起加强对吴化文的争取工作。⁽⁸⁾

吴化文与我军建立联系后，依然犹豫不决。9月初他请岳母到趵突泉的庙里求签，李昌言陪同，利用老太太不识字，代她取了一个签。吴化文看上面写的是“波涛一小舟，水尽到滩头。展开冲天翼，勋业升王侯”。吴还请了一个算命先生看相，那老头说着两面话：“军长有大事犹豫不决，应当机立断，一块石头落地就好了。”这两次算命居然对吴化文起了作用，使他的情绪得到稳定，不再轻易反复。

吴化文与我军的联系，因保密较好，王耀武居然一无所知。8月底杜聿明来济南视察，对王耀武说：“吴化文反复无常，表面服从而内心诡诈，靠不住，要注意他。”王耀武表示没有发现吴化文与共产党勾结，也没有理由撤换他。王耀武还专门向徐州的刘峙打听吴的情况。刘峙说：“我没接到吴化文有与共产党勾结的情报。吴化文在抗战时当过伪军，常和共产党打仗，他与共产党打得很厉害，与共产党结下的仇恨很深，我看他不致有什么问题。”王耀武守济南正是用人之际，当然不能整吴化文。他认为把吴化文的部队放在城外，让吴在第一线拼命，就可以了。

9月上旬，黄志平往返三次向济南市委汇报吴化文的动态。大家分析了情况，认为吴化文既无单独起义的决心，也没有此力量，走上策已不可能。应尊重现实，力争走中策。此时，攻打济南的各纵队已经向济南郊区集结，大战在即。吴化文见局势紧张，才于12日向我方发出第一份电报，声称“一切事项已大致就绪”，请我方再缓几天，等他把家属接来再起义。这是吴化文的第一步实际行动。济南市委决定加紧工作，考虑到战斗打响后出入困难，他们向黄志平详细交代了我军攻济南的确切时间和计划，并约定了联络办法。李昌言、黄志平等积极行动，吴化文的父亲于15日乘飞机到达济南后，王耀武就带着名酒、水果登门看望。大家觉得住在城里不安全，于16日将吴父、林世英等接到商埠的亚细亚大楼，我方的秘密电台也设在这里。

16日深夜，济南战役开始。17日拂晓，吴化文的电台给我军送来一份情报，说晏子风已率领预备队增援长清、古城。这个情报是准确的，西线指挥员宋时轮迅速调遣兵力，打击敌人。同时通知吴化文：“如贵军前沿部队与我军接触，请即迅速后撤集结，以免误会。”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吴化文的电台没有回音。为了对吴化文部队的安全负责，宋时轮司令员深夜找来济南市委的交通员李如刚，严肃地对他说：“现在电台不通，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在明天拂晓前把我的命令传给吴化文，让他在24小时以内把他的部队转移到黄河以北地域集结，让开我军直捣商埠的通道。”李如刚受领任务，先乘车到达前线，然后在我军火力掩护下匍匐前进，穿越火线，爬到吴化文部队的前沿阵地上。他有吴化文签发的谍报证，才被送到商埠，见到李昌言，传达了宋时轮的指示。⁽⁹⁾李昌言、黄志平、辛光立即找吴化文商量，吴化文仍然坚持不撤出阵地，只让开北边的一条路让我军进攻商埠，他自己仍然控制着飞机场以南的有利阵地，以坐观胜败。我方代表坚决反对吴的做法，吴化文只得派林世英的弟弟林世勋和李如刚再过火线，带着给我军绘制的进攻路线示意图和联络信号，到我军西线指挥部联络。

18日早上，吴化文致电济南市委：“1. 本军在原地集结；2. 请转向商埠进攻；3. 此间已派人向贵军就地联络。”市委分析，吴化文是按兵不动，要我军避开他的阵地向商埠进攻。如果我军得手他就起义，如果进攻不利他就另作打算。看来吴化文又在玩见风使舵的故伎。战争不是游戏，我军在东、西两线的猛烈进攻，使国民党军遭受沉重打击。王耀武连打几次电话要吴化文来城里开会，吴化文躲不过，也想看看形势，于当天9时来到王耀武的绥靖区司令部。当他得知东郊的茂岭山、砚池山已经失守，顿时惊慌起来。说：“茂岭山、砚池山的阵地那样坚固，怎么一夜就丢掉了呢？”王耀武请他吃饭，端来面条，他一口也不吃。王耀武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以为是他被共军吓破了胆，就打发他回去了。

吴化文回到指挥部，左思右想，看来不起义是不行了。他手下的155旅旅长杨友柏、161旅旅长赵广兴都是他的老部下，能服从命令，但是独立旅是新补充的，旅长何志斌的态度不明。吴化文来到饮马庄何志斌的旅部，屏退左右，吞吞吐吐地对何志斌说：“看来八路军这次决心要拿下济南了，我们不能白白牺牲呀！也要同八路军有个回旋的余地，我们总要想个办法才好呀。”何志斌原是郝鹏举的部下，1945年底起义时曾体会过共产党的政策。后来虽然复叛，总觉得心中有愧。吴化文一说，他就心领神会，对吴表示：“军长的意图我明白，必要时，我绝对服从。”吴化文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顿时有了笑容，说：“好，好，好极了！”便登车离去。

18日下午，林世勋在李如刚陪同下穿越火线来到我军指挥部，见到宋时轮司令员。宋的态度十分明确，坚持吴化文部必须让出阵地。他要林、李立即返回，要吴化文另派他的参谋长携带一部电台，到我军西线指挥部商谈起义和撤军的有关事项。眼看吴化文一再拖延起义，已经影响了西线我军的攻击行动。鉴于吴化文过去的历史，我军干部本来就不太相信他，西线部队首长认为：不施加一定的军事压力，是难以推动吴化文部起义的。宋时轮一声令下，三纵于18日夜23时向簸箕山吴化文151旅的阵地发起攻击。短短20分钟的重炮猛轰，簸箕山上一个营的守军伤亡惨重。吴化文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大叫：“打！只有打，才有饭吃！”命令炮兵还击，死守阵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155旅旅长杨友柏跑到军部，对吴化文大喊大叫：“我的防线马上就要被突破了，我的一个营快打光了！你还跟他们搞什么和平谈判，快把他们的代表交出来，让我收拾他们。”吴化文把桌子一拍，又骂杨友柏：“你懂个屁，给我滚出去！”

杨友柏骂骂咧咧地走了，在司令部里的李昌言、黄志平、辛光三位同志表情严峻。吴化文随时可能翻脸，争取起义的工作有前功尽弃的危险。黄志平轻声对辛光说：“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他们要下毒手，咱们就开枪。打死一个够本，留下最后一颗子弹给自己，绝不让他抓活的。”李昌言表示：即使如此，也不放弃最后5分钟的机会。正商量着，吴化文请他们去。他们把手枪装在口袋里进了吴化文的指挥部，吴化文正在拿着电话喊叫：“顶住，顶住！没有我的命令，谁退下来就枪毙谁！”看到黄志平等进屋，吴化文一边擦汗一边说：“贵军在簸箕山消灭了我一个营，在不到一小时时间里造成如此重大伤亡。”黄志平严肃指出：“贵军不执行协议，一再拖延，致使发生这场冲突，责任全在贵军。事态已发展到这步田地，如不设法挽回，解放军必将集中兵力把军长的部队消灭。后果不堪设想，请军长三思。”吴化文冷静下来，请求黄志平等与我方联系，停止进攻。黄志平表示电台出了故障，他们愿意穿越火线，反映情况。吴化文用汽车将黄志平等三人送到段店，从任家山口463团的防区穿越火线，进入三纵阵地。黄志平要了一匹马，赶到三纵司令部，见到孙继先司令员，汇报了情况。孙继先马上报告谭震林，谭指示：对吴化文不要催得太急，要耐心等一等。西线指挥部下达命令，暂停对吴化文部的攻击。⁽¹⁰⁾

9月19日早晨，黄志平、辛光、李昌言回到吴化文的军部，向吴化文转述了我军为争取96军起义所作的种种努力。吴化文才真正认识到只有起义才是唯一的出路。他迅速派人架通电话，与孙继先司令员通话。他向孙继先通报了96军的阵地情况，报告96军将在当天夜间宣布起义，随即撤离阵地，等待解放军前来接收。孙继先赞扬吴化文为人民做了一件好事，并指示他将部队带到西郊机场集结。撤退时要严格约束部队，绝对不能随便放枪。吴化文表示完全同意，立即下令撤退任家山口的守军。⁽¹¹⁾

这天晚上，吴化文在孔庄96军军部召集军官会议，84师副师长杨团一，杨友柏、赵广兴两个旅长和六个团长等出席会议。黄志平等三位同志佩带手枪，把住门口，防备意外。会场气氛十分紧张，吴化文态度严肃地说：“济南即将失守，徐州增援只是空喊欺骗。我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几十年，蒋介石逼得我们走投无路，说我们是杂牌，骂我们是汉奸，气也受够了。内战再打下去，将会有什么下场？李仙洲、张灵甫就是前车之鉴。八路军、共产党宽大为怀，不计前嫌，欢迎我们退出内战，我决定走这条路。我吴某是为了全军两三万弟兄们，才选择了这条光明大道。今后有我吴化文吃的饭，也就有你们吃的饭。我已经派人和陈毅将军联系了，也讲好了条件，你们看怎么办？也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会上没有人表示异议，都表示服从命令，跟随吴化文起义。于是吴化文命令大家各回本部，向全体官兵传达起义的命令，严禁与解放军发生冲突。大家散去后，吴化文又单独打电话通知独立旅旅长何志斌，他也表示绝对服从。

22时，吴化文的部队开始从各阵地后撤，向我军指定的飞机场以西地区集结。我三纵、十纵迅速前进，接收吴化文部的阵地。并向商埠和济南火车站发起攻击。这时，155旅一个团长王玉臣逃到济南城里向王耀武告密。王耀武既愤怒又慌张，司令部的人也慌乱起来。王耀武正在想对策，王玉臣请求把他的那个团带到商埠或城里来，随王耀武的部队作战。此时王耀武连他也不信任，心想：吴化文的花招很多，这个团长是吴的老部下，有可能是吴派来作内应的，如果让他把部队带进城里，到时候里应外合，济南马上就要完。他让王玉臣随司令部行动，部队就不要了。

20日晨，84师副师长杨团一也跑进城来见王耀武，说自己的家属在城里，他不愿随吴化文反叛。王耀武夸奖了他一番，给了些钱，让他回家去住。王耀武幻想收买吴化文的部下，他派人携带钱和亲笔信去找杨友柏，许愿让他当84师师长，要他把部队拉回来。这一次杨友柏站稳了立场，假意收下信和钱，打发走说客，仍跟随吴化文起义，没有动摇。王耀武的阴谋落空了。几天之后，济南解放，杨团一被我军俘虏，受到应有的惩罚。⁽¹²⁾

吴化文起义，对济南战役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谭震林同志1948年10月9日给毛主席、华东局关于济南战役情况的报告中指出：“吴部起义，我即攻入商埠，十纵机动攻入车站，迅速攻至普利门以北，造成了提早攻击外城的有利条件。使整个战役中各个阶段形成连续作战，陷敌无喘息机会，迫敌处在由吴部起义所引起的部署缺陷无法调整的恶劣条件下作战，这也是迅速解决济南的重要条件之一。”⁽¹³⁾

吴化文起义是华东我军地下工作的一次重大成功，李昌言、黄志平、辛光都被记了一大功。宋时轮接见三位同志，高度评价了他们促成吴化文部起义的功绩：一是缩短了济南解放的时间，大大加快了战役的进程。二是减少了我军几千人的伤亡。三是保护了济南的工商业区——商埠，减少了人民财产的损失。吴化文的起义对国民党军其他部队也是一个极大的震动，对以后百万国民党军的起义、投诚起到了带头作用。毛泽东于10月22日致电吴化文等，对其起义表示“极为欣慰”和“热烈欢迎”。济南战役结束后，吴化文率起义部队全部渡过黄河，在齐河地区接收改编整训。10月29日，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吴化文部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5军，吴化文任军长，杨友柏、赵广兴、何志斌分别任师长。12月底，35军南下参加淮海战役最后阶段的战斗，为解放战争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1) 聂凤智：《充满活力的人民军队必胜——回忆解放济南战役》。

(2)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1956年初稿。

(3) 参见《全国解放战争时期山东重要战役资料丛书——济南战役》，山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4)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

(5) 《济南战役中吴化文起义史实综述》，载《济南战役中吴化文起义》。

(6) 李昌言：《打入吴化文部的工作报告》。

(7) 王徵明：《争取吴化文部起义一个半月突击工作的报告》。

(8) 《济南战役中吴化文起义史实综述》，载《济南战役中吴化文起义》，山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9) 李如刚：《我在策动吴化文起义工作中是怎样完成交通任务的》。

(10) 黄志平：《在关键时刻接受党的考验》。

(11) 孙继先：《忆济南战役中吴化文起义的一段往事》。

(12) 王耀武：《济南战役的回忆》。

(13)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