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解放战争直指蒋管区

陈毅、粟裕去鲁西南指挥——毛泽东制订解放战争第二年战略方针——西进兵团没有打开局面——叶飞报告战斗失利原因——粟裕认为只有打胜仗才能改变局面——沙土集全歼57师——土山集战斗失利——我军扭转被动局面继续南下

1947年华东野战军的“七月分兵”，连续几仗都没有打好。陈毅、粟裕感到心情沉重，致电中央表示自责。

毛泽东并没有责怪陈、粟，此时他正在酝酿一个宏伟的战略规划。从1946年全面内战爆发以来，经过一年的艰苦作战，我军粉碎了国民党军的全面进攻，基本上挫败了对陕北、山东的重点进攻。国民党军的总兵力由战争之初的430万人下降为373万人，正规军人数由200万下降为150万。部队的质量和战斗力更是严重削弱。这些兵力大部分被用来守备交通线和重要城市，可用于战略机动的部队只有40个旅。我军经过一年的战争，通过歼灭敌人来补充自己，总兵力由127万人增加到195万人，其中野战部队由61万人发展到100万人。在机动兵力的对比上，我军已处于优势。但是由于战争已深入解放区中心地区，严酷的战争加上敌人的破坏，使解放区受到很大摧残。村庄破败，土地抛荒，人民迁移流浪，生活十分困苦。有限的后方经济已不适应前方日益增长的对人力、物资的需求。在这种形势下，必须寻求一条出路，变被动防御为主动进攻。毛泽东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实行战略出击，将战争引向蒋管区。

1947年8月4日，中央军委致电陈粟谭和华东局：“山东主力（陈唐、叶陶五个纵队）现在西边，……请考虑粟裕同志带炮兵主力迅去鲁西南统一指挥该五个纵队，积极策应刘邓作战。刘邓南下作战能否胜利，一半取决于陈唐、叶陶五个纵队是否能起大作用。陈唐叶陶休整地点是否在郓（城）巨（野）地区？且宜从速休整，8月15日以后刘邓出动，陈唐叶陶亦须积极动作，勿误时机。”⁽¹⁾

粟裕接到电报后，深感责任重大。他请求中央让陈毅司令员与他一同西去指挥，中央迅速批准粟裕的建议，8月6日复电：陈毅、粟裕率华野机关及六纵、特种兵纵队去鲁西南，统一指挥陈唐叶陶五个纵队及配合华野作战的晋冀鲁豫第十一纵队，统称西兵团。留在鲁中的二、七、九纵由谭震林、许世友等指挥，称东兵团，华东局机关随东兵团行动。9日，陈粟带领华野机关、六纵、特纵由胶济路北的桓台、广饶地区出发，经惠民、禹城、聊城赴鲁西南，与陈唐叶陶兵团会合。

8月11日，毛泽东致电陈粟：“七月几仗虽减员较大，并未妨碍战略任务，目前整个形势是有利的。”“刘邓南下，全局必有变动，鲁西南诸敌势必大部南去，陈粟率六纵及野直进至聊城待机与宋（时轮）王（秉璋）会合，可能开展鲁西南局面，并利于直接策应陈唐、叶陶。”毛泽东强调：“总的意图是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使我内线获得喘息机会，以利持久。”⁽²⁾

就在这一天，刘邓大军越过陇海铁路，开始了向大别山进军的行动。陈赓、谢富治兵团也向豫西挺进，掀开了战略反攻的序幕。毛泽东把作战矛头指向中原，他的设想是：刘邓、陈谢、陈粟三支大军挺进中原，在中原地区以品字形阵势协同作战，机动歼敌，创建新的中原解放区，以策应内线兵团作战。中原地区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中原，就可以直接威胁国民党统治的中心。毛泽东判断：我军只要能在中原地区站住脚，威慑南京、武汉和长江沿岸，必能迫使蒋介石抽调主力自山东、陕北回援，从根本上改变战局。

为了使党内和全军更明确了解中央的战略意图，9月1日，毛泽东起草了《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战略方针》这个重要指示。在分析了解放战争第一年作战的形势和敌我力量对比的变化之后，毛泽东指出：“我军第二年作战的基本任务是：举行全国性的反攻，即以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在外线大量歼敌，彻底破坏国民党将战争继续引向解放区、进一步破坏和消耗解放区的人力物力、使我不能持久的反革命战略方针。我军第二年作战的部分任务是：以一部分主力和广大地方部队继续在内线作战，歼灭内线敌人，收复失地。”“到国民党区域作战争取胜利的关键：第一是在善于捕捉战机，勇敢坚决，多打胜仗；第二是在坚决执行争取群众的政策，使广大群众获得利益，站在我军方面。只要这两点做到了，我们就胜利了。”⁽³⁾

毛泽东的一系列指示，显示出他作为一个伟大的军事家和战略指导者的高瞻远瞩和雄伟气魄。但是具体执行这个战略意图，华东野战军需要克服许多困难，道路是曲折的。

当刘邓大军越过陇海路、黄泛区向大别山挺进时，蒋介石错误判断刘邓所部是北渡黄河不成而南窜，仅以一部分部队在后尾随。当刘邓大军越过黄泛区，抢渡淮河，蒋介石才如梦初醒，判明刘邓的意图是向华中进军。他急忙调遣罗广文、欧震、王敬久、张淦兵团的几十个旅火速南下，前堵后追，企图将刘邓大军包围消灭在淮河平原上。刘邓大军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气概，突破一道道封锁线，扔掉了大炮和辎重，终于在8月底进入大别山，完成了千里跃进的战略任务。

刘邓大军的跃进，打乱了国民党军的全盘部署，相当一部分国民党军主力被迫调头，停止了对中原、山东解放区的进攻。按照中央的意图，华野陈唐兵团应当迅速南下，在陇海路两侧出击，积极牵制、打击敌人，减轻刘邓的压力，配合战略进攻。但陈唐兵团在8月间并未南下，而是在鲁西南打转，与国民党军周旋。为了拖住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之一的邱清泉的5军，陈士榘命令宋时轮的十纵北移，在梁山地区活动。邱清泉以为华东共军“溃不成军”，不堪再战，要北渡黄河退回解放区，于是伙同吴化文部南北夹击，企图将十纵消灭在黄河、运河交叉的三角地带梁山。十纵且战且走，在梁山以北的黄河沿岸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来犯之敌。不料邱清泉十分狡猾，8月10日5军占领梁山县城后，摆出南下打郓城，攻击陈唐兵团的姿态，仅派84师继续追击十纵。十纵认为可以歼灭84师，就停留在梁山以北的戴庙，准备迎战。没想到5军突然调头，会同84师将十纵压迫到黄河与东平湖之间的狭窄地带，十纵形势危急。陈唐来不及救援，命令十纵抢渡黄河，撤到北岸。8月12日十纵组织渡河时突然遭到5军袭击。十纵伤亡1 500多人，损失骡马500多匹，还有4 000多随军民工被截在黄河南岸。十纵吸引5军苦战10天，自己付出很大代价。陈唐兵团在鲁西南与敌人周旋，因部队长时间行军作战，十分疲劳，无力打大的歼灭战，也没有什么战果。⁽⁴⁾

陈毅、粟裕得悉十纵受损失的消息，从陈唐来电中看出他们有北上返回解放区休整的要求，于8月17日电示陈唐：“你们虽已分别北返至金乡西北及曹县西北，但是否继续北返，尚应慎重考虑，免遭敌人尾击。十纵自动移至黄河边，致敌尾击损失较大（该纵只报损失骡马500余匹，人员损失迄未报，内部问题颇多）。因此，你们应克服急于转回内线的情绪，准备在陇海路南北与敌人回旋。只有在无敌人夹击危险且有十分把握时，才能转回内线。”

毛泽东接到陈粟转来电报，于8月19日致电陈粟、刘邓，指示陈唐兵团应吸引鲁西南敌人向南。电报说：“我们认为陈粟15日辰、17日午两电极为正确。陈唐、叶陶必须克服部队中转回内线之情绪，学习刘邓向外线英勇奋斗精神，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在淮河以北、黄河以南广大地域行动，绝对不可有渡黄河北返或渡运河东返老根据地长期休整之思想。宋纵自动北渡，致受损失，是一极大错误。目前刘邓已过颍河，陈唐、叶陶如不准备在现地打大仗而有受优势敌人围攻之危险，则应于适当时间越过陇海线，吸引鲁西南诸敌向南。”

8月22日，刘邓亦严厉批评陈唐：“你们以部队疲劳、炮弹缺、伤员无法安插为理由，在此战略紧张关头，采取打圈子的避战方针，既已放过王敬久、吴绍周南下，又要放过邱清泉南下，是绝对错误的。王张所提采取留5军并破击陇海路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务望照前令，主要抑留并歼击5军并攻占薄弱城市。可以王张及分区部队破铁路为要。”

面对中央和陈粟、刘邓首长的批评，陈唐感到十分委屈。当时因忙于作战，他们没有申辩。10月3日他们写了详细报告给中央军委和刘邓首长，对8月作战的情况作了说明。报告中说：“一、四纵由鲁南经月余转战跋涉突围，与西兵团会合时，行动已疲惫不堪，思想动荡，组织混乱，减员二万余人。武器、弹药、西药因过河、雨淋大部损失失效。多数人员赤足，已完全失去战斗力。非经短时间休整，无法马上组织战斗。敌人抓去该两纵逃亡人员，完全了解此种情况，即不顾一切跟踪追击，不让我们有停脚休息的机会，企图消灭该两纵队。”

“三、八纵虽元气无大损伤，但因初入平原一切都很生疏，又逢雨季，到处水网泥泞，又必须掩护一、四纵，减去战斗、勤务，利用转移间隙恢复疲劳，迅速恢复战斗力。如当时仅以三、八纵单独组织战斗，不仅无歼灭敌人的把握，并使主力零星消耗（无后方补给），以后虽有歼敌良机，亦将无法下手。本身愿望，是想迅速将一、四纵休整好，能一齐打个好仗，并提高士气。当时未积极给南下之王、吴顽以打击，配合掩护刘邓之南下，是为缺点，但绝非有意放过，危害刘邓。”⁽⁵⁾

当时陈唐的愿望是与敌人周旋于鲁西南，拖住5军，让一、四纵得到休整，等陈粟带六纵和特纵来会合后，再集中兵力打大仗。但是国民党军不让我军喘息，追在后边打。原来见到我军就龟缩不出的吴化文部57师，在师长段霖茂指挥下追赶一、四纵到曹县以西。陈唐也想打个歼灭战，摆脱被动局面，这时正是机会。8月29日，陈士榘命令一、三、八纵向曹县东北冉堌集集结运动，围歼57师。

但是这一仗又没打好，叶飞部负责正面堵击，憋了一肚子气。8月31日他向中央和陈粟报告战斗经过说：“我们在城武东北冉堌集地区围歼吴顽之战，并非小攻坚，完全是运动战转入平原地区村落战性质。当时情况是我们主动由曹县东南向冉堌集地区转移，与三、八纵靠拢，以求寻机歼击57师。29日上午，吴顽由城武出城，此时57师在曹县西，5军在单县及其东南地区。我八纵在我西北，三纵在八纵西北、西南。我三个纵队已靠拢，实为我军歼敌良机。故我们一面诱吴顽深入至冉堌集附近后，即行两翼迂回，正面出击，遂将敌包围于王店、田鹿桥、秦家铺、冉堌集四点。当时因包围之敌有三个团之多，故建议由三纵暂时牵制57师，集中一、八纵全力追击吴顽。得手后，然后由东向西配合三纵再击57师，我们认为这是完全可能与必要的。”

包围敌军时，叶飞认为是有把握取胜的。因为敌军盘踞的三个村子“原非敌据点，仅为平原地区之村落。因居民防黄水泛滥，筑有土围，并有外壕一道。除此而外，既无鹿砦，又无碉堡、地堡。此种村落，鲁西地区到处皆是，如果此种村落仗不能打，在鲁西地区即无仗可打。”

但是战斗过程出乎叶飞意料之外：“29日晚之总攻，我们因无迫击炮及六零炮弹火力之掩护，地形开阔，吴顽又善守，战斗逐渐激烈。激战至拂晓，我1师四个连突入王店，2师一个营突入秦家铺。由以往战例，本即可解决战斗。然该部手榴弹因水潮，全部打不叫，致不能向纵深发展，与敌陷于混战及反复冲杀，全部牺牲（1师四个连仅四人生还，2师一个营仅八人生还）。24师由鹿桥未突入，伤亡四十余。至此，我于30日白天仍与敌坚持，以待生力军之加入以解决战斗。我再三向王（建安）、向（明）建议，以三纵牵制57师，八纵以全力加入歼灭吴顽后，再以全力西向攻57师。不要分兵，不要打两面。但至30日午后6时，奉命停攻，退出战斗。我们全体将士遂不得不忍气收兵。”

叶飞在报告中说：“此役榘、唐本决歼敌57师之大部或全部，我纵担任正面堵击，三、四、八纵担任分割包围歼敌任务。我纵虽兵员未补，弹药未补发，而在冉堌集、黄岗集之线，以一个破烂纵队，对敌三个旅打了一天一晚，结果又不打。此后我们接奉总部转中央27日电示，我们知道目前为战局严重关头，故一面向三、八纵靠拢，一面提议再度歼击57师。29日吴顽出犯，有此战机，故我纵再度鼓励全军，勉力奋战，以重对战局有所贡献。结果又归失败，实堪痛心。我们对党对革命已尽最大努力，但因部队自鲁南突围后，兵员弹药未补，力量有限，大不如前，心有余力不足，无可奈何。”“我纵于攻吴顽前，实力为1师（仅有四个营兵力）、2师（六个营兵力）、3师（一个团兵力）。战后我们已实行战场整编，1师编一个团（两个营），2师两个团（内一个地方团），3师一个团。弹药已消耗殆尽，现全军上下仍团结一致，整理部队，检讨经验，绝不悲观。”⁽⁶⁾

陈唐兵团在鲁西南没有打开局面，不仅陈毅、粟裕着急，毛泽东也焦急万分。8月30日他电告陈粟：“你们在惠民留驻时间太久，最近几天又将注意力放在胶东，其实目前中心环节是在陇海南北积极行动，歼击及抓住5军、57师，攻占一切薄弱据点，直接援助刘邓。我们对于陈唐、叶陶20多天毫无积极行动，你们亦未严令督促，十分感觉焦急。为此问题军委多次指示，未见具体答复。现在欧震、张淦、罗广文、张轸、王敬久、夏威各部均向刘邓压迫甚紧，刘邓有不能在大别山立脚之势。务望严令陈唐积极歼敌，你们立即渡河，并以全力贯注配合刘邓。”⁽⁷⁾

这时，陈毅、粟裕正指挥部队在山东寿张县境内渡过黄河。他们在惠民渡黄河时，因为船只太少，又赶上连日阴雨，道路泥泞，行军十分吃力。令人恼火的是特种兵纵队因为汽车没有汽油，榴弹炮团炮弹太少，无法到鲁西南参战。陈毅只好让特纵留在渤海军区休整补充物资弹药，以后再南下参战。9月2日，陈粟指挥六纵在寿张渡河，一夜渡过三个师，待机关和民工相继过后，他们即向郓城方向急进，与一、三纵队会合。粟裕命令陈唐率部从曹县过来，主力会师在一起，再商定作战计划。

在渡河前，陈毅惦记着十纵。十纵北渡黄河时受到国民党军袭击，损失较大，此时正在张秋镇休整。陈毅8月29日夜里到了十纵，先后与景晓村、刘培善等领导干部谈话，对他们安慰鼓励一番。30日下午，陈毅召集十纵营以上干部开会，他讲述了当前的形势任务，说明目前正处于由内线作战转向外线作战的过渡阶段，任重道远，但前途是光明的。他批评了十纵在关键时刻不冷静，不沉着而造成的损失，要求大家吸取教训，打好以后的仗。陈毅的到来，对十纵的士气是很大的鼓舞。因野战军指挥部等待渡河，陈毅又匆匆赶了回去。⁽⁸⁾

9月5日，陈毅、粟裕率六纵、十纵渡过黄河到达郓城以西地区，与一、三纵队会合。陈唐率四、八纵赶到菏泽以东的沙土集地区。华野主力部队实现了会合，攥成一个拳头。陈毅、粟裕在郓城西南的王家楼设立指挥部，与西进兵团的指挥员们会见，忙着了解情况，研究作战计划。在调查了解西进兵团的情况时，粟裕感到大家憋了一肚子气。西进兵团进入鲁西南以来，一直被国民党军追逐，未能摆脱被动局面。有的干部发牢骚说：“运动战，运动战，只运不战。我走弧形，敌走直线，敌人走一，我们走三（指西兵团围绕单县、曹县打圈子，走的是圆圈，敌人穿城而过，走的是捷径），昼夜不停，疲劳不堪。”有的说：“这样下去，只有拖死；与其拖死，不如打死。”还有的同志说：“鲁西南水多，泥鳅成了龙。吴化文过去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现在居然敢跟着我们的屁股追。”西进兵团的主要负责人顾虑太多，他们认为敌人密集靠拢，战机难寻；时值雨季，我军行动困难，没有后方，部队减员多，伤员无处安置。主张部队休整一下，进行补充后再打。

纵队指挥员多数求战心切。他们说：“我们和敌人所处的天气、地形条件是一样的，敌人能打，我们为什么不能打？”有的说：“我们在雨雪交加的鲁南消灭了26师和快速纵队，活捉马励武。在沂蒙山区消灭了74师，打死了张灵甫。现在反被我们的手下败将追得东奔西跑，真是窝囊。”

陈毅主持会议，让大家把心里话全说出来。粟裕感到部队是要求打的，应该支持干部战士的求战心情。西进兵团在鲁西南是受到很多损失，确实有困难，休整一下当然很好。但刘邓大军更困难，毛泽东一再催促华野行动，局部必须服从全局。粟裕在会上指出：我们再困难，也要自己克服，尽量争取早打。我们的困难只有在打了胜仗之后才能得到解决。我们打好一个歼灭战，就能从敌人那里得到武器、弹药、粮食和人员的补充。关于后方问题，毛主席9月2日来电指示：“从你们自己起，到全军一切将士，都应迅速建立无后方作战的思想。人员、粮食、被服、弹药，一切从敌军、敌区取给。”只有打了胜仗，当地老百姓才会有信心帮助我们，建立起新的根据地来。我军在鲁西南被国民党军追了一个月，他们以为我军是“溃不成军”，骄狂失慎，很可能分兵冒进。这就给了我军打歼灭战的机会。我军各纵队虽然实力下降，但现在集中兵力，完全可以对敌军形成以多打少的战役优势。粟裕的分析得到陈毅和各纵队指挥员的赞同，一些有顾虑的同志也鼓起了信心，大家决定同心协力，打一个漂亮仗。⁽⁹⁾

这时，骄横的国民党军还跟在我军后面追赶。8月31日，一、三纵退出冉堌集战斗后，敌军以为我军“损失巨大，向北逃窜”。根据5军军长邱清泉的报告，共军四个纵队已向郓城方向运动，估计有两个可能：一是北渡黄河休整，一是退回山东补充。9月1日，国民党飞机发现万余人的队伍在渡过黄河南下，他们根本没想到是陈毅、粟裕亲率主力南下，估计是为南岸共军送弹药的，也没当回事。9月4日，徐州绥靖公署下达命令：68师守备菏泽，控制东阿一带黄河渡口；5军占领郓城以东至巨野一带，阻止共军渡河；57师由曹县北上，与84师齐头并进，由南向北将共军压缩在黄河南岸，予以消灭。

国民党军第57师是一支杂牌部队，原系98军，1945年6月进犯浙东天目山时被粟裕指挥的新四军打得大败。以后调到苏北海州地区，在宿北战役中又被我军消灭一个旅。现在只有两个旅编制，一万余人，武器是日式装备，比较陈旧。57师没打过什么硬仗，却骄横得很。9月5日，57师奉命由新兴集出发向北进犯，当日到贾敬屯、王姑庵一带宿营。夜里接到徐州命令，说共军三、八纵仍在曹县，要57师回曹县待命。57师本应取道菏泽回曹县，因连日行军过于疲劳，师长段霖茂与参谋长商量，想偷个懒，取道沙土集，走捷径回曹县，而且还准备在沙土集休息一天。这样，57师与邻近的5军拉开了40里的距离，处于相对孤立状态。

这是一个很好的战机，粟裕及时地抓住了。6日野战军指挥部定下决心：不休息，不开会，各纵立即于7日发起攻击，求得歼灭57师于沙土集地区。部署是：以三、六（欠17师）、八纵担任攻击57师的任务，以四、十纵和六纵17师在郓城方向阻击5军及68师，以一纵为预备队。各部立即开始行动。

沙土集是菏泽至巨野公路上的一个村庄，呈椭圆形，南北宽1里，东西长2里多，周围有道土墙，围墙之外有道壕沟，三面有水。北面是一片沙滩地，地势较高，壕沟无水。敌军认为这是开阔地，不易接近，在北门外放了一个班担任警戒。57师以一个团分散守备外围的马庄、精良寺等据点，其余大部都收缩于沙土集村中。6日黄昏，57师在沙土集宿营，发现放出去采购粮食的人员纷纷逃回，说是遇到了共军。段霖茂派出的谍报队报告说：共军的三、八纵正在向沙土集运动。段霖茂想保存实力，命令部队连夜修工事，只要守住一夜，第二天一走了之。因此他没有向南京方面报告。

7日晚三纵先头部队占领马庄，8日白天又将精良寺守敌一个连歼灭，扫清了沙土集北面外围。守外围的57师10团团长负重伤，仅带残敌200人逃回沙土集。57师的预4旅曾向我军进行反扑，遭到沉重打击，丢弃了大炮逃回沙土集。段霖茂向上司呼叫求援。徐州回答已经派5军增援，但一个师正在王老虎庄与共军激战，一个师去夺郓城抽不过来，要段坚守两天。段霖茂叫喊没有弹药了，徐州方面答应8日给他空投。这时八纵由南面、六纵由西北接近沙土集，完成了对57师的包围。总攻定于8日黄昏开始，这天下午，担任主攻的三纵8师向沙土集隐蔽开进。前面的22团在北门外200米处捕捉了敌军一个警戒班。经过审讯，摸清了北门守敌和工事情况。部队迅速进入攻击阵地，在沙地上做了简单的工事，挖了交通壕。57师的士兵在沙土集围墙里面修工事、筑地堡，忙忙碌碌，高声喊叫，根本没发现我军的行动。20时30分，总攻时间到，各纵队的炮火向沙土集村内射击，将村子打得浓烟滚滚。三纵8师突击队勇猛地向北门发起突击，敌军惊魂未定，北门已被我军占领。后续部队两个团紧跟着冲进村内，与敌军展开巷战。⁽¹⁰⁾

与此同时，六纵、八纵也从两个方向突破，3个纵队在沙土集村内对57师进行围歼。段霖茂惊慌失措，丢弃部队，换上士兵服装，带了100多人乘着黑夜向村外逃跑，没跑多远，就被我军在一片黄豆地里生擒。57师残敌人无斗志，在村子里乱跑，在我军喝令下纷纷投降。战斗只进行了5个小时，天还没亮就结束了。

段霖茂被俘后不停地抱怨：打了两天，5军也不来增援。其实邱清泉接到徐州命令后就向西增援了，但是被我十纵和六纵17师阻挡在郓城以南的王老虎、八里河一线。我军以简单的野战工事抵抗着精锐国民党军的一次次进攻，打得英勇顽强。邱清泉气急败坏，一次出动3个团的兵力，在大炮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向十纵八里河阵地冲击，我军杀伤300多敌军，坚守阵地，保证了沙土集战斗的顺利进行。听到57师被歼的消息，5军和在巨野的84师立即收缩，转入阵地防御。

沙土集战役打得干脆利落，我军歼灭57师师部及两个旅，生俘师长段霖茂以下7 500人，毙伤2 000余人。缴获榴弹炮、野炮、山炮20多门，轻重机枪数百挺和大量军用物资。我军伤亡2 300人。这是华东野战军自外线作战以来，在不利的天候、地理条件下，调动敌人，抓住战机打的一个歼灭战。这一仗的胜利，改变了我军前一段的被动局面，鼓舞了我军的士气，打掉了敌人的威风。为什么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呢？粟裕分析说：“沙土集战役前变被动为主动的关键是处理好打和走的关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是对我军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的高度概括，同时又是避免被动，保持主动的一条重要原则。这个原则，运用起来颇不容易。打得赢就打，这还比较好办一些；打不赢就走，却不那么容易，因为有个走得了走不了的问题。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中，敌强我弱，我军被逼到被动地位，常常有个走得了走不了的问题，在走的过程中吃了大亏，也不罕见。走，一支小游击队还好办，一个大兵团却不好办。好几个纵队，敌人天天咬住尾巴，被迫打掩护战、撤退战、遭遇战，部队得不到休息，粮食得不到供应，弹药得不到补充，伤病员得不到安置，士气也受影响。我五个纵队进入鲁西南的处境就是这样。当时我们抓住了走和打互相关联着的这一对矛盾，认为要扭转被动，关键是要打好一仗。”集中兵力坚决打掉敌人一路，一路打掉了，敌人就不敢那样轻进，我们的自由就多了，就由被动转为主动了。⁽¹¹⁾

毛泽东获悉沙土集战役的捷报，非常高兴，11日致电陈粟：“郓城、沙土集歼灭57师全部之大胜利，对于整个南线战局之发展有极大意义，特向西兵团全军将士致庆贺与慰问之忱。”他指出：华野下一步的任务是全军南下，“完成在黄河、淮河、运河、平汉之间创造巩固根据地，协助刘邓、陈谢创造鄂豫皖与鄂豫陕两大根据地，协助饶黎谭保卫山东根据地，协助苏中、苏北恢复根据地之伟大任务”。⁽¹²⁾

毛泽东的贺电给华野将士极大鼓励，粟裕本打算乘胜扩大战果，打击郓城的5军或济宁的75师。但邱清泉是个狡猾的对手，他救援57师无效，马上命令部队转入防御，以郓城南郊的几个村庄为据点，挖掘深沟，加固工事与我军对垒。那里地形开阔，到处是水洼，不利于我军进攻。济宁地区的战场情况也差不多，粟裕考虑胜算不大，决定停止进攻，以十纵守卫郓城一线阵地，牵制5军，其他纵队进入休整，将伤员运送到黄河北岸安全地区。几天后，主力稍向南移，占领曹县。

华东野战军在鲁西南的胜利，震动了南京国防部。他们害怕华野从陇海路南下威胁华东，急忙调动在鲁中周村一带休整的整编11师南下，填补防御的漏洞。胡琏接到南下命令后，马上集合部队乘火车经济南、兖州、徐州到达商丘。在那里补充了弹药，配备了8辆轻型战车，于9月20日向曹县前进。21日，11师先头部队进至曹县以南的大义集、土山集地区。

鉴于11师远道而来，又是单独北进，粟裕认为是歼敌良机，21日下达命令，以十纵和中原野战军十一纵负责牵制5军、75师，集中五个纵队的兵力分别围歼11师于土山集、大义集地区。三纵和八纵担任进攻土山集的任务。

胡琏的11师是蒋军五大主力之一，在南麻曾与我军交手，有一定的经验。11师的特点是善打防御战，进攻时比较谨慎，常常是进50里，退30里，选择地势有利的村庄宿营，并迅速构筑工事。这次也是如此，胡琏的主力在大义集，覃道善旅在土山集，靠得很紧，有情况可以随时救援。土山集是曹县到商丘公路上的一个村庄，周围有道不高的土墙，墙外有道无水的壕沟。11师到土山集后，马上修筑工事。围墙上每隔几米筑一地堡，以壕堑相连；墙外20米修筑一道鹿砦，必须用炸药才能炸开。在村外利用树林、庙宇部署少量部队构成外围火力点，形成交叉火力网，从侧面封锁我军的进攻。在村里堵塞全部街道，凿通院落间的墙壁开辟通道，便于防御时调动部队，在大房顶上配备机枪。在村庄中心保留预备队，准备随时应付紧急情况。我军在发起进攻前，对村庄内的情况不了解，仍以为敌军是“立足未稳”，仓促发起攻击。

9月23日夜里，三纵8师从东面，八纵22师、23师的3个团从其他三个方向同时向土山集发起攻击。8师22团3营冲在前面，用连续爆破炸开鹿砦和围墙，打开一个突破口。敌军早有准备，用反冲锋将我突击班顶回来。我军再次冲上去与敌军反复争夺，重新占领突破口，一个连仅剩下10余人。跟进部队越过鹿砦到达突破口前，受到敌军密集火力的封锁，只能在突破口附近隐蔽，无法向村内发展。团长见进展不顺利，命令1营上去。1营跑步向突破口前进时，受到敌军外围据点的侧面袭击和炮火杀伤，到突破口时已伤亡近半。1营战士表现出顽强的战斗精神，不顾伤亡往里冲，他们超越3营，进入村内。李元斗排长带领两个班听到哪个院子里有人说话，就往里面扔手榴弹，打得敌军步步后退，他们占领了三座院子，即停止发展，等待后续部队上来。

这时，敌军预备队沿突破口两侧围墙和村内院落，从三个方向实行反击。敌军发射照明弹，并用猛烈的火力向我军扫射。我军欲架起机枪还击，被敌军的交叉火力封锁，抬不起头来。因干部伤亡，部队失去指挥，被迫从突破口退出。在院落内的战士孤军奋战，寡不敌众，也退出阵地。⁽¹³⁾

八纵的三个团从三个方向向土山集进攻，有6门山炮、24门迫击炮作火力支援。但是协同动作不好，我军向前运动时，炮兵不停地射击，压制了敌军火力。当我军到达围墙外准备突击时，炮弹却打完了，不能掩护我军向村内突击。敌军缓过劲来，组织机枪、冲锋枪等短兵火力从房顶上、围墙上、地堡里一齐猛烈射击，形成立体交叉火力，给我突击部队以很大杀伤。我军在扫清外围障碍时就使用密集队形冲锋，结果第一排上去倒下一片，第二排、第三排上去也相继遭受杀伤。这样，刚到村子围墙边上，一个连就已经伤亡得失去冲击力量。八纵打了一夜，进展不大。天将破晓，有消息说国民党军罗广文部从兰封、邱清泉部从郓城方向前来增援胡琏，为避免陷入被动，粟裕果断下令退出战斗。⁽¹⁴⁾

土山集战斗的形式与沙土集战斗相同，但结果不同。57师是杂牌部队，一触即溃。11师战斗力较强，又有南麻战斗的经验。所以胡琏每到一地，必先构筑好工事，配备层次交叉火力，防备我军的进攻。而我军在战斗中表现出战术粗糙，不善于合理分配兵力和火力，喜欢硬冲，所以伤亡大而战绩不佳。这两次战斗虽然是一胜一负，但我军主动出击的力量，震动了国民党军将领。胡琏在土山集战斗之后受到蒋介石嘉奖，被授予勋章。但他知道我军的厉害，更为谨慎小心，不轻举妄动。其他国民党部队也收敛攻势，改与我军对峙。我军得到了休整的时间，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开始南下豫皖苏的行动。

(1)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

(2)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189页。

(3)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227页。

(4) 陈士榘：《天地翻覆三年间》，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5年版。

(5)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

(6)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

(7)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3辑第1册。

(8) 《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第385页。

(9)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522页。

(10)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2军解放战争战史》，1952年初稿。

(11)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531页。

(12)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240～241页。

(13) 《三纵22团土山集战斗介绍》，1948年1月3日。

(14) 《八纵22师土山集战斗总结》，1947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