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解放战争：寻找战机

大矿地会议——蒋介石对陕北、山东的重点进攻——陈毅坦埠遇险——攻克泰安——在运动中寻求战机——毛泽东嘱咐不要分兵，不要性急——74师中央突进——陈毅、粟裕定下打74师的决心——“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莱芜战役结束后，我军迅速打扫完战场，主力转移到淄博地区休整。陈毅与华东军区、华东野战军指挥部成员来到淄川以东的大矿地，安顿下来。国民党军由于北线集团被歼，南线集团失去配合，不敢贸然北上。山东战场出现了一个月的平静，我军抓住这段宝贵时间，进行休整和部队建设工作。

莱芜战役前举行的鲁南会议，陈毅同志提出“一面打仗，一面建设”的号召，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在短时期内进行了合并整编。整编后的华东野战军虽然初具规模，但由于时间太仓促，很多工作没来得及做细，就投入了莱芜战役。为了更好地完成中央军委赋予的任务，粉碎国民党军对山东的进攻，华东野战军需要进一步加强内部团结，加强思想上、组织上的统一集中。从3月8日开始，中共中央华东局、华东野战军在大矿地召开师以上高干会议，历史上称为“大矿地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华东局书记、华东野战军政委饶漱石传达了中央政治局2月1日发出的《迎接中国革命的新高潮》指示精神。毛泽东在这次政治局会议上指出：中国革命的高潮不可避免地要到来，解放区的胜利越大，这个高潮来得越快。他援引《大公报》预测中国的三种前途——政治协商的前途、南北朝的前途、十月革命的前途，说明中间派人士都不相信蒋介石能统一全中国。因而毛泽东指出：“我们现在还没有提出打倒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的口号，实际上是打倒他们。”毛泽东起草的这个指示中指出：“蒋介石的攻势虽然还在继续，但是比较1946年秋季已经衰弱得多。”“我军已在几个战场上夺取了主动，蒋军则开始失去了主动。”“为着彻底粉碎蒋军的进攻，必须在今后几个月内再歼蒋军四十至五十个旅，这是决定一切的关键。”为此，要求华东野战军在山东实行诱敌深入的方针，集中兵力，抓住战机，逐批消灭进犯的敌军，为以后转入战略反攻创造条件。⁽¹⁾

会上印发了陈毅司令员在鲁南会议时作的《一面打仗，一面建设》的报告，作为会议的指导思想。陈毅在会议上又作了报告，再次强调组织建设和思想建设，强调集中统一和整顿纪律。各纵队领导联系实际，自觉检查和纠正了本位主义、个人主义、绝对平均主义和骄傲自满等不良倾向，全局观念和组织纪律性明显增强。这是对鲁南会议精神的再次落实。

粟裕副司令员代表华野指挥部作了莱芜战役的总结报告。报告肯定了我军坚持集中优势兵力打运动战的成绩，同时也指出战役中通讯不畅、追击不及时、不讲究战术等缺点，要求各部队本着“打一仗，进一步”的方针，在休整中认真总结经验教训。

3月13日，华东局、军区、野战军领导人联名向中央和毛泽东报告：“我们在前指集议，传达和讨论中央时局和任务的指示，开了师及纵队干部会议，商定部队休整至3月底。项目是：深入中央指示的讨论，如何去完成今年作战新任务，并整顿纪律和军事操习，并续开参谋会议、政工会议。陈、粟、谭并抽出时间到各纵队去研究和帮助工作，饶、张、黎、舒抽时到渤海、胶东布置工作。同时利用此时，而把八、九、十等3个纵队的编制成立。另外如能休整至3月底，可从渤海补入1万新兵，4月初胶东亦有1万新兵陆续补充，从渤海运粮1亿至2亿斤到路南供应，同时从渤海、胶东、鲁中抽5个地方团把各纵队均补足9个团。以上各事办妥后，4月份即寻敌作战，执行新的作战任务。”⁽²⁾

大矿地高干会议结束后，陈毅、粟裕等即分头下部队，检查各纵队的训练和整编工作。从胶东、渤海等老区抽调的地方部队和新兵共两个旅、11个团的兵力上升为野战军，莱芜战役中俘虏的国民党军士兵经过教育，以“解放战士”的名义被分别补入各纵队。原来建制不全的八、九、十3个纵队得到很大的充实。用缴获的装备为各纵队建起炮兵营、工兵营。各连队在训练中认真搞好爆破、攻坚、小部队攻击的战术动作。一个月的休整时间紧紧张张地过去了。

莱芜战役是国民党军队在发动全面内战后最大的一次失败，对蒋介石震动极大。他回顾了八个月的作战，虽然占领了解放区105座城市，但被我军歼灭了66个正规旅（师），连同非正规军共损失71万人。为了进攻各解放区，蒋介石已经抽调了所有的战略预备队，使进攻解放区的总兵力增加到219个旅。但能用于一线作战的部队，由内战开始时的117个旅下降到85个旅。蒋介石深感到战线过长和兵力不足的矛盾，他回顾说：“我们在后方和交通要点上，不但要处处设防，而且每一处设防必须布置一团以上的兵力。我们的兵力就都被分散，我们的军队都成呆兵；而共军却时时可以集中主力，采取主动，在我广大正面积极活动，将我们各个破击。”结果是“占地愈多，则兵力愈分，反而处处被共军牵制，成为被动。”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必然要改变战略方针。从1947年3月起，国民党统帅部对晋冀鲁豫、晋察冀、东北等战场转取守势，集中兵力对山东、陕北解放区实施重点进攻。蒋介石的战略意图是：“我们在全国各剿共区域中，应先划定共军主力所在的区域为主战场，集中我们部队的力量，首先加以清剿，然后再及其余战场。”“凡是共军的老巢及其发号施令的首脑部的所在地，必须犁庭扫穴，切实攻占。”“在主战场决战的时期，其他支战场惟有忍痛一时，缩小防区，集中兵力，以期固守。”蒋介石特别重视山东战场，强调指出：“共军的主力集中在山东，同时山东地当冲要，交通便利，有海口运输，我们如能消灭山东境内共军的主力，则其他战场的共军就容易肃清了。”⁽³⁾

为了实施对山东的重点进攻，蒋介石采取断然措施，撤消徐州、郑州两个绥靖公署，换掉原来指挥山东作战的主将薛岳。以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坐镇徐州，组成“陆军总司令部徐州司令部”，统一指挥原徐州、郑州两个绥靖公署所辖部队共24个整编师、60个旅，45万人。国民党军统帅部吸取以往分路进攻易被我军分割歼灭的教训，采取密集靠拢、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战法，组织进攻。具体部署是：第1兵团司令官汤恩伯指挥第74、25、28、57、65、83师集结于临沂、郯城、海州一线，打通临沂至兖州公路后向蒙阴进攻；第2兵团司令官王敬久指挥第5军及整编第72、75、85师集结于汶上、宁阳地区，打通津浦铁路后向莱芜、新泰方向进攻；第3兵团司令官欧震指挥第7军及整编第11、48、64、20、84师集结于兖州、邹县、滕县地区，打通兖州至临沂公路，然后与第1兵团合作向新泰、蒙阴进攻。王耀武、冯治安的两个绥靖区部队在防御各主要城市的同时，配合三个兵团的行动。为了配合军事进攻，蒋介石下令实施“黄河战略”，于3月15日堵住花园口黄河大堤，迫使黄河回归山东故道。这样不仅淹没了解放区大片土地村庄，而且切断了晋冀鲁豫和山东解放区的联系。蒋介石的战略目的是或将华东我军压迫到胶东狭窄地区加以歼灭，或将华东我军赶过黄河以北，全面占领山东解放区。

3月下旬，国民党军的三个兵团开始行动。陈毅、张鼎丞、邓子恢正在南线视察部队，他们感到形势的严重，27日致电后方指挥部的粟裕、陈士榘，要求结束部队休整，准备作战。关于作战方向，陈毅提出四点设想，最倾向于主力南下向临沂、东海、新安之间突击。粟裕、陈士榘研究了陈毅的意见，很快拟定了南下作战计划，28日报中央和陈毅、饶漱石。电报中说：为粉碎顽之企图，使顽防线延长，逼顽分散兵力和支援华中斗争，我们拟以三个纵队（二、七、八纵共82 000人）伸入郯城、码头、新安镇。再向西扩张，占领运河线，以威胁津浦铁路之势，吸引74、83师回援。以主力第一、三、四、六、九纵队集结于蒙阴东南、临沂西北地区，待机歼灭敌74、83师。或歼灭泗水方向之11师、大汶口方向之5军。以上部署从4月1日开始行动，14日左右打响。陈毅批准了这个方案，于是粟裕、陈士榘等率野战军指挥所迅速南下，与陈毅在蒙阴县坦埠镇会合。

出乎意料的事情突然发生。华野主力南下是昼伏夜行，自带干粮，不惊扰百姓，按说是相当隐秘的。但是我军刚刚行动三天，国民党军就发现了我军的行动和企图。4月3日，国民党飞机轰炸了坦埠地区，陈毅、粟裕和华东野战军指挥所的同志经历了一次死亡的威胁。当年在司令部工作的王德同志回忆：“就在我野指机关南移到坦埠附近一个村庄里，第三天就遭到敌人飞机的轰炸扫射。幸亏那时我们还注意防空，进村那天，我就嘱咐管理科长方如玉，要他给首长们准备个防空洞，要稍大一些，因为那时粟副司令的爱人楚青同志、谭副政委的爱人郭惠民同志，都跟随野指行动。张茜同志还担任了警卫排的指导员。炸弹都丢在庄子的中心点，那里住的是机关工作人员，大家早就分散到村外去了。首长和家属原先分散住在村边的零散小屋里，又有挖好的防空洞，所以没有伤亡。”⁽⁴⁾

坦埠遇险，使陈毅、粟裕感到惊讶。敌人何以这样快就掌握了我军的行动，情报又是如此准确。他们以为是保密工作出了问题，4月15日向中央报告说：“我们主力南移后，原拟于12日前后开始执行28日电作战方案。但我军行动与企图，三日即为敌人发觉，对我军部署敌人均很清楚。我军指挥所移至蒙阴东之坦埠附近，仅三日，即遭轰炸（中作战室、机要科、政治部、警卫队，除警卫队伤数人外余无损失），敌方并完全知道我指挥所驻地。如依电台测向器谅不致如此准靠。恐密本电台有误，故在南移中，除北线仍留有伪装电台外，我们根本未与各纵通报，恐系内奸告密，现正追查中，并尽力减少通报。凡作战命令均用口头或书面传达，但部队南移，于晨昏时被敌机发觉，亦为原因之一。”⁽⁵⁾后经追查才知道，有个补充到指挥所直属队的俘虏兵，原系国民党军排长。他得知我军的行动计划后，便开小差投奔国民党军告了密。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国民党方面掌握我军行动方向，一纵等主力南下作战已不可能，原作战计划需要改变。陈毅等研究了敌军的行动，感到鲁西南地区敌军力量相对薄弱一些。为了分散敌军兵力，求得在运动中歼敌主力，野战军指挥部决定以一、三、十纵组成西线兵团，由陈士榘参谋长、唐亮主任统一指挥攻击泰安。其余各纵队待机行动。

陈士榘带领一个精干的前方指挥所来到泰安郊外，部署十纵主攻泰安城。泰安是一座古城，位于雄伟的泰山之下。城墙高8尺，护城河较宽，驻守泰安的国民党军第72师是川军部队，三个旅编制，28 000人。该师日式装备，老兵多，善于守备和山地作战，但战斗力不如嫡系部队。泰安的工事是日本人修筑的，城墙和城门突出部都有地堡群，外围蒿里山、娘娘庙设有独立据点，修筑了地堡、鹿砦、壕沟，火力可以交叉支援。地堡修筑得相当隐蔽，低平荫伏，状如坟丘，不仅炮火无法摧毁，在夜间近距离都很难发现。可见泰安攻坚，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陈士榘将泰安攻坚的任务交给十纵。十纵是渤海军区地方部队新组建为主力的，当时只有28、29两个师，其兵力相当于旅。一般说来，攻坚兵力应当超过或数倍于守敌，才有胜利保证。十纵与72师相比，确实敌众我寡。当时十纵指战员有些议论，宋时轮司令员说：泰安守敌虽占优势，但兵力分散，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攻其一点，用山东人“吃大饼”的办法，把敌人一口一口吃掉。他们决定走一步，啃一块，每次消灭几个营，最后发动总攻。

4月22日黄昏，十纵向泰安外围据点发起攻击。经一夜战斗，拿下外围四个村庄，逼近西关。敌军怕我军“吃大饼”，23日将西关外部队全部收缩入城，城外只有蒿里山、摩天岭两处制高点。十纵29师奉命夺取这两座山头，摩天岭山势陡峭，83团战士在石壁悬崖上攀登，用绳子拖着机枪上山袭击敌军，歼灭守敌三个营，占领摩天岭。85团进攻蒿里山，战至拂晓，突破鹿砦，敌军发动反冲锋，我军被迫后撤。

陈士榘见十纵两天没有攻下泰安，发起火来，责怪十纵动作迟缓。其实他也知道，凭十纵这点兵力，又缺少炮火支援，想打下泰安确实困难。这时，泰安附近的75、85师并没有按我们的预料前来增援。5军到了大汶口也不动了。这样，我军布置的打援部队就不必再等候。华野特种兵纵队在陈锐霆司令员带领下来到泰安城外，陈士榘、唐亮与陈锐霆商量，决定将主力三纵调来参战。

三纵是以鲁南8师为骨干组建的，擅长攻坚。他们接到命令后，一夜急行军赶到泰安城外。陈士榘部署8师主攻蒿里山、西关，7师对济南、肥城方向警戒打援，9师作预备队。十纵配合从东南方向攻城。24日夜里，8师23团开始攻击蒿里山。20分钟就突破了鹿砦、壕沟和铁丝网。由于时间仓促，观察地形不细，没有发现和控制几个主要地堡，部队往上冲时遭受敌军火力杀伤，突击队伤亡百余人。敌军乘势拼命反扑，我军被迫撤回山下。有三个战士占领半山腰一座地堡，在部队后撤，失去联络的情况下独立作战，与敌军苦战一天，战后被嘉奖为“三勇士”。22团对西关外围攻击进展顺利，夺取娘娘庙据点，基本控制了西关。

25日，陈士榘重新部署，将特纵的榴弹炮团拉上来，配合8师再次进攻蒿里山。陈锐霆司令员到前方详细观察地形，配置火力，于黄昏时对敌军阵地发起炮击。陈锐霆是炮兵出身，原在商震的部队中当过炮兵团长，精通炮兵技术和指挥。我军的105毫米榴弹炮开火后，精确命中目标，摧毁敌军前沿阵地和地堡。然后延伸射击，将山顶上一个营的敌军打得四处逃窜。城内的敌72师师长杨文泉用无线电话拼命向南京呼叫，请求增援。南京回话让他“顶住，坚持！”杨文泉说：“顶不住，共军有大家伙（指105榴弹炮）！”南京问：“共军都是土八路，哪里来的大家伙？”杨气急败坏地说：“共军的大家伙，还不是你们在鲁南送给人家的！”8师战士看到我军大炮如此厉害，士气大振，炮火一停立即冲锋，仅用30分钟就冲上山顶，占领了蒿里山。歼敌一个营，我军仅伤亡2人。

夺取蒿里山后，8师和十纵乘势攻城。泰安是座古城，古建筑多，我军决定不用炮火，采取爆破战术步步推进，与敌军展开巷战。25日21时，十纵首先突破东门、南门，8师随即发起攻击。突击连以连续四次爆破，炸毁鹿砦、城门，5分钟突入城内。敌军在我军两面夹击下节节败退，杨文泉的师部盘踞在岱庙内，依靠古建筑的高墙顽抗。到26日拂晓，8师和十纵部队会合后集中攻击岱庙，8师22团以连续七次爆破炸开高墙，突入庙内。杨文泉混在乱兵之中向西门跑，被三纵打回来。又调头向东门逃，被我十纵28师俘获。⁽⁶⁾

经过四天激烈战斗，我军攻克泰安城，全歼国民党第72师2万余人，俘虏中将师长杨文泉以下11 400人，缴获105毫米榴弹炮4门，汽车40多辆。这次战斗是华东野战军步炮协同作战的成功范例，也使我军指战员深刻体会到炮兵在攻坚战斗中的巨大作用。杨文泉被俘后感叹地说：“你们有这么多大炮，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你们炮兵火力组织得这样好，步炮协同这样密切，更是我们没有想到的。”⁽⁷⁾

在泰安战役期间，国民党军在附近的部队一直没有前来增援。这里面的原因一是72师非蒋军嫡系，即使被消灭也没什么了不起。二是顾祝同的战略有所改变，他不注重城镇的得失，而是一心要寻找我军主力决战。虽然泰安战事激烈，他却不为所动，命令11师、5军、64、83、74师等部队向新泰、蒙阴方向前进，命令7军和48师向莒县、沂水方向前进，企图乘我主力分散，夺取蒙阴、新泰，引诱我军出击，与我主力决战。

陈毅、粟裕识破国民党军的企图，决定以九纵固守蒙阴外围的观山、白马关一线，以八纵固守桃墟、紫荆关一线，四纵、六纵位于机动地区。自4月20日起，开始了临（沂）蒙（阴）路阻击战。

胡琏指挥的整编第11师这一路，4月中旬由曲阜出发，经泗水向沂蒙山区进犯。杨伯涛指挥第11旅作为先头部队，到达平邑县东北的白马关。他举起望远镜眺望，只见突起的沂蒙山脉，由北向南逶迤绵延，白马关是进入山区通向蒙阴的隘口。杨伯涛派侦察部队向前搜索，发现共军占领了山顶阵地，不断向山下射击。杨伯涛决定集中兵力攻下白马关，天近黄昏，国民党军不善夜战，就在山下宿营。杨伯涛见宿营地四面开阔，无险可守，利用白马关西面一座南北千余米，10米高的土丘，上面配置一个加强营，修筑工事防守，土丘后面配上炮兵。半夜，解放军果然前来袭击。两军猛烈交火，天亮前解放军主动撤离。拂晓后，杨伯涛集中炮火猛轰白马关山头阵地，并组织步兵冲锋。激战一天，占领白马关。⁽⁸⁾

守卫白马关的是九纵25师77团。他们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顽强防御。虽然一个山头只有一个排或一个连的兵力，但敢于同五大主力之一的11师硬拼。白天国民党军用强大炮火掩护步兵占领山头，半夜我军再进行反击夺回来。白马关、黑山、天台山、九女关一线，从4月20日到27日多次易手，反复争夺。我军的长处是守备沉着顽强，待敌军进入我火力有效射程内才一齐开火，给密集队形的敌军以大量杀伤。短处是麻痹轻敌导致不应有的损失。77团2营第一天守白马关，因为没修工事，遭到敌军炮火杀伤。在反击时缺乏严密的战术，队形混乱，所以几次反击均未完成预期任务。⁽⁹⁾

临蒙路阻击战持续一周，八纵抗击国民党军第25师于紫荆关一线，也打得十分顽强。为了分散敌军注意力，陈士榘命令一纵于28日奔袭攻克宁阳，威胁敌军后方。十纵一部也攻占晏城。但是国民党军对蒙阴、新泰的进攻并未停止。粟裕想调陈士榘的西线兵团回来，因白马关失守，5军南下，陈士榘指挥的三个纵队被隔开没能与东线兵团会合。11师攻占蒙阴后，屯兵不前，等候欧震兵团来接应。欧震到达蒙阴后，胡琏向他交代情况，又进占新泰，在那里等候王敬久的部队到来。国民党军谨慎前进，始终靠得很紧，不给我军以歼敌机会。4月29日，粟裕决定以二、四、七、九3个纵队分头攻击汤恩伯的第1兵团。打算分割敌军并歼其一部。由于我军全靠步行，迂回穿插动作较慢，国民党军迅速收缩，退守临蒙公路以西山区，构筑阵地固守。我军只在青驼寺抓住敌军一个半团，战果不理想。5月3日，粟裕指挥四个纵队围困新泰，准备打11师，因王敬久兵团迅速来援，我军不能速战取胜，即主动撤围。

在一个多月的作战中，我军始终是处于主动地位。西线兵团进攻泰安、宁阳，东线兵团在沂蒙山区与敌主力周旋，我军时南时北，有进有退，以高度机动回旋的方法调动和迷惑敌人，使其无法抓住机会与我军决战。陈毅形容为同敌人“耍龙灯”，即挥舞彩球，引诱敌军像长龙一样左右回旋，上下翻滚。这一个多月的行动，实际上是敌我双方互相试探，寻找战机的过程。华东野战军各纵队没有什么大战，但各纵队都跑了不少路，非常辛苦。一些同志对来回调动不理解，编顺口溜说：“陈司令员的电报嗒嗒嗒，小兵的脚底板啪啪啪。”

新中国成立后编写战史的同志们总结这一段的行动，感到是有教训需要汲取的：“主要是军队调动大，而歼敌不多。显然，当时主客观存在的许多困难是不可能完全克服的，敌人较强大且集中，又改进了战法，行动狡猾谨慎，情况瞬息万变，不易捉摸。加以我军回旋地区较狭窄，部队机动受限制，战机难以寻找和制造。在这些情况下，某些决心不能实现，某些仗打不好也是难免的。”但我们的缺点是在连续大捷后存在着轻敌和急躁情绪，急于求战，只想打一次比一次更大的胜仗，缺乏对敌人的确切分析，就使主观愿望和客观实际产生了矛盾。面对敌军的进攻，我方决心多变，4月上旬先集中，中旬又分散，下旬再集中，使部队调动多而疲劳。“如陈兵团27日受令进迫兖（州）济（宁），29日已全部过汶河，当晚又急令东返，以致既未能乘泰安之胜进迫兖州，继续在津浦路西扩张战果，调动5军等回援；又赶不及围歼蒙阴之敌。在这里，也表现了指挥上的要求与部队实际调转的速度不相适应，要求急，而部队实际上赶不及。”⁽¹⁰⁾

陈毅、粟裕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战机，心里也很着急。5月3日他们向中央军委报告：鲁中敌人集中，不好打，准备分兵让第一、第六纵队进入鲁南敌后，第七纵队进入苏北敌后，以扯散敌人重点进攻的兵力。在这个关键时刻，毛泽东再次显示出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5月6日，他复电陈、粟指出：“目前形势，敌方要急，我方并不要急。鉴于青驼寺教训，尤不宜分兵，不但一、六两纵不宜过早分出，即七纵亦似宜暂留滨海地区一个月左右，作为钳制之用，一个月后看情形再行南下。因此，五六两月你们除以七纵位于滨海外，其余全部似宜集中莱芜、沂水地区休整待机，待敌前进或发生别的变化，然后相机歼击。第一不要性急，第二不要分兵，只要主力在手，总有歼敌机会。”毛泽东建议：“我主力距敌要远一点，不要守阵地，对敌正面侧面后面一枪不打，让敌放心前进，又使敌完全不知我主力所在，当此时机好打则打之，不好打则以主力转入敌后，局势必起变化。”⁽¹¹⁾

遵照毛泽东的指示，粟裕立即调整部署，取消一纵、七纵南下的计划，命令六纵从新泰南下到平邑以南，隐蔽于鲁南敌后待命。华野主力与国民党军脱离接触，集结于莱芜、新泰、蒙阴地区待机歼敌。沂蒙山老区群众条件好，能严密封锁消息。地形复杂，道路狭窄，不利于敌军重装备行动，而利于我军隐蔽穿插。

我军的耐心等待，使敌情发生了变化。国民党军南线、西线部队在新泰、蒙阴会合后，不见我军主力去向，蒋介石和陈诚认为我军“攻势疲惫”，已向淄川、南麻、坦埠等地退却。于是命令汤恩伯的第1兵团向坦埠地区大举进攻。汤恩伯于5月10日下午发布命令：以74、25师为先头部队，由25师师长黄百韬指挥，11日开始进攻。除留一部控制孟良崮、桃墟等要点外，限于12日攻下坦埠。74师师长张灵甫遵照命令，于11日由垛庄经孟良崮西麓向坦埠以南的杨家寨、孤山我军九纵阵地进攻。

粟裕得到九纵的报告，引起高度重视。这究竟是局部的行动，还是新的全线进攻？华野的情报部门获悉了国民党军的作战部署，立即报给粟裕。粟裕分析了情况，认为敌军是在向我发动全线进攻。其部署显然是以74师为主要突击力量，在两翼和后续兵团的掩护下，对我军实施中央突破。其目的是要打击在坦埠的华野指挥中枢，使我军陷于混乱和包围之中，便于其聚而歼之。粟裕认为，敌军的行动恰恰给我军到来了有利的战机。在前一个月的作战中，顾祝同的战略是密集靠拢，行动谨慎，一打就缩，让我军很难捕捉。现在74师大胆突前，我军应以反突破来对付敌人的中央突破，就近迅速调集几个纵队的兵力，切断74师与其友邻部队的联系，彻底消灭74师。

74师能不能打？有没有把握将其全歼？这是需要周密考虑的。粟裕又作了一番分析：74师是蒋介石手中的王牌，它全部美械装备，经过美国军官训练，具有相当的指挥、战术、技术水平。是蒋介石嫡系中的精锐之师。把它歼灭了，将给敌人实力上、精神上以最沉重的打击。74师是我军的死敌，解放战争以来，敌军对我华东的数次进攻，常常以74师打头阵，曾先后抢占我淮阴、涟水，我军亦多次寻歼该敌，均因未遇有利战机而未能得手。此次如能将该师歼灭，对我军指战员必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从兵力对比看，进攻鲁中山区的一线敌军在120公里的距离内，一字长蛇阵摆了8个整编师，多数部队距离74师只有一、两天路程，25、83师靠得更近。我军有9个纵队，兵力不占优势，但是74师中央突破，进入我军主力集结的正面。我军不需要大的调整，即可在局部形成五比一的绝对优势。74师虽然是强敌，但也有弱点。他们的重装备在山区受地形限制，不能发挥威力，原来强大的一面就相对削弱了。而且74师十分骄横，与其他部队矛盾很深，在我们围歼74师时只要坚决阻援，其他敌军不会奋力救援。

考虑成熟，粟裕将这些想法向陈毅司令员汇报。陈毅高兴地说：“好！我们就是要有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并立即定下战役决心。⁽¹²⁾陈士榘参谋长和司令部人员拟定作战方案，粟裕特别交代说：“这一次别忘了六纵，我向王必成许过愿，打74师不能少了六纵的份。”陈士榘完全理解，答道：“王必成在两次涟水战役中都和74师交过手，六纵的干部战士最恨张灵甫和74师。六纵要从鲁南强行军，突然插入敌人背后，打击敌人。”陈毅说：“这是奇兵！”战争年代的机关工作效率非常高，野战军首长议定的事情，参谋处很快就标出草图，拟好向中央军委的报告和向各部下达的命令。陈、粟首长一签字就可以上报、下发。战役的准备工作就是这样高速运行的。

当时胡宗南的部队进攻陕北，毛泽东决定主动放弃延安，在黄土高原上与敌军周旋。他与周恩来、任弼时等同志仅带一个精干的小分队，昼夜转移。在那种艰难时刻，他仍然十分关注山东战局。5月12日，他指示陈、粟：“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均已前进，你们须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制。”⁽¹³⁾毛泽东的指示，表现了对华东前线指挥员的信任，使陈毅、粟裕极为鼓舞。他们立即回电，报告了打74师的决心和计划。

5月12日，在坦埠东北西王庄华野前线指挥部，陈毅、粟裕、谭震林召集各纵队首长开作战会议。粟裕宣布了打74师的决心，具体部署是：以一、四、六、八、九纵和特种兵纵队担任主攻，以二、三、七、十纵队担任阻援。以地方武装牵制各路敌人，破坏敌后方公路，进行袭扰。陈毅对各纵队负责人说：集中优势兵力，先打分散、孤立之敌，这是毛主席一贯的军事思想。在敌人强大兵力展开进攻时，通常是打击敌人的侧翼有利。但是当敌人连续遭到这种打击而防范严密，特别谨慎，同时中央之敌却比较冒尖，而我军又在其附近隐蔽了相当兵力的情况下，采取一面抗住援敌，一面集中兵力猛攻中央之敌的战术，同样可以达到战役目的。这次围攻74师，就是这种打法。

然而，74师这个敌人不会自己送上门来。要取这颗“上将首级”，就要把这个“上将”从“百万军中”剜割出来。而剜割的关键，就看我们的穿插部队能否坚决插向74师后方，把74师同附近的国民党军分割开，与正面攻击部队将74师团团包围，彻底歼灭。野战军首长原来打算让八纵打穿插，切断74师与25师的联系，后来考虑八纵路程太远，难以按时赶到，谭震林提出要一纵来承担这个任务。当时一纵刚从鲁西南赶回来，战士相当疲劳，粟裕打算让一纵当预备队。一纵司令员叶飞听说有仗打，马上赶到华野指挥部受领任务。粟裕向叶飞交代了穿插任务和路线，叶飞表示愿意承担任务，但部队确实太疲劳，思想准备不足。陈毅说：“你们的任务很艰苦，责任重大，如果你们任务完不成，整个战役部署就完了。我们把独立师调来加强一纵，你就有四个师的兵力了。一纵战斗作风是好的，是可以信赖的。”叶飞再没二话，受领任务就返回部队。⁽¹⁴⁾

王必成的六纵当时隐蔽在百里之外的费县铜石镇，接到野战军指挥部的命令，六纵干部战士顿时兴奋起来。六纵政治部进行战斗动员时说：“74师是我们的死对头，我们为了歼灭他，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去年一次已经布置好了打他，因为情况变了便宜了他。我们来到山东，他也赶来了。今天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自己送上门来了，再不好好收拾他，等待何时？今天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了！”全纵连夜出发，以急行军的速度向74师的后方基地垛庄赶去。

(1)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修订本）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66页。

(2) 《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第365～366页。

(3) 台湾“国防研究院”编：《蒋总统集》第2册，第1597～1599页。

(4) 王德：《华东战场参谋笔记》，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5)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第2辑第1册。

(6)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2军解放战争战史》，1952年初稿。

(7) 陈士榘：《天地翻覆三年间》，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5年版。

(8) 《杨伯涛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1页。

(9)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1956年初稿。

(10)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暨华东军区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资料》，1958年初稿。

(11)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8～59页。

(12) 《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95页。

(13) 《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70页。

(14) 《叶飞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第4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