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北方镇戍将领及其职责：总兵、总督、巡抚、中官

明代北边边镇镇戍之将领有四，曰总兵，曰总督，曰巡抚，曰中官。四者操边镇军政之大权，总兵操一镇之兵马大权，最初权柄颇大，迨督抚设后，不免受督抚之制裁，故《野获编》云：

当督抚到任之初，兜鍪执仗，叩首而出，继易冠带肃谒，力加礼貌焉。^[1]

此段记载颇足见督抚之威严，总兵虽秩位益卑，然究为武臣，而提军杀敌又为总兵之职责，其关系亦非浅显，按《国朝典汇》云：

贾应春……言总兵以镇守为职，而巡抚则赞理军务，至统摄调遣又总兵任之，防守疎虞，军饷不继，奸弊不厘，责在巡抚，若训练不精，兵革不利，士马不强，至于畏缩残害，罪在将官。^[2]

此数语可略见三者之关系及其责任，其详情当于后分述之。又明代宦官出镇，自永乐始，为边镇害，嘉靖中曾一度裁革，唯后又恢复，至崇祯时宦官犹出镇边方，为患可谓烈矣。

甲　镇守官制之设置及其责任

明代武事，初由都指挥使掌理，其后渐设总兵，主掌一镇兵马大权，其设置状况及其下所属将官，据《大明会典》云：

凡天下要害地方，皆设官统兵镇戍，其总镇一方者曰镇守，守一路者曰分守，独守一堡一城者曰守备，与主将同守一城者曰协守，又有提督提调巡视备御领班……名，各因事异职焉。其总镇，或挂将军印或不挂印，皆曰总兵，次曰副总兵，又次曰参将，又次曰游击将军，旧于公侯伯都督指挥等官内推举充任。^[3]

按当时总兵挂印称将军者，大同为征西前将军，辽东为征虏前将军，宣府为镇朔唯将军，甘肃为平羌将军，宁夏为征西将军，延绥为镇西将军，在蓟镇不得称将军。总兵之职最初事权甚重，其后督抚先后设置，大权旁落矣，然巡抚仍称赞理军务，不过赞助总兵而已，迨后则职权多受巡抚之制裁，然其中亦有特例，如戚继光守蓟镇之时，即操全权，文臣亦不得不俯首听命，《野获编》云：

戚继光在蓟镇，以总兵官加总理，专司训练，兼督抚麾下裨将标兵俱属操演调遣，生杀在握，文吏俱仰其鼻息，则江陵已特优假之，非他帅可北。^[4]

总兵与其部下御敌之计划步骤，据《明史·兵志》云：

初边政严明，官军皆有定职，总兵官总镇军为正兵，副总兵分领三千为奇兵，游击分领三千，往来防御为游兵，参将分守各路，东西策应为援兵……其后皆废坏云。^[5]

总兵之设置沿革，《明史》及其他各书，每只以“旧设”二字了之，今略考之如下：

辽东总兵官，据《明史》云：

……旧设，驻广宁，隆庆元年（1567），令冬月移驻河东辽阳适中之地，调度防御应援海州沈阳。^[6]

据《四镇三关志》云：

镇守总兵洪武七年设总兵，或侯或伯一员充任，今用都督佥事或同知镇守。^[7]

蓟州总兵官，据《明史》云：

……旧设，隆庆二年（1568），改为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8]

据《四镇三关志》云：

镇守总兵永乐二年设，或侯或伯充任，今用都督佥事或同知一员领守，隆庆二年改为总理练兵事务，仍旧镇守。^[9]

宣府总兵官，据《皇明世法录》云：

永乐七年（1409），置镇守总兵官，佩镇朔将军印，驻镇城。自是始称宣府镇总兵，用公侯伯都督等官。^[10]

大同总兵官，按《三云筹俎考》所载：

汪兴祖来守大同，恐为总兵之始：（洪武二年）二月都督汪兴祖来守大同将宣武振武昆山三卫兵两败元兵斩获甚众此将臣镇守大同之始。^[11]

山西及陕西二总兵，据《明史·职官志》载：

宣德间，又设山西陕西二总兵。^[12]

其余甘肃、宁、夏延绥三处，或在洪熙以前即设总兵官，盖《明史·职官志》云：

诸（将军）印，洪熙元年（1425）制颁。^[13]

以上系九边总兵设置之情形，今试论其责任，按有明一代，九边总兵设置甚久，论其责任者，见于《皇明九边考》之坐名勅书，今录其大要于下：

辽东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广宁城，坐名勅书……责任……抚恤士卒，操练军马，修理城池边墙墩台关防马市，怀柔诸夷，保障地方，凡事与镇守太监巡抚都御史协和计议而行，不许偏执坏事，副参以下，悉听节制……

蓟州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三屯营城坐名勅书……责任务在操练军马，督修边城，内防奸宄，外御贼寇，凡事须与镇守内臣并巡抚都御史计议停当而行……三路分守守备等官，悉听节制。

宣府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宣府镇城，坐名勒书……责任务要操练军马，修理城池，督瞭墩台，防御贼寇，抚恤士卒，保障居民，凡一应边务，须与镇守太监巡抚都御史计议停当而行……或有因循偾事，责有所归。

大同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大同城……责任操练军马，修理城池，督瞭墩台，防御虏寇，抚恤士卒，保障居民，凡一应战守机宜，须与镇守巡抚内外官员，计议停当而行……如或徇私偾事，责有所归。

三关镇镇守山西副总兵一员驻扎偏头关……责任常在偏头关驻扎，遇有声息，督率官军相机捍御，其操练军马，修理城池等项公事，仍与巡抚都御公同计议而行……如或因循债事，责有所归。

榆林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榆林城……责任操练军马，修理城池，严明号令，防御虏贼，抚恤士卒，一应战守机宜，须与镇守巡抚内外官员计议停当而行，各路副参以下，悉听节制……如或营利徇私，怀奸偾事，迹若昭彰，法难轻贷。

宁夏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宁夏城；甘肃镇守总兵官一员驻扎甘州城；二者责任，与榆林镇坐名勅书所书者相同。

固原镇镇守陕西总兵官一员驻扎固原城……责任操练军马，抚恤兵民，修理城池，防御贼寇，若遇有警，专一于固原等处领军杀贼，凡军旅等项一应重务，须与巡抚都御史公间计议停当处置，事有应与巡按三司会议者亦须从长定议而行，不许偏执己见，有误事机，必须持廉秉公，正己率下，务俾地方宁靖，事妥人安，庶称斯任，毋或贪肆，以取罪愆。^[14]

乙　督抚官制之设置及其责任

有明一代，北边军事，皆由总兵镇守一方，抵御敌寇，而总兵之设，不限于边腹，其权力颇大，前节已略言之矣。唯其后则常以文臣监督之，与边将公同计划军政大事，以免武臣之跋扈独断，文臣监督最重者曰总督，曰巡抚，而其掌则行御史台之职也。今将二者之设置及其责任分论于下：

总督

按总督之设，据《续文献通考》云：

考之纪志，总督之名，自正统四年（1439）王骥征麓川始，后以军兴，因地增设。^[15]

考此段记载，系就边腹而言，而有关北边御敌北虏者，则有三总督焉。一为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二为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食；三为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其职权极重，而总兵之权，则因之愈小矣。《野获编》云：

国初武事，俱寄之都指挥使，司后设总兵，事权最重……先朝公侯伯专征者，皆列尚书上，自建总督后，总兵禀奉约束，即世爵俱不免庭趋。^[16]

由此观之，亦足见总督之尊贵矣，夫既有巡抚，又何故而设总督乎？盖因巡抚与总兵事权常有不统一之处，且因各边防御，常须共同合作，事权统一，则调度敏捷，不致因循坐误戎机，以致败北也，据《明通鉴》云：

（弘治十年一月），命王越总制延绥甘肃宁夏三边，先是刑部主事张鼎上言，陕西八府三边，俱有镇守总兵，而巡抚都御史不相统一，遇事各为可否，有警不相救，宜推文武兼济者一人总制三边……下所司议，设制府于固原，控制三边。^[17]

总督设立之原因，既已略言之矣，今试论其设立之经过，按总督之设，其初情形，盖所谓有事而置，事已则革，不为恒也，初总督之名称，其名不一，或曰“提督”，或曰“总理”，或曰总制，固无一定之名称也，迨其后于嘉靖十九年避“制”字而改为总督，然后其名称始划一焉，今依据申时行等所撰之《大明会典》，将其设置经过，及其应负之责任，表录于左（下）^[18]：明代颇重总督之选，盖边方重臣，莫过于总督，其有关大局者，良非浅显，故朝廷对于选人任职，极为重视，《明史·高拱传》云：

续表

又以时方忧边事，请增置兵部侍郎，以储总督之选，由侍郎而总督而本兵，中外更番，边材自裕。^[19]

由此可知总督所占之地位矣，按有明一代，历任总督留有功绩者，在宣大则有王越、余子俊、翁万达及王崇古等，在蓟辽保定则有杨博、谭纶；在三边则有王越、杨一清、曾铣，皆蜚声朝野，名垂史简，其议论功绩，当于后编略加叙论，唯吾人所应注意者，即有明一代，倾全力于防御北边，历代多有名将，如以上所举者。然势仍未振，屡以败北，虽名臣如余子俊、王崇古等，其主要策略亦采取守势和议，其他更无论矣。

巡抚

巡抚之职责，亦为监督武臣，唯其位则次于总督，其名称之由来，起于懿文太子陕西之行，其后明廷每遣廷臣巡抚各处地方，事毕复命，或即停遣，盖初无定设也，初名巡抚，又名镇守，但后改为巡抚兼都御史，据《国朝典汇》云：

（景泰二年）时议以镇守侍郎与巡按御史不相统属，文移往来，多窒碍难于行事，改为巡抚都御史。国朝初制，岁遣监察御史巡按方隅，或大难重患，乃遣廷臣行视，谓之巡抚，迄事而止，无定员也……正统末之北虏犯边，于是内省边隅，遍置巡抚官矣。^[20]

巡抚一职设立后，于天顺元年（1457）曾废置一次，因以文臣提督各边军务，武臣不得握权之故罢之，但未几边徼骚然，因李贤之言，于翌年重立巡抚之职。盖行之即便，不能以人力强废除也，按巡抚兼军务者加提督，有总兵地方加赞理或参赞，“秩皆御史，边方领制置之权，腹裹兼运转之职，手持敕旨，以便利行事”^[21]。其腹内巡抚之设立及责任非本文所及，今仅将九边所设之巡抚，参以《大明会典》及《皇明九边考》将其责任设置列表如下：

续表

续表

丙　镇守内臣之设置及其裁革

明代北边镇戍将领除总兵督抚之外，尚有内臣镇守各边之举，按镇守太监，始于永乐之时，盖成祖夺取天下，宦官多出力效忠，故认为可信而重用之，据《弇山堂别集》云：

八年（永乐）都督谭青等营有内官王安、王彦之、三保、脱脱^[22]案，此内臣监军之始也，然名次青等后。

又据《弇山堂别集》云：

其年（洪熙元年）二月，敕甘肃总兵官都督费瓛、镇守太监王安。^[23]

案，此镇守之始见者也，计永乐末已有之矣。而《大明会典》云：

其镇守内臣，自永乐初，出镇辽东开原及山西等处，自后各边以次添设，而镇守之下，又有分守，守备监枪诸内臣。^[24]

其设置年代，据《辽东志》载：

辽东镇守内臣，永乐间始于王彦，彦父萨理蛮率众内附，从征所向有功，因责成王彦以抚东夷。监枪内臣始于宣德三年，太监杨宣管收神枪，开原分守监臣始于正统二年，改杨宣以充任，以后遂成故事，相沿差委。^[25]

此等镇守内臣，不明军事政治，滥做威福，极为边方之累，故景泰元年（1450），巡抚山西副都御史朱鉴曾谏罢中官监军而不能从，《明通鉴》云：

朱鉴上言，窃见王振乱天下……夫事归朝廷则治，归宦官则乱……悉罢监军中贵……上虽嘉纳之，不能从。^[26]

《明史·职官志》云：

永乐间设内监……军纪日以惰毁，既而内监添置益多，边塞百有巡视，四方大征伐，皆有监军，而疆事遂致大坏，明祚不可支矣。^[27]

足知镇守内臣为患之烈也。世宗时巡抚辽东都御史潘珍巡按御史朱孔阳会奏裁革内臣，其疏云：本镇密迩畿辅，僻在东隅……而内臣三员，其何以堪，且监枪所司，止于一事，又与镇守同居一城，厚领枪铳多给城堡自有主者，知所慎重，所谓监督不过簿书册籍会计数目耳，开原……监丞参将，朝夕共处，嫌隙易生……夫……抚剿苟得其道，控制或可无虑，官多民扰，在在为病，而穷边尤甚，镇守之设，无补地方之安危，徒费岁月之供亿，以上各官，所当裁革。兵部议复，是年（嘉靖八年1529）革去监枪及开原分守，镇守仍旧^[28]。

至镇守内臣废除，据《大明会典》云：

嘉靖十七年，令镇守内臣原不系太祖定制，次第裁革，十八年尽数取回，于是边政肃清，军民称便。^[29]

而王世贞亦云：

嘉靖之始，不远殷鉴……次第收革诸镇监军，朝野为之吐气，边腹为之回色。^[30]

《九边考》则对蓟州、三关、固原之有无镇守内臣，未有记载，而其余诸镇，皆系嘉靖十八年（1539）裁革镇守中官，未提及十七年（1538）之事，疑系嘉靖十七年（1538）下裁革之旨，而于十八年（1539）始实行裁革也。至镇守太监驻扎之地，辽东者驻扎广宁城，宣府者驻扎宣府镇，大同者驻扎大同城，榆林者驻扎榆林城，宁夏者驻扎宁夏城，甘肃者驻扎甘州城，皆于十八年（1539）裁革。

明代宦官，自永乐以后，权威日大，故如王振、刘瑾、魏忠贤之流，皆败坏朝政。群小用事，以致明祚不可收拾，推其源则肇自成祖亲信内臣，致遗后日无穷之祸患，故《明史》云：

盖明世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臣民隐事诸大权，皆自永乐间始。则宦官之威权，可谓大矣，世宗虽一度裁革内臣出镇，而其后仍命内臣出镇参与军事，为边方患。天启四年，虏骑入犯，复命内阉提督京营，又命太监刘应坤等分镇山海关等处，思宗即位，撤各边镇守内官。^[31]

《三朝野纪》载：

撤回各边镇守内官，谕兵部曰：“军旅大事，必事权一而后号令行，矧宦官观兵，古来有戒，今于各处镇守内官，尽行撤回，一切相度机宜，约束吏士，无事修备，有事却敌，俱听督抚便宜调度，无复委任，体统相轧。各督抚诸臣及大小将领务殚竭忠划，以副朕怀。”^[32]

而四年（1624）九月复命太监唐文征提督京营戎政，王坤往宣府，刘文忠往大同，刘允中往山西各监视兵饷，十月命太监张国元往蓟镇东协，王之心中协，邓希韶西协各监军，崇祯八年（1635）又撤镇守太驻。《烈皇小识》载：

罢各镇守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图恤民艰……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内臣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省咎引罪，今经制粗定，兵饷稍清，诸臣应亦修改，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关宁密迩东兵，高起潜著削去总监字样，督理如故。”^[33]

其后思宗虽撤太监出镇，仍极信任之。故《三朝野纪》云：

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同时遣内臣提督天寿山者，皆即日往，上语诸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阁臣默然。^[34]

盖明代自成祖信任宦官，历朝军政大事，每为宦者所把持，而镇守内臣为边方军政之大患，虽屡经裁革，终鲜实效，至思宗之时，距明亡仅已数年，而宦官之权，犹极尊大，则其为国家之患，亦可谓极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