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认同：伯内斯的公关调查实例

——美国人眼中的护理行业

在公共关系中，不仅作为个体的组织或它的产品需要与社会整合，通常作为整体的群体或职业也有此种需要。

如果我们接受社会学家的假设，即我们的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同利益群体和群体利益的聚合体，那么我们也必须接纳这样一个结论：不同群体之间的互相协调并非总是完美的。有的群体比别的群体进步得快，有的则相对落后。在经历了战争这样的巨大灾难后，许多群体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能够很好地融入社会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很多领域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个别行业群体发现自己落后于时代，有些因素引领着社会飞速进步。这给公共关系专家提供了行动的空间。我们已经跟很多行业群体合作过：首先努力找出他们与社会之间的失谐之处，找到以后再提供调整的建议。本章将是审视此类问题的一种解决方案，并为其他职业群体提供一个有实践意义的研究方案，这自然是比较有意思的。

尽管护理行业在过去的四分之三个世纪中取得了巨大进步，但还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面临着诸多问题，而解决之道正仰赖于公众理解和支持。一方面，呵护美国民众健康福祉的护士严重短缺；另一方面，这个行业也需要公共福祉层面于己有利的事情。

在1946年举行的双年会上，美国护理协会（American Nurses Association）通过了一项计划，该计划呼吁：（1）经济保障；（2）必要的法律规范；（3）合理分配护理资源。美国护理协会也在探索一条缓解护士短缺之路。给护士更高的薪水、更少的工作时间和更好的工作环境的方案，这种短缺并非因为护士规模本身不足，实际上，如今美国的注册专业护士已超过300 000名，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多。然而，近年人们对护理服务的需求增长迅猛，远超供给。弥补这种短缺的办法只能是提高护士的经济地位，从而吸引更多的人从事这一职业。

同样，美国护理协会呼吁必要的法律规范，其实是试图通过让这个职业拥有更健全的规范和政府统一颁发的执照来保护公众的利益。尽管每个州的职业护士都需要注册，但联邦的很多州仍在默许未经任何训练的见习护士从业。

美国护理协会所欲修正的第三个弊端是不合理的资源分配。在城市里，每295人中就有1个护士；而在乡村，每1389人中才有1个护士。

美国护理协会需要公众的支持以实现其经济保障、健全的法律规范和合理的护理资源分配计划。但是要取得公众支持，就必须让公众知情，使其意识到护理行业对于国家福祉的重要性，并理解为何这项支持护士们的计划是符合公共利益的。

与此教育公众的尝试有关，我在1946年至1947年间通过美国护理协会在《美国护理杂志》（American Journal of Nursing）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我竭力表明护理行业无法仅凭一己之力实现目标，它必须在自力更生的同时获取全国各类社会群体的理解和支持。鉴于我为护理行业提出的基本原则也适用于很多其他行业，所以我将在本章介绍这些原则。^[1]

在给出一些护理行业的背景资料后，我将分析我为了判断公众对护士职业和护理行业的态度而做的一些调查和发现。

大部分美国人缺乏对护理行业的准确认知。但那些对护理行业的成就和不足已有着明确看法的人士早就针对作为一个群体的护士怎样才能更好地融入社会给出了建议。这里提供了有关护理——一个对我们的健康福祉极其重要但我们却知之甚少的行业的一些事实和数据。

1946年，美国有318000名在职注册护士。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有超过103000名护士参加了志愿服务，其中76000名在武装部队服役。在为135000名学生提供护士职业培训的约1280所学校里，有69所接收男性学生，64所接收黑人学生，只有138所提供能够授予本科学位的教学项目。

有144724名护士在6511家美国医院工作。这部分医院还雇佣了80105名见习护士和护工。国家公共健康计划雇佣了20672名护士。剩下的护工提供私人护理服务，或在专科诊所和医院工作。

普通护士毕业后每年大概能收入2100～3000美元。普通公共健康护士大概能挣到2644美元～4000美元。退伍军人管理局的普通护士的年薪是2320美元～4000美元。

那些代表性群体——基于美国人口抽样的群体在回答1945—1946年间所做的一项调查时，针对护理行业及其问题给出了他们的意见。鉴于那些与护理行业关联紧密的群体领袖也接受了调查访问，因而这些回答可以说是反映了各界对护理行业及其问题最真实、理智的想法和理念。他们的回答明显体现了大多数美国人潜在的核心意见，因为在民主社会中，领袖们必须反映选民的态度和意见。

医生、护士、作家、政府官员、医院管理者、军人、社区领袖、教师、商人和社会科学家在调查中被问及，是否认为护理行业满足了他们的需求。选这些群体进行调查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

医生跟护士的工作关联甚密，他们的态度直接影响护士职业。护士自己清楚，或者应该知道她们的职业在实现自身目标方面做得如何。编辑、广播评论员、专栏作者、作家和出版商通过印刷和口头语言塑造舆论。本地、州和联邦政府官员可以对护士职业行使广泛的权力，因为他们制定并执行对公众健康至关重要的法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军人有机会形成对护士深刻而持久的印象，显而易见，一千万复员军人对舆论会产生有力影响。

医院管理者雇佣了数量最多的护士，并且在设定薪水和工作标准方面起到重要作用。教育工作者可以塑造未来护士的观念和公共舆论。民间的领袖通过本地商业俱乐部、兄弟会和社会公益项目促成社区态度。商人通过纳税和捐款支持医院和社会公益项目。社会科学家则通过他们的教学和出版成果为未来的思考和行动定下了基调。

这些调查揭示了上述群体对护士职业和护理行业存在的一些明确看法：

1.较之工作的重要性，专业护士的报酬过低。

2.对于大多数需要护理的人来说，私人护理服务的费用太高。

3.应提高护理教育水平；要强化学院的教育培训，更加重视临床护理，要进行更多专业训练。

4.护士应该对她们的病人表示更多的同情。

5.病人经常感到护士对他们态度冷淡，因而轻视了护士工作的重要性。

6.需要更多的男护士。

7.应雇佣更多的黑人护士。

8.要雇佣越来越多的见习护士以缓解护理服务产生的短缺，同时把专业护士解放出来以从事需要更高技能的工作。

9.护士应关心公共健康活动和志愿医疗救助计划。这些计划会通过降低护士的工作成本来激励护士就业。

10.应该在护士和医生之间、医院管理者和护理组织之间建立更紧密的合作，以团结所有医疗行业群体。

11.护士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卓越服务提高了其声望。

12.极其需要的一项公共关系计划。领袖们自己也承认他们对护理行业缺乏应有的了解，他们认为公众也缺乏该领域的信息。他们还认为，一项致力于教育美国民众的公共关系计划，能帮助护士获得应有的职业地位。这份计划旨在教育美国民众了解有关的护理服务形式以及护理职业的目标和标准。

护理是一种职业吗？这个问题应由社会科学家来解答，因为作为社会关系方面的专家，他们最有资格评判哪项专业可以被认定为职业。

但即便是社会科学之间也有分歧。大约有50%回答这一问题的专家认为，护理成为一个职业并获得应有的职业地位要具备如下要素：一套基础科学知识体系、全面的教育培训，以及由州一级颁发的必不可少的护士从业执照。另外50%的专家的回复则表达了完全相反的观点：护士不能被当作一个职业，因为她们完全是附属于医生的杂役，而且不需要足够高的薪水来维持其职业地位。

我们无法解决这个争论。就技术而论，护士是一个职业。但是，除非声望得到提升，否则护士无法获得真正的职业地位。声望来源于护理工作中可被证实的专业能力，更高的薪酬，以及对公共事务更多的关注和更大的行业独立性。

当政府官员、医院管理者、教育家和社会科学家被问及他们是否认为护士报酬过低时，大多数人回答说：“是的。”他们认为护士的薪酬应大幅提高，因为过低的薪酬无法吸引和维系更多有才智的人。

另一方面，社区领袖、医生和商人认为护士目前的薪酬合理。除了医院管理者外，这种意见分歧反映了雇主和非雇主群体通常各自持有的态度。作为雇主，商人、医生和大多数社区领袖自然反对提高工资。而那些更客观地看待这一问题的人则呼吁提高薪酬，因为他们不用直接操心经营成本。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接受调查的群体中，大多数人都反对通过工会这一中介提升护士的经济地位。他们认为强大的行业组织比工会更可行。尽管如此，还是有少数派发声呼吁成立工会，认为这才是唯一出路：与雇主议价以提高工资，改善工作环境，赢得与专业职责相匹配的公共地位。

在工作津贴方面，许多编辑、政府官员、社区领袖和医生也有不同看法。“如果提高了护士的工作津贴会发生什么？”这个群体认为私人护理的费用对大多数需要护理帮助的人来说已经太高了。只有商人认为物有所值，因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更有能力负担私人护理服务。

关于护士薪酬的支付额度与医院、私人护理收费额度之间的关系，多方分歧严重。这是一个常见的经济现象，而且只是薪酬和服务价格关系中的一般性问题。尽管事实如此，尽管我们大多数编辑、政府官员、社区领袖和医生也意识到了这一分歧，但他们中很少有人能提供明确的解决构想。大多数积极的建议倾向于支持医疗预付计划。

当被问到护理行业的教育水平是否达标时，所有领域的领袖都同意教育水平有待提高。他们呼吁把心理学和人文学科纳入护理学校的课程之中。

他们希望护士了解时事并掌握文化大势。护士们自己也表示渴望了解更多有关社会福祉的问题。

在如何修订教育标准方面，共识就不那么充分了。只有教育家和社会科学家主张提供一年或两年的大学教育。社会科学家和医生提出了更高的教学标准，建议身为专科专家的医学教师也应作为代表加入护理学校的教师队伍。社会科学家和医生还建议将护理行业划分为以下三类：（1）接受过三年或更长时间的训练（其中一些是大学训练）的行政护士和职业护士；（2）接受过18个月或两年训练的护士助理；（3）实习护士。

显然，编辑、政府官员、军人、商人、教育家、社区领袖和护士都在原则上同意这个计划。因为他们都提倡更广泛地雇佣见习护士，同时让专业护士获得更高的教育水平。

在这次调查的基础上，我们大抵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关于职业教育的结论：尽管大多数美国人缺少对具体问题的了解，但人们压倒性的意见是认为应该提升护理教育的水平。

另一个被问及的问题是：护士同情她们的病人吗？护士支持社区福利计划吗？只有少数编辑、医院管理者、军人、社区领袖、商人和社会科学家认为护士应该改变对病人和社区的态度。但我们知道，意见强硬的少数派可以影响舆论，而少数派意见反映了大量不善表达的人群的观点。

这些少数派告诉我们，护士应该给予病人“多一些同情，少一些冷漠”。社区领袖和护士自己也认为要有更多的社群精神。很多人猜测护士之所以显得冷漠，是因为她们未能履行重要的公民职责。但是很少有人指出，护士漫长的工作时间仍然有可能阻碍其正常参与社区生活。

退伍军人认为护士对他们的军衔太在意了。他们不喜欢那些禁止护士跟军人交往的规定。一些人则确信，当班护士对军官的照顾比其他人更精心。

接受我们提问的编辑、政府官员、医生、商人、社会科学家和护士们认为，护士若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工作待遇和社会声望，就必须对公共健康和社区更加关心。

大多受访者建议扩大医疗救助和预付计划，以使所有收入阶层的人们都能得到护理和普通医疗服务，鉴于目前大多数美国人无法负担护理费用，如果预付计划得以拓展，人们就能负担得起护理服务，自然会雇佣更多的护士。更进一步，来自这些计划的资金可以确保护士收入稳定。最终，人们会跟护士有更多的接触，也会认识到她们对公众健康的贡献，因而更加尊重护理行业。

人们对公费医疗制多持己见，但大多数编辑、政府官员、医生、护士、商人和社会科学家都持反对态度。与此同时，尽管美国护士协会尚未对瓦格纳—默里—丁格尔法案（Wagner-Murray-Dingell Bill）^[2]中阐明的普惠计划（universal plan）表明立场，但是回答我们问卷的63%的护士赞同这个计划。根据我们的调查对象的意见，无论从经济还是社会效益上看，公共健康活动对护理行业都很重要。

本次调查中的大多数群体都被问及是否赞同雇佣更多见习护士、男护士和黑人护士。除了医院管理者外，所有人都同意增加见习护士。医院管理者认为他们只会在精神病、肺结核和慢性病诊所，以及养老院、康复医院雇佣更多见习护士。我们推测，管理者可能认为见习护士在综合性医院未免才不配位，尤其是当值照料重症患者。但医生们并不同意这一看法，他们希望护士到综合性医院工作。

医院管理者、军人、护士、社区领袖和医生都赞成雇佣男护士。商人们则有不同意见，可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男护士。教育家对雇佣男护士的提议并不热心，他们认为这一行业的收入并不足以养家。

几乎没人否认黑人护士跟白人护士一样能干。但是，在回复我们的调查时，医生、商人在各自群体内部对是否雇佣黑人护士，正反意见势均力敌。在我们的研究中，商人群体的态度带有地域性：北方人赞成雇佣黑人护士，南方人反对。但是，即使那些赞成雇佣黑人护士的人们也认为他们应该只在黑人医院里工作。有少部分人反对这种种族隔离，建议黑人护士至少应被所有公立医院雇佣。

因此，我们的调查得出了一个有限共识，即护理行业应该向男护士、黑人护士和见习护士开放。

护士跟医疗行业其他群体的合作情况如何？当被问及医护关系时，医生、军人、社会科学家和医院管理者的意见分歧很大，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医生们认为合作不存在任何问题，而军人（即使他们来自未设医务部的部队）也敏感地意识到了医护之间的摩擦。他们认为这要归因于医生的优越感以及他们对护士佣人般的对待。

社会科学家认为医生把护士当成下级来对待。他们认为，护士对依附地位的接受将阻碍其获得职业地位。因为只要护士仍附属于另一群体，她们自身就不能完全职业化。

只有少数一些医生对改善医护关系有具体的想法。他们建议多举办组织之间的会议、在护理教育和公众健康活动中紧密合作，以及换岗体验。

医院管理者和医生一样，认为护士应与管理层发展更为密切的工作关系。他们对这个建议相当重视，相信这会使管理层对护士的问题和目标有更多了解，而护士则可体会照顾病患这一工作的重要性。在这方面，医生们的建议是明智的，即在医院管理中给予护士一些发言权。

对护士自身进行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护士与自己所属行业组织间的关系并不紧密。这肯定对行业发展不利。若组织渠道不畅，那么护士的需求和目标将求告无门，更不会广为人知。受访护士们反复提到的一个建议是，她们的组织应委以年轻成员更多的责任和更大的领导权。

我们所有领域的调查对象都提出了一个重要意见，即一项公共关系计划对护理行业发展至关重要。他们认为，全体美国人皆应了解更多护理方面的信息。他们建议利用所有的信息渠道，向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开展关于护理行业的宣教。这些建议包括将行业新闻、故事和文章投放于大众期刊、广播、电影和报纸。他们认为应该把护理行业人格化，让公众意识到护士们为了服务她们的同胞受到了严格的专业训练。他们还呼吁护士们参与到促进公共福祉的社会活动中去，以使社区领袖了解护士们的态度及其社会角色。

我们为了获得和审视美国多领域领袖对护理行业的看法花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可以从研究中得出什么结论呢？总体而观：

1.在所有群体中，只有少数受访者彻底意识到了美国现有和未来所需的护理工作的重要价值，以及护士所面对的问题的重要性和多样性。

2.美国社会中最显要、最重要的那部分群体领袖——比如政府官员、商人和教育家——对护理行业知之甚少；医生们事实上对此毫无兴趣。然而，也正是这些人能够并且最应该关心护理行业，以使美国人意识到其服务价值。

3.面对长期以来主导护理行业的陈规，护士群体有必要认真考量并采取行动，以争取被认可的、更多的职业地位和经济地位。

我们据此提出如下建议：

自我分析。如果护士希望获得职业的进步，她们必须带头评估自己的职业。

行动。为了提高经济地位，护士应将自己的收入与生活成本进行公开比较，并与其他职业人群和熟练技工的薪酬进行比较。她们应该更多地了解医院管理，以把握经营成本和她们的薪酬之间的关系。在用这些数据武装自己之后，她们便可以提出合理且符合实际的涨薪要求，并通过提出管理革新的建议或其他方式使自身需求更具实现的可能性。

为了让社会更了解自己的职业，护士群体应积极担负起社会公共福祉的职责，并更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护士群体应确立一项综合性的宣教和公关计划。这一计划能够且理应公开他们的职业准则和目标，以使公众了解并同情他们。

这样的活动应该在全国、各州和本地的层面来组织和开展。它们应得到有效的策划和组织协调，活动的目标应被清晰地记忆。要制定一项整合了相关策略、主题、时机和战术的计划，以使美国民众和护理行业尽皆受益。该计划能否取得实效，将部分地取决于护理行业在面对公众需求时，能否审时度势对自身的态度和行为做出调整。

伯内斯的太太多莉丝·E.弗莱施曼（Doris E.Fleishman）青年时期留影

[1] 根据伯内斯《美国怎样看护理——一个总结》《美国护理杂志》第46卷，第9期（1946年9月）590-592改编，经《美国护理杂志》许可。

[2] 瓦格纳—默里—丁格尔法案（Wagner-Murray-Dingell Bill），前身是由纽约民主党参议员Robert F.Wagner在1939年2月28日（罗斯福时期）于第76届国会提出的“1939 全国健康保险法案”（1939 National Health Insurance Bill），旨在建立全国医疗保险计划。1943年，瓦格纳（Wagner）和默里（Murray）在参议院提出了这项提案（S.1161），密歇根代表老约翰·丁格尔（Senior.John Dingell）在议会中提出一个伴随提案（H.R2861）。这两项提案被分别指派给参议院财政委员会和众议院筹款委员会。——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