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莼《钱币革命论与币制改革》分析与讨论

关于钱币的基础知识　钱币（即货币）的起源，由于物物交换的不便。当交换的时候，必以一定数量的甲物，表示一定数量的乙物之价值。在开始交换的时期，一物有种种不同的价值形态，比方1斗米，可以用10尺布来表示它的价值，同时又可以用12斤盐、5斤肉等来表示。到后来渐渐改变，用唯一的一种东西来表示一切其他物品的价值了，这就是一般的价值形态，又名中介。比方有些文化较低的民族，使用兽皮，有的使用盐块，而我国古时则使用贝壳。这也就是初期的钱币。

社会进步到某种程度，人们就知道采用金属做钱币。这是因为用金属做钱币，有几种好处：（一）有用且有价值，因钱币是价值的尺度，本身不可采用没有用处、没有价值的东西，这一点在不换纸币未能施行时，极为重要。（二）便于运输携带，因金银体积较小。（三）坚固耐久，不容易破损消失。（四）品质均匀。（五）分合容易，且不因分合而受损失。（六）价值比较稳固，不是涨落无常的。（七）便于辨别真伪。（八）可施印铸，这一点在施行铸币时代，更为重要。

钱币的功用，是从历史过程中产生出来的。大概有以下数种：（一）作为流通的工具，也就是交换的媒介，这是钱币的主要功用，前面已经说明。（二）作为价值的尺度，因其本身有价值，故可表明一切商品的价值，而作为一般价值的公共尺度。（三）作为延期支付的标准，因在法律上钱币价值是假定不变的，故债务的偿还，通常以钱币履行之。（四）作为价值储藏的手段。一切商品，包括劳动力，都可以从交换中变为钱币，以后可以在异时或异地用它再购买商品，当商品变为钱币时，其价值便储藏在钱币之中了，不待说，经久不坏的钱币，是再好没有的储藏手段。

我国过去，铸币只有制钱一种。于使用银块时，常常要用秤来衡量各种大小银块的重量。近代方才仿效外国制度，铸造银币。钱币铸造的方式，各国通行的是对于主币，即本位币，采取自由铸造，对于名目币即辅币，则采取限制铸造。至于铸造权是属于政府的。所谓自由铸造，是允许人民随时拿生金（在银本位国为生银）到政府造币厂请求代铸的办法。所谓限制铸造，则是不接受人民请求而由政府独造的办法。

钱币的种类有两种，即上述的本位币及辅币。本位币是法律上特许其无限授受的支付工具（叫作无限法偿），又称法币。辅币是法律上限制于一定数额内得通用（叫作有限法偿）的钱币，其实际价值照例低于公称的价值，理由是防止铸毁与流出，又可增加国库收入。

钱币制度中最重要的是本位制度。本位制度是由一个国家所规定的法币而定。本位币（即法币）或为金，或为银，或为铜，则因各国经济发展的程度而有差别。现代各国曾采用的本位制度，有（一）金单本位制，（二）银单本位制，（三）复本位制，（四）跛行本位制，（五）金汇兑本位制等。

单本位制是以一种钱币为本位。复本位制是兼用金银两种钱币为本位，但于金银两种钱币之间，设立法定比价。跛行本位制是从复本位制改良而来，虽然仍用金银两种钱币为无限授受的法币，但银币不能自由铸造，并且限制其流通额，借此维持两种钱币的法定比价。金汇兑本位制是对国外用金，国内用银，由国家规定金银币兑换的不变比率，于国外汇兑时用之。

纸币是金属钱币的代表物，称为软币，而金属钱币则称硬币。纸币的发行，必有定额的现金准备，因为纸币本身并没有票面所载那样的价值，它不过代表着现金的价值，故在使用纸币为价值尺度的时候，不能不有现金准备来维持信用。纸币有兑换与不兑换的分别，不兑换纸币中，有只对内不兑换，而对外还可以购买汇票，兑换外面的硬币的，也有完全不兑现的。完全不兑换的纸币，对内虽然能借政府力量，行使无阻，对外概不发生效力，因此现金必致大批流出而不能回复。这就是纸币本位制度。

在一定的市面情形之下，适当的钱币流通额是有一定的。纸币发行的数量，如果所代表的现金恰好适合当时必要的钱币流通额，虽不兑换，也于物价不生影响，但如果超过了这个限度，则纸币在市面上的价值必低于票面价值，而其表现方式则为物价高涨。不兑换纸币滥发后价值大跌的例子，有骇人听闻的，如世界大战时，俄国的卢布、德国的马克，都是要花几千百万，才能买一顿饭的。这是通货膨胀的极端现象。通货膨胀的目的，有的是解决财政上的困难，有的是救济经济上的恐慌。在后者的场合，通货膨胀能提高物价，增高活动资金，尤其能借汇兑率的减低以促进输出贸易。——比方美金便宜了，则美国货就容易在中国销行。通货膨胀的方法，除多发不换纸币外，还有减低钱币的成色重量等等。

钱币流通过程中，有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比方有两种成色不同的银元，公称价值同是一元，人们必然把成色高的一种留起而专门使用成色低的，结果市面上流通的将全是成色低的一种了。这一法则通用的场合，限于两种钱币，同为无限使用的法币。这个法则的发现者是英国格勒襄，又叫格勒襄法则。

由以上所述，我们已知关于钱币的许多要点，现在可以谈到钱币革命。

钱币革命论　我国首先提出钱币革命论的是孙中山先生。那时正是民国二年，民国初建，俄国侵略外蒙，政府财政非常困难，中山先生于是主张实行钱币革命，以应付非常的局面。

中山先生说：“钱币为何？不过交换之中准，而货财之代表耳。此代表之物，在工商发达之国，财富溢于金银之千百万倍，多以纸币代之矣。然则纸币者，将必尽夺金银之用而为未来之钱币，如金银之夺往者之布帛刀贝之用而为钱币也。此天然之进化，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今欲以人事速之进行，是谓之革命。”这是他的钱币革命的理论。

至于实施方法呢？他说：“即以国家法令所制定纸币为钱币，而悉贻金银为货物。国家收支，市廛交易，悉用纸币，严禁金银。其现作钱币之金银，只准向纸币发行局兑换纸币，不准在市场流行。如此，则纸币一出，必立得信用，畅行无阻，财用可通矣。”他又指出，“纸币之代表百货，其代表之性质一失，则成为空头票”，如果要使纸币确实能代表财货，“其法当设两机关：一专司纸币之发行，一专司纸币之收毁。纸币之功用，既为百货之代表，则发行之时必得代表之货物，或人民之负担，而纸币乃生效力。今如国家中央政府，每年赋税，应收3万万元，税务处既得预算之命令，即可如数发债券于纸币发行局，该局如数发给纸币以应国家度支。至期，税务处当将所收3万万元税项之纸币，缴还纸币销毁局，取消债券，如是，发行局于得税务处之债券时，如数而发行纸币，此等纸币，以有人民之负担，成为有效之纸币，名之曰生币。及税务处于所收税项如数缴购债券之纸币，为失效力之纸币，因代表赋税之功用已完，名之曰死币。故当毁之也。如收税之数溢于预算之数，则赢余之纸币效力尚在，可再流转市面无碍也。以上为国家赋税保证所发行之纸币。至于供社会通融之纸币，则悉由发行局兑换而出。当纸币之存在发行局，为未生效力之币，或必须以金银，或货物，或产业兑换之，乃生效力。如是，纸币之流于市面，悉有代表他物之功用，货物愈多，则钱币因之而多，虽多亦无流弊。发行局发出纸币而得回代价之货物，其货物交入公仓，由公仓就地发售，其代价只取纸币，不得取金银。此种由公仓货物易回之纸币，因代表之货物去其功效，立成为死票，凡死票悉当缴交收毁局毁之”。这是办法的大概。

这种制度，一方面可以应付非常的财政需要，一方面又可以适应平时社会金融的需要。因为数量受了节制，便不致因过多而贬值。不过要实施这种制度，必须有良好的政府，其对于赋税预算，不故意提高，对于失了代表性的死票，立予销毁，这样严格地去执行，才能有利无弊。再则公仓货物的不容易卖出，也是一个问题。比方山西省试行的物产证券制度，就有点和此地所说的公仓相像，而他们的困难，就在于货物的不容易卖出。

总之，钱币革命如果实现，则政府可集中金银以控制国际汇兑；可有多量的金银来偿还外债；可借此来统一我国的币制；国人有充足的资本，各种实业可以发达——利益是非常之多的。目前我国所行的新币制，就是依据钱币革命的原则，而变通制定的。

币制改革的经过　在说明新币制以前，首先要指出我国固有钱币制度的紊乱及金融恐慌的严重，那是币制改革的背景。

我国固有币制的紊乱情形是怎样的呢？就现洋来说，有龙洋、鹰洋、站人洋、袁头洋、总理像新洋，这许多种大洋，成色并不一律，因而市面上价格显然参差。大洋之外，又有小洋，即双角，其价格低于大洋，而且涨落不定。就纸币来说，有政府纸币、银行券、私票三大类，而纸币的区别，除银行券之外，又有银辅币券、小洋兑换券、铜元券、海关金券等。所谓政府纸币，即是国库券，此种库券，从前有作为普通钞票使用的场合，不过近来很少作为一般交换工具的。银行券的发行，我国从来是采取“多数发行制”，即多数银行都有发行权，各银行发行制度，也极不统一。又同一银行钞票而采取“分区发行制”，在钞票上加以上海、汉口等字样。这是预防钞票挤兑的。假如甲地信用动摇时，则盖有甲地字样的钞票，乙地银行可以拒绝兑现。这种制度，反映了中国市场的不统一。在这种发行制度之下，常常是同一银行的钞票，因地域的差异而价格悬殊。

私票在内地颇多，发行者为钱庄，地方银行，或地方军事机关——用军队名义发行的为军用票，四川从前发行不少。

我国辅币极不统一，尤其是辅币中最主要的铜元。铜元的鼓铸，以四川省为最多最滥，各县长各保卫团长也有铸造铜元的。价值50文、100文，甚至500文的也有。湘、鄂、豫诸省又行用值20文的双铜元，而江、浙、赣、皖、闽、粤等省则使用值10文的单铜元。这些铜元都是有地方性的，在这一区域所通用的，到那一区域就不通用了。

铜元券的发行，是私票的另一形态，发行的不仅有银行、大商家，便是小商店稍微殷实一点的也有。

我国的铸币与纸币，不统一的情形固然都很显著，所谓辅币本位币的差别也就很模糊。因为造币权不统一，发行权不统一，无论银元铜元钞票，都可以任意增加，数额毫无限制，法定比价决无从维持起来。

钱币的单位，也因为主币成色的不统一，过去在贸易上乃不以“银元”为基准，而以“银两”为基准。但市面上一般使用银元而大宗贸易则使用抽象的银两单位，这又是非常紊乱的钱币制度了。这种畸形现象，直到民国二十二年方才消除。

民国二十二年的废两改元同时确立银本位制度，是币制改革的第一步成功。这是主币的统一。但严格说来，此种统一，因为市面上仍行用成色参差的旧银元，还没有充分达到，直到二十四年十一月新币制政策施行，方才统一于法币之下。

这次新币制产生的远因，不待说，是为了解决历年来的币制不统一问题，其近因则是为了解决白银问题。自1934年（廿三年）美国实施购银政策后，我国存银在三个半月以内，骤然流出2万万元以上，银价高涨，通货收缩，物价与外汇跌落，因之本国产业不振，外货输入更多，经济上大呈不景气的状态。政府当局虽曾明令征收白银出口税及平衡税（如伦敦银价折合上海汇兑的比价，与中央银行当日照市设定之汇价相差之数，除缴纳上述出口税而仍有不足时，应照其不足之数加征平衡税），但实际上还不能完全阻止白银的外流，因此为了保存现金，稳定汇价，以防止外货倾销，防止经济破产，并解决财政困难计，不得不实行“通货管理政策”，即新币制。

新币制的基础是白银国有，其要点有三：（一）将中央、中国、交通三行所发行纸币，定为法币（法定纸币）；（二）禁止使用现金，凡民间所有的一切银币及银块，以额面及纯分量用法币收买之；（三）一元对英汇兑，定为一先令二便士半。

新币制的精义有四点：（一）统一发行；将从来钞票的多数发行制改为单一发行制，借此可以维持价值的稳定。同时并可利用发行的伸缩，适应社会的实际需要，促进国民经济之合理的发展。（二）集中准备；从前现金准备分散，一遇提存挤兑，便感难于应付，现在准备金集中，由发行准备委员会保管，则法币信用自然巩固，而准备金的效用，也可以充分发挥。（三）保存现银；因现银既已集中保管，不得使用，则私运可以杜绝，这是对于白银外流的根本对策。（四）复兴产业；从前对外汇价，随银价涨跌而变动，特别是银价高涨时，外汇低落，使洋货倾销便利，国货输出大受打击、现在新币制明白宣示：由中央、中国、交通三银行无限制买卖外汇（供多即买，求多即卖），使法币对外汇价趋于稳定，结果自可调整国际贸易。同时法币又使筹码增加，资金流动活泼，适应于工商需要。所以生产将由此发展起来。

新币制使法币价值与银价脱离，以外汇为标准，这是外汇本位制度。但一先令二便士半的汇价，仍系根据银本位币而规定的（廿四年十一月四日新币制开始实行，那时国币汇价为一先令三便士又四分之一，自十二月以后，即稳定于一先令二便士半），并且仍用现银为准备金，故又可说并非放弃银本位。新币制钞票发行，规定六成准备，显然有它的限制，而且不是仅认钞票为钱币，把金银作货物看的办法，所以又不是纸本位制。此次新币制，既没有停止发行准备，或减低发行准备金比例（从前六成现金准备的比例仍没有变更）来滥发纸币，也没有用减低本位币成色与重量的方法来增加准备金的单位，以便加发纸币（银本位币，原规定每元含纯银23.493 448公分，现在依新币制规定，凡所有银币生银等银类，照所含纯银数量，兑取法币，其间关系，仍是纯银23.493 448公分，兑换法币1元），所以新币制并不是通货膨胀。

自廿四年十一月实行新币制后，物价与汇兑，果然由动荡而趋于安定。经济恐慌与金融枯竭的威胁，逐渐减除。到了廿五年五月十七日，政府对于新币制又有一种推进。其要点有三：（一）政府为充分维持法币信用起见；其现金准备部分，仍以金银及外汇充之，内白银准备，最低限度应占发行总额25%。（二）政府为便利商民起见，即铸造半元一元银币，以完成硬币之种类。（三）政府为增进法币地位之巩固起见，其现金准备业已筹得巨款，将金及外汇充分增加。

这里应注意的有几点。第一，六成的现金准备，所包含的金、银、外汇，各占若干，原没有规定，而这次规定了白银的比例。第二，硬币原不许使用，现在新铸一元半元硬币，又可使用了，不过这种硬币是辅币性质，所谓一元并不会有本位币一元那样高的成色与重量。第三，金及外汇的准备充分增加了。又据孔财长在二中全会报告，“现又与美国接洽，由美向我购买银货，并随时由美给予我方以美国货币之便利，外汇准备既更充实，法币保障日益增厚”，可以了解币制改革新阶段的大概。

关于辅币的改革，廿五年亦开始实施。辅币条例于一月通过，规定了辅币种类、重量、成色及法定价格，又规定“铸造权属于中央”，“以十进计算”诸点。辅币以十进计算的原则，民国三年的《国币条例》虽有规定，但因造币权没有集中，始终没有实行。今后新辅币推行，旧辅币收回，是可以逐渐实现的。这样，中国币制统一的彻底完成，就为期不远了。

【问题演习】

一、货币有些什么作用？

二、银行的主要业务是什么？

三、什么叫做通货膨胀？

四、什么叫做钱币革命？

五、我国币制何以必须改革？

六、试指出废两改元的意义。

七、新币制有些什么要点？

八、试指出钱庄、银行及外商银行三者在我国国民经济中所发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