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与中华民国的诞生

辛亥革命的导火线，是清廷的铁路干线国有政策。原来清廷的铁路干线国有政策，和列强的对华投资很有关系。列强对于中国，各谋扩张势力范围，除租界领地外，还要求铁路筑造权和矿山开采权。他们彼争此夺，造成了很严重的斗争形势。到了光绪末年，国人深感铁路矿山系国家的命脉，不容外人分占，于是急谋收回权利，不惜以重利赔偿各国费用把铁路筑造权和矿山开采权赎回很多。其在列强，也颇有避免彼此冲突，采取共同步调，对华投资的意思，而在华没有取得势力的美国，更抱着这样的打算。其在清廷，因为财政竭蹶，也想用振兴实业的美名，向列强借款，并使得列强相互牵制。这样一来，于是列强银行团借款给中国的事情，就发生了。宣统二年九月，美国与度支部大臣载泽订借款预约。美国邀英、德、法、日诸国共同参加，日本为着要避免各国的牵制，拒绝了美国的邀请。这年冬季，清廷以不肯承认英、美、德、法四国财政顾问条件，借款谈判忽告中止。日本乘机活动，竟于三年二月与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协定，用江苏折漕作担保，借款一千万元，为铁路公债，以作偿还铁路借款和政府其他费用。英、美、德、法四国见日本对华借款成功，遂急起直追，对于财政顾问问题，答应容后另议，不记入借款契约中。这年三月，载泽遂与四国银行团代表订结一千万磅（一亿元）借款契约，作改革币制及振兴东三省实业之用，而以东三省诸税作担保，使四国势力渗入东三省，借以牵制日、俄^〔10〕。这笔借款支付四十万磅以后，即值武昌起义，银行团停止交款；到了民国就变为善后借款。到了实施铁路干线国有政策的时候，于是又向四国银行团作第二次借款。原来这政策的首倡者，是御史石长信和盛宣怀。到了宣统三年四月十一日，清廷方才下旨，决定实行铁路干线国有政策，惟支线仍准商民量力酌行，并命盛宣怀悉心筹划，迅速办理。其时资政院已成立，一切政策要交资政院协议，才由内阁决议施行，清廷恐资政院反对，竟不交议，并严谕有抗争的，一律以违旨论罪。当时弈劻为内阁总理大臣，是个贪婪而昏庸的人，于是乘着铁路干线国有政策的施行，假着“利用外资开发实业”的美名，就于四月二十二日，命盛宣怀与四国银行团代表缔结六百万磅借款条约^〔11〕；以作筑造粤汉、川汉二路之用。自铁路干线国有政策和借款条约先后宣布以后，湘、鄂、川、粤四省士民就联合抗争，都说：“粤汉铁路，始由盛宣怀私售与美商合兴公司，光绪二十八年，各省人民争之，不惜竭血汗之资，惨淡经营，仅得收回，集股商办；今政府乃以国有政策，与民争利，是不啻夺我生命财产，付诸外人。”清廷恐酿成大变，就命端方为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因他曾任湖广总督，想靠他来笼络湘、鄂人士。又因郑孝胥著论盛倡铁路干线国有政策，就任他为湘南布政使，并停止湘省因筑路而抽收的苛捐^〔12〕，以缓和人心。这时四省纷纷设立保路同志会，一面以咨议局为开会反抗的大本营，一面派代表进京请求政府收回成命，一面电请各省京官援助。湘抚杨文鼎和川督王人文，都以左袒商民被申饬。盛宣怀依靠载泽诸亲贵为后盾，丝毫不肯变更主张，对各省的反抗集会，并下格杀勿论之谕。日本留学生也援助商民，力主“路存与存，路亡与亡”之说；旅美粤侨，也开会集议，势尤愤激。而四省之中，尤以川省人民为最活跃。川代表刘声元在京，先后向摄政王载沣和弈劻请愿，被步军统领衙门押回原籍，旅京川人纷纷集合哭送：这是川人在京争路的情形。至于四川省内，尤为激烈，那时王人文已他调，继任的是赵尔丰，七月初一日，保路同志会决议罢市、停课，南至卬、雅，西迄绵州，北及顺庆，东抵荣（荣昌）、隆（隆昌），都纷起保路。各国领事见情势不佳，照会政府请设法保护；赵尔丰也怕激成大变，与将军玉昆联名奏请川路暂归商办，奉旨申饬，不许。旋端方又奏劾赵尔丰庸懦无能，败坏路事，清廷遂命端方自湖北带兵入川查办。七月十五日，川人听说端方带兵入川，推举代表往督署，求阻端方。赵尔丰因前次容纳商民起见，被端方奏劾，负气不过问，代表再四请求，乃将代表蒲殿俊等八人拘禁署中；人民相率至署哀求释放，统领田征葵下令卫兵开枪，击毙四十余人。赵因电奏川人以争路为名，希图独立，意在变乱，与路事无涉。清廷遂命赵严饬新旧各军，相机剿办。时近省各县民团，多为官兵焚杀，死者很多。清廷至是又起用前两广总督岑春煊入川，与尔丰办理剿抚事宜。春煊到了武昌，和湖广总督瑞澂商议不协，尔丰也怕春煊入川后真相败露，于是捏报川乱敉平，春煊中止西行。清廷接报后，方以川事办理迅速嘉奖端方和赵尔丰，谁知民军却趁机兴起于武昌了。

原来湘、鄂自萍、浏之役以后，又发生了两个革命团体。一个是共进会，其首领在湘有焦大章，在鄂有孙武、居正。一个是武昌的文学社，以新军中的蒋翊武为首领。这两个团体的分子，多为同盟会会员，但其组织和行动，并不必由同盟会的命令。这时武、汉附近有新军一万六千余人，归统制张彪节制，其中也有很多军官士兵加入了同盟会的。至于同盟会的干部，则自辛亥三月广州大失败后，赵声忧愤成病而死，黄兴、胡汉民蛰居香港，也颇沮丧，而中山则在美洲筹款。陈其美、宋教仁、谭人凤等，由香港返沪，恐革命党的势力涣散不振，于是组织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打算把革命发动的中枢，由南方移到长江流域，而尤注重于武、汉。自中部会成立后，教仁、人凤往来沪、汉，与孙武、居正诸人筹商进行方法，于是文学社和共进会事实上就成了同盟会中部总会的分机关。等到铁路干线国有问题发生，湘鄂川一带，民情愤激，于是武、汉方面的同志，便欲乘端方带兵入川，武、汉空虚之时，发动举事，并促黄兴诸人来鄂主持。鄂督瑞澂早就探得党人将要起事的消息，遂于武、汉水陆各要地，加紧戒严。发难的日期，原定阴历八月十五日，后以准备未周，乃延迟十天。但到十八日午后，秘伏汉口俄租界的党人，因制造炸弹失慎，炸药爆发，被巡捕捕去党员二人。瑞澂闻警，派人向武、汉各处搜索，破获党人机关数处，捕获宪兵彭楚藩及女党员龙韵兰等数十人，并搜去革命旗帜、印信、文告及党员名册。这名册中，多属新军中人，新军党员怕政府按名围捕，遂于八月十九日（阳历十月十日）夜九时起事，首由工程第八营左队熊秉坤发难，改称民军，袖缠白巾，以“同心协力”为暗号，步队二十九、三十两标大部分士兵相继响应，占领火药局，直攻督署。瑞澂和张彪都仓促弃城逃走，于是武昌光复，公推二十一混成协统黎元洪为鄂军都督，咨议局议长汤化龙为民政部长。这就是辛亥革命的由来。二十日，占领汉阳；二十一日，占领汉口。武、汉三镇既得，民军乃组织中华民国鄂军政府，设司令、军务、参谋、政事四部，而总其成于都督。武、汉既定，军政府即照会驻汉各国领事，转呈各国政府，恪守局外中立^〔13〕。各国领事接到照会后，即承认军政府为交战团体，决守中立。清廷闻武昌之警，即于八月二十一日，命陆军部大臣荫昌督师进攻民军，直到九月初间，清军毫无进展。九月初六日，起用袁世凯，而以冯国璋统第一军，段祺瑞统第二军，均归世凯节制。初七日，清军夺回汉口。同时，清廷为挽回民心计，又于九月初五日，革盛宣怀职，代以唐绍仪；初九日，复下诏罪己，并谕开党禁，取消皇族内阁。正当清廷一方用兵力压迫民军一方以空言怀柔人民的时候，各省却纷纷宣布独立，并与鄂军政府取一致行动了。今将各省光复的情形，表列如次：

续表

除直隶、河南、吉林、黑龙江四省未曾宣布独立外，其他各省，差不多都是辛亥这一年脱离了清廷的羁绊。长江一带的海军，也于九月末响应了民军。到了九月中旬，陆军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混成协统蓝天蔚屯兵滦州，逼清廷宣布立宪。第六镇统制吴禄贞（旋为清室暗杀），也有异动。清廷不得已，才颁布宪法十九信条，并命袁世凯组织内阁，十月初七日，清军攻下汉阳，武昌危急；幸南京于十二日为苏、浙、沪、镇联军攻下，长江上游之势始固。南京既下，于是民军始进行临时政府的组织。

自武昌起义，各省纷纷响应后，各省都督遂感觉有组织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必要。九月二十二日，程德全、汤寿潜通电倡议各省公举代表，集议于上海，商议临时政府组织法。各省复电赞成，就近派已在沪者为代表，于二十五日开第一次会议，议决定名为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二十七日，代表会议以黎都督亦有通电，请各省派代表至武昌组织临时政府。遂于三十日，决定武昌为中央军政府，以鄂军都督执行中央政务，并请以中央军政府名义委任伍廷芳、温宗尧为民国外交代表。十月初四日，议决各省代表赴武昌，各有一人以上留上海，赴武昌者，议组临时政府事，留上海者，聊络声气，为通信机关。赴鄂代表，为十月初十日开会，公推湘代表谭人凤为议长。十二日，选出苏代表雷奋、沪代表马君武、鄂代表王正廷为临时政府组织大纲起草员。又议决如袁世凯反正，当公举为临时大总统。明日，议决《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二十一条^〔14〕，并即日公布之。又明日，得悉南京已为民军光复，遂决议以南京为临时政府所在地，各省代表于七日内齐集南京，若有十省以上代表到达南京，即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而留沪代表，忽于是日票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议决以大元帅主持组织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事，武昌代表通电否认。二十七日，黄兴通电辞职，各省代表议决，改举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而黄兴终辞不赴。十一月初六日，中山由美返沪，大元帅副元帅问题遂搁置不议，而由奉、直、豫、鲁、晋、秦、苏、皖、赣、浙、闽、粤、桂、湘、鄂、滇、川十七省代表于十一月初十日，票选中山为临时大总统。十三日，中山在南京就职，即以是日为中华民国元年一月一日，定五色旗为国旗，星旗为陆军旗，青天白日旗为海军旗。三日，选举副总统，黎元洪以十七票当选。同日，发表临时政府国务员，以黄兴、蒋作宾为陆军部总次长，黄钟英、汤芗铭为海军部总次长，伍廷芳、吕志伊为司法部总次长，陈锦涛、王鸿猷为财政部总次长，王宠惠、魏宸组为外交部总次长，程德全、居正为内务部总次长，蔡元培、景耀日为教育部总次长，张謇、马君武为实业部总次长，汤寿潜、于右任为交通部总次长。又设临时参议院为立法机关。二十八日，开参议院成立大会，举林森、王正廷为正副议长。临时政府的组织，至是遂告完成。当清军攻下汉阳时，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主张与民军议和。十月初十日，驻汉英领事出为介绍，两方商议停战，自十一日起，停战三日。十五日，世凯又电清军续停战十五日，并派唐绍仪为代表，与民军代表伍廷芳议和。十八日，各方省代表赴南京，由元洪和世凯商明，秦、晋、蜀三省，各不加增兵力或军火。乃定议自十月十九日至十一月初五日止，停战十五日，以上海为议和地点。二十八日，唐、伍两代表开第一次谈判，伍提议十九日停战后，鄂、晋、陕、鲁、皖、苏、奉各省，均须一律停战，不得进攻，应电致世凯，候有确实回电承诺后，始能开议，唐允许转达。十一月初一日，世凯停止进攻回电至，遂开第二次谈判。议定展长停战期限七日，而伍又提出必须承认共和，方可开议。唐遂以请召集国会，议决国体，极危切之言入奏清廷。初九日，清内阁奏请召集宗支王公开御前会议，以决大计，当日得旨报可。明日，开第三次谈判，议定开国民会议，解决国体问题，从多数取决。取决之后，两方均须依从。又明日，开第四次谈判，议定国民会议，由各处代表组织，每省为一处，内外蒙古为一处，前后藏为一处，每处各派代表三人，每人一票，若有某处代表到会不及三人的，仍有投三票之权。又明日，开第五次谈判，伍提出国民会议在上海开会，日期定为十一月二十日，唐代表允电达世凯。双方议和，颇为接近，及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于是政局一变，唐以交涉失败辞职，和议乃由世凯与伍直接往返电商，这时，清室亲贵载涛、载泽、载洵、溥伟、善耆与良弼、铁良等结宗社党，反对变更国体，力持战议，并深恨世凯与民军议和。党人中的激烈者，因和议停顿，便说世凯实为共和之梗，亦无不欲得而甘心。十一月二十八日（民元一月十六日），世凯遇炸，幸免，自是清隆裕^〔15〕不纳亲贵疑忌之言，专依世凯决大计。十二月初八日，党人彭家珍又炸毙良弼，于是宗社党失去中心。亲贵落胆，纷纷离开北京，而世凯独揽大权的局势遂告成。就在良弼被炸的这一天由段祺瑞领衔，联合北洋军将领姜桂题、张勋、段芝贵、倪嗣冲等四十六人，电请世凯代奏，要求清帝退位，宣布共和。旋由世凯复电，要他们“明白晓谕各该军队，静待朝廷办理”。十二月十七日（民元二月四日），段祺瑞又电近支王公、蒙古王公及内阁各府部院大臣，重申前请，电中竟有“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等语。十九日，世凯邀集各王公及各部大臣，传阅段祺瑞电文，各亲贵王公皆失色，当即决定由世凯领衔，王公大臣依次署名，发出赞成共和长电一道，以止段氏北上。世凯这时的力量，足以左右全局：他利用北洋军的势力，一方威胁清廷，独揽大权，他方与民军周旋，打算于清帝退位后，取得政治上的领导地位。他和伍代表进行和议，往返电商，坚决否认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成立。这就是因为他不愿意中山出任临时大总统的缘故。在中山，却以为只要共和是以民权为基础，总统的位置是可以相让的。到了十二月二十日，临时政府便命伍代表以下列四项交世凯：一、清帝退位，放弃一切主权；二、清帝不得干预临时政府组织之事；三、临时政府地点须在南京；四、孙总统须俟列国承认临时政府，国内改革成就，平和确立，方行解职，袁在孙解职前，不得干预临时政府一切事务。二十二日，中山又提出五条，命伍代表电告世凯：一、清帝退位，由世凯同时知照驻京各国公使，请转知民国政府，或转饬驻沪各国领事转达亦可；二、同时袁须宣布政见，绝对赞成共和主义；三、文接到外交团或领事团通知清帝退位布告后，即行辞职；四、由参议院举世凯为临时总统；五、世凯被举为临时总统后，誓守参议院所定之宪法，始能授受事权。世凯接到这五个条件后，就开始与伍代表商议优待清室条件，这时的清室亲贵，因为良弼的被炸和段祺瑞的威胁，也就只有听世凯摆布，无法挣扎了。优待条件^〔16〕议定后，清帝遂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民元二月十二日）下诏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