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秘密协议与沿海港湾租借

中日战后，日本一跃而为东亚强国，从此在中国攫夺利益的斗争中，除了英、俄、德、法四国之外，又新添了日本这重要角色。原来世界资本主义的发展，到了十九世纪末叶，益加使列强对市场、对投资地、对原材料出产地的争夺战趋于白热化，列强的矛盾也就益加深刻起来。这反映在中国方面的，就是势力范围的划分，换言之：就是在这争夺战白热化的时候，已不容许任何一国，独占中国，而是由列强来共同分割中国。这就是中、日战后列强进攻中国的新趋势。

日本退还辽东后，俄国本欲向中国索取重偿，因为事前俄公使喀西尼（Carssine）和李鸿章已有成约。但鸿章自日缔约归国后，直督改由王文韶署理，鸿章入阁，所谓成约，俄国也就无从说起。光绪二十一年，俄皇尼古拉二世即位，明年举行加冕典礼，请中国派大员往贺。清廷诏派王之春为专使，喀西尼言其地位不称，示意总署，请改派鸿章。鸿章自中、日战后，本有借俄以制日之意，及抵俄京圣彼得堡，遂与俄结《中俄密约》，其要点如次：一、日本如侵占俄国、中国、朝鲜领土，中、俄两国应在军事上军需上互相援助；二、中、俄两国，现经协力御敌，非由两国公商，一国不能与敌议立条约；三、战时，中国口岸准俄国军舰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应尽力援助；四、中国许俄于黑龙江、吉林地方，接造铁路，直达海参崴，由华俄银行承办，其合同条款由中国驻俄公使与银行商订；五、俄国于照第一条款御敌时，可用此铁路运兵、运粮、运械，平时亦得运过境的兵粮；六、本约效力以十五年为限，届期六个月以前，由两国再行商办展期。俄国旋根据此约，与驻俄公使许景澄结《华俄道胜银行^〔95〕契约》，许该行有领收中国境内税收、代募公债、铸造货币及中国境内布设铁路、电线之权。同时，景澄又与道胜银行结《东省铁路公司契约》（一名《东清铁路会社条约》），其要点如下：一、中国入股银五百万两，铁路由道胜银行承办；二、铁路敷设，自俄国赤塔接至南乌苏里河；三、承办机关定名中国东省铁路公司，股票只准华、俄商民购买；四、公司总办由中国选派；五、公司得于沿路建屋及架设电线，并得开采沿路附近炭矿；六、公司得设置路警；俄国海陆军及军械过境，公司有即时运送之责；七、中国军队军械由铁路运输，收取半价；八、货物经过铁路由俄输华或由华输俄，照海关税则减三分之一征收，其运入内地者，再交子口税；九、公司自路成开车之日，经营八十年后，无条件归还中国，三十六年后，许中国备价赎还，路成开车之日，公司即将中国股银五百万两交还。依据条约，所谓东省铁路公司本系商办性质，但后来竟变成俄国财政部的附属机关；并且条约中规定的总办，我国亦未派人充任，而所谓股银五百万两，公司亦未照约交还。自是俄国独占东清铁路（即今中东铁路），而满洲风云也就日益紧迫了。原来俄国东略，其主要目的之一，就在于东方取得自由通海路和不冻军港。《瑷珲条约》成立后，俄已有相当收获，现进而谋夺辽东半岛。光绪二十三年，德国强占胶州湾，俄借口以危及东省为辞，要求租借旅顺、大连湾。清廷无力抗拒，卒于翌年与俄使巴布罗福（Pavlov）结《巴布罗福条约》，其要点如下：一、中国将旅顺、大连湾二处及其附近一带之地租与俄国，以二十五年为期；二、俄国得在租借地设置大吏，调度海陆军，治理地方，并得建筑炮台，安设防军；三、旅顺作为军港，只准中、俄船出入，大连湾除保留口内一港专为中、俄军舰应用外，开为商港，许各国商船往来；四、中国允东清铁路延长至大连湾，或由干路至营口、鸭绿江间沿海较便地方，筑一枝路。后许景澄与东省铁路公司订立合同，规定枝路达于旅顺、大连湾，定名东清铁路南满洲支路（即今南满铁路），并规定俄国得在租借地自行酌定税则，中国设海关于大连湾，其事务委托公司办理，归中国政府直接管辖^〔96〕。约定，俄即以辽东半岛租借地，改建关东省，以旅顺为首府，置总督治之。这样一来，俄国固在辽东建立直接的统治权，而满洲也就完全成为俄国的势力范围了。又承筑铁路，也是列强争夺的对象，这在中、法《天津和约》中即已见其端倪。中、日战后，清廷有兴筑京汉铁路的计划，预计筑造费五千万两，本国只筹得一千三百万两，余数不得不借自外国。法使施阿兰（Auguste Cérard）闻讯，就根据中、法《天津和约》要求总署由法国承筑，总署复称条约上并无建筑铁路优先权以拒之。旋盛宣怀任铁路督办，欲向美国借款，又无结果。至二十三年，宣怀才与比国合股公司订立合同，规定由保定至汉口间的建筑费，由道胜银行出资，而该行即得承办该铁路之权。合同成立，英、德都提出抗议。当时清廷以合同条件较有利于中国，又以俄国请求，故对抗议，置之不理。同年，山西商务局倡修正太铁路，又向道胜银行借款六百八十万两，限二十五年偿还，并规定如到期不能偿还，则该铁路由银行代管。于是俄国势力，横跨山西，且侵入长江流域。英国认为俄国妨碍英国利益，乃向清廷要求：（一）天津、镇江间，（二）山西、河南至长江间，（三）九龙、广州间，（四）浦口、信阳间，（五）苏州、杭州、宁波间五线的承筑权，除第一线因牵涉德国势力范围暂付保留外，其余四线清廷均予以承认。后英、德二国协议，决定济南以北归德借款承筑，以南归英，清廷也更改路线，由天津直达浦口，这就是现在的津浦铁路。英国既取得长江流域铁路承筑权，同时又与我结《关外铁路借款契约》，规定由英银行借款与华，自山海关至牛庄、新民屯一段的铁路归英承筑，并以关外铁路作抵。英国欲借关外铁路以割断东清铁路和京汉、正太两铁路的联络，俄国大愤，强迫总署解除《关外铁路借款契约》，英坚决反对。直到光绪二十五年，才成立《英俄协定》：规定长江流域为英国的铁路筑造范围，长城以北为俄国的铁路筑造范围，其关外铁路承筑权，俄国亦承认归英。这样一来，俄国的势力范围便由满洲扩大至蒙古了。

英在华取得利益最多，及德占胶州湾，俄租旅、大，英国遂向总署提出要求四款：一、长江流域各省土地不得租借或割让与他国；二、开放内河；三、二年后开长沙为商埠；四、中国海关总税务司永久聘用英人。总署一一认承，时光绪二十四年。同时，又以“俄国以旅顺为军港危及中国，若以威海卫租与英国，方足以制俄”为辞，要求租借威海卫。时威海卫尚以担保赔款为日军所占，英国恐日本干涉，遂与日本协议：英国承认福建为日本的势力范围，日不反对英国租借威海卫。随又通知德国，谓英租威海卫专为抗俄，并承认山东为德国势力范围。英国布置既定，遂迫总署承认其要求，卒于光绪二十四年与我国结《威海卫租借条约》，其要点如下：一、威海卫租与英国，以二十五年为期；二、租借地归英国管辖，但限于不妨碍租借地之兵备，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各司其事；湾内水面，中国兵船仍可使用；三、宁海州以东至荣成角之北海岸及附近为中立地，归中国管辖，但英国得于域内择地戍兵及建筑炮台，又域内除中、英二国兵以外，不许他国兵进入。威海卫的租借，系英国在中国北方对抗俄国的成功，而在南方，因为中国允许法租广州湾，于是又借口危及香港为辞，要求推广九龙租借地。清廷无法抗拒，卒于二十四年与英结《九龙租借条约》，其要点如下：一、拓展九龙租借地，凡九龙半岛全部、香港附近大小四十余岛屿及大鹏湾、深州湾，均租与英国；二、租借地以九十九年为期；归英国管辖，但限于不妨碍租借地的兵备，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司事，居民依旧乐业，大鹏湾、深州湾水面，中国兵船仍可使用。英国至是在北方和南方，都取得了海军根据地，至于长江流域之属于英国势力范围，则不但已得中国许可，并且在《英俄协定》中，也得到了俄国的承认。

原来当俄、法、德迫日退还辽东以后，俄、法都在中国取得很大的利益，只有德国向隅。光绪二十一年，德向总署商借屯煤海港，未有结果。明年，李鸿章出使至俄，道经德国，德皇威廉第二重申前请，鸿章答称待其归国再议。是年冬，德又要求租借胶州湾，为总署所拒。二十三年，山东曹州府巨野县匪盗戕杀德教士二名，德遂借为口实，以海军占据胶州湾，进占青岛及胶州城；并向总署提出要求六款：一、山东巡抚李秉衡革职，永不叙用；二、给教堂建筑费六万六千两，赔偿盗窃物品银三千两；三、钜野、菏泽、郓城、曹县、单县、鱼台、城武七县各建教士住房一所；共给银二万四千两；四、担保以后永无此等事件发生；五、以两国人资本，设立德华公司，筑造山东全省铁路，并许开采铁路附近的矿山；六、德国因办理此案所费银两，均由中国担负。几经谈判，德国才允许放弃赔款，而中国许以租借海港。旋李鸿章与德又结《胶澳租借条约》，其要点如次：一、将胶州湾海面与内外诸岛租与德国；二、德国得于租借地行使主权建筑炮台，但不得转租与他国，中国军舰商船来往，均照德国所定各国往来船舶章程一例待遇；三、租期定为九十九年；四、中国许德国在山东筑造自胶州湾经潍县、青州等处至济南和山东界以及自胶州湾至沂州经莱芜至济南之二铁路；五、德国有开采铁路附近三十里内矿产之权；六、以后山东省内开办任何事业，或需外资，或需外料，或聘外人，德国有尽先承办之权。条约既成，德皇遂改胶州湾租借地为胶州湾保护领，令归海军部管辖，至其经营铁路矿山诸事务，则命本国银行组织德华公司承办。同时，德又与英结《天津镇江铁路协约》，规定自天津至山东南境的铁路承筑权归德国，山东南境以南至镇江归英国。这样一来，山东便成了德国的势力范围。

原来中、法《天津和约》规定中国南数省修筑铁路，须雇用法人；二十一年的《中法续议界务商务专条》，又规定云南、两广开矿须聘用法人；事实上，法国早就把中国南部视为他的势力范围了。光绪二十三年，法以迫日本退还辽东有功于中国为辞，向总署提出要求：一、海南岛不得割让与他国；二、龙州铁路得延长至百色、南宁；三、雇用法人，开采云南、两广矿产；四、疏浚红河上流，并许法筑铁路达于云南省会。清廷予以承认。明年，法见德借胶州湾、俄借旅大，遂以要求均势为辞，向总署提出条件：一、云南、两广不得割让与他国；二、中国邮政局总办任用法人；三、自东京至云南省会的铁路归法国建筑；四、法国于南海租借储煤港湾。除第二项须俟中国邮政独立时再议外，余三项，总署均予以承认。又明年，根据本约，与法结《广州湾租借条约》，其要点有六：一、将广州湾租借与法，以九十九年为期；二、租借区域为广州湾内外的岛屿及高州、雷州的一部分土地；三、租借地在租借期限内全归法国管辖，得为军事上的设备，又对于人民得发布命令，但不妨害中国的主权；四、中国船舶往来，依中国各通商口岸例，同一待遇；五、法国得自广州湾建筑铁路达于雷州西岸的安铺附近：自是云南、两广成为法国的势力范围。

中、日战后，日本一跃而为东亚强国，不料俄国崛起，处处阻碍日本发展。其所得辽东，既因三国干涉而退还中国，但不久又被俄国攫夺而去。日本这时正在战后，深知在经济、军事上都不能向任何强国轻易启衅，所以只得暂时休养，静待时机。会列强先后在中国划定势力范围，日本以福建邻近澎湖群岛，和日本关系最深为辞，先商于英、德二国，欲划为日本势力范围，英、德未有异议。光绪二十四年，日遂要求中国承认不割让福建及其沿海一带与他国。总署以为不许其请，恐日另有要挟，于是覆文承认其要求。自是福建成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当列强分割中国时，意大利虽未曾跻立于强国之林，却也想从中染指。光绪二十五年，意大利政府宣布派遣舰队来华，同时训令其驻北京公使向总署要求租借浙江的三门湾为其海军根据地。事先意政府曾以此事通知列强，英、德、法三国，虽未有异议，但希望勿用兵力，日则以三门湾逼近福建，颇示反对之意。总署坚决拒绝，并于江、浙要地镇守重兵以备决裂，意以列强态度于己不利，未便用兵，遂放弃要求。清廷至是始自动开辟吴淞、秦皇岛、三都澳，以预杜列强的要求。

又澳门一地，原为葡萄牙租借之地，按年纳租。至道光二十九年，葡人抗不纳租。鸦片战后，鸦片解禁，且规定每百斤抽税银三十两。光绪九年《芝罘条约》续增专条中又定为鸦片百斤抽厘金银八十两。但这时香港、澳门一带私运鸦片入内地的很多，中国要求缉私；英国借口澳门若不缉私，则香港亦难照办。清廷不得已，卒于光绪十三年中、葡两国派员在葡京结《预立节略》四条，其第二条规定葡国有永居管理澳门之权；其第三条规定不得中国许可，葡国不得将澳门让与他国，是为我国条约上承认葡国占领澳门之始。

美国正式和中国订约，始于《望厦条约》，咸丰八年，又结《中美条约》，列强在中国享有的权利，美国一例均沾。同治七年，清廷任美国前任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97〕为钦差大臣，赴华盛顿与美结《中美续约》，本约以平等互惠的精神为原则，于国家权利并无损失。及列强纷纷在华划定势力范围，美国大总统麦金莱（Mckinley）也同意瓜分中国，其国务卿海伊（John Hay）表示不可。盖当时美国对华贸易逐年增加，而美在外交上又处孤立地位，所以只要能保障其在华商业继续进展，美国暂时并不愿争取势力范围以惹起国际纠纷。海伊曾任驻英公使，颇与英国亲善，及任国务卿以后，英、美邦交更有进展。那时英国在华势力已居首位。自列强相率划分势力范围以来，英国在外交上一时颇难应付，故主张中国门户开放，以杜列强纷争，但未敢向各国提议。等到海伊主张英、美合作，英国遂助美取得粤汉铁路的承筑权，而美国正恐各国封锁势力范围，于己不利，于是前此为英国所倡导的中国门户开放政策，遂在英、美协调之下，由美国向列强提出。光绪二十五年，海伊先后向英、德、俄、法、日、意六国发表《开放中国门户宣言书》^〔98〕，其要点如次：一、各国在中国已得之利益范围或租借区域或别项既得权利，互不干涉；二、各国范围内之各港，无论对于何国入港商品，皆遵中国现行海关税率课税，其税由中国政府征收；三、各国范围内之港，对于他国入港船舶，不课本国船舶以上的入港税；各国范围内各铁路，对于他国货物不课本国货物以上的运费。二十六年，各国都先后覆文赞同海伊氏宣言，于是美国政策成功，其商品遂得冲破各国势力范围而畅行中国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