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战争及西南藩属的丧失

封建时代的藩属，和帝国主义时代的殖民地截然不同。前者只是称臣纳贡，而仍保有独立统治权；后者为帝国主义榨取的对象，举凡政治、经济、文化都受其支配。我国历史上的藩属，属于前一类，就是清初所征服的国家或部落，亦莫不如此。那时清廷以天朝自居，只要它们臣服，也就不留意于进一步的经营了。鸦片战后，欧洲列强，肆力东略，老大的中国，连本国疆土还保不住，又焉有余力顾及藩属。于是我国所有的藩属，不到几十年，就陆续被列强吞并完了^〔88〕。现在先述中、法战争和法并安南。在第六章中，曾说及阮福映恢复王业的事实。原来这次事变，是和法国有关的。法国觊觎安南，远在明末清初，直到乾隆五十二年，法人乘福映有恢复旧业的企图，才与福映结《法安同盟条约》，其内容是：一、法国援助福映恢复旧领地，供给军械；二、割化南岛与法，以康道耳群岛租借法国。时值法国大革命，约虽定而未经签字。

嘉庆七年，法国将校数十人，以私人志愿援助福映，尽驱旧阮，福映自称大南国皇帝，改国号为越南。九年，清封为越南国王。二十三年，法国路易十八遣使至安南，要求实行前约。福映不置回答。福映卒，子福皎立。道光十一年，法复遣使至，福皎拒绝法使，且下令驱逐其天主教士。福皎卒，子福璇立，仇教更烈。二十七年，法舰大败安南军，福璇怒，下令杀法人。福璇卒，子福埘立，排法益烈。咸丰六年，拿破仑三世派舰至安南，要求履行旧约，福埘拒绝其请，法舰遂炮击广南港堡垒，以孤军无援，不久即去。明年，安南杀西班牙教士，法人乘机说西班牙联军攻安南。八年，法、西联军攻陷下交趾，法以正与英进攻中国，不能兼顾，遂退守西贡。等到《北京条约》成立，法回兵击安南，安南大败，才被迫于同治元年结《西贡条约》，其要点如下：一、安南赔法、西军费四百万元；二、准法、西人士自由传教，准安南人自由信教；三、将边和、定祥、嘉定三州及康道耳群岛割让与法；四、自后安南有割地与他国时，须得法国同意；五、法、西、安三国人民得自由通商，法国商船及军舰得在安南内河自由航行。

六年，柬埔寨南部民众暴动，法人以恢复秩序为名，发兵袭取永隆、安江、和仙三州，自是并边和等三州，所有下交趾六州，全归法有。法人既得下交趾六州，便打算通航富良江。同治十二年，法人要求航行富良江，安南不许，于是法人进攻，旋为黑旗军刘义^〔89〕所败，才退守河内。法人自受此次挫折后，遂改前次的威压政策为怀柔政策，十三年，尽撤驻守东京的法军，安南不察，遂与法结《法安亲善条约》，其要点如下：一、法认安南为独立国，并代安南平乱；二、法愿选派专门人才充安南海陆军教练，安南需要军舰军器时，法国尽力供给；三、自后安南外交事务，悉归法国监督；四、下交趾六州地正式割与法国；五、开河内、东京、宁海三处为商埠，且沿红河（即富良江上游）至中国境内蒙自的河道，许法国自由航行；六、法国得于各商埠设立领事及守备兵；七、法国有领事裁判权。安南为中国藩属，这是法国所明知的，今既与安南结《亲善条约》，自不得不探明中国的意旨。光绪元年，驻京法使以该约照会总理衙门，总署复书不能承认法、安所结条约。法政府不顾，更进而和安南结《通商条约》，并照会总署，总署置而不答。六年，法国谋实行《亲善条约》，派兵驻守河内各地，安南始悟前约之不利，于是一面遣使至北京，仍请为中国藩属，一面暗助刘义驱逐法人。八年，法兵袭击河内，为刘义所败。时清廷亦派兵入安南，命李鸿章督办安南事务。会法使宝海（M.Bourél）与李鸿章迭次交涉。才议定三款：一、中、法撤兵，法国声明无侵略土地之意；二、中、法二国划定境界，保护安南，共御外寇；三、安南开放保胜。宝海把交涉结果报告本国政府，法政府以宝海让步太多，遂于九年改派德理固（Authur Tricou）与李鸿章交涉，坚持《法安亲善条约》，否认宝海所订条款，鸿章拒绝其请。于是法军进攻安南，陷顺化海口炮台，迫安南结《顺化条约》，其要点如次：一、安南政府自认为法之保护国，虽与中国交涉，亦必经法国介绍；二、割平顺府永合于法领下交趾；三、法国于安南各要地皆得驻军；四、安南之外交事务与一切关税事务及土人以外之民事刑事司法事务，均归法人处理；五、安南各地警察与税务及全国各府州之大小官吏，均受法国监督；六、开归仁、广南、奇修安三港为商埠。时鸿章已内任，改以张树声督办边防，岑毓英统大军入安南，任刘永福为越南经略大臣，命徐延旭进军谅山，云南巡抚唐炯进军北宁。十年春，法将孤拔（Cowbet）等来攻，北宁各地相继失守，清廷得信，遂以鸿章为全权大臣，因广东税务司德人达林克之介，与法预定《媾和草约》五款，其要点如下：一、法国不侵犯中国边境；二、中国承认法、安前后所订条约有效，中国在北安南的驻军，悉数撤回本国；三、法国不要求赔偿军费，中国许南境一带通商；四、自后法国与安南或订新约，或改旧约，不得插入有犯中国国威的字句。草约既成，于是举国哗然，一时群臣交章弹劾鸿章，而玉麟等反对尤力。十年五月，法军进至谅山，中国军队以未接到撤退命令，遂与法兵发生冲突。法政府接到冲突消息，就说中国不履行撤兵之约，要求赔偿军费一千万镑。中国拒绝其请，法军遂进攻台湾基隆港，为提督曹志忠等所败，法舰退回上海，其公使向总理衙门提出最后通牒，赔偿金减为三百二十万镑。清命曾国荃在上海与法使开始谈判，中国不允赔款，于是交涉破裂。八月，法国向马江进攻，福州各炮台士兵英勇抵抗，卒为法国所败，炮台全被破坏，南洋舰队二十二艘，也多被击沉。败报至北京，清廷才正式对法宣战。时法又移军攻台湾，陷基隆炮台，刘铭传尽力抵抗，法军稍挫，后孤拔得新来援兵，才把淡水和澎湖岛相继攻下。十一年，法舰又进攻浙江镇海海口，为欧阳利见所败，孤拔受伤死。这是属于海战方面的。至于陆战，则十年八月，苏元春等败法军于安南陆岸县；同时，提督方友升等与法军战于郎甲，败绩。十月，苏元春等又败法军于安南纸作社。十一月，刘永福又攻复安南的宣光、兴化、山西三州各府县。十一年正月，法军大举攻谅山，潘鼎新及苏元春等力战不能守，法军进攻镇南关，杨玉科战死，广西大震。这时冯子材、王孝祺先后至龙州，请于鼎新，收集溃勇成新军十八营。二月，法军进攻小南关，子材等力战，卒败法人，于是乘胜追击，连败法军，收复谅山。同时，岑毓英一军，又连败法军于广威、承祥一带，安南民兵也起而响应，法国至是进退两难，而又新败于德，知难久持于外，遂潜托总税务司英人赫德出面言和，当时清廷尚不知有谅山之捷，又不知法国政情^〔90〕，也就派了鸿章与法使巴特纳（J.Pateustre）在天津订《越南新约》十款，其要点如下：一、中国承认安南为法国保护国；二、中国于老开以上谅山以北择二处开为商埠；三、中国于南数省建筑铁道时，雇用法人；四、两国另派员勘定边界，协定通商细则。明年，根据《新约》，又与法结《安南边境通商细则》，其要点如下：一、法国得派领事至老开以上谅山以北之通商口岸，中国得派领事至河内、海防二府，彼此皆以最惠国领事待遇；二、中国人民得在安南置地建屋，并得开设行栈，其身家财产均受安全保护，与最惠国人民同等；三、禁止鸦片烟贩卖；四、国境通商处，中、法、安三国人有刑事财产案件，由中、法二国官吏会审，侨居安南的中国商民有刑事财产案件，归法国官吏审判；五、新开二商埠之关税，输入税按照海关税则减五分之一征收，输出税按照海关税则减三分之一征收。十三年，法又迫我结《中越界务专约》和《商务续约》。《商务续约》有损我国主权更大，其要点如下：一、开广西龙州与云南蒙自及蛮耗为商埠；二、陆路贸易，输入税照海关税则减十分之三征收，输出税照海关税则减十分之四征收；三、解鸦片买卖之禁；四、异日中国南境及西境，与他国缔结通商条约时，无论何项利益，法国得一律享受；五、中国得在东京各大城市设立领事馆，法国得于云南、广西两省城设立领事馆。

缅甸自乾隆时臣服后，朝贡不绝。等到英并印度，缅甸就开始和英国的势力冲突。其时缅王孟云势最盛，于道光二年乘阿撒姆内乱，占有其地，阿撒姆求救于英。四年，英海陆军攻仰光，明年，进逼缅都阿瓦。缅人大惧，遂于六年，与英媾和，割阿撒姆、阿剌干、地那西林之地与英，并赔偿兵费一百万镑。十七年，缅王之弟孟坑，弑王自立。二十一年，孟坑率大军至仰光，欲索回阿剌干、地那西林之地，事未成，而孟坑又被弑。其子巴干麦即位，排英更烈，英海陆军再陷仰光。时缅甸又有政变，巴干麦为反对派所杀，其义弟墨多默即位，向英求和，遂于咸丰元年与英媾和，割摆古州（即白古）为英领地。当英侵缅甸时，同时并想从缅甸伸其势力于中国内地。同治七年，史拉登（Sladen）组织贸易考察团，欲从缅甸，入长江上游各省考察，会云南发生回乱，未成行。十三年，布拉翁（Browne）又组织探险队，得中国许可，至长江上游各省考察。这时，北京英领事馆派书记玛加理（Augustus Raymond Margary）由上海出发，经湖南入云南，与布拉翁会合，任布拉翁的翻译。明年，玛加理行至蛮允，为土人所杀，其探险队也被群众击阻，退回缅甸。英使威妥玛（Sir Thomas Francis Wade）闻耗，向总理衙门严重交涉，清廷将土番祸首十五名处死，并将官吏数名革职留任，以谢英人。英人不愿，威妥玛下旗退出北京，至芝罘，并命英国东洋舰队进迫直隶湾，以威胁清廷。清廷恐酿大变，就派李鸿章为全权大臣，约威妥玛至天津交涉，威妥玛不允，鸿章遂赶至芝罘，结《芝罘条约》（一称《烟台条约》），五款如下：一、中国赔偿恤款及用费银二十万两；二、派专使赴英谢罪；三、云南边境通商事宜，由英国特派员与云南巡抚派员会同商定；四、增开宜昌、芜湖、温州、北海（在广东）、重庆为商埠，并许设立英国领事，又安徽之大通、安庆，江西之湖口，湖北之武穴、陆溪口、沙市，准英轮停泊，但上下客货，由民船起卸；五、因两国法律不同，各口岸审判案件，只依被告人为何国人，即由何国官吏审判。其原告，本国官吏，只可赴承审处承审。此外，又有专款一条，规定英拟派员由北京启行，遍历甘肃、青海一带，或由四川等处入西藏抵印度，探访路程，中国应发给护照，并知会沿途地方官吏保护。

自是英国在缅势力日盛，惹起了法国的嫉视，光绪十年，法、缅遂结《攻守同盟密约》，缅许以湄公河以东之地让给法国。明年，法国竟将密约公布，英政府大惊，就在这一年，英国向缅甸致哀的美敦书，要求即时解决英、缅间一切纠纷问题。缅王不答，英海陆军同时并举，连陷蒲甘及旧都阿瓦、新都曼德勒，缅王被擒。明年，英并缅甸，编入英领印度之一部，于是缅甸全亡。英并缅甸，正值中、法战争吃紧，所以两国都无力顾及。中、法战后，清廷命曾纪泽向英政府提出抗议，英国始终不认缅甸为中国藩属。这时英人将实行《芝罘条约》，派员由印入藏，中国欲杜绝此事，几经磋商，才于光绪十二年在北京与英结《缅甸条约》，把缅甸问题一并解决。这条约的内容是：一、英国仍承认缅甸照常例十年遣使至中国进贡一次，但使节以缅甸种族为限；二、中国承认英国对缅甸有最高主权；三、滇、缅境界，由两国派员会同勘定，边境通商事宜，另立专约协定；四、《芝罘条约》许英国派员入西藏探测一件，兹以中国诸多窒碍，英国允将该件停止。二十年，驻英出使大臣薛福成与英外相劳思伯力（Rosebery）又结《滇缅界务商务条约》，其关于界务的有：永昌、腾越边境外的隙地，归于英国，木邦（即北丹尼）科干及从前中、缅共属之孟连、江洪二地，归于中国；但孟连、江洪二地，若不先与英国议定，不得让与他国。而关于商务的有：一、中国设领事于仰光，英国设领事于云南蛮允；二、中国船只得在大金沙江自由航行，其税钞与英同；三、中国课税，输入税照海关税则减十分之三征收，输出税照海关税则减十分之四征收；四、连接两国电线。又《法缅密约》，法国本来获得湄公河以东之地，及英并缅甸，于是法人应得权利，顿成泡影。英国预知法国必不甘心，所以在《滇缅界务商务条约》中，把湄公河畔孟连、江洪让给中国，借此避免与法冲突，再则中国如不能依约保守，即可借索别项赔偿。果然，当中、英《缅甸条约》宣布后，法国就以湄公河以东地曾属安南为口实，要求暹罗割让，暹罗不肯，法国进兵封锁湄南河口，直迫暹罗首都盘古，暹罗不得已，乃割湄公河东岸地及河中诸岛予法。但中国车里辖境，也在湄公河以东，至是法国遂以划界为请，于光绪二十一年，迫中国结《续议界务商务专条》。其关于界务的有：一、法国领土扩至湄公河上游东岸，江洪河畔确认属法，……于是普洱府所属猛乌、乌得两土司，以在江洪界内，也因此约而归法有。其关于商务的有：一、《商务续约》中所允开辟龙州、蒙自、耗蛮三处为商埠，今改以河口代耗蛮，加开思茅一处；二、云南、两广开矿，先向法人商办；三、安南已成或拟设的铁道，得接至中国境内，并连接中国、安南间的电线。明年，英、法订立协约，英国放弃江洪，以湄公河为两国势力范围界线，而以湄南河流域为中立地。英、法在湄公河上的纠纷既得解决，于是英国转而责备中国违背江洪不得让予他国之约，要求特种权利，以作赔偿，清廷不得已，遂派李鸿章与英结《滇缅界务续议附款》，其要点如下：一、现仍归中国所有之洪江及孟连地方，自后不先与英国议定，不得将片土让与他国；二、驻蛮允领事，改驻腾越或顺宁，并得设领事于思茅；三、云南如修铁道，须与缅甸铁道相接；四、增开梧州、三水、江根墟为商埠，并得设立领事；五、许英人航行香港、广州、三水、梧州间，沿途江门、甘竹滩、肇庆、德庆四处，均许上下客货；六、木邦、科干改属英国。

自法并安南，英并缅甸后，暹罗即介居两大之间，英、法都想扩张势力于暹罗。等到法国取得湄公河东岸地后，英、法冲突益烈，于是两国缔结协定，维持暹罗独立，各划势力范围，彼此互不侵犯。这时暹王库腊隆昆在位，颇能改革政治，亲游欧洲，遣子弟留学各国，更官制，定法律，兴学校，气象为之一新。大战时，暹罗加入协约国方面，没收德舰九艘，并派陆军二千人赴欧助战。巴黎和会，已确定其国际地位，并且收回了领事裁判权，加入了国际联合会，它虽处于两大均势之下，但仍不失为亚洲的独立国家。不过自经英、法协定后，和我国的藩属关系，早就断绝了。

所谓西南边徼诸藩属，就是廓尔喀、哲孟雄、不丹，兹分述如次：一、廓尔喀自乾隆时内附后，贡使不绝。后英灭孟加拉，乘胜攻廓尔喀，廓人血战力御，未遭蚕食。嘉庆间，与英屡次构兵，但对中国朝贡，则迄于光绪末年，从未间断；即民国元年，亦曾进贡四川一次。自后因西藏梗塞，遂不复通中国。现虽名为独立部落，但实际上徒供英人利用而已。二、哲孟雄一名锡金，为印、藏交通要道。嘉庆十九年，英与廓尔喀开战，英国获胜，遂割廓尔喀之台莱、么兰二地与哲孟雄，使之亲英。道光十九年，以年金三百镑赠哲孟雄而租得大吉岭地。咸丰十年，年金增至一千二百镑，英取得哲孟雄全境的铁道建筑权。《芝罘条约》英人本有入藏探测之权，不料藏人反对，英人不得已才于光绪十二年撤销英人入藏一条。藏人乘之，就派兵入哲孟雄，打算恢复在哲的势力，但不久即为英人所击败，并于光绪十六年与我结《藏印条约》，其第一款为“承认孟哲雄之内政外交概由英国保护监理”，至是孟哲雄遂为英国的保护国。三、不丹一作布丹，本名布鲁克巴，乾隆时内附后，朝贡从未间断。其民好劫掠，常侵扰英领印度，亦屡为英人所击溃。同治四年，英与不丹订约，割第斯泰及亚山（一作阿赛密）上部以归英国。光绪末年，清廷积极经略川边（今西康省），英人恐中国进一步而干涉不丹内政，遂急起而谋解决不丹。宣统二年（1910），由英国驻哲、藏代表与不丹缔结《英不协定》，规定：一、英政府每年津贴不丹政府十万卢比；二、英国政府声明不干涉不丹内政，惟外交关系则不丹政府愿接受英国的指导。自是不丹无异为英国的保护国，而中国也就无从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