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徼民族与汉族同化：来自杨东莼文集

所谓边徼民族，即旧史上的五胡（匈奴、羯、鲜卑、氐、羌）。汉、魏以来，五胡多杂处内地。郭钦（晋武帝时）、江统（晋惠帝时）均以异族偪处，恐为后日患，曾先后建议徙戎，但都不为朝廷所采纳。于是诸族乘晋室内乱，遂相率叛变，于长江上游及黄河流域先后成立十六国。

原来五胡之乱，起于刘渊建国，中经一百三十六年（304—439）。其初诸国最强者为后赵，前秦继起，版图尤广，几统一北方。自前秦瓦解，又归分裂。至北魏拓跋氏崛起，攻灭诸国，中原复归一统。在这百余年间，东晋偏安江左，虽每遇北方之变，即出兵以图恢复，然终未得志，遂成南北对峙之局。现在将诸国的起伏及其和东晋的关系分述如下：一曰成的兴亡^〔94〕。自李特率关中饥民入蜀为益州刺史罗尚所杀后，其弟流收集余众，退保赤祖（今四川绵阳县东）。流没，特子雄代领其众，众推为益州牧。雄攻走罗尚，入成都，称成都王；既又即帝位，国号大成。雄卒，其兄荡之子班（雄养子）立；雄子越杀班，立其弟期，期以越为相国。旋特弟骧之子寿，以兵废期自立，改国号为汉。寿没，子势立，至东晋穆帝永和三年（374），为晋将桓温所灭。二曰前赵的兴亡^〔95〕。自刘渊称汉王立国，至聪攻陷洛阳、长安而势益盛。聪卒，子粲立，政事均听司空靳准专断，准由是有异志。刘曜、石勒因起兵攻准，准败，为其部下所斩，于是曜代粲（时粲已为准所杀）即帝位，改国号为赵（319）。这时，石勒据襄国，与曜抗立，至东晋成帝咸和三年（328），勒、曜会战于洛阳，曜为勒所执。明年，曜子熙又为勒所杀，前赵亡。三曰后赵的兴亡^〔96〕。石勒灭曜之后，自称赵天王。勒死，子弘立，勒从子虎自为丞相。旋废弘自立为帝。虎死，子世立，兄遵废世夺其位。未几，虎养子冉闵杀遵，立虎庶子鉴，后闵又杀鉴，虎子祗乃自立。咸和七年（332），其将刘显杀祗自立。明年，闵复杀显，后赵亡。四曰前燕的兴亡^〔97〕。后赵亡后，北方又陷于分裂之局。而最强盛的当推鲜卑慕容氏。原来在后汉中叶，鲜卑有檀石槐出，尽据匈奴故地，时为边患，汉不能制，因分其地为东中西三部，自右北平以东至辽东为东部，自上谷以西至敦煌为西部，自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各置大人统辖其部众，皆隶属于檀石槐；而中部则以慕容氏为大人，是为慕容氏强盛之始。魏明帝时，其部人莫护跋始入居辽西棘城（今辽宁锦县）之北，改以慕容为氏，其孙涉归东徙，居辽东之北，生廆。晋武帝时，以廆为鲜卑都督；怀帝时，廆自称鲜卑大单于；愍帝时，又拜廆为昌黎（在今热河朝阳县境）、辽西二郡公。晋处江左，廆又并辽东，数败高句骊兵，势最盛。元帝时，以廆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授车骑将军。当时石勒畏其强，遣使结好，廆执其使送建康，自是勒与廆不和。成帝咸和八年（333），廆死，子皝立，自称燕王，数败石虎，又东兼高句骊，遂不复受晋命。穆帝时，皝死，子俊立，灭冉闵，与晋成对峙之势。俊死，子立。废帝太和四年（369），桓温伐燕，大败于枋头，势益盛。这时前秦苻坚势已强大，而慕容垂（皝子）因与太傅慕容评不睦降苻坚，于是坚命王猛伐燕，迁及鲜卑四万户于长安，前燕亡，时太和五年。五曰前秦的兴亡^〔98〕。始建国者为苻洪，洪死后，子健立，悉众入关，自称大秦天王（351）。旋称秦帝；晋将谢尚、殷浩伐秦，均为健所败。独桓温伐秦，大败秦兵于蓝田（陕西今县），会温军乏食，徙关中三千户而归。健死，子生立；旋苻坚（苻洪之孙，生之从弟）杀生而自立。坚用王猛为相，国内大治，于是灭前燕、前凉和仇池诸国；攻晋，下汉中，取成都；又平西域诸国，降服高句骊，统一北方。猛卒，戒坚暂勿图晋，而坚不听。孝武帝太元四年（379），坚伐晋，下襄阳，志益骄。又四年，坚大举图晋。时晋谢安执政，安以弟石为征讨大都督，侄玄为前锋都督，大败坚兵于淝水（今安徽寿县东），坚势顿衰，于是慕容垂、慕容冲（弟）、姚苌先后俱起，河南亦为谢玄所取。太元九年，冲攻长安，坚败死。子丕即位，又为慕容永所败死。坚族子登，继丕称帝，后为姚苌子兴所杀。登子崇代立，又为西秦乞伏乾归所逐死，前秦亡，时太元十九年。六曰前凉的兴亡^〔99〕。原来张轨仕晋，为凉州刺史，屡破鲜卑，筑姑臧（今甘肃武威县）城，遂世有其地。轨没，晋以其子实代官凉州刺史，旋为其下所杀，州人以实子骏年幼，乃立实弟茂以代其位。后茂降前赵，封凉王。茂没，骏立。石勒灭前赵，骏又臣仕后赵。其后，仇池附晋，凉、晋道通，成帝晋以骏为大将军，都督雍、秦、凉诸州，自是每岁使者不绝于道。不久，仇池降后赵，凉、晋道又梗。骏没，子重华立，自称凉王。重华没，子曜灵立，重华兄祚废曜灵而自立。祚行暴虐，为河州刺史张瓘所杀，立曜灵弟玄靓，而称藩于前秦。后玄靓叔父天锡，又杀玄靓而自立。简文帝咸安元年（371），天锡称藩于前秦。旋坚遣使谕天锡入朝，天锡杀使者，遂与秦开衅，天锡大败，遂降秦，前凉亡，时太元九年。七曰后秦的兴亡^〔100〕。淝水战前，北方统一于前秦，战后土宇分裂，于是北方先后立国者又有十国，现在先述后秦。始建国者为姚苌。其父弋仲原仕石虎，石氏削灭，遂降晋，旋没，子襄代领其众。晋将殷浩惧襄强，阴袭襄，为襄所败，势转盛。穆帝时，桓温败襄于伊水，襄奔关中，为苻坚所杀。弟苌率众降于坚。淝水战后，苌遂叛坚，后坚与慕容冲战败，苌乃杀坚，称秦帝，子兴继立，又杀苻登，于是两秦合而为一。兴又并后凉，拓地日多，而南北西三凉俱入贡。兴没，子泓立，安帝义熙十三年（417），为晋将刘裕所灭。八曰后燕的兴亡^〔101〕。前燕为苻坚所灭后，慕容垂降坚；淝水战后，垂军独存。遂叛秦，称燕帝。垂没，子宝继立，为魏所败，宝奔依幽平牧慕容会（宝之庶子）于蓟，时太元二十一年。宝侄详又自立，为宝弟麟所杀。麟代其位，又为魏所败。时宝为其臣兰汗所杀，宝子盛又杀汗代立，旋亦为将军段玑所杀，改立垂少子熙。熙诛玑，而为政不道，大失民心。冯跋因推熙养子云为主；后熙又为云所杀，云复姓高氏^〔102〕，以跋都督中外诸军。义熙三年，云为其下所杀，后燕亡。九曰南燕的兴亡^〔103〕。始建国者为慕容德，当后燕宝在位时，德为冀州牧。后燕为魏所败，德始称燕王。安帝隆安四年（400），德自称帝，改名备德。备德卒，兄子超立。义熙六年，为晋将刘裕所灭，南燕亡。十曰西秦的兴亡^〔104〕。始建国者为乞伏国仁，其父司繁，始仕前秦，为将军，国仁继之，闻苻坚为姚苌所杀，遂自称单于，进据苑川，苻登知其不可制，因封为苑川王。国仁没，弟乾归立，逐苻崇于湟中，尽有陇西之地，自称秦王。旋乾归为后秦所败，走奔南凉，未几，降后秦，姚兴留乾归居长安。后乾归逃归苑川，仍自称秦王，为其兄子公府所杀，乾归子炽磐又斩公府，迁都抱罕，大破吐谷浑。刘裕受晋禅，受封为秦王，旋又降魏。乾归没，子慕末立，为夏所灭，时宋文帝元嘉八年（431），西秦亡。十一曰南凉的兴亡^〔105〕。始建国者为秃发乌孤，初仕后凉吕光，旋自称武威王，传子利鹿孤，利鹿孤没，弟傉檀继立，始称凉王。安帝隆安元年，为西秦炽磐所灭，南凉亡。十二曰北凉的兴亡^〔106〕。当吕光据凉州称王时，沮渠罗仇与其弟鞠粥均仕光为太守，后为光所杀。其侄蒙逊率众复仇，又为吕篡所败，遂奔建康（今甘肃高台县）太守段业，旋又杀业，入张掖，自称张掖公，国号凉，既又胜南凉，称河西王，旋称藩于晋；晋既禅宋，蒙逊亦并灭西凉。时魏势强，蒙逊又称藩于魏，受封为凉王。传子牧犍，元嘉十五年为魏所灭，北凉亡。十三曰夏的兴亡^〔107〕。始建国者为赫连勃勃，其先世去卑本居并州，至子猛，始以铁弗为氏，旋又冒姓刘氏。传至其侄虎，降刘渊，渊以为宗室，封楼烦公。虎没，子务桓立。务桓没，弟阏陋头立，务桓子悉勿祈逐之自立。悉勿祈没，弟卫辰立，事代，又通前秦，遂导前秦灭代。代王拓拔珪未几复立，改国号曰魏，杀卫辰。卫辰子勃勃奔后秦姚兴，得镇朔方，旋自称大夏天王，数败后秦，破南凉，并改姓赫连。刘裕灭后秦，以其子义真留守长安，勃勃袭走义真，遂据有长安，称帝。勃勃没，子昌立，旋为魏所擒。弟定立，后为吐谷浑所袭擒，送至魏，夏亡，时宋文帝元嘉七年。十四曰后凉的兴亡^〔108〕。始建国者为吕光。光仕苻坚为都督，使西域，下焉耆诸国。及光还，坚已败死，光自以全有金城河、赐支河、湟河之地，因自称三河王，又自称天王。光以秃发乌孤为益州牧，乌孤不受，遂裂地为南凉；同时沮渠蒙逊又以段业叛，再裂地为北凉。光没，子绍立，庶兄纂杀绍代其位；北凉敦煌太守李暠亦以治地叛，又裂而为西凉。未几，后凉内乱起，光从子超杀纂，立其兄隆，为后秦所逼，降姚兴，后凉亡，时晋安帝元兴三年（404）。十五曰西凉的兴亡^〔109〕。西凉李暠为汉李广之后，仕段业为敦煌太守。及业为沮渠蒙逊所害，暠亦自称凉公。暠没，子歆立，受晋封为酒泉公。后歆为蒙逊所败死。其弟恂亦自杀，西凉亡，时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十六曰北燕的兴亡^〔110〕。北燕冯跋，仕后燕，及高云为其下所杀，遂自号天王，仍国名曰燕。跋没，子翼为跋弟宏所杀，宏自立。后为魏所灭，宏奔高句骊，北燕亡，时元嘉十二年。

以上所述，便是普通所谓十六国，计淝水战前六国，战后十国。其实，十六国之外，尚有西燕、代、仇池、辽西、冉魏、谯蜀，今分述如次：一曰西燕的兴亡^〔111〕。西燕与后燕同时，为慕容弟泓所建。原来泓与当前燕被前秦所灭之时，俱仕于前秦。淝水战后，泓闻慕容垂已自立，遂称济北王。时泓弟冲亦叛前秦，为前秦所破，走奔泓。燕诸将因杀泓，推冲继其位，时太元十年（385）。明年，将军韩延杀冲，立其将段随为燕王。廆从孙永起兵杀随，立燕宗室。慕容为燕王，率鲜卑男女三十余万口，去长安而东，为廆从孙恒所杀。恒立冲子瑶，永又杀之，改立泓子忠。未几，诸将杀忠，推永为主，号河东王，称藩于垂。永求东归，为苻丕所阻，永败丕，遂称帝，太元十九年为垂所杀，西燕亡。二曰代的兴亡^〔112〕。拓拔氏本鲜卑的索头部，三国末，拓拔力微称可汗，传至什翼犍，始建国曰代，时晋成帝咸康四年（338）。至太元元年为苻坚所灭，代亡。三曰仇池的兴亡。仇池属略阳清水（今甘肃清水县西）氏，后汉末，其酋杨驹始徙居武都仇池（今甘肃成县）。池居山巅，方百顷，故又称百顷池。驹孙千万，附于曹魏，受封为百顷氐王。千万无子，养外甥令狐茂搜为子，冒姓杨氏，居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茂搜没，部众分为二；子难敌为左贤王，居下辨（今陕西南郑县），子坚头为右贤王，居河池（今陕西凤县）。难敌死，子毅立；坚头死，子盘立；臣晋，毅兄初。杀毅并盘而自立，于是二部合而为一。毅弟牢奴复杀初，初子国文又杀牢奴，国从叔俊又杀国，国子安复杀俊自立。仍臣晋。安死，子世立；世死，弟统立；安子纂又杀统自立。简文帝咸安元年（371）为苻坚所灭。徙其众于关中，仇池亡。四曰辽西的兴亡。辽西属鲜卑族，其酋长段务目尘。当晋惠帝时，受封为辽西公，国于令支（在今河北迁安县西），传子就陆眷。就陆眷没，务目尘弟涉伏辰立，就陆目从弟末柸杀之自立。末柸没，弟牙立，就陆眷之子辽杀之自立。咸康四年，石虎、慕容皝合师攻辽西，辽败，降前燕，辽西亡。五曰冉魏的兴亡。冉闵本内黄（河南今县）冉氏子，其父瞻，仕石虎，收闵为养孙。石鉴谋杀闵，其臣孙伏都亦欲诛闵，均为闵所败，伏都被斩，闵又下令斩胡、羯数十万。时穆帝永和五年，明年，闵杀鉴及虎诸孙三十八人，闵自称魏帝。永和八年，前燕伐闵，闵被斩，其子智降，冉魏亡。六曰谯蜀的兴亡。东晋桓氏之乱，谯纵杀益州刺史毛璩自立为成都王，时义熙元年。纵恐晋来伐，先称臣于后秦，姚兴封纵为蜀王。义熙九年，始为晋益州刺史朱龄石所灭，谯蜀亡。按以上六国，只冉闵与谯纵为汉人。

五胡之乱，前后扰攘共百三十六年，而诸族竟因与汉族杂处日久，渐染华风，据《晋书》所载，诸族豪长所受汉化的情形大致如次。以刘氏论：如刘渊师事崔游，习《毛诗》《京氏易》《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及孙、吴兵法；如刘和亦习《毛诗》《左氏春秋》诸经；如刘宣（渊之从祖）师事孙炎，好《毛诗》《左氏春秋》；如刘聪年十四即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能诵孙、吴兵法，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如刘曜亦工草隶，善属文。以石氏论：如石勒素好文学，习史书；如石弘受经于杜嘏，诵律于续咸；如石虎好经学。以慕容氏论：如慕容皝尚经学，善天文，并好文籍，亲作《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诫》，以教胄子；如慕容儁亦好文学，著述有四十余篇。以苻氏论：如苻雄（苻坚之父）少善兵书；如苻坚博学多才艺；如苻融（坚之季弟）能下笔成章，过目不忘，著《浮图赋》，时人拟之王粲；如苻丕博综经史；如苻登博览书传。以姚氏论：如姚襄好学博通，善谈论；如姚兴与梁善、范勗等讲论经籍，不以兵难废业，如姚泓博学善谈论；尤好诗咏，并受经于博士淳于岐。以李氏论：如李班敬爱儒贤，师事何点、李钊，又引名士王嘏等以为宾友；如李期（特之子）聪慧好学，弱冠能属文。此外如秃发傉檀、沮渠蒙逊诸人，亦莫不博涉经史。同时，诸酋又仿中国之制，建立学校：刘曜分建太学小学，学生千五百人；石勒立太学，学生三百人，又立小学；其后建明堂、辟雍、灵台，又命郡国立学官，每郡弟子百五十人；石虎令诸郡国立五经博士；慕容廆以刘赞为东庠祭酒；慕容皝立东庠，以行乡射之礼，每月临观，学徒多至千人；苻坚广修学宫，并置博士授经；姚苌立太学，又于诸镇各置学官；姚兴时，大师如姜龛、淳于岐、郭高等皆讲学长安，诸生自远而至者万数千人，又立律学于长安；李雄在蜀亦兴学校，置史官。他如劝课农桑，力崇礼乐诸政教，诸酋亦多行之；而诸酋引用汉人从政^〔113〕，更为诸族汉化的原因。按春秋、战国之世，戎、夷、蛮、狄同化于汉，是为诸族融合的第一次；五胡入主华夏，则为诸族融合的第二次。前者政治主权在华夏，他族以被治者而同化，多属被动的；后者政治主权不全在汉族，他族以征服汉族者而同化，多属主动的。盖以异族入主中原，欲谋统治的巩固，自不得不行华夏的政教，以范围汉人；其结果，他族在武力上和政治上虽居优势，而在文化上则不能不作有意识的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