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墨子人格之感化与其组织之完善也。墨子人格之伟大,观其行事可知,而墨家之组织非仅一学述团体,似革命机关,亦似后世秘密会党;盖组织甚密而纪律甚严也。此鲁人之子,如为国家服役,战而死,其父无因责让墨子。钜子盖墨家之首领,墨者须绝对服从之。二人已致命于田襄子,欲反死孟胜于荆。以禽滑厘在墨家地位之高,如非卒于墨子以前,则禽氏必为第二任钜子。迨至孟胜,最少为第三任之钜子矣。......
2023-11-26
墨子之学,代表保守的右派,重功利,而处处与孔子立异,故《淮南子·要略》说: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侻,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
《墨子·公孟篇》也说:
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此足以丧天下;又厚葬久丧,重为棺椁,多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然后起,杖然后行,耳无闻,目无见,此足以丧天下;又弦歌鼓舞,习为声乐,此足以丧天下;又以命为有,贫富,寿夭,治乱,安危有极矣,不可损益也,为上者行之,必不听治矣,为下者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
案此即墨子明鬼、薄葬、短丧、非乐、非命之所由起。
今以《墨子》为本,分述墨子的学术如下:
兼爱
儒家言爱有等差,墨子却言兼爱,他说: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治。治乱者何独不然。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弗能治。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父自爱而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而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而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贼爱其身,不爱人身,故贼人身以利其身:此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犹有盗贼乎?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之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兼爱上》)
惟其言兼爱,所以又言非攻。攻起于争,争起于不足,果无方法以弭不足之患,则攻战便无止日,所以他由言非攻,又进而言节用。既言节用,所以又言薄葬、短丧,所以又言非乐。这都是从兼爱出发的数个环节。其反对当时诸侯互相攻伐、奢侈淫逸,可想而知。
尚同与尚贤
尚同与尚贤,是墨子的政治组织的见解。论社会国家的起源,《尚同上》说:
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是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朽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焉。
天下既是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于是需要一同天下之义;从事于一同天下之义的人,就是天子,所以又说:
明乎民之无正长以一同天下之义而天下乱也,是故选择天下贤良圣智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使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天子既以立矣,以为唯其耳目之请,不能独一同天下之义,是故选择赞阅贤良圣智辩慧之人置以为三公,与从事乎一同天下之义。(《尚同中》)
三公还不够,所以有诸侯等等,《尚同下》说:
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天子也,是以分国建诸侯。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其四境之内也,是以选择其次立为卿之宰。卿之宰又以其知力未足独左右其君也,是以选择其次立而为乡长家君。
这样一来,行政百官,都已齐备,而国家也就完成了。于是进而言天子的权力,《尚同上》说:
正长已具,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
《尚同中》也说:
凡国之万民,上同乎天子而不敢下比。
天子权力既这样大,故其政治主张近于绝对的干涉政治。但天子权力过大,恐有为所欲为之弊,所以又抬出一个天来,以限制天子的权力,《尚同中》说:
夫既上同乎天子而未上同乎天者,则天灾犹未止也。……故古者圣王明天鬼之所欲,而避天鬼之所憎;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不过墨子主兼爱,所以其政治主张,又反对私幸政治与贵族政治,而赞同贤人政治,其言曰:
今王公大人有一裳,不能制也,必借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杀也,必借良宰。……逮至其国家之乱,社稷之危,则不知使能以治之。亲戚,则使之。无故富贵,面目姣好,则使之。(《尚贤中》)
此墨子反对私幸政治与贵族政治之言。又说:
尊尚贤而任使能。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役。(《尚贤中》)
此墨子主张贤人政治之言。
天志与明鬼
《庄子·天下篇》说:“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此盖言墨学之弊。墨子深明此理,所以又推之于天志,申之以鬼神之赏罚。其言曰:
故天子者,天下之穷贵也,天下之穷富也。故欲富且贵者,当天意而不可不顺。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天志上》)
天之意不欲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之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营,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又欲上之强听治也,下之强从事也。上强听治,则国家治矣;下强从事,则财用足矣。若国家治,财用足,则内有以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环璧珠玉以聘挠四邻,诸侯之冤不兴矣,边境兵甲不作矣。内有以食饥息劳,持养其万民,则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兄弟慈孝。故唯毋明乎顺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则刑政治,万民和,国家富,财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饱食,便宁无忧。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中实将欲遵道利民,本察仁义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天志中》)
此言兼爱,非攻皆出于天之意。
逮至昔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诸侯力征,是以存乎为人君臣上下者之不惠忠也,父子弟兄之不慈孝弟长贞良也,正长之不强于听治,贱人之不强于从事也。民之为淫暴寇乱盗贼,以兵刃毒药水火,御无罪人乎道路术径,夺人车马衣裘,以自利者,并作。由此始,是以天下乱。此其故何以然也?则皆以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明鬼》)
此言鬼神之能赏贤罚暴。墨子既言天志,又言明鬼,则不能不非命,盖运命之说行,则鬼神无以为赏罚。
墨子之学,已如上述。然墨学的特点,重实行,重服从,则其与儒、道相异之点。观墨子为宋以拒公输般之攻城,便可知其实行精神。而《淮南子》谓:“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则不但墨学重实行,而且其门徒之服从墨子,亦可想见。又墨者有钜子,即墨者的首领。墨者纪律极严,钜子对于犯墨者之法者,有生杀之权。其详可参看《吕氏春秋·上德》《去私》二篇及孙诒让《墨学传授考》,兹不具述。
以上述老孔墨三人之学竟。通常以此三人为道、儒、墨三家的开山祖师,而三家之学,亦各各不同,观以上所述自明。但三家之学,其所出生的环境,亦各有异,这或者是三家之学各各不同的原因,今分述如下:
三家之学的出生的环境
孔子先世为宋贵族,他自己又做过鲁国的官吏,《史记》说: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不能相礼,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委吏,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空。(《孔子世家》)
孔子生息于这样的鲁国:
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左传·昭公二年》韩宣子语)
老子是周守藏室之史,《史记》: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名耳,字聃,姓李氏,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韩非列传》)
老子生息于这样的楚国:
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民……食物常足。故啙窳偷生,而亡积聚。饮食还给,不忧冻饿,亦亡千金之家。(《汉书·地理志》)
墨子鲁人,或曰宋人,尝为宋大夫(《史记·孟荀列传》),而宋是这样的地方:
宋地,房心之分野也。……其民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恶衣食,以致畜藏。(《汉书·地理志》)
孔子既出身贵族,又生息在保有周代文化的鲁国,故其学为传统的,为改良主义的。老子为史官,知天人之变,又生长在不忧冻饿的楚国,故其学为急进的,不急急于实际生活,而有余暇以探究宇宙论。墨子为宋大夫,颇受宋地的影响,而宋地“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恶衣食”,故其学重实行,主节用,重保守。三家之学与环境之关系,其重要如此,以下言三家之学的兴替。
三家之学的兴替
老学在汉初盛行,为帝王南面之术,六朝时衍为清谈,而道教祖尚无为与清净,也多本于老子。墨学,“其道大觳”,“反天下之心”,其言兼爱、非攻、节用,又为王者诸侯所不喜,故其学至秦季而绝。只有孔学,守中庸,尊名分,重孝弟,既为帝王所喜,又适合于中国农业经济的社会组织,故经汉世表彰,其学遂支配中国学人至于二千余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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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墨子人格之感化与其组织之完善也。墨子人格之伟大,观其行事可知,而墨家之组织非仅一学述团体,似革命机关,亦似后世秘密会党;盖组织甚密而纪律甚严也。此鲁人之子,如为国家服役,战而死,其父无因责让墨子。钜子盖墨家之首领,墨者须绝对服从之。二人已致命于田襄子,欲反死孟胜于荆。以禽滑厘在墨家地位之高,如非卒于墨子以前,则禽氏必为第二任钜子。迨至孟胜,最少为第三任之钜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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